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山村。
初夏,春天播種的作物正拔抽出嬌嫩的綠芽,遠遠望去,一片綠油油的,似乎可以預見秋季時的豐收。
田裏,麻雀、白鷺鷥,還有各種不知名的鳥類,成群飛掠過稻田,田埂上,穿着布衣、捲起衣袖的農人們,不是忙着施肥,就是忙着除草等農事。
離田地遠一點的地方,炊煙從低矮的屋子中裊裊升起,其間夾雜婦女喝着開飯和罵孩子的聲音,偶爾穿插著笑語不斷,一派單純樸實的農村景象。
位於大山村的一角,坐落了兩三間紅磚房,和村子裏隔着一小段距離。
紅磚房收拾得簡潔乾淨,中午時刻卻沒有炊煙升起,只有後頭的豬欄和牛舍雞圈裏的動物高昂的哼叫着,抗議主人不理不睬的飼養態度。
屋后則是一大片的農田,田埂邊栽了幾株大樹,迎風一吹,便傳來沙沙作響的聲音,為這初夏的午後添了幾分涼爽的氣息。
田中央,一個身着墨綠布衣的男人挽起袖子和褲腳,正彎著腰,查看着腳邊的瓜藤。
男人的身材黝黑結實,看得出來是長年累月在田裏工作的人,臉上帶著專註的表情,只有偶爾看到長勢極佳的瓜苗時,才會露出一點溫柔的微笑。
整片田地里除了半畝田給瓜苗佔據以外,剩下的地方全都栽滿了一顆顆看起來晶瑩剔透的白菜,脆嫩的綠葉頂端,往下是一片晶瑩的白,橢圓的白菜在陽光底下看起來青翠可愛,讓人看了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清風,驕陽,還有辛勤的農人,一派平靜和樂的畫面。
偏偏有不識相的人來破壞這寧靜,一道高亢的嗓音從屋子前頭刺耳的傳來,讓田耀農忍不住皺了皺眉。
“有沒有人在啊?有的話就應個聲,我張媒婆來了!”
田耀農皺著眉,邁開腳步往屋裏走去,面對這個不請自來的客人,若不早點把她打發走的話,不知道她要在這裏耗多久。
那高亢刺耳的聲音,連他養的大肥豬聽了都嚇得直發抖。
一走進屋子,他眉頭不禁皺得更緊,原本屋裏有着清新的稻草味,可張媒婆走進來之後,空氣里就佈滿了濃烈而刺鼻的胭脂水粉味。
他在離她幾步的距離停下腳步,淡淡的問:“有事嗎?”
張媒婆尖笑幾聲之後,甩了甩手上的紅帕子,一臉曖昧的笑着,“田小哥,上次我跟你提的事兒考慮得怎麼樣了?我那個外甥女可真是好得沒話說,奶子大屁股翹,一看就知道很會生養,而且料理家務更是一把罩,要不是這附近的年輕人就屬你老實、勤快又有出息,我怎麼也不會主動上門來替她牽這個紅線的。
“要是你願意的話,我明天就讓人合八字、談聘禮,包準讓你兩個月內成婚,一年之內生個白胖小子,如何?”說完,逕自坐了下來,喘口氣。
即便眼前的張媒婆講得天花亂墜,彷彿她那個外甥女比他養的母豬還能生,田耀農仍舊無動於衷。
他搖了搖頭,眼神平靜無波,“不了,我不需要媳婦。”
農村裏的男丁年紀到了,大多想娶個老婆好好的過下半輩子,而他在這農村,只是為了研究這個村裡特有的菜種“玉白菜”而已,所以娶媳婦這件事情,他不考慮。
只是一再面對張媒婆的尖嗓轟炸,他開始有點厭了,或許他該找個媳婦來看顧家裏,但是那也要他看得上眼,至於她說的那個外甥女,那就不必了。
聽到他果斷的拒絕,張媒婆瞬間僵了臉,但馬上若無其事的站起身子,寬大衣袖裏的白胖手臂揮了揮,“哎唷,這天可真熱啊!田小哥,我知道你這個年輕人對這婚嫁之事多少有點害羞,沒關係,我可以體會的!過幾天我再來,你好好考慮考慮,我那個外甥女不是我一個人稱讚,可是遠近馳名的,你好好考慮,我過幾天再來。”
我呸!臭小子跩什麼跩!要不是她那個外甥女名聲真的太差,她犯得着求爺爺似的拜託他這個外地人來娶嗎還真當自己是什麼大少爺不成!
要不是看他還算老實,她還真不願三不五時的來這裏浪費唇舌呢!
說完,張媒婆搖着她的大屁股一扭一擺的走了出去,只留下田耀農懊惱的站在原地。
他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不管別人、自說自話的女人!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他老早就拒絕過這件事不下五次,每一次她就是能夠換點新詞來說嘴,並且在他乾脆的拒絕之後,馬上轉移話題離開,像是剛才他什麼都沒說,過個幾天她再捲土重來。
輕輕的嘆了口氣,田耀農轉身走向屋后,往田裏走去。
女人啊!就是麻煩,還是他養的那些動物和田裏的東西好,不會對他嘮嘮叨叨,還能聽他使喚,多好!
晚上,紅磚房裏,一女三男圍著四方的桌子,在油燈照耀下吃着飯。
田耀農本來就不是個多話的人,自然只專心吃着飯,但是他不出聲,他旁邊的那一男一女嘴巴卻不願就這麼安靜下來。
“今天那個張媒婆又來了。”長得一臉白凈的少年不滿的嘟著嘴,手中的筷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扒著飯。“她三番兩次的往我們這裏跑,到底是想做什麼啊?”
坐在少年身側的田若水,一臉平淡,不過動筷的手卻停了下來,忍不住蹙緊眉頭,像是想到了什麼不好的事情。
至於最後一個白髮老翁,像是什麼都沒聽到一樣,死命嚼著口中的肥肉,完全沒去注意其他人的對話。
“張媒婆是來說媒的。”田耀農一面盛湯一面淡淡的回答。
“又來了”田伯光厭惡的擰緊了眉頭,“那個張媒婆肯定又是來幫掌門師叔介紹的,不過這附近不是端不上面的村姑,再不然就是跩得二五八萬的女人,哪裏會有掌門師叔看得上眼的。
“更何況張媒婆上次介紹的竟然還是她自己的外甥女,我去打聽過了,這附近的人都知道,她外甥女不怎麼正經,還說她根本就是朵三月紅杏,隨時準備爬出牆呢!”他雖然長得一臉白凈秀氣,完全不像個農家子弟,但是一開口嘴巴倒是毒辣得很,幾句話批評完了張媒婆,還順便批評了住在附近的所有女性。
“要不是掌門人不娶妻,那個張媒婆也不會一直上門。”田若水放下碗,直接點出重點。
娶妻所有人都把目光投注在田耀農身上,而當事人則無視他們的眼光,一臉平靜的喝着湯。
“掌門師叔就是太好說話了,要是我,就直接將張媒婆轟出去。”田伯光見田耀農不接話,自動轉移話題,“嘖嘖嘖!每次張媒婆一來,屋子裏就全都是她身上那種讓人聞了快暈過去的嗆鼻胭脂味,真教人受不了。”說完,他還忍不住打了個噴嚏,證明他所言不假。
他們門派,向來着重五感的訓練,尤其是味覺與嗅覺上特別下過工夫,即使只有一丁點的味道,都逃不過他們的感官,更何況是張媒婆那身幾乎可以熏死人的味道。
若不是田耀農和田若水向來性格沉着冷淡,怕也是會像田伯光一樣,跳起來開口罵人了。
至於旁邊咬完肥肉又開始啃雞爪的老翁……畢竟老了,訓練再好的五感也退化了。
“大哥,我覺得你也該娶妻了。”田若水水漾的黑眸,專註而認真的瞅著田耀農。“不提張媒婆,你也該考慮生個子嗣來承接衣缽,成為下一代的掌門人,再說你若娶個嫂子回來,我們也不用老是請隔壁的花婆子來做飯了。”
現在住在這裏,養豬餵雞的工作都是她在做,雖然還不至於手忙腳亂,但要準備豬食和雞鴨要吃的東西,還是得花她不少時間。
就算牲畜吃的不是問題,那人吃的東西總要想辦法解決吧!
由於他們幾個人平時在山上除了吃乾糧就是燒烤,對於廚藝沒有半個人精通,所以搬來這村子一年多來,都是拿銀兩請隔壁的花婆子過來幫忙煮飯。只是鄉下人家煮來煮去,不是大肉一盤就是水煮青菜,他們又鮮少出門吃飯,吃了一年多,早就膩了。
一旁的田伯光也忍不住點頭附和,“師……姑說得對!掌門師叔年紀不小了,也該娶個嬸子回來管管家,也許花錢買個老婆回來也好。”別彆扭扭的附和著田若水的話,一叫她的稱謂,田伯光忍不住哀嘆階級的差別。
掌門師叔二十有三,比他大上六歲,按輩分喊他一聲師叔也沒什麼,但是田若水明明小他一歲,只因為是師叔的親妹妹,排行上硬是比他高一階,害他得喊她師姑,不過幸好他長得一副娃娃臉,要不然若是長得老,還要叫一個小姑娘為師姑,他的臉才丟大呢!
一旁專註啃雞腿的老翁終於放下油膩膩的手,參與飯桌上的話題,“哎唷,小媳婦好!小媳婦好!是該娶個小媳婦咧!”
田耀農看了看一桌子的人—有點瘋癲但還是對小媳婦充滿盼望的老奴、自家妹子和雙眼發亮的師侄,知道自己是該好好考慮這個問題了。
神農派當然不會只有他們四個田家人,許多門人散落在四處研究各種奇珍異草,觀察那些種植的成果,看是否能移回他們門派里。有些人則專門研究奇珍異草的功用,煉製丹藥,仿效神農嘗百草的精神,編出一本最完善的《百草經》和一本集煉丹之大全的《萬丹錄》。
而身為掌門,自然兩種工作都得要擅長,這需要從小培養,所以傳宗接代一事自然茲事體大。
花錢買個老婆回來也好!突然,田伯光打趣的提議鑽入他腦海中,讓他忍不住沉思起來。
這幾年南邊偶有水患,搞得許多人家破人亡,賣身為奴的不少。如果買個自己還算看的順眼的人回來當妻子,倒也不是不可,更何況賣人之事,幾乎一個月就有三、四次,一次不成,多去個幾次總會遇上喜歡的……
越想越覺得這個辦法不錯,田耀農忍不住嘴角微勾,露出淡淡的笑意。
“好了,這件事情我會處理。”他出聲允諾。
聞言,其他三人都露出又驚又喜的神情。驚的是一向無動於衷的掌門當真想成家了;喜的是他們知道掌門平素不喜歡太多廢話,但只要說出口,必然會做到。
這一晚,田耀農反覆斟酌著明天該拿多少銀兩去“買人”,其他人則沉浸在未來有當家女主人的幸福生活中,微笑入睡。
有好吃的飯菜又悠哉的生活,即將來臨了。
昏黑的夜晚裏,幾輛馬車停在城外的草地上,幾個看起來不是善類的大漢說說笑笑的在外邊巡邏著,馬車裏則擁擠的蜷縮著幾個人影,有十幾歲的少女,也有未滿十歲的孩童。
不少人低聲啜泣著,不知明天會面對什麼樣的命運,對未知的恐懼全化成茫然的淚水,泉涌而出。
窩在馬車最角落的女子,一身布衣,緊閉着眼,臉色不佳的靠在身後的馬車上。
恍惚之中,蘇荷似乎回到了過去的回憶—
“娘,為什麼我不能像其他人一樣學武功?”七、八歲的小蘇荷一臉稚氣的問,臉上有着說不出的委屈。
婦人蒼白的臉上有着不忍,卻沒辦法告訴孩子殘酷的事實,只得柔聲安撫著,“女孩子不能學武,手會變粗,不好看。”
她沒說的是,能學武的只有大夫人的孩子,而女兒雖然身在武林世家,但只是小妾的女兒,所以不能跟着學。說到底,是她這個為娘的虧欠了她。
蘇荷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心底還有一絲的疑問。那為什麼大娘的女兒就可以學武?難道不怕手變粗嗎?
但她沒有繼續問下去,因為她看見了娘轉過頭去時眼中含着的淚水。
又過了一兩年,蘇荷看着爹又娶了不知道第幾房的小妾進門時,她不再問娘那些傻問題,只是安靜的隨娘做些針線活,以貼補她們的日用。
“娘……休息了吧!”她擔心的勸說就著微小燭光做針線活的母親。
“不能休息,你要是累了就先去睡。大夫人說這個帕子是明天要給新姨娘的賀禮,要馬上綉好才行。”
蘇荷忍不住氣惱的說:“家裏有專門刺繡的下人,為什麼這些活兒卻要娘來做?大娘和她屋裏的下人擺明了就是欺負人!”
婦人略帶憂傷的安慰着她,“沒關係的,有點事情做也好。”
蘇荷那晚翻來覆去始終睡不着,耳邊總迴繞著熬夜做針線的娘親的低喃聲—
“有事情做才不會一直傷心啊……”
等到蘇荷又更大一點,娘卻生病了,幾乎沒辦法做事,而她們在宅子裏的生活也更加的不好過。
她只能自己生火煮飯、自己劈柴挑水,還得要應付大娘不時的吩咐她做些下人的工作。
她這個蘇府小姐過的日子,還比不上大娘身邊的一個丫鬟。
蘇荷對於爹還有蘇家早就心灰意冷,但因為她還有娘,所以她忍下,繼續在這座大宅子裏努力活下去。
直到娘病重了,她卻沒有錢去請大夫來看病的時候,她再也顧不得任何規矩,衝到了大娘的院子裏跪下。
“大娘,求求您!請大夫給我娘看看吧,求求您!”蘇荷一邊磕頭,一邊哀求着。
門緊閉,沒有人出來看她一眼,院子裏的丫鬟僕婦們個個都用輕蔑的眼神等著看笑話。
她抬起頭看着院子的那頭走過去一個人影,她腳步踉蹌的奔了過去。“爹—求求您替娘請大夫吧!她病得很重……”
那個男人什麼都沒說,甩了袍子,連看也不看她一眼,甩頭就走,任由她跌跪在冰涼的地上,一臉絕望而無助。
這一刻,蘇荷知道即使自己在這裏磕破了頭也沒用,只能失望的起身離開。
離開了那華麗的院子,回到了她居住的小院落,母親已經快沒了呼吸,她哀傷又急促的喊著,“娘……再等等,大夫馬上就來了……”她的心卻不斷往下沉,因為她知道不會有大夫過來。
母親慈愛的看了她一眼,像是看透了什麼,斷斷續續的說著,“如果……可以……離開這裏……別做妾……”
記憶似乎從這裏中斷,之後她像個遊魂似的辦完了娘的喪事,就獃獃的坐在院子裏,不吃不喝也不幹活做事。
不到一天,蘇大夫人一臉怒氣的來到她的院子,當下就給了她一巴掌,“死蹄子!不過就是死了個人,竟敢連活都不做?”
蘇荷靜靜的看着那個身材臃腫的女人一眼,不抵抗也不反駁。
那種無悲無喜的眼神,讓蘇大夫人看了大為光火,上前又甩了她兩巴掌,怒道:“不過是個妾生的,竟敢這樣沒大沒小,來人!把她拖出去賣了!”她驕傲的命令,就是想看她跪地求饒。
蘇荷任人拉着,咬着牙一字一句說,“我娘這輩子受的苦,總有一天會報應到你們頭上,就在不久的將來,這裏所有的人都別想逃過!”話里散發著她對這棟宅子的怒氣。
當她被拉出蘇府大門,她卻忍不住哭了。哭,自己終於離開了這個痛苦的囚籠;哭,自己未來不知道會走向何方……
當淚的鹹味滑入唇中,蘇荷也從過去的惡夢中醒來,她抹了抹臉上的冷汗和淚水,想將過去的種種悲傷也一併抹去,然後打起精神想想接下來自己該怎麼辦。
雖然離開那棟大宅子,全是因為大娘看她不順眼,所以找借口把她給賣了,轉念一想,這或許是個不錯的結局,娘死了,她也按照娘最後的願望離開了那棟宅子,不是?
離開了那個污穢的大宅子,她不用再看那些仗勢欺人的下人臉色,不用再看到那些鶯鶯燕燕為了一個男人的寵愛而使出百般手段,更不必再看那些睥睨不屑的眼光,還有那令人傷感的一草一木……
她該滿足了,畢竟從她懂事開始,最大的願望就是離開那棟宅子。
就算現在在人口販子這裏,只能吃一些干硬的糧食和清水,但起碼還能吃飽。過去,她有時候甚至還得餓著肚子幹活,即使名義上是那棟宅子裏的小姐,但她從來沒享受過小姐應有的待遇……
算了!既然都已過去,她也不打算繼續把心思纏繞在醜陋的回憶里。現在最重要的,是怎麼應付明天即將被賣掉的困境才是。
她可不想爬出這個坑,又掉到另外一個坑裏去。
她的心愿不大,即便是被當成丫鬟賣掉,過著下人的日子,也強過從前那樣的生活。
馬車外頭的天空開始透露著天明前的一點灰藍,歷盡滄桑的蘇荷臉上也露出淡淡的堅決。
天亮了,她的人生也能重新開始了吧?
早晨的都城是熱鬧的,城門內擠著要出城的人,城門外擠著要進城的,而緊接城門的道路兩邊,有許多賣熱食和早點的小攤子,傳來陣陣香甜咸辣及各式各樣的香味,許多急着進城或出城的百姓,也忍不住聞香止步,來上一碗香甜的豆腐腦,或者是來上一碗豆漿搭上一根炸得酥脆的油條。
載著蘇荷和其他女孩的車子,也在護衛的看守下,順利的駛進了城裏。
另一頭早上忙完田地巡邏的田耀農,正駕著牛車進了城門,只是一個往東,一個往西走。
正巧掀開帘子的蘇荷,只看到一個黝黑男人的側臉,和他駕著牛車往反方向而去的背影。
那一刻,她莫名的感到失落。
那樣的男人,看起來很平凡……卻很符合她想像的模樣。
如果可以選擇的話,她真希望是那樣一個男人買下她,讓她可以安安穩穩的過完下半輩子,她就很滿足了。
愣愣地看着男人的背影消失在擁擠的人群中,蘇荷嘆了口氣,放下帘子,從袖子裏摸出了自己私藏的炭灰,塗抹在臉上和露出來的肌膚上,並拉鬆了自己的髮髻,將木釵斜斜插上,原本還算清麗的人兒,頓時變成鄉間瘋婦般的可怖。
馬車裏陰陰暗暗的,倒也沒有多少人注意到蘇荷的小動作,至於那些人口販子更不會注意自己的“貨品”變成了什麼模樣。
她手中的炭灰,因為緊張出汗而在手上沾黏了不少。一想到未來,她雙手合十,不斷祈禱著自己的計畫能夠成功。
她忐忑不安的隨著馬車,晃蕩著往人市而去。
往東市而去的田耀農並不知道這樣不經意的交錯,他被一個素昧平生的女子給惦念上了。他一邊駕著牛車,一邊想着該買些什麼東西回去。
若水要的幾味草藥,還有老奴的酒和幾樣給田伯光當零食的糕點,此外,他自己也有些農具要去打鐵鋪讓他們重打……
盤算了下,他打算先到打鐵鋪去吩咐師傅后,再去採買該用的東西,最後再去人市裡挑人,應該也不遲……
人市裡,也算得上是人潮洶湧,大部分的人都像瀏覽商品一樣,看着那些排成幾排、等著要被賣掉的人。
雖說律法禁止人口私下買賣,但是在人市裡卻是不管的,而前陣子的水患連連,讓人市突然興旺了起來,不少大戶人家或者一些有點余財的莊戶,都打算趁這個機會替自己家裏添點人手。
蘇荷將自己的身子盡量往後靠,然後看着眼前的人隨著時間推移,一個個的減少,買家也開始稀疏了起來,她的手心忍不住開始冒汗,知道改變她命運的時刻即將到來。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最早來了一批青樓嬤嬤已經挑了一些看起來外表還算乾淨整潔的女孩回去,至於挑小妾的大爺是不會來這種人市挑人的,所以現在還在路上張望着買人的,多是準備買人回去當丫頭或者是當管事的。
起碼她現在不用擔心自己會淪落青樓,或者是重步母親的後塵了。
對她來說,當人家的小妾,並沒有比淪落青樓好到哪裏去。
青樓女子是為了吃飽飯而爭,但在大宅子裏,卻是為了能夠活下去而爭,而她娘……就是人太善良,才會爭不過而抱病死去。
“喂!那個,站在裏面的丫頭,站出來我看看!”一個身形魁梧的漢子,大剌剌的指著蘇荷喊著,色迷迷的眼神不停的在她身上打量著。
蘇荷看了看左右,確定那個落腮鬍的大漢喊的是自己,她穩了穩心神,故作一臉怯懦的往前走了一小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