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路克望着眼前的一切，許久，仍無法理清腦中的思緒。
這原本充滿照片的畫室，而今只剩下灰燼；而幾年來的回憶，竟也讓火燒得一絲不剩。
面對眼前的一切，此刻的他，反而變得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就這樣盯着眼前的畫面好一會兒，他一直沉默的神情這才終於開了口：“怎麼搞的？”
他過於平淡的語氣竟讓人更加畏懼，身旁的下人個個畏畏縮縮地彼此推卸着責任；好一會兒，這才有個聲音不確定地說了聲：“保險絲着火引起的……”
“那夫人呢？”他又問。
但這會兒卻沒有人回答了，個個大眼瞪小眼地盯着對方看，根本沒有人敢回答這個問題；大家都怕這暴風雨前的寧靜，然後，會是路克怒不可遏的憤怒……
“是我讓她走的。”
亞的聲音打破了持續已久的沉靜，路克抬頭望向她，竟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
亞一個動作退去了所有的下人，在大家都一一退去后，她這才又再度回頭望向眼前的路克。
只見路克什麼話也沒說，便緩緩走向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為什麼？”他問。他不懂亞為什麼會這麼做？
原以為該是最了解他的人，為什麼到最後竟會是背叛他的人？
亞低了眼瞼，思考了好一會兒，這才緩緩走向路克；望着他，她竟也不禁興起許多感觸。
“我只是覺得，她不應該再成為你復仇的犧牲品了。”她望了望四周的一片灰燼，這又接口：“燒掉了也好，這些回憶本來就不應該再留下的。”
路克抬頭，腦中所有的問題像是期待有人能給予他答案。“我以為你懂。”
對於他的話，亞只還以一抹慈愛的微笑。“就因為我懂，所以我更覺得你不應該再讓復仇的念頭，遮掩住你所有的思緒。”
“為什麼？”他捂上自己的頭；為什麼此刻失去雪伶的事實竟讓他如此難受。
“少爺，”亞同情地撫上他的肩頭，對於路克，她一向是不舍的。在這個家工作這麼多年了，她覺得，也該是告訴他一切的時候了。“畫中的小姐，與老爺本來就是一對相愛的戀人。這個家並不是她破壞的，而是你的母親自己選擇的路。”路克抬頭，不懂亞所說的話。
只見她蒼老的臉孔無奈地嘆了口氣后，這才又接道：“三十年前，老爺只是個貧窮的畫家，沒什麼名氣。而畫中的小姐也只是個留學他鄉的學生，在人生地不熟的國家認識了老爺，兩人很自然地變成了戀人。”
想起以前的往事，亞也只能搖頭。“而你的母親，只是個霸氣的小姐，在偶然的機會裏認識了老爺，便千方百計想將他綁在自己的身邊……她唆使她的父親以權力凍結了老爺所有的經濟來源，更威脅那位小姐，若不離開少爺，便讓她淪落異鄉……
“老爺逼不得已，這才勉強答應了這場婚姻。而那位小姐也因為無法諒解，而回到了原本的家鄉。之後，她回絕了老爺所有的信，因為她不願再去破壞老爺的婚姻。但你應該看得出來，她並不是一個很壞的人。”
“為什麼？”路克不懂。“為什麼你現在才告訴我這些？”他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心中的矛盾，但一直以來，他到底對雪伶做了什麼？老天！他竟有種想大喊的念頭；他到底做了什麼！
亞遲疑了好一會兒，這才又開口：“因為，我承諾夫人保有她的名譽，而一直以來，我都以為你能掙開復仇的念頭，只是……”她這又嘆了口氣。“我從來沒有想到，你竟然這樣的頑固，就像老夫人一樣。”
“不！”他搖頭。“你根本不懂我究竟做了什麼！”
“那就讓它過去吧！”她勸道。“少爺，你們倆個人都需要新的開始，那就讓它過去吧！”
“可是我愛她啊！老天，”他捂上自己的雙眼，聲音竟不自覺地跟着啞了。“我愛她啊！”
一直到這一刻，他才認清心中一直以來的迷惑；也到這一刻，他才明明白白地了解自己要的到底是什麼？
原來，那老是在提醒自己的聲音是在與愛她的心反抗！原來，那日夜難眠的苦澀是因為對她的思念！
老天！他究竟做了什麼！
為什麼此刻的他竟然有種想哭的念頭？
亞望着他悲痛的神情，霎時竟也變得啞口無言。她搖搖頭，再度轉身朝門外的方向走去，留下路克難過的身影，獨自鎖在門后。
這些年來的恩恩怨怨，為什麼到頭來，有情人仍不能終成眷屬？難道這真的是上帝的安排嗎？
路克在亞離去后，才抑不住眼角中的淚水，任其滑落，不斷地撕扯着自己的心。
???
宋雨軒拿着醫院的診斷書，面色沉重地望着它。遲疑了好一會兒，這才上前開了門。
開門后，只見韓雪伶的身影靜靜坐在窗日，出神地望着窗外的景色，似乎一點也沒有注意到周圍的動靜。
好一會兒，這才回過頭，朝宋雨軒的方向一笑。“你回來了。”
宋雨軒愣在原地好一會兒，這才帶上門；將背包丟在一旁的沙發上后，緩緩走向雪伶。
“雪伶，”雨軒輕喚着她的名字。停頓了好一會兒，這才又接口：“你懷孕了。”
只見韓雪伶霎時失去血色，她什麼話也沒說，便再度轉頭望向窗外的景色。
“你早就知道了，對不對？”見她不說話，宋雨軒這又接口，她望了下手中的診斷書。“快兩個月了，你知道嗎？”
但她沒有接口，眼神仍落在遠方的窗外。
“現在該怎麼辦？”雨軒氣她什麼都不在乎的神情；自從她們離開那個家之後，她幾乎每天都是如此茫然。“我替你安排時間去墮胎吧！”
“不要！”還不待雨軒說完，雪伶這便急忙阻止。她下意識地伸手撫上自己的肚子，眼神中有種令人難解的痛。“我不想墮掉這個孩子。”
“那你的生活怎麼辦？”雨軒沉了臉。“你一個人要怎樣去扶養這個小孩？這些日子你又要怎麼過？”
“我自己會想辦法！”她說得肯定，卻不知道以後的日子到底該怎麼走？但，她真的不想失去現在肚子裏的這個小孩！“你還愛他，對不對？”
宋雨軒的話像是說中了她的心事，讓她再度將頭轉向了窗外。對於那段難捨的愛，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該如何解釋。
她愛他嗎？
只怕她自己再清楚不過了。
“有沒有愛到很難過，卻不知道該不該回頭的時候？”她淺淺地開口，卻隱藏不住胸口的那抹痛。“有沒有愛到害怕再次受到傷害的時候？”她抑不住眼眶中的淚，只感覺那股情緒不斷的湧上心頭。“雨軒，我只是很害怕再次失去所愛的東西……
宋雨軒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只能靜靜站在原地。對於雪伶的感情世界，她一向無能為力。
每次看到雪伶的眼淚，就常常搞得自己很想哭……
她的哥哥曾是個失敗的例子，而今，她更不知道自己到底該如何安慰她？
她望向雪伶痛苦的表情，雖然她什麼都不知道，但可以確定的是，雪伶仍是愛着那個男人……
她看了眼手中的診斷書，霎時覺得愛情或許真不如她想像中來得簡單。
“這個禮拜五的飛機回台灣，”她收起了手中的診斷書，遲疑了好一會兒，這才又接口：“……你自己好好決定吧。
說罷，這便轉身朝卧房走了進去。她再也不管了，雪伶的愛情世界，就讓她一個人去決定吧！”
一直待雨軒的身影消失在門后，韓雪伶的眼淚這才抑不住的全涌了出來。她該怎麼辦？
老天，她真的不知道！。
???
宋雨軒一直盯着眼前的診斷書好一會兒，這才終於鼓起了拿電話筒的勇氣。
原以為帶雪伶走是救了她，卻沒有想到她自從離開之後竟變得魂不守舍；原以為勸她墮胎是為了她好，卻沒有想到她竟然執意要留下小孩子！
該死的，她已經有感覺自己現在的舉動一定會讓雪伶恨自己千年、萬年，但她再也不管了！
她再也不能看着雪伶這樣下去了！
寧願背叛自己的情感，也不願去面對；如果，這個男人真的這麼壞，那她宋雨軒鐵定會在他進門前，將他踢得遠遠的，然後再綁架雪伶回台灣。
可是，在這之前，她決定再給這個男人一次機會--
“喂？”
電話的另一端傳來一位老婦人的聲音，宋雨軒急忙拉回方才胡思亂想的思緒，調整了下自己的音調后，這又接道：“……對不起，請問路克皮耶先生在嗎？”
???
“叮噹--叮噹--”
一連串的門鈴聲讓韓雪伶自茫然的思緒中回了神，她望了望四周，在看不見宋雨軒的身影后，這才緩緩起身上前開了門。
“對不起，我……”
她惘然地才剛開口，卻隨即讓門后出現的人影愕了住，只是一秒的時間，她隨即關上了門，淚水竟在剎那間湧上她細緻的臉頰。”
老天！她捂上自己的嘴巴，不懂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雪伶！”門外不斷傳來敲門聲，他性感的聲音仍如記憶中一般低沉。“是我！”他說。
她怎麼忘得掉？她哭了；門后的人影正是她日夜思念的人！教她怎麼忘得掉！
“你走！”她說。“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你走！”
“雪伶，”他的頭依上了門板，對於自己的行為，他甚至沒有任何的解釋。“我知道我對不起你，但是，再給我一次機會！”
“你走！”她什麼也不想聽，原以為時間可以慢慢沖淡一切，為什麼……“你走……”她抑不住那陣難過慢慢攻佔她的思緒。為什麼他還要出現？
“雪伶，”他不確定自己的音調是不是在哭泣，但失去她的這些日子裏，他更加清楚自己要的到底是什麼。“別這樣！”
“你走！”還不待他說完，她再也忍不住地吼道：“我再也不要你介入我的生活之中！你走！”
眼淚盈上她的眼眶，她的心竟如錐心般的痛。
門外傳來一陣沉寂聲，不再有他低沉熟悉的聲音。他走了嗎？她不知道，但為什麼心口就是抑不住的難過？
她慢慢地滑落至地面，一直到這一刻，她仍是無法清楚自己在他心目中到底有多重？
為什麼只是幾句的哀求之後，他再度選擇了離去？
難道她在他的心目中真的一點地位也沒有？
老天！她再度捂上自己的雙眼，這雙幾乎流盡所有淚水的眼。到底要怎麼做，她才能完完全全忘記巴黎這段破碎不堪的愛情……
???
夜晚的巴黎總讓人忘不了法國的浪漫。
剛洗完澡的韓雪伶為自己倒了杯咖啡，再度朝窗口的方向走去。
來法國四年多了，似乎每到夜晚，她總不忘了為自己倒杯咖啡，讓自己好好欣賞巴黎的夜色之美。
腦中的思緒，仍為了下午的事而感到混亂。她再度喝了口咖啡，那苦澀就如她現在的心情一樣……
不管她如何試着讓自己看起來鎮定，但她知道，治癒這段情感，她或許需要好長的一段時間。
她低頭再度望向巴黎冷清的街道，只是那麼一剎那的時間，她的思緒再度瀕臨崩潰--
她捂上自己的嘴巴，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
他還在？
就如當初見到他的模樣，他仍是一個人，靜靜地守候在冷冷清清的巴黎街頭！
他等多久了？她不禁自問；自從下午的事情后，他就一直守候在這裏了嗎？
為什麼？她以為，他總是什麼都不在乎。
“看樣子，像是等了挺久的……”
宋雨軒的聲音再度打斷了韓雪伶混亂不堪的思緒，她急忙轉頭，就見雨軒不以為意地聳聳肩。“下午回來的時候就看他站在那裏了，沒想到他會站這麼久，我還以為他頂多等一下就會走人了呢？”
她什麼話也沒說，再度轉頭望向街頭的路克，剎那間，淚水再度攻佔她所有的思緒，為什麼……
“好了，好了，我要去睡覺了，免得看你哭，我也跟着想掉淚了！”
望見她的淚水，宋雨軒急忙求饒；她轉身再度走回自己的房裏。她說過，雪伶的愛情世界，她再也不要插手的。
望着街頭佇立的人影，韓雪伶的心中又起了一番掙扎。
???
“喂，雪伶，三天了，你該不會就讓他這樣一直站在那裏吧？”
宋雨軒自窗口望了下街道上的人影，頓時間忽然有點同情他；原以為兩方至少會有一方先放棄，卻沒有想到這兩個固執的人竟然都相持不下。
不但等的人沒有放棄，就連看的人也不覺得心疼，也不下去問一下對方是不是會肚子餓？
這還真是她看過最冗長的耐力比賽。
也不知道樓下那個等的人是不是等到僵硬了，就乾脆一動也不動了？
韓雪伶望着依舊佇立在街頭的路克，心中的情緒依舊混亂而無章序；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執着些什麼？
好幾次，她都想放棄，但每到那一刻，她又會告訴自己，不準自己再次掉入他溫柔的陷阱里……
她雖然不知道自己未來的路到底該怎麼走，但，這次，她真的該離開他。
“喂！”
宋雨軒不耐的聲音再度拉回她心不在焉的思緒，她回了頭，這才又見雨軒不耐地接口：“這次由不得你了！我們再不走，就趕不上班機了，除非，你還想跟他這樣眼對眼的！”
韓雪伶這才憶起了自己的行程，她低了眼瞼，再度望了眼窗外的路克，猶豫了好一會兒，這才輕輕地開口。
“我們走吧……”
???
緊閉已久的門終於開啟。
路克緩緩抬起自己的頭，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等待已久的思念，終於讓他盼到等待的人影！
但，只是那麼一瞬間，他再度黯了臉色；很顯然，韓雪伶的出現是為了離去，並不是因為他的等待。
面對那過份熟悉的身影，韓雪伶下意識地撇開雙眼。她雖想避開他略帶哀求的雙眼，卻避不了內心激動的情緒。
她提着自己的行李，想逃天他的視線，卻在經過他身邊時，再度讓他強而有力的大手握了住。
“雪伶，”他性感的聲音依舊是那麼的清晰，他什麼也沒說，只是淡淡的一句：“別走！”
霎時，她感覺所有的淚水都在眼眶中迴旋；這多日來的痛像是在瞬間全湧上了胸口.
她仍是避開他的眼。“路克，你知道我們是不可能的！”
“如果你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不！”她轉頭，再度阻止了他所有想說的話語。這些日子以來的痛，他怎麼能懂？“在你傷了我那麼深之後，你怎能要求我再給你一次機會？”
他沒有接口，對於已經發生的一切，他只有抱歉；但在發現自己內心的愛之後，他更不希望她就這樣離去。
面對他的沉默，韓雪伶只有更加難過，難道說，對於兩人的情感，他真的一點解釋也沒有？
老天！
這一刻，她好想哭，但，她能在他的面前再次掉淚嗎？如果哭了，是不是她再也沒有自己的尊嚴？
“路克，”她抑住眼眶中的淚水。“你我都知道，這段情感是不應該再繼續下去的。”
她忍住鼻頭的酸痛，只希望自己能堅強地不再掉淚，但，她再也沒有那麼大的把握。
“再見！”她落了句，急忙想抽開路克緊握的手，想在眼淚掉下來之前，趕快逃離路克的視線。
但他的手依依不捨地讓她的手抽開，自己卻再也無法掩飾內心的痛。
“……我愛你。”
他的話讓韓雪伶一怔，但她隨即閉上自己的雙眼，趕緊抽離自己被握的手，拎着行李，朝雨軒的方向走去。
她再也不能讓自己陷下去了！淚水掉落了她的眼眶，她再也不能讓自己陷下去了……
她離去的身影讓路克絕望地閉起自己的雙眼。在曾經那樣對待她之後，他到底還能要求些什麼？
他能夠理解雪伶選擇離去的理由。但，他該怎麼辦？
在逃避那麼久之後，終於願意麵對自己情感的他，究竟該怎麼辦？
“再也不准你那樣對我！再也不准你傷害我！”
一個突來的擁抱讓他睜開自己的雙眼，只見韓雪伶含淚的以雙手緊緊擁上他的頸項……
霎時，他變得不知所措，他甚至不知道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
只見韓雪伶又是一個命令：“聽到沒有？再也不准你那樣對我！”
只是一秒鐘的時間，他感動得將她緊緊擁在懷中，好似要將她的每一寸都融入自己的體內……
“是的，”他承諾。“我會用一生的愛來彌補我所做的一切。”
在她願意再給他一次機會後，他告訴自己，他願意以一生的愛來守候着這個女人……
“還有，”韓雪伶盈淚的眼眶再度抬頭望向他性感的黑眸。“你也要愛我肚子裏的小孩！”
就那麼一刻，他又接到一個驚喜！他吻上她細緻的臉頰，再度承諾：“是的，我也會愛你肚子裏的小孩！”
他再度將她緊緊擁在懷中，他說過，他會以一生來守候她……
望着他們倆人相擁的身影，宋雨軒無奈地嘆了口氣；她低頭望了眼被丟下的行李，這便搖搖頭坐進計程車裏，朝機場的方向前進。
她說過，雪伶的愛情，還是讓她自己去決定，她這個局外人也只有看戲的分罷了。
看看窗外晴朗的巴黎天空，或許哪天她也該來這裏尋找一段巴黎式的戀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