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6.岳父和女婿
“你跟那個人一起過夜,海倫。”她父親嫌惡地指控,“我真不敢相信!”
剛才是瑞克開車送她回餐廳取車,她原本堅持自己搭計程車去,可是他斷然拒絕她的想法。她再度提起要付給他昨晚那餐飯的錢時,他的態度立刻從生悶氣轉變為勃然大怒。
他也沒理會她誇張地表示感謝他送她一程,臉上的表情緊繃著,充滿了冰冷的嫌惡。
在開車回自己家途中,她只覺得全身沒有一處地方不痛,而且還得面對父親的譴責。雖然這是意料中的事,她還是感到難以承受!
“如果我是跟別人在一起,我想你一點都不會介意!”她火冒三丈,心裏着實痛恨被人當三歲孩子般責罵。雖然她從沒在外面過夜,但這不表示她沒權利這麼做!
她父親站了起來,挺起他偉岸堂皇的身子。以他這個年紀還能保持年輕時的體重和身材,確實不容易。“我不許我女兒的行為舉止像——”
“瑞克還是我丈夫,爹。”在他還沒說出那個足以讓她暴跳起來的字眼前,她用極力
控制的聲音提醒他。
她覺得自己隨時會暈倒!
他毫不鬆口:“只要再過幾個月你就——”
“我不想談這件事。”她冷冷地告訴他。
她隨時會尖叫起來!
“就像你當時不願意談你發現那個人——”
“他是有名有姓的人!”她咆哮道,本來蒼白的臉現在染上了兩朵憤怒的紅暈。
“發現那個姓陸的,”她父親尖酸地修正,“在你們還是夫妻的時候,一直還跟有夫之婦暗通款曲!”他愈說愈激動,滿是皺紋的臉也跟着漲紅了。
海倫的怒氣像破了的氣球一樣垮了下來,她真後悔告訴父親瑞克跟那個女人交往的事。在和瑞克結婚快兩個月時,她才發現為什麼芭蘭急於見到兒子安頓下來,娶個妻子進門——他自己的妻子!因為他愛慕多年的女人是別人的妻子!
當時她們剛用過晚餐不久,海倫正念報紙給芭蘭聽,芭蘭突然向她透露這件事,顯
然芭蘭很得意她終於成功地撮合了瑞克和海倫的婚事。
“想等待莉薇離開她丈夫,只會白白浪費他的生命,”當時芭蘭說話已經漸感吃力,她蹙着眉,“她是絕對不會離開丈夫的。”她自信地搖搖頭,銀灰的頭髮仍舊梳得整齊,每個星期她的美髮師都會到家裏來為她梳理。每天早上她還是不厭其煩地仔細化妝,雖然她的臉孔已經因為疾病而憔悴不堪。
海倫聽着這個故事好像在夢境之中,瑞克愛上另一個女人,一個有夫之婦!
“莉薇在她丈夫發生意外后還守着他那麼多年,當然也是值得稱道。”芭蘭繼續說著,完全不了解她在海倫心裏丟下了一顆炸彈,說不定她還以為瑞克已經向他的新婚妻子吐露過這件事呢!“可是對瑞克來說,這種關係是不會有前途,永遠也不可能有前途的。那種對女人近乎崇拜的浪漫愛情不會讓他在晚上得到溫暖,”她調侃道,“也不能在他老年時當他的老伴。”她蹙着眉,顯然想起自己從年輕就守寡,而且一直未曾再嫁的歲月。以她這麼漂亮的女人,她一定有過許多機會,但
是她選擇了守寡.顯然她不希望瑞克走上和她一樣的路。
海倫將報紙仔細地折了四折,放到一旁,她刻意地控制着自已的每個動怍。“我——我想這對莉薇來說也一定很為難。”至於她是怎麼控制自已的聲音.她不知道。瑞克愛上一個有夫之婦,所以他一直沒再婚!不可思議。她一直以為她丈夫愛的東西只有他的家庭和工作,而且工作可能還甚於家庭!現在她不得不懷疑瑞克每次宣稱到醫院上班是不是都是真的。
芭蘭不悄地哼了一聲。“代想這螳年來她一定從扮演堅貞妻子的角色中得到不少快樂。”她懷疑地說,“她就是用這種必頂守着殘廢丈夫的借口,一直吊著瑞克。瑞克愛上你以後.你不知道代心裏鬆了多大一口氣。”她親切地對海倫微笑.“這些年來我幾乎對他已經不抱希望了。”
對有時候果斷得近乎殘酷的瑞克來說,愛上一個被殘廢的丈夫束縛住的女人,一定讓他有無比的挫折感!
而海倫既然愛上這個和她結婚的男人,
內心何嘗不是充滿無比的挫折……
可是不管那天她多傷心和絕望,她實在不該向父親吐露瑞克的秘密!她知道父親不是有意為難她,但是自從他知道瑞克卡和莉微的事後,他便絕不放過任何機會來鼓勵她結束和瑞克這段不會有結果的婚姻。他不知道這件婚事一開始就只是權宜之汁.所以她也沒有權利抗議或抱怨瑞克和任何人交往。
反正沒有人了解她在知道瑞克和莉薇的秘密時的心痛,還有內心深處對他的愛……
如果她不是愛上他,絕不會住他母親葬禮那天和他做愛。她曾因為在他需要時能適時給他支持而內心狂喜,可是後來從他對待他們婚姻關係的態度來看,她不得不接受他仍愛着莉薇的事實。
也許得不到莉薇是他至今還不急於離婚的原因之一。
“還有,我們要怎麼處理愛咪和他兒子訂婚的事?”海倫的父親突然質問道,“噢,沒錯,海倫,我也知道了……”他嚴坊地嘲弄她臉上驚慌的表情。“今天一早就有幾通祝賀的電話,”他的嘴嫌惡地撇着。
她舉起手,按着作痛的太陽穴。“格雷是愛咪的選擇一一”
“要是他也變成跟他父親一樣的無賴呢?”
“瑞克不是無賴!”海倫立刻反駁。
“你們剛結婚他就跟一個有夫之婦有染,這是忠實負責的男人做得出來的嗎?”她父親譏笑道。
從來未曾痊癒的傷口禁不起如此刻意的撩撥,她暗灰的眼神閃着警告的光芒:“我想你一生中從沒犯過錯,是不是?”她將原先的曲意剋制全拋到一旁,憤怒地指控,“賈德華是個聖人!”話剛出口她就後悔了,看到父親臉色變白,她趕緊迎上去,自責地說:“噢,爹,對不起。”
“不—一不要靠近我!”他舉起一隻手來阻擋,“跟那個人過了一夜就讓你變成潑婦了,”他的背高傲地挺直着,“我想我都快不認識你了。”
還是他不肯認識她了,她心痛地想着。他說得沒錯,她確實像個潑婦,但是再這樣爭吵下去無助於解決事情。
她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瑞克和我都同意你對愛咪和格雷訂婚的看法——”
“哦,這麼說你們昨天晚上的確撥出時間來討論這件事羅?”她父親嘲笑道。
“爹,拜託你。”她哀求地看着她父親,可是他頑固的表情絲毫不為所動,她嘆口氣,“我們正在努力避免和他們對立,使他們不至於逃避我們的規勸,而願意從長計議,不要馬上結婚。”
“禁止他們結婚就對了。”她父親斷然說,“這就是我處理的方式。”
是的,他會這麼做,海倫擔憂地想,這是他一貫的作風。要是有人因為擋了他的路而受傷害,他會怪罪別人不順從他的意思。但是愛咪絕不像少女時代的海倫,她女兒比她有主見多了!
她搖搖頭,“他們兩人都已經成年,我們只能用說服,不能命令他們。”她知道如果可以的話,瑞克倒很願意用命令的。
她父親繃緊嘴唇:“我很清楚該用什麼方式來對待這兩個年輕——”
“愛咪要嫁給格雷。”海倫氣惱地爭論道。
“她還太年輕,不知道自己要什麼。”他以不屑的聲音駁斥她。
“我在她這個年紀的時候已經結婚,而且有一個孩子了。”海倫嘆口氣,提醒他。
“不錯!”她父親得意地強調,“看看你自己的下場有多慘,那會是另一場災難!”
海倫必須咬住舌頭來阻止自己提醒他,當年是他堅持她和義安結婚的。當她和義安知道已經懷了愛咪時,他們也發現彼此的關係是個錯誤,但是迫於父親的堅持,他們只能選擇一錯再錯,走上結婚一途,而斷送了彼此的幸福。
她父親從沒這麼想過,這麼多年來也不肯淡忘這件事,就像現在他根本不肯聽她想說的話……她是不可能跟他心平氣和地討論愛咪和格雷的事,倒不如省省這番口舌,反正她也難受得不能再談下去了。
“我要進去躺一下,爹。”她臉色愈發蒼白了,“我必須養一下神,晚上還得去參加愛咪的宴會。”不過今晚她絕不會再沾一滴香檳,這種滋味一次就夠了!
她父親眼睛眯了起來:“姓陸的今晚也要去嗎?”
她沒認真想過這一點,不過衝著訂婚這件事,她猜想可能性極大。“可能會。”她蹙着眉,謹慎說道。
“如果是這樣,我想我也要去。”父親堅定地表示。
海倫瞪大眼睛,氣惱地看着他。當初他們刻意安排分成兩個晚上為愛咪慶生,就是希望父親參加比較安靜的生日晚餐,因為打從他們開始討論如何慶祝愛咪十八歲生日起,他就不願參加任何吵鬧的生日宴會,而現在卻因為他昨晚固執得不肯參加餐會,也因為他相信瑞克今晚會去,所以他就決定參加這個他稱為“胡鬧”的宴會了!
她真的要尖叫了!
“隨便你,爹。”她疲倦地告訴他,“可是我要你知道,到時候你要是受不了吵鬧的音樂,我可沒辦法在宴會進行中開車送你回家。”她警告道,現在她已經難受得快站不住,當然也不可能再繼續和他爭辯下去了。
“我應付得了,”他倔強地辯解,“要是我
改變主意,大不了搭計程車回家。”
要是真讓他一個人搭計程車回來,恐怕他會一輩子拿這件事當話柄了!噢,天啊,三十個小時以前她的生活還風平浪靜,完全不知道會突然捲起這場風暴,也沒發現她對瑞克的心居然沒死。她還愛着她丈夫,過去只是因為她不必天天看到他,所以她才能忍受每天的生活。但是,她對他的愛是不會有結果的,因為美麗的莉薇仍然徘徊在瑞克的生命中,也許永遠都不會消失。而昨天晚上一噢,天啊,昨天晚上……
“待會兒見了,爹。”說完,她匆匆奔上樓去,在吐出來前及時衝進浴室里。她不知道是因為她不習慣喝香檳,還是昨晚她在餐廳里吃壞了什麼東西,總之她難受極了。吐完之後,她臉色慘白,額頭上冒着豆大的汗珠,她的胃像被人揪住一樣地作痛。
“你看起來真狼狽。”幾分鐘后,她出了浴室,父親給她這句評語。她用冷水洗了臉,才剛剛覺得精神好了一些,真想謝謝父親誠實得讓人無法消受的批評!
“你應該告訴我,你是因為身體不舒服才
想上床休息。”他責備道。
而不是因為他的假設:和瑞克一夜纏綿后,她累得需要回床上去補點睡眠!
不過她懷疑對父親做解釋會有任何差別,反正他的一頓數落是免不了的。“沒關係,爹,”她搖搖頭,“睡一覺就會覺得好些了。”她看到他又擺出方才那種不悅的臉色,顯然還是懷疑她一夜無眠和瑞克有關。事實上當然不是一夜無眠,她只希望自己能回想起昨晚的事,好為自己辯護!
躺到床上后,她的胃還持續翻攪着,只能進入模模糊糊的淺睡狀態,不時還得起來匆匆跑到浴室去吐。來回好幾趟之後,她的痛楚漸漸轉到腹側了。
她搖搖晃晃走回床上,最後終於沉沉跌入熟睡中。
待她醒來時,她只感覺像過了短短的幾秒種而已。一道幽微的光線照進了她的眼睛,先是照到一邊眼睛,然後另一邊。
她極力和睡意搏鬥,試着集中精神,但是那道光線使她看不清楚,然後她就看見他了,是瑞克!
“你在幹什麼?”她推開他舉在她面前的手,那道光線立刻不見了,她掙扎着坐起來。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跑來這裏,姓陸的!”她父親就站在床邊,瞪着坐在海倫身旁的瑞克。“你未免太欺負人——”
“你說海倫生病了。”瑞克粗暴地表示,“所以我就趕來了。”
“為什麼突然變得這麼關心她,姓陸的?”海倫的父親語帶輕蔑,“這兩年來海倫也有不舒服的時候,我不記得你曾匆匆忙忙趕來她床邊,”他挖苦道。
床頭几上的鐘顯示她已經睡了幾個小時,可是她就是痛恨被人吵醒!瑞克到底跑來幹嘛?
他站了起來,兩個男人怒目相視,一個如此高大強壯,一個儘管年事已高卻頑固不屈。“要是有人通知我她生病了,說不定我也會趕過來!”瑞克咬着牙說。
她父親的嘴不屑地扭曲起來,“我想沒有人相信你會在乎這種小事!”
瑞克的眼裏閃着灼熱的怒火,脖子的顏色開始通紅起來。“你聽着,德華,這些年來
我對你一直很忍耐——”
“你不必覺得虧欠我什麼。”她父親憤怒地插進來。
“這全是因為海倫。”瑞克挖苦地繼續他未說完的話,一點也不隱藏他對這個老人的輕蔑,“可是別以為我會無止境地忍受下去,”他嚴厲地繼續說道,“對我來講,你是個愛找麻煩、多管閑事、喜歡操縱別人的——”
“老頭子?”德華嘲弄地接着他的話,“你這種人只會用這種方式來損別人。”
瑞克的眼睛已經眯成一條漆黑的縫。“我根本懶得提你的年紀,因為我不認為年紀跟你的為人有關係,我認為你一直就是我所說的那種人!”
如果海倫再不出面阻止,恐怕這就要演變成一場失控的罵人比賽了。儘管眼前這兩個男人好像罵得痛快淋漓——也許兩個人都忍耐太久了——但海倫知道自己快受不了!
“對不起!”
看到瑞克略帶驚訝的表情,好像剛發現她在這個房間裏似的,海倫差點笑出來!差一點,要不是父親轉過身來,狠狠地瞪她一
眼的話。她只是想當和事佬!
“我在你們面前是多餘的了。”賈德華倔強地說,“我下樓幫你沖杯茶去,海倫。”
她父親提都沒提瑞克的茶就離開房間了,海倫苦笑着看瑞克。雖然他一向不喜歡瑞克,但也沒必要……
“你來幹嘛,瑞克?”她重複原先的問話。
他苦笑道:“你是指除了讓你父親生氣以外?”
“是的。”她冷淡地回答,“除了這個以外。”
他聳聳肩,身上仍穿着先前的那套牛仔褲和乳白襯衫。“我在半個小時前打電話來,想告訴你我跟格雷和愛咪又談過一次話,他們同意明天晚上跟我們好好討論訂婚的事。今天晚上當然是不可能談了。”他繼續說,“不過我想你會願意聽聽我在這件事上已經有了一點進展,我提議今晚在家裏吃晚餐,這樣比較安靜,我們一”
“瑞克,”她耐着性子打斷他,“你還是沒告訴我你來這裏做什麼?”
“喔,”他自嘲地苦笑一下,“說的是。這
個嘛,我打電話來的時候,你父親說你病了,還有——”
“還有,我借用他的話:這兩年來你可從沒因為這種事就匆匆趕來我床邊!”她諷刺道,用嘲弄的眼睛看他。
“是沒有,呃……”他顯得有點局促不安,一副不自在的樣子。
瑞克會顯得不自在?這可不像他平時的風格……“瑞克?”她懷疑地催促。
他注視着她。“你現在覺得如何?”
“瑞克!”海倫不想讓話題岔開,不管瑞克用什麼方法!
他認命地嘆口氣,“你只要告訴我身體有多難受?”
“為什麼?”她仍舊懷疑地看他。
“因為我想知道能不能比你更快跑到卧室門口。”他苦着臉說。
“瑞克,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她開始對這種伎倆感到不耐煩,“我幹嘛想比你更快跑到卧室門口?”她連下床的念頭都沒有呢!
“好阻止我逃出門口,”他和氣地解釋。
海倫更加疑心了。“我幹嘛這麼做?”
“因為一一”他深吸了一口氣:“一一要是我告訴你昨天晚上我們回到家后發生的事,我怕你會對我做出什麼粗暴的動作——"
“我已經猜到發生什麼事了,瑞克。”她不安地打斷他的話,她的臉頰發燙。
他注視着她的臉,最岳搖搖頭。“你今天有沒有摸摸頭後面?”
“摸我頭後面一—?我不想跟你打啞謎,瑞克。”她疲憊地嘆氣。她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他點點頭。“如果你摸了,你會發現那裏腫起來,你頭的右邊。”他補上一句,一面看着她小心地摸着自己的頭。當碰到那裏時,她痛得縮回手。“就是那裏。“昨天晚上你在門廊跌倒時撞到的,那裏放了一張桌子,你的頭撞上它。你昏迷了幾秒鐘,我剛才就是在檢查有沒有腦震蕩。”他輕聲解釋。
海倫慢慢地會意過來,很慢地。
如果她撞到了頭,昏迷了一會兒,這表示……
她抬起頭來,以譴責的目光看着瑞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