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見他伸長脖子,不停張望,老吳不禁起疑。「阜翰少爺在看什麼?」

「少管閑事!」他粗聲罵道。

這時,大房次子邢阜塘才跨進垂花門,便看到兄長。「大哥?」

邢阜翰哼的一聲。「你也來了。」

「我、我只是正巧經過……」邢阜塘有些語塞。

「正巧經過?」邢阜翰一臉嘲笑,對方在想些什麼,他可是心知肚明。「咱們是一起長大的親兄弟,你騙得了別人,可騙不了我。」

邢阜塘反問兄長。「那麼大哥來這兒做什麼?」

「就跟你一樣。」還不都是為了「她」。

老吳鞠躬哈腰地下達逐客令。「兩位少爺若是有事來找大當家,奴才這就找人進去請示,否則就請回吧!」

「你膽子可真大,竟還趕人!」邢阜塘擺着架子斥道。

「奴才也是奉命行事。」老吳一句話就讓他們閉上嘴巴。

兩人不約而同地又看向正房,還是沒見到想見的人兒踏出房門一步,只能悵然離去。

金柱手上捧着待洗的衣物,正好經過瞧見了兄弟倆離開的背影,於是有些奇怪地問老吳。「他們跑來這兒做什麼?」應該不可能是來找大當家,因為大房這對少爺根本就不屑跟他說話。

「你說呢?」老吳被罵得一肚子火氣。「要是平常,他們根本不可能踏進飛觴堂半步,如今可不一樣了。」

金柱瞠目結舌地問:「該不會是……」

「瞧他們睜着一雙賊溜溜的眼睛,直盯着正房,就是瞎子也看得出來……」他一面說,一面搖頭。

「還好大當家已經吩咐過,不能隨便放人進來,才趕緊把他們攔住,結果被臭罵一頓。」

聞言,金柱咒罵一聲。「這對兄弟別的本事沒有,好色的本領倒是一流,居然把歪腦筋動到大奶奶身上,真是令人不齒,也不想想他們能吃好的、穿好的,在府里享福,還不是全靠大當家。」

老吳真是為主子抱屈。「大當家就是勞碌命,每天辛苦工作,還被嫌棄,要是換成我,早就不管他們的死活了。」

「大當家此刻正在歇息,等他醒了,定要把這事告訴他。」他這麼說。

誰知不到一個時辰,大房那邊就派了個婢女過來,說是長年吃齋禮佛的大太太想要請二房大奶奶過去喝茶。

聽完,老吳便說會代為轉達,敷衍過去,並沒有傳到韻娘耳里,因為邢家人都知道大太太很少踏出佛堂,也不過問府里的事,連丈夫、兒子都管不動,只會整天念經,根本不可能這麼做。

待邢阜康睡醒,金柱便端着剛泡好的毛峰茶,來到東廂房——目前用來當做書房,並把大房兩位少爺的怪異舉動,以及大太太找二奶奶到善慶堂喝茶的事,全都稟報主子。

聽完,邢阜康臉色一冷,像是颳起暴風雪,馬上猜出原因。

打從那對兄弟見過韻娘之後,就完全遮掩不住流露在眼底的垂涎和貪慾,這就是邢家人齷齪下流的真實面貌,當公爹的都能堂而皇之的偷媳了,那麼覬覦自己的堂弟妹,這種違背倫常之事又算得了什麼?

而大房伯母對丈夫和兩個兒子早就無能為力,只能躲在佛堂里,來個眼不見為凈,要她踏出一步還真不容易,又怎麼會請韻娘過去喝茶呢?看來極有可能是那對兄弟搞的鬼。

可是就算安插再多親信守着這座院子,也很難防堵有心人侵入,他總不能都不出門,或是將韻娘隨時帶在身邊,這些都非長久之計。

邢阜康太過清楚這座大宅院裏的黑暗面,真是應了「上樑不正下樑歪」這句老話,府里的婢女、丫鬟只要看上眼,就是淪為侍寢的命運;或從外頭買女人進來,膩了就打胎,然後送人,要不就是被善妒的太太打死,再草蓆卷一卷,半夜偷偷送去埋了,當做什麼也沒發生過;甚至當兒子的與父親的小妾私通,種種淫亂之事,更是司空見慣,輩分和禮教從來不是阻礙,自己無法管束他們的行為,但是那些狗屁倒灶之事,休想鑽進飛觴堂的門禁。

想到邢家人為達到目的,可是什麼卑劣手段都能使得出來,真正讓邢阜康信得過的也只有三房的叔父和嬸母——實際上又應該叫一聲三哥、三嫂,如此複雜又尷尬的輩分關係,有時真不知該如何稱呼才好。他們向來潔身自愛,更是邢家人中的一股清流,雖然可以把妻子託付給他們照顧,但夫妻倆個性溫厚老實,萬一出事也作不了主。

該怎麼做才能保護得了妻子呢?

他人都還在府內,就敢侵門踏戶、明目張胆了,若等到出了遠門,誰知會幹出什麼無恥勾當。

「大當家,聽麻姑說大奶奶從一早到現在,都呆坐在房裏,不吃也不喝,也不說話……」金柱一臉擔憂地說。「她會不會想不開?」

「她沒有你想的那麼軟弱。」就因為妻子外柔內剛的性格,他才會娶她為妻,因為那也是令邢阜康心動之處。

邢阜康也曾經想過,如果兩人沒有圓房,將來她若真的想離開,還能放得了手,可是在經過昨夜之後,韻娘已經註定生是邢家的人,死也是邢家的鬼,說什麼都不能放她走了。

「我想她只是一時無法接受罷了,再多給一點時間就會想開了。」他心裏是這麼希望的。

聞言,金柱不禁慾言又止,好不容易盼到主子娶妻這一天,以後有主母在身邊伺候了,可眼下卻沒有一絲新婚的喜悅,反而像在辦喪事,教他們這些奴才只能在旁邊乾着急,卻又使不上力。

「……你再去跟麻姑說,要她好好守在大奶奶身邊,半步都不能離開,還有勸她多少吃點東西。」儘管相信韻娘不會有尋短的念頭,但即使只是心裏難過,也令自己有很深的罪惡感。

「是。」金柱說著便去辦了。

邢阜康將原本端起的茶碗又擱下,其實他大可以把自己污穢不堪的身世告訴韻娘,讓她明白為何他不想要孩子,然後請求原諒,但又害怕看到那張纖細柔媚的臉蛋露出驚愕嫌棄,甚至鄙夷嘲笑之色。

自己寧可得不到妻子的諒解,讓她怨恨,也無法親口說出這樁在世人眼中被視為禁忌的骯髒事。

「我還算是個男人嗎?」做生意講求果決俐落、不拖泥帶水的他,遇上在乎的女人,就變得不乾不脆,連自己都瞧不起了。

想着,邢阜康從書案後頭走出來,拉開雕花格扇門,看着外頭的天井,以及此刻站在正房外頭,正在說話的金柱和麻姑。

接着就見麻姑頷了下首,表示知道了,便返回新房內,將雕花格扇門又重新關上,邢阜康則決定親自走一趟大房居住的善慶堂。

「……大奶奶,還是多少吃點東西,不要餓壞身子。」待金柱來傳達了大當家的意思后,麻姑便走回坐在几旁發獃的主子面前,想着該如何勸她。

韻娘連想擠出笑容的力氣都沒有。「我吃不下。」

天底下沒有一個男人不想要傳宗接代,可是她的相公卻說不要孩子,連個理由都不肯說明,教人如何接受?

難道爾後夫妻敦倫,都得天天喝上一碗避子湯,確保達到絕育的功效?她鼻頭猛地一酸,忍不住為無法降生到世上的孩子哭泣。

聞言,麻姑跪了下來。「大奶奶,奴婢求你了!」

「你叫什麼?」韻娘用絹帕拭去淚水,看着眼前瞼上長着麻子的丫鬟。

「奴婢叫做麻姑,因為自小臉上就生了麻子,死去的爹娘便這麼叫。」麻姑有些靦腆地說。

她朝丫鬟伸出玉手。「起來吧!」

麻姑為了完成大當家的囑託,只能使出苦肉計這一招了。「大奶奶若是不吃東西,奴婢就一直跪着不起來。」

「……我吃就是了。」韻娘也不想再以淚洗面,只因為眼前那無法改變的事實。

她從小就在備受欺凌的逆境中生存,深深明白再怎麼艱難,日子還是得過下去的道理。

「多謝大奶奶。」見她懂得體恤下人,不會因為對方是奴才,就不管他們的死活,麻姑很高興能伺候到心腸這麼好的主子。

因為擔心自己太過粗手粗腳,力氣又大,會把柔弱無骨的主子抓疼了,麻姑還刻意放輕手勁,將她攙到桌旁坐下,馬上盛了碗白飯。

「大奶奶先嚐嚐看這道火腿燉鞭筍,還有燒雞,這可是咱們徽州的名菜,連大當家都讚不絕口,每回從外地回來,一定會讓廚子煮來吃。」他們這些下人只能乾瞪眼,可還吃不到。

韻娘有些強顏歡笑,但至少已經能笑了。「是嗎?我來嚐嚐看……」於是每一道菜都挾上一口。

「如何?」麻姑期待地問。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清風拂面之結髮夫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清風拂面之結髮夫
上一章下一章

第八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