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伊蘿娜跑回卧室,看到瑪妲帶着驚愕的表情在等着她。

「真是的,小姐!」她以一種奶媽責備小孩的口吻說:「您怎麼能只穿一件普通衣服就跑到樓下去-殿下看到您這頭亂髮,他會怎麼想呢?」

伊蘿娜原想頂嘴說親王感興趣的根本就不是她,而是那個吉普賽人和她那又黑又長,垂到腰際的秀髮。

但是,她卻說:

「瑪妲,我得儘快打扮和準備一下,快幫我拿一套騎裝來。」

「您準備在這個時侯出去騎馬?」瑪妲叫了起來:「您今天早上受的罪還不夠嗎?」

「不會有事的!你儘管放心好了!」伊蘿娜答道。

她不理會瑪妲的抗議和嘮叨,開始裝扮起來。

她本來打算隨便穿一件衣服算了,但是這時瑪妲拿了一件深藍色天鵝絨騎裝,她把它套在雪白襯裙外,心想這真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這是很重要,因為如果她穿一件淺色衣服,就會使她在黑夜裏暴露出自己的位置。

還有,太陽下山,晚風襲來山雪的寒冶,會令人凍得直打哆嗦。

瑪妲幫她整理頭髮,她每次騎馬都把它往後清爽地梳成一個小髻。伊蘿娜望着那頂時髦的帽子,突然說道。

「我想到一個主意,瑪妲!你看沒有收拾到我們住在巴黎時,我常穿的那件斗篷?」

「那個老玩意?」瑪妲不屑地回答說:「我本來想把它扔掉或者是送給可憐的乞丐,可是那想到這裏的乞丐竟然穿得比我們那時侯還好呢!」

「我要穿它!」伊蘿娜說。

瑪妲想勸阻她,但是伊蘿娜覺得那件帶着兜帽的黑色毛料斗篷正是藏匿自己的最理想的裝束,這樣她就不必戴那頂帽子了。

穿衣服的時候,她腦子裏一直在盤算着怎樣去接近王宮而不被發覺。她知道那要繞一段很長的路才行。

果真俄羅斯人進駐了王宮,那麼他們一定會派出哨兵來監視維多加軍隊的行動,只要有任何人出現在蜿蜒的道上,一定逃不出他們的耳目。

她相信親王和他的軍官也會察覺到這一點。此刻,她感到這次勢在必得的冒險行動給她帶來了莫大的壓力。

「爸爸怎麼會做出勾搭俄羅斯人,欺侮自己同胞這種陰謀叛國的事情來?」伊蘿娜自言自語地問着。

父親惱火的時候,她知道他什麼事都做得出來,而且不達目的絕不善罷罷休。

這根本就是他對薩勒斯,尤其是亞雷德親王的一種報復行為。因為他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他最大的仇人,使他一直懷恨在心。

何況他並不認為這件事會產生什麼重大影響。

當俄羅斯人發覺他們企圖在達布羅加製造內戰,以坐收漁翁之利的計劃無法得逞,必然會千方百計煽誘他,國王這時一定會禁不起蠱惑,答應讓他們來幫他一泄心頭之恨。

然而,龐大的軍隊怎可能迅速通過險要隘道來到王宮,而沒被臣民發覺呢?

伊蘿娜心想,那一定只是為數不多的部隊,在黑夜裏,用他們的暗號聯絡,由國王領着潛入王宮,然後迅雷不及掩耳地部署好武力,封鎖王宮內外的一切通道,等着後繼的大軍開到。

「如果亞雷德的人能奪回王宮,我們才能阻止這件事情發生。」

伊蘿娜終於穿好衣服,留下愁容滿面的瑪妲,忽忙來到樓下,發現那兒鬧哄哄的。

那些軍官們正圍着地圖作最後的計議,他們的馬在庭院裏等着,都備上了馬鞍,門敞開着,伊蘿娜看到外面有一些騾子,背上載負了輕便的火炮。

她站在那兒環顧四周,手臂上掛着那件黑色斗篷,一身寶藍色的裝束,把她棕色的頭髮襯托得更為艷麗。

杜沙伯爵穿過大廳走到她身邊。

「我聽說了有關秘密通道的事,夫人,」他說:「您還記不記得最後一次看到它的時侯,是不是牢固得可以在幾年後的今天再使用呢?」

伊蘿娜微微一笑。

「從它建造到現在已經有好幾百年了,伯爵,但是從來就沒塌下來過,所以我不相信在這幾年之間會有什麼太大的改變。」

「是的,您說得沒錯,夫人,」杜沙承認說:「也許我是過於焦慮了,因為我在考慮是不是要帶一些工具好清除塌陷的石頭和泥土。」

「我確信等一下我們會覺得那個甬道很容易通行。」伊蘿娜回答。

她想了一會兒,又說:

「那時候對我來說,裏面相當高,連朱洛斯都能站得直直的,他才十六歲,卻和親王現在一樣高大。」

「有多寬呢?」伯爵問道。

「我想至少兩個女人可以肩並肩地在裏面走吧!」

「謝謝您,夫人。」杜沙伯爵說。

他走過去把這些消息告訴了一位軍官,伊蘿娜可以看得出他的瞼上露出寬慰的神情。

親王的影子一直沒有出現,直到伊蘿娜在廳里等了大約五分鐘之後,他才從前門走了進來,向他身旁的軍官吩咐了一些事情,然後他看到伊蘿娜站在那裏,就朝她走了過去。伊蘿娜感到自己的心開始瘋狂地跳動起來。

「你確定你陪我們一塊兒去沒問題吧?」他問道。

「如果沒有我陪你,我也不會讓你去的。」伊蘿娜回答。

「你這樣會冷哦!」

「我還有一件暖和的斗篷。」

「我看你好像什麼事都設想到了!」

他說話的語氣和以前完全不同了。她奇怪地望着他,這時來了一位軍官,他轉過頭對他下了一道命令。

太陽西沈,夜幕低垂了,他們終於踏上征途。

伊蘿娜從一位軍官那裏聽到,參加這次行動的都是薩勒斯軍隊裏最精銳的。

他們走了將近一個鐘頭,並在所有俄羅斯人可能進入這個國家的通路上都設下一道道障礙。

他們的前面還有一段遙遠的路程,因為他們必須迂迴地向目的地前進。

跟在後頭的是親王最信賴的三十位貼身侍衛,在伊蘿娜帶他們找到了秘密甬道之後,他就要率領他們進入王宮。

當她得知他們全盤計劃后,不禁為了親王的安危而害怕地顫抖起來。

她料到他一定會奮勇地挺身在最前線,因為他絕不會讓任何人冒着比他更多的危險。

她感到極度的恐懼,耽心他會為了拯救達布羅加這個國家而犧牲了自己的生命。

今晚要發生的一切,對他們的未來命運是嚴重而具有決定性的,那也關繫着他們國家的獨立和自主。

一旦他們受到俄羅斯人統治,就很難再把他們的勢力驅逐出去。即使是奧地利、匈牙利和羅馬尼亞也都經不起沙皇軍隊全面的攻擊。

雖然如此,只要他們這兩個城邦聯合起來,也許還能夠和俄羅斯人拚一死戰。正如同高加索人,雖然他們到最後還是被打敗了,但是在撒木耳的領導下,他們仍然和沙皇的軍隊僵持了好幾年。

然而,達布羅加的兩個城邦一直都沒有聯合過,更何況國王又出賣了他們。

父親卑鄙無恥地當了叛國賊,使得伊蘿娜覺得非常的難堪和羞辱。不只是拿達克的人民在這位暴君的統治下怨聲載道,連薩勒斯人都在譴責他乖戾的行為。

直到現在,親王對國王指控他謀害朱洛斯的惡意攻訐,從未提過隻字半語,也沒辯護過。

如果沒有別的隱情,伊蘿娜希望他能出面否認這件事情。

但是他卻以無言的沉默,作為抵抗--那種他們單獨相處時,冰冷、不可理喻而固執的可怕沉默。

她已經從伯爵那兒得知事情的原委。

她一直沒提到那件事,直到她來到城堡的第三天,伯爵到起居室告訴她,那天晚宴會有哪些客人。

「有一件事你能告訴我嗎,伯爵?」她問道。

「只要在我能力範圍以內,夫人。」

「我想知道我哥哥是怎麼死的。」

伯爵一言不發,伊蘿娜又說:

「告訴我,我父親指控薩勒斯人故意謀殺他,我卻一直不以為然,是真的嗎?」

「那是個謊言,夫人!」

「我相信,但是我想要知道那件事情到底是如何發生的!」

「那可能會使您更加悲慟。」

「總此整天在懷疑、猜測和揑造他的死因要強得多了。」伊蘿娜回答。

伯爵點了點頭。

「這點我相信,許多事情如果只憑空想像,一定比實際情形還要糟糕。』

「那就快告訴我朱洛斯的事情吧!」伊蘿娜以一種懇求的口吻說道。

「有一群年輕人,到後來我們才知道是由朱洛斯帶領的,他們經常到此地的酒館裏飲酒作樂,惹事生非。」

伊蘿娜屏住呼吸。

她可以想像得到,她任性的哥哥厭膩了王宮中沈悶壓抑的生活,找到這種可以妄所欲為的消遣之後,會如何地沒有分寸。

「有時,他們得意忘形,」伯爵說道:「在館子裏砸碎了一些杯子和酒瓶,他們也都照數賠償,所以店主也都沒什麼抱怨。」

伯爵繼續往下說。她的眼睛注視着他的臉。

「您可以料想得到,很自然地,一些薩勒斯的年輕人也形成了一幫集團和他們站在敵對的立場,一碰上了就互別苗頭,有時還打起架來。」

伯爵停頓了一下說:

「起先,我相信那純粹只是好玩而已,他們必須精明的猜到對方可能會從哪裏出現,就預先擺好有利的陣勢,等着對方來。」

他的聲音變得有些嚴肅,接著說:

「到最後事態演變得愈來愈嚴重,我無法估計出拿達克那一幫人死傷的人數,許多薩勒斯的年輕人也喪失了生命或是受了重傷。」

「他們是用刀子嗎?」伊蘿娜問道。

「有的還用手槍呢!」伯爵回答說:「事實上,他們只要一碰上就不分清紅皂白的互相射殺,有些人在勞碌了一天之後,來到酒館裏喝一杯酒,結果也被打死或受了傷。」

伊蘿娜緊緊地握着雙手。

她很清楚,那種一觸即發的敵視心理遲早會引出不可收拾的戰爭場面。

「令兄就是在河邊一間從未出過事的小酒館裏被殺死的。到那兒去的大多是戀愛中的情侶,他們一對對地坐在花園的涼亭里,一面飲酒,一面談情說愛。」

他哀傷地說道:「有三位品格端正的年輕人在那一天和令兄一樣被殺死了,薩勒斯那一幫派也陪送了六條性命。」

「拿達克那一夥兒呢?」伊蘿娜問道。

「除了令兄之外,死了四個人,一個人瞎了眼睛,另外還有一個斷了條腿!」

伊蘿娜驚呼了起來。

「令兄的身份直到第二天早上,親戚把他屍體抬到此地的教堂中向大家抗議時才被發覺。」

伊蘿娜心想,朱洛斯平白的送掉性命,是多麼愚蠢,沒有意義。

他找尋這種刺激和消遣,只不過厭透了王宮裏的一切。

她不認為隨着朱洛斯年紀的增長,就能較易於忍受父親專橫拔扈的行為,那樣可能更會引起國王對他的猜忌。

朱洛斯的死,可以有許多的解釋和不少的原因。

但是,他雖然送了命,卻沒有使任何人得到幫助,反加深了薩勒斯和拿達克之間趵裂痕,倒是個不爭的事實。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伊蘿娜黯然地對伯爵說道,然後就轉移到別的話題上去了。

伊蘿娜騎着馬在黑夜裏繼續前進,心想,朱洛斯告訴了她這個甬道的秘密,也可以說在拯救達布羅加的行動里有一份不可磨滅的功勞。

「你怎麼會知道這個秘密的?」伊蘿娜有一次這樣問來洛斯。

他帶她走過那條甬道,把隱匿的入口指給她看,除非有人知道它的位置,否則實在很難識別出來。

「你還記得老季柯萊嗎?」他問。

「當然記得。」伊蘿娜答道。

朱洛斯長大到脫離襁褓的年齡,季柯萊就成了他第一任男僕。

他伺侯過他們的祖父,現在已老態龍鍾,看起來就好像是個侏儒似的。

季柯萊非常疼愛朱洛斯,不管他走到那裏,季柯萊老是像一隻忠心的哈巴狗似地跟在後頭,他把照顧朱洛斯看得此自己的生命還重要。

「季柯萊從祖父那兒得知這個甬道的。」朱洛斯告訴伊蘿娜說:「有一天,祖父想下去察看一下,就叫季柯萊提着燈籠和他一塊去。」

「後來季柯萊告訴你了?」

「有一次,我想出去釣魚,但是爸爸不許我離開城堡,他就帶我從那裏出去。」

「你的理由正當,爸爸還不許你出去?」伊蘿娜問道。

「你知道爸爸這個人,再好的理由,在他的眼裏看來都是壞的。」

親王他們一行渡過河,來到拿達克的境內。

寂靜的樹林裏一片漆黑,除了從馬的鼻孔里發出的喘氣聲之外,聽不到其它的聲音,令人幾乎有窒息的感覺。

在他們出發之前,親王叮嚀說:

「我們要無聲無息地前進,大家都知道,在夜裏聲音傳送得最遠,所以你們不可以交談,除非有絕對的必要,但也只准許向軍官報告。」

他們在制服外面都披了一件深色的騎兵斗篷,腰帶上插着手槍,另外還在馬鞍旁邊綁上一枝步槍。

親王也指示他們把容易發出聲響的馬刺取下,所以他們前進時更為安靜了。

他們渡河進入拿達克境內之後,還得繼續迂迴一段很長的路,尤其他們繞道的地方儘是些茂密的樹林和崎嶇不平,堆滿大小圓石的山徑,不要說是晚上,就是在白天都不太容易行走。

即使那些馬對於這種地形早就能夠適應了,可是,在這一時刻,它們每邁出一步,就好像扭了筋或是要跌倒似的。

大約走了一個半鐘頭,親王策馬走到伊蘿娜旁邊。

他和她並肩前進的時候,伊蘿娜立刻認出他來。

雖然今晚不是滿月,但是在朦朧中,她可以看到他英俊瀟洒的臉部輪廓。

他的眼睛像一泓烏漆的潭水,她猜不出它要表達的是什麼。

他把手放在她手臂上,她像觸電似的,身體被他輕輕的一觸,立刻進出了生命的火花。

「你還好吧?」

他聲音低得幾乎被馬的呼吸聲淹沒了,為了不要打破那片沈寂,她點了點頭,快樂而滿足的一笑。

他居然會想到來探視她,而且惦念着她的安危。

她告訴自己,也許那只是因為她有利用的價值,如果她在這時倒下,那麼他們就很可能找不到進入王宮的那條甬道了。

他挪開了手,伊蘿娜有一股難以言喻的衝動,想伸手握住他,請求他像上次一樣把她抱到他的馬上,摟着她一起同行。

回味起他給予她的強烈安全感,伊蘿娜立刻覺得有一股暖流湧進她心房。

「我愛他!」她在心裏吶喊:「全心全意地愛他!只要我能與他相隨,即使今晚和他死在一起也覺得心滿意足。」

在巴黎的那些歲月,日耳曼軍的炮火終曰無情地肆虐着,使她對戰爭的場面習以為常了。

每當尖銳刺耳的爆炸聲掠過她頭上,她總強迫自己不去躲避也不畏縮,只是靜坐在屋裏縫着衣服,或是繼續做她正在做的事情。因為無論任何時候,母親都不希望看到她輕易地表露自己的情感。

有時,她和瑪妲到街上去看炮擊所造成的損害情形,龐大的建築物在炮彈碎片的摧殘下,都只剩下空蕩的遺骸,顯得一片荒蕪凄涼。

數不盡的白天和夜晚,巴黎人的悲泣哀號和熊熊火光不時縈繞在她腦際,她計算着每一聲炮擊間隔的時間,日子過得異常苦悶冗長。

現在她心裏也感到那種戰爭帶給人們的空虛迷惘,只有親王在她附近走動的時候,才覺得有無法表達的慰藉。

「他那麼莊嚴,那麼正直、尊貴,」她想:「難怪他的臣民會敬拜他!」

他騎馬走在隊伍前頭,整整走了三個小時,才看到王宮在左前方出現。

他們穿梭在田野山徑之間,費了好大的勁,才折到王宮背後,向它慢慢推進。

濃密的樹林瑗繞在王宮四周,在夜色籠罩下,顯得陰森恐怖。

伊蘿娜知道那道城牆建造得多麼堅厚,經得起任何長時間的包圍攻擊。

她開始懷疑那裏面究竟有多少俄羅斯軍隊。

她只能祈禱親王是在敵人尚未布署全部兵力之前就得知了情報。

沒有人這樣說過,但是伊蘿娜認為一定是吉普賽人把那份重要的情報帶進城堡的。

父親的殘暴統治和把他們驅逐出去的舉動,使得他們憤怒的反對他。只要他們聽到任何可能損及他威信的消息,就會立刻跑回城堡向親王通風報信。

吉普賽人的行動神出鬼沒,即使有再多的士兵監視他們,也還是無法掌握住他們的形蹤。

他們在許多國家受到長期迫害,學會了如何逃匿到樹林和深山裏,以擺脫別人追蹤。

「吉普賽人告訴亞雷德有關俄軍的消息。」伊蘿娜心裏想着,跟着懷疑出面向親王報告的人會不會就是茅蒂雅。

他一定會非常感激她和她的族人,他究竟是如何向她表達謝意的呢?

那真是一個令她痛心的答案,伊蘿娜真想大聲地呼出她心中的苦惱。

她嚴肅地告訴自己,現在不是爭風吃醋的時刻,也不是胡亂猜測的時候,她應該作的是如何使這次任務圓滿達成,不讓亞雷德受到傷害。

距離王宮只剩下不到四百碼了,親王勒住馬停了下來。

所有的人都一聲不響地跨下馬背,除了六個人為馬一一戴上口罩之外,其餘的都聚集在親王四周。

一位軍官扶着伊蘿娜從馬上下來,她一邊脫下手套,一邊走到親王身旁。

她等着他的指示。

「你先帶我們找到那個甬道的入口,」他低聲說道:「等我們進去了以後,你就和賈約茲上尉一起回城堡去。」

「我不要回去。」伊蘿娜回答。

「賈約茲上尉已經聽到了我的命令,」親王說:「你跟他小心地回去,我絕不肯讓你冒任何危險。」

伊蘿娜悶不吭聲。

她想和親王繼續爭論下去,但是她知道雖然他們很小聲的講話,在旁邊的軍官還是聽得到他們在說些什麼。

「我們出發吧?」伊蘿娜莫可奈何地問道。

「走!大家一起走!」親王回答。

他說完就拉着她的手走在隊伍前面,好像是牽一個小孩去散步似的。

她感到他溫暖而有力的手帶着一股電流,刺激了她身上每一根神經,使她微顫不已。

她想到將來向兒女描述這次危險的行動,一定會使他們覺得津津有味。

忽然,她悲哀地想到他們不會有兒女的,如果今晚的任務順利完成,他們兩個都還活着,親王又會再回到吉普賽女人的懷裏,而她除了滿心傷慟之外,一無所有。

樹木遮蔽住王宮,宮后一片昏暗。他們走近那兒,在扣人心弦的一刻,伊蘿娜竟然記不得入口在哪裏了。

她最後一次到這裏的時候才只有九歲,從她知道這個秘密到現在又過了九個年頭。

那時對她來說是一個緊張而有趣的事情,但是自從她離開達布羅加之後,就一直沒再追憶過這回事。

她沒料到會發生這種情況,親王緊握着她的手,似乎也察覺出她臉上慌亂的神色。

「不要着急,」他在她的耳邊輕聲地說:「慢慢來,也許那裏被新長出的雜草給掩蓋住了。已。」

他的勸慰驅散了她的惶恐,也掃除了她內心的疑慮不安。

她確信那個入口在稍微偏左的方向,隱匿在一塊大石頭和一種會開花的蔓草下面,她記得那種藤狀的植物攀附在王宮下面的牆壁上,像是給王宮蒙上了一層綠色的紗罩。

親王由她領着,順着她手指的地方拉開蔓草,一個鐵格子閘欄赫然呈現在眼前。

門很容易就打開了,伊蘿娜一眼看出那就是通往甬道的入口沒錯。

那個洞口狹窄得僅能剛好容納一個人勉強鑽進去,可是到了裏面馬上又變得開闊起來。

伊蘿娜記得,進了洞口,順着漸漸高起的斜坡直走一段距離之後,可以看到幾級石階,拾階而上,接着又是一道冗長的坡路,就這樣重複地往上走去,直到甬道的盡頭出現一扇木門為止。

門的那頭即是寬敞的地窖,原來在地窖里儲存了許多酒,自從他們在餐廳附近找到另一個比較近便的倉房,那地窖就廢棄不用了。

士兵們跟在親王和伊蘿娜後頭魚貫進到甬道裏面。燈籠發出一線微弱的亮光,在牆上暈出他們模糊的身影。等他們把帶來的槍炮都搬運進來之後,親王轉過身對伊蘿娜說道:

「你現在儘快騎馬回去吧。」

他低頭望着她,好像在等她的回答。但是,伊蘿娜只是悶不吭聲地站在那裏。

他從腰間掏出手槍,逕自轉身走向那群士兵,帶着他們走進那一片漆黑里。

她望着他們離去。原來在洞口的微弱的燭火跟着他們向上緩緩移動,頓時顯得通明無比。

「我們也該走了,夫人。」賈約茲上尉輕聲地說。

「我好像有什麼東西掉到地上去了。」伊蘿娜回答:「你有沒有辦法弄到一個燈籠來照照看?」

「我這裏還有幾個,」賈約茲說:「我們一共帶來了十二個燈籠,可是親王認為他們拿六個去用就夠了。」

「你點亮一個好了。」

賈約茲上尉便照着她的吩咐去作。光在她身後搖曳閃動時,她說:

「你拿着這燈籠,我們沿這條甬道走上去。」

「我們不能這樣作,」賈約茲上尉說:「您也聽到殿下怎麼囑咐的。」

「我不打算回城堡去。」伊蘿娜回答。

「可是也不能留在這兒呀!夫人,等一下打起來,您可能會受傷的。」

「我不是個傻瓜,賈約茲上尉,我會等到一切都安全了再走出這條甬道。」

她望着他,覺得那些話似乎使他有點左右為難。

「不要拿不定主意了,賈約茲上尉,你即使拿槍逼我,我也不會回去的。而且我帶着親王他們安全的來到這裏,找到秘密甬道,我不願意像一個累贅似的就這樣被送回去!」

「我會被親王以玩忽職守的罪名送審的,夫人!」他哀求道。

「胡說!」伊蘿娜毫不以為然地說:「我替你作主好了!」

賈約茲上尉忍不住笑了起來。

「我拿您實在沒有辦法,夫人。可是我不能同意您去冒任何危險。」

「你放心好了,」伊蘿娜答應說:「現在我們上去看看有什麼動靜沒有。」

她發現她對伯爵講的話一點也沒錯,這條甬道已歷經了好幾個世紀都沒塌過,在最近九年當中,仍然保持原狀,沒有絲毫改變。

甬道里非常乾燥,塵土很多,伊蘿娜的頭髮不時沾上討厭的蛛蜘網,但還算很順利地來到那扇木門前。

賈約茲上尉停下腳步。

「我們不可以再往前走了,夫人。」

「我有一個辦法,」伊蘿娜回答:「你冒個險到上面看看究竟現在怎麼樣了,如果沒問題的話,你回來告訴我,我們就一道出去。」

「也好,這個燈籠就留在您這邊好了,夫人。」

「我們早該想到帶兩個來才對,既然只有一個,我看還是給你帶着吧,要不然你會看不見路的。我自己一個人坐在黑暗裏沒關係。」

「您認為我們這樣作可以嗎?我覺得我不該離開您才對。」

伊蘿娜知道他一定也急於知道外面的情況,也看得出他沒能夠參與這次的行動,覺得相當遺憾。

「快去吧!」她說:「可別忘了我還在這兒等侯你的消息哦!」

「不會忘記的,夫人。」

他提着燈籠走出敞開着的木門,伊蘿娜席地坐了下來。

她看着跳動的燭火離她愈來愈遠,最後變成一個白點消失在一片烏漆之中。

有一點她可以肯定:目前他們還沒有展開猛烈的攻擊行動。

不管這些牆有多厚,只要外面有槍炮的聲音,她應該可以聽得到。

俄羅斯人那些對準維多加的火炮當然也一定還沒有發射。

伊蘿娜彷佛在黑漆里坐了一個世紀之久,才隱約地聽到一個腳步聲向她接近,然後看到燈籠發出來的亮光。

她立刻站了起來,一直等到賈約茲走到她的身邊。

「一切都沒問題了,夫人。」他高聲地說。

他顯得很興奮,因為他說話的語調不像方才那樣,嗓門壓得低低的,深怕被別人聽到似的。

「親王他們把那些俄羅斯人在驚慌中全都抓了起來-他們正在睡覺,只有一些值勤的在守望前方,我們沒發射一顆子彈,他們就全部投降了!」

伊蘿娜心中的焦慮和害怕頓時一掃而空。

「親王他人呢?」她問道。

「他帶着那些俄羅斯人到城外和我們的人會師去了,他不打算把那些俘虜留在達布羅加,準備把他們遣送到邊境,讓他們回到他們自己的國境去。」

「那麼……國王呢?」她低聲地問。

「陛下和他們一道走了。」

她總算鬆了一口氣。

雖然她並沒有對自己承認,但是她很怕再看到他。

「有那些人還留在王宮裏?」她問。

「只剩下一些僕人了,夫人。我告訴他們您在這裏,他們正在為您準備房間好讓您休息一下,順便等親王回來。」

「謝謝你,賈約茲上尉。」

他陪着伊蘿娜穿過走廊,來到內宮。

這兒離她結婚前所住的寢室還有一大段距離。

他們走到那裏,僕人們臉上都掛着笑容歡迎她回來。

伊蘿娜在大廳止住腳步。

「我覺得,賈約茲上尉,你已經克盡職責,可以回你的部隊去了。」

她看到這位年輕軍官的眼裏浮現出興奮的喜悅。

「你是說我可以去找他們了嗎,夫人?」

「我相信他們還沒走遠,你可以趕得上他們,」她回答:「我呆在王宮裏會很安全。」

「可惜那些在屋頂上、城牆上和正門口守衛的俄羅斯人都被抓走了,要不然他們還可以替您站崗呢!」

她笑着說:

「他們絕對沒料到我們會從那條甬道進來!」

「我剛才聽那些軍官告訴我說,俄羅斯人還以為我們是神降的天兵呢!」

伊蘿娜笑了起來。

「親王知道我在這兒嗎?」她問道。

賈約茲上尉覺得有些尷尬。

「剛才我得知外面發生的情況時,他們正準備離去,夫人,所以,我還沒向殿下報告。」

「你沒有告訴他是對的,」伊蘿娜說:「那樣會讓他操心的。等到一切都平靜下來以後,你再告訴他我在王宮裏。晚安,賈約茲。」

他很恭敬地行了個禮。

「晚安,夫人,您剛才的表現實在是沉着得令我非常佩服。」

「謝謝你,上尉。」她答道。

她走進房間,那兒有位管家和兩個女僕在等着照料她。

她卸裝的時候,她們興奮地談論着,告訴她俄羅斯人進駐王宮時,她們多麼駭怕,還有那些士兵多麼粗鹵,令人討厭。

「公主殿下,您一定想像不出他們貪吃的那種程度,如果他們再多留幾天的話,恐怕我們都只好啃樹皮了。」

「他們再也騷擾不到我們了。」伊蘿娜微笑着說。

「可是……陛下他……?」一個女僕喃喃道。

伊蘿娜沒有回答。因為她心裏也在問着自己相同的問題。

國王到了俄羅斯之後,他會怎麼作呢?他會不會煽動他們再來侵佔達布羅加?

即使沒有了調停內戰的借口,他們還會不會來入侵這個國家呢?

誰都駭怕去想這個問題,這時,伊蘿娜感到非常疲倦。

管家替她找了一件睡袍。她躺上床去的時候,管家說道:

「明天您可有新衣服穿了,公主殿下,從巴黎運來了好幾箱的衣服,是您上次訂購的那些。」

「沒錯!」伊蘿挪大聲嘆道:「可是我吩咐過等這些衣服運來之後,就立刻送到我那兒去的呀!」

「陛下不准我們把它送到城堡去,公主殿下,」這位管家解釋署:「但是我知道您不希望那些衣服被折了皺痕,所以我把它們都掛在壁櫥里等着您來拿呢!」

「謝謝你。」伊蘿娜帶些睡意地說道。

她疲倦得連說話時服皮都要垂了下來。

她跋涉了那麼遠的路程,一天之中又發生了許多事情,使得她精疲力竭。

起先被柴濟族那批土匪綁走,然後親王來救了她,接着又聽說俄軍進入了王宮,準備炮轟維多加市,帶給她無比的驚恐!

然而憑着她堅強的毅力,這些難關都一一渡過了。

她獨自一個人躺在床上,不禁又想起前一個晚上,她心中怨憤難消的情緒,還有那使她徹夜難眠的一團妒火。

「我不願再想到那個吉普賽女人。」她告訴自己。

她強制自己把思潮帶回到親王在馬上救了她,把她摟在懷中的美妙時刻。

她幻想着她的臉頰仍舊依偎在他懷裏,細數着他的心跳,再一次沉浸在蕩漾的柔情里。

「我愛…他-我全心全意……地愛他!」伊蘿娜喃喃囈語着。

她迷失在溫馨幻境裏,進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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驕傲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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