第三章

劉億的生日宴會選在劉家的客廳里舉行。

挑高的中庭已經事先把傢具搬開，預留人群走動跟飲食的路線，男士的休息室在偏廳，女士的休息室在二樓。

音樂在空氣中迴響，一組特約樂隊已經現場演奏起來了。

站在來來往往的人群里，張千不耐煩地打量着。要不是為了顧全老爸的面子，他才不會乖乖的留在現場。

還好酒香食物佳，就算眼前一堆小鬼跑來晃去，他還是能夠甘之如飴。對三十歲的他來說，這些二十齣頭的仍算是少男少女，即使換上了西裝領結、穿上了禮服洋裝，小孩還是小孩，臉上稚氣是藏不住的。

想到這，張千忽然想喝杯酒。

“唷!萬兩兄！”張佰忽然拉着他，帶他往人群的另一邊移動。

“張佰，你來啦！”劉萬兩笑道。

“對呀！帶我兒子來見識見識。”張佰推推兒子，要他叫人。“這是劉叔叔，這是小犬張千。”

張千禮貌性的點點頭。“劉叔叔。”

“不要客氣啦，待會兒介紹我女兒給你們認識。這是我內人。”劉萬兩轉頭問吳瓊。“對了，億億呢？”

“還在打扮，差不多要下來了。”吳瓊抖抖她的銀狐披肩。

她那種暴發戶的樣子讓張千覺得有點刺眼。天氣才剛轉涼，就算穿短袖也不冷，她卻穿上保育類動物的毛皮……張千把厭惡收下，不作評論。

劉萬兩轉頭跟張佰聊天。“真是的，我這個女兒啊……”

一見如故的兩人開始哈啦，站在一旁的張千有點無聊，決定待一下就借尿遁脫身；他人已經到現場了，算是交了差，他爸也不能拿他怎麼樣。

“叔叔、爸，你們慢聊，我過去跟朋友打聲招呼。”張千笑着說謊。見鬼的朋友，這個地方全是小毛頭，哪來他的朋友，但不睜眼說瞎話是逃不走的。

“好好，你去吧!”劉萬兩對張千的禮貌很高興，回頭向張佰稱讚。“難得有年輕人像他這麼有教養，你教得真好啊！”

“呃……客氣了。”張佰氣在心裏，嘴巴上還是得說好。兒子是他的，張千在轉什麼鬼腦筋他這個做老爸的怎麼會不知道？看來要抓他回來不容易。

原本悠揚的音樂變成了生日快樂歌。

“HappyBirthdaytoyou……”

“讓我們歡迎今天的壽星。”司儀的聲音從麥克風裏傳出來，全場都靜下來，所有人都往二樓的樓中樓看去。

主角出場了。

張千最討厭紫色。

因為在心理學上，喜歡紫色的都有奢華浪費以及任性的個性，這與他一向勤儉樸實的個性大相逕庭，所以他討厭這個顏色。

但是從今天開始，他對這個顏色改觀了。

從樓梯上緩緩走下的紫衣佳人，像極了他少年時代所幻想的夢中情人。

一身紫紗小禮服掩不住美好身段，若隱若現的性感在大方的剪裁下表露無遺。身上沒有多餘的飾物，攏起的秀髮用鑽冠固定，露出精緻的臉蛋，混合著清純與成熟的表情，更令人心動。

她是誰？這就是他夢寐以求的女人啊！張千好想知道她的芳名。

身旁的人開始交談。“劉億今天真漂亮。”

“對呀！好歹也是大學裏公認的校花嘛！”

劉億？

聽到這個名字，張千暗自在心裏默念。

他決定把握機會，認識一下這個美麗的女郎。

看她在舞會裏穿梭來回，像只粉紫彩蝶般翩翩遊走在人群中，她的身影到哪裏，他的視線就到哪裏。

真美！

“你在發什麼呆啊？”不知何時，張佰又游回來了。

“沒事、沒事。”張千現在絕對不會對老爸有任何埋怨了，因為他讓自己找到了理想的另一半。才想回頭再繼續欣賞美景，沒想到佳人芳蹤已杳。

“在看什麼啊？”張佰問。

“沒什麼。”張千放下手裏的香檳，想到處走走尋芳蹤。

“跟我來吧，介紹人給你認識。”張佰拖著兒子，來到舞會的另一端。

沒想到，站着那裏的，就是張千的夢中情人。

“這是我的兒子張千。這是劉叔叔的女兒劉億小姐，你們年輕人多認識一下。”張佰為雙方介紹。

張千看到劉億看着他的時候，眼中多了一種複雜的情感，全身微微的震動了一下……不會吧？難道她也像他一樣有感覺嗎？張千不相信自己的好運，但偏偏就是發生了。

難道這就叫做一見鍾情嗎？

“你好。”劉億開口了，聲音就像他想像中那麼好聽。

“呃……你好。”張千連忙道。“生日快樂！”

“謝謝。”

雖然劉億低下頭，但張千還是捕捉到她臉上的紅暈。

不會吧，這麼容易就臉紅？這年頭哪裏去找像她這樣純情的少女啊？張千幾乎要尖叫了。

“你……呃……”張千忽然不知道該跟她說什麼才好，原本辯才無礙的他，在她面前就變得張口結舌。

劉億盯着他。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裏看到他，什麼叫做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就是在講這個送上門來的張千吧！

剛才要不是她修養好，她肯定會叫人把這個豬頭趕出去，不過還好她夠鎮定，現在就是她報仇的大好時機。

兩個人就這樣默默相對，欲語凝噎。他們的表現在長輩的眼中看來就像互有好感的璧人。交換了眼色，兩老悄悄退場，留空間給年輕人。

這時，悠揚的音樂響起，小提琴戛然流瀉出愛的序曲。

打蛇隨棍上，既然看出她對他有意思，那張千也不會放過機會。“有這個榮幸跟你共舞嗎？”

劉億看着他，露出微笑，輕輕點頭。“好的。”

於是，他倆就隨着音樂滑進舞池。

共舞浪漫……

事實總是跟想像有差距的。

一曲舞罷，佳人另有懷抱，而張千只能失意下場，一跛一跛的走進休息室，脫下鞋才發現腳背上面有無數的小方格，都是被細根高跟鞋踩出來的結果。

一場舞下來，他的腳沒被踩爛算是他運氣好。

“對不起……”就是這句溫柔婉約的道歉讓他的腳差點殘廢。

看着佳人一臉歉意，就算張千再想發脾氣也沒有火氣了。“沒關係。”

沒想到劉億的舞技這麼差，趁着有人邀舞，他就逃回休息室檢查傷勢，要不是他跟劉億是第一回認識，他真的會懷疑自己曾經得罪過她，不然劉億怎麼像看到殺父仇人般踐踏他的腳板？

“真要命。”看着腫大的腳，張千就痛上心頭，不知道待會兒要怎麼回家？

“你是張千，張先生嗎？”一名綠衣女郎端着飲料向他走近。“請問你是張先生嗎？”

“我是。你是？”張千不記得他認識這個女孩子。

“叫我艾咪吧。”艾咪笑着把飲料端到張千身旁的茶几上放好。“這是億億叫我端過來的飲料，說是剛才的事不好意思，要向您賠罪。不過她現在要招呼客人沒法子分身，請您見諒啦！”

“啊……太容氣了。”沒想到劉億這麼有禮，記掛着他的傷勢，張千的心裏充滿感動，剛才的疑慮完全一掃而空。

“不客氣，記得要喝哦！”艾咪笑着離開。

張千手捧着這杯“充滿感情”的果汁，就算不渴也要喝光它，畢竟這是人家的心意嘛！不要浪費了。毫不猶豫的拿起杯子乾杯，冰涼的果汁緩緩滑入咽喉，真是萬般滋味上心頭啊……

“嗯!我的媽呀！”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思念母親，果汁才剛入口，張千馬上噴出來。“這是什麼怪味道啊？”

這杯淡綠色果汁，竟然是不加糖不加料的原味苦瓜汁。

看着他造成的一地臟污，還有其他人噁心的眼神，張千只能尷尬的起身，請傭人清理，他自己則是悶悶的走進洗手間清理身上的果汁。

“不會的、不會的、她不會的……”一邊看着鏡子裏的自己，一邊用毛巾拭凈衣服，張千努力說服自己不要懷疑劉億的用心。

可能是廚房搞錯了也說不定。更何況苦瓜汁也算養顏美容的聖品，絕對不是拿來害他噁心用的。

絕對不是！

可憐的張千萬萬沒想到，躲在樓上的劉億跟艾咪才沒那麼好心，兩個人早已經笑翻天了。

坐在自己的休息室里，劉億正在追問艾咪剛才的事。

“你有沒有看到他的表情？”劉億問道。

“有啊！真絕！你沒看到他的表情，我把果汁端給他的時候，他還一臉很感動的樣子！”艾咪說。“不會吧？”劉億吐舌道。

“我躲在門口看他喝下去，差點忍不住笑出來，他竟然一口喝光，然後又全噴出來，好好笑哦！要是你看到他的樣子，大概就知道什麼叫做真正的苦瓜臉了！”艾咪做了個鬼臉。

“那麼慘呀！哈哈哈!”劉億想到就想大笑。

“你沒看到他抱着腳哎哎叫的樣子才叫可憐咧！”艾咪盯着劉億問。“你有沒有算過你補了他幾腳呀？”

“我也忘了，只記得踩、踩、踩！像打地鼠一樣的踩，不過踩了幾分我就沒算了！”劉億這回什麼仇都報了，一想到跳舞的時候她的高跟鞋踐踏着他的腳，當時張千的那副表情就值回票價了。

這回可是他自己送上門來的，不好好整他一次，她就不叫劉億。

只是聽艾咪說張千的腳都腫起來，她心裏還是有點過意不去，不過再一想起自己的奇異筆力疤跟染血舞衣，劉億就一點罪惡感都沒有了。

是他給她難看的，所以她當然要加利息還給他！

劉億的算數一向很好。

“你還沒說為什麼要這樣整他啊？他哪裏惹到你啦？”艾咪好奇地問。

“這個嘛！”劉億不想解釋太多，只避重就輕的答。“看他不順眼！”

“是嗎？”

艾咪還想追問，不過劉億換了個話題。

“你剛在樓下有看到個拾嗎？這麼晚了還沒來？”劉億不高興地問。

“怎麼啦？在想他啦？”艾咪偷笑道。

“幹嗎想他呀！真是的，又不是沒看過他！”劉億聳聳肩，裝出一副不在乎的樣子。“幫我拉拉鏈啦，我要換另一套衣服了！”

“喔，好！”艾咪照辦。

“對了，如果他打電話來，幫我接一下。”劉億吩咐。

“那個他又是誰呀？”艾咪故意道。

“厚！你很討厭耶！不跟你說了。”劉億轉身換衣。

當劉億的身影消失在門外，艾咪臉上的笑容也跟着消失。

她拿出手機，撥了個電話。

換好衣服下了樓，一身白紗舞衣的劉億放下頭髮用鑽冠攏成公主頭，看起來像個小公主般可人。

身旁的艾咪相形之下就真的成了綠葉，專門陪襯劉億。

看着劉億的丰姿，張千突然覺得他熟悉的白色已不再只是充滿消毒水味道的顏色，而是像劉億一般嬌美的白薔薇。

他不是詩人，但是見到劉億以後，他便有吟詩的心情。

她好像也看見了他，朝着他的方向笑了開來。

“啊……”張千才剛要上前攀談，一個身影比他更快接近她。

張千愣住了。原來她的笑容，不是為他綻放的。

看到心愛的男友，劉億的笑容更燦爛了，只是嘴上還要撒嬌一下。“厚！你遲到了！好過分，這是人家的生日耶！”

“沒法子，要為你找尋最特別的生日禮物，非得上力山下油鍋的找才行，一般的禮物不能表達我的心意。”王個拾根本是睡過頭了，不過嘴巴上還是要找幾個借口才行。

“什麼禮物？”劉億還沒開口，艾咪就在一套叫嚷。“我們要看禮物啦！不會是一個吻吧！”

“艾咪！”劉億臉都紅了。

“當然不只如此，你看。”王個拾從口袋裏拿出一隻絨盒，打開來是一條蒂芬尼的白金項鏈。

這種東西以劉億的身價來看根本是便宜貨，但是劉億卻非常高興，因為這是心上人送給她的禮物。

“謝謝！”劉億讓王個拾替她戴上。

“現在公主滿意了嗎?可以給我一支舞吧!”王個拾不容她拒絕，牽起劉億就往舞池裏帶。

劉慮自然也不會說不，兩人就在華爾滋的樂音里翩翩起舞。

“為什麼遲到啊？”劉億在王個拾的懷中問。

“你在等我嗎？”王個拾在她耳邊吹氣，弄得劉億臉紅了起來。

“才不是!”劉億害羞的否認。

“那麼你怎麼知道我遲到呢？”王個拾笑，帶着劉億轉了一個圈，讓她的紗裙繞起漩渦來。

“你很討厭耶！”劉億吐舌道。

“就是因為我討厭，你才喜歡呀！”王個拾還是笑。

“你喔！”劉億嘟起嘴，一臉不悅。“就會欺負人家。”

王個拾又帶着她轉了幾個圈，借故把她摟個緊實。“你再嘟着嘴，小心我忍不住……”

“忍不住什麼？”劉億問。

“忍不住親你呀！”王個拾在她的臉頰上吹了口氣。

“厚！討厭啦！”劉億的臉又紅了。

舞了兩個小節，王個拾發現了張千的視線。“那個站在角落一直看你的獃子是誰呀?不會是你新的仰慕者吧?”

“他？”劉億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發現是張千，她馬上笑了起來。“別鬧了，他只是我爸朋友的兒子，一個客人而已。”

“你爸又想介紹相親對象給你了？”王個拾知道劉萬兩會定期介紹一些所謂“朋友的兒子”給劉億做未來對象，忍不住打量起對手來。

“別鬧了，我對老頭子沒興趣！”劉億做了個鬼臉。

“看來你比較喜歡幼齒的，對不對啊？”王個拾又借故摟緊她，兩人的距離十分曖昧。

“厚！你今天很皮耶！”劉億笑着打了他一下。

王個拾擁着劉億，以勝利者的眼光睥睨站在一旁的張千，像是在宣告他對劉億的主權。

站在一旁的張千，只能傻傻地看着他們，心裏五味雜陳。

真是的！他早該想到像她這樣等級的美女，怎麼可能到現在都沒有人追求呢？還自以為是的以為人家對他的反應是有感覺……傻瓜呀傻瓜！張千自嘲的笑了起來。

看着他們外形有如才子佳人般的登對，以及共舞時的默契，怎麼看都像是一對熱戀的情侶，就算再喜歡劉億，張千也不會想要破壞人家的感情。

他的戀慕，應該到此為止了吧……

忽然一陣尖叫傳來：“啊……”

音樂忽然停止，人群往聲音的來源看過去。

“怎麼回事？”張千才想問。

劉億跟王個拾也停下來。

“快點打電話叫救護車！”人群中傳來尖叫聲。“有人昏倒了！”

張千聽到這裏，便忍着腳痛，擠過人潮，往事發地點看去。在人群圍繞的圈圈中心倒着一個人——

劉萬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