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槍響的時候,他的帽子飛了,連地的魅力也給打跑了。他猛轉過身,“砰!砰!”兩顆子彈命中了兩個人。一個倒了,一個受傷跑了。
考特從不朝人背後開槍的,因此,他也不追。他只把那匹無人的馬給弄停了。
若瑟琳親眼目睹這一幕,只是,她幾乎不能相信。她根本沒看清考特掏槍、開槍的動作——太快了。
“你還好吧?”溫妮莎焦慮的在車子裏問。
“沒事!”若瑟琳連忙跑到考特那邊。
考特檢查了地上的屍體一番,只見考特不斷的詛咒着,似乎十分不悅。她一看,那屍體的太陽穴上有個可怖的彈孔。
“這傢伙不該低頭的。”考特咒罵著。
“你不正是瞄準他的頭嗎?”
“我是瞄準他的肩。我何需殺死他?你認得他?”
他直盯着她,沒有帽子的遮掩之後,他那藍色的眸子更是逼得她喘不過氣來。
“沒有,我沒看過這個人。我想,他是長鼻子的手下。他習慣用當地人做這些醜事。現在,你又救了我的命了!”
“小姐,正常的男人是不可能要殺死你的。他們可能會對你有別的企圖,但不可能是『殺死你』這件事。”
他背過身去拾他的帽子。她情不自禁的羞紅了臉。很少有男人會認為她有女人味,沒想到這個人——
不!他也不認為她有女人味。因為,他只會瞪着她,對她吼叫,同時又一副迫不及待要離開的樣子。
她再度跟上他。“知道嗎?以前,他的目的都只是要把我綁回英格蘭而已,直到去年開始,他才想殺死我。我只能躲他。我長話短說好了,我已經躲了這個人三年了,說真的,我躲煩了。”
他抬起帽子拍拍,又戴了上去。“夫人,這不干我的事。”
“是不干你的事,真的。我也不敢把你攪進我的麻煩里,更佝況你已經為我解決了這麼多麻煩。”
“很高興聽到你這麼說。”他回答。
“我還沒說完呢!桑德先生。”
“嘿!別在我姓名後面加個『先生』。你可以叫我考特或桑德。”
“可以。不過我得說,你的槍法真是無與倫比。”
“無與倫比?”他露齒一笑。“夫人,你真會講話。”
“啊?”
“算了。你想說什麼?”
“說什——哦!對了,你能不能受人聘用?”
“你要我去殺長鼻子?”
“不,只要把他送交當地的治安機構就可以了。他在紐約還謀殺了我的經紀人。”
“你的什麼?”
“我的美國律師。”
“他為什麼殺你的律師?”
“依我們的假設,我的律師很可能是撞見他正要偷我那一天所立的一份新遺囑,所以被殺。因為,他辦公室里只少了我那份遺囑。而且,有人證表示,曾有一個英國人問起我律師的事務所在哪裏。此外,那也不是第一份遺失的遺囑了。”
“抱歉,我沒興趣玩官兵提小偷的遊戲。也許,你直接把這屍體交給湯伯史頓的警長,同時,去找他幫你好了。你只要把那傢伙的長相、姓名向警長報告就成了。”
“但是,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曉得他的長相。”她說明。“長鼻子是我們給他取的外號。我只知道他和我一樣,是個英國人。”
“嗯,最好這方圓百哩內沒有別的英國人。不過,我就看過不少英國人經過,會認錯人的。那麼,你只好等他去找你了。你不是說你有衛士嗎?”
“是的,但——”
“那麼,你不需要槍了。”
談到槍,他又迅雷不及掩耳的朝她背後開槍了。她一回頭,地上多了條斷頭的蛇。她不禁打了個哆嗦,說不出話來了。
考特把死蛇揭開,他原想把死蛇交給她,嚇嚇她;繼而一想,她這一天也夠苦的了。先是遭到槍擊,接着墜山,然後又是剛才的殺手與這死蛇的侵襲。在這一天之前,想必她也經歷了不少危險。然而,她似乎是個勇敢的女人,而且是個十分多話的女人。
他其實並不在意她的多嘴,她那口軟軟的嗓音讓人聽了十分舒服。
他一回頭,滾滾黃沙,心想也許是她的人來了。為了安全起見,他還是佩好了槍。
再望她一眼,只見她不曉得從什麼地方抽出一小塊絲巾擦拭着她的額頭。因此,她身上似乎飄來一股更濃的香氣,濃得教他熱血沸騰。
該死的,她真是太危險了。每多看她一眼,她就更迷人、更美麗;那對綠色的眼眸一直盯到他心裏頭。
他要是在六年前遇到她,那麼他一定會毫不猶豫的跟在她後頭,對她示愛。然而,他已經接受“文明的洗禮”了,現在,他再也不會隨性而為了。
不過,那種感覺仍然很強烈,因此,他情不自禁的為了她的安全而掛慮。
“來的是你的人嗎?”
若瑟琳盯着他,心中盤算着該如何留住他。她想讓他願意留下,為她工作。她不願讓他就這樣走了,然後她就再也見不着他了。她甚至不明白自己為何有這種想法。
她看到葛拉漢爵士的人了。“是的,他們是我的衛士,還有幾個僕人也跟來了。”
“那麼,我可以走了。你的手下可以到河邊去找你們走失的馬,就在東邊一哩外——最好還沒被人給偷走了。”
他的意思是,如果她的馬丟了,那他的行李也差不多了。
“謝謝你。我相信他們可以找到那些馬的。但是,你真的不改變主意為——”
“夫人,你的衛士已經夠多了。你根本不需要我。”
“我們需要一名嚮導。”
“你可以在湯伯史頓鎮找。”
若瑟琳咬着牙跟他走到他的馬旁邊,眼巴巴的看他坐上馬。他很明顯的,不想為人所聘用。
“你說的這個鎮在哪裏?”
“直走六哩外的一個大鎮,你繼續走就到了。”
“你住在那個鎮上嗎?”
“不是的,夫人。”
“那,你想,我在那裏可以見到你嗎?”
“我懷疑。”
他拉着韁繩,注視着地,她臉上那股失望的表情真的令他心折。她到底想從他身上得到什麼?她知不知道,那種失望的神色是會招惹麻煩的?
“我真的希望你能夠再考慮一下。”她那溫柔的嗓音包裹着他,令他呻吟。
他得趕快離開這女人才行!
“不用了,夫人。我不用考慮了。”
她看着他離去的背影,他拒絕她是對了。他已經幫了她很多忙了,她不請要求他再為她冒險。
只是,她不願意就這樣的與他分別了。
※※※
考特一家沙龍一家沙龍的搜索着,在這個大城市裏找一個十七歲的男孩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他有種預感,他會找到比利·艾文的。
※※※
“嘿!這地方太沉默了。咱們換個地方行不行?到熱鬧一點的地方去。”
比利看了這沙龍一眼,他的朋友嫌這地方“沉默”?莫非,他們又想找麻煩了。
“還很早,”比利回答。“我只是來這兒喝一杯,等一下再到飯館去吃晚飯。能不能陪我先小飲一番?”
比利說話很客氣,他的朋友也注意到了。“不餓?你真的不是一個酒鬼?嘿!聽你講話的口氣很斯文,像東部來的。你說你是哪裏來的?”
“我沒有說。”比利反問。“有關係嗎?”
“大概……呃。嘿!你看。”克南登忽然對比利說。“是個印第安小子!這地方好玩多了。他就要走進——”
“哦!狗屎!”比利呻吟着。“哦!狗屎!”他頹然的縮在椅子裏。
克南登瞄了他一眼。“你認識他,或只是怕印第安人呢?”
“你別傻了,小鬼,”比利對比他小的克南登說。“他可不是一般的白、印混血兒,他可是生長於夏安族的部落之中,直到幾年前才出來。打從他進入白人社會之後,他就練得一身槍拉。我沒見過比他快的槍手。”
克南登自認為是個又快又準的神槍手。“這麼說,你是認識他了。他好象是來找你的?”
比利又呻吟了一聲。“最好不是。”
“但,他朝我們走來了。”
比利一抬頭迎上那對比他亮的藍色眼睛,霎時,他真想鑽到桌子底下去。
“考特。”他低聲的打招呼。
他連頭都不點一下,而且他不再看着比利,他掏出槍示意克南登那小鬼安分的坐好。
比利緩緩的站起來,現在考特是沒有說什麼,不過,等他們一走出這地方……
克南登那蒼白的臉又有了血色,他很氣自己一下子被唬住了,不過,他還是不敢動。
“你不用跟他走出去,比利·艾文。現在,你是有靠山的人了,等我告訴我的兄弟們——”克南登勇敢的想幫比利。
“算了吧!”比利嘆了一口氣。“我非跟他走不可了。”
“說什麼鬼——”
“哦!我慘得很了。”比利竟然能咧着嘴說話。“知道嗎?他是我哥哥。”
比利跟着考特走出沙龍大門,他作夢也沒料到考特竟來找他。
“你的馬呢?”考特冷冷的問。
比利沉着臉。“我從諾貝爾旅館走來的,我住在那地方。”
“那就走吧!”
他們幾乎一般高了,然而比利仍然跟不上考特那又急又快的步子。
“我不曉得她要你來找我,考特,我發誓,我真的不曉得。”
“你以為她會親自來捉你?”
“當然不會!我知道她寫信給佳絲,所以,我以為會來找我的人是傑斯。”
“很可惜,傑斯剛好不在家。再說,要我來找你的人是佳絲,不是你母親;她認為我有那個本事找到你。”
“我很抱歉。”比利不安的說。
“等我考慮一下你再說抱歉,你看我會不會抽掉你一層皮再說,小鬼。”
比利不知道考特說這句話是不是真心的,他與考特雖是同父異母的手足,但是他們相處的時間畢竟有限,他對考特的了解太少了。
比利在九歲的時候才知道他在芝加哥的父親原來只是他的繼父,而在懷俄明他竟有個同父同母的姊姊佳絲。在考特與佳絲團聚的那一年,比利也到佳絲的石村牧場去;那一段手足相聚的時光,他不只崇拜佳絲也崇拜考特,然而,考特畢竟是不太一樣的人;他崇拜考特,不過,他與考特在一起的時候一直有點緊張。
“你那個小朋友是什麼人?”考特問。
“克南登小鬼。”
比利沒想到他的回答竟招致考特捉住他的領口,把他逼到一處角落,憤怒的說:“小鬼,你把腦袋全拋在東部了嗎?我在來這地方的半路上就聽夠了『克南登兄弟』這伙小流氓的大名了。你竟和這種人混在一起?”
“我本來也不知道。”比利辯解。“後來知道了,也遲了。”他迴避着考特的眼光。“我是被他們僱用的,我以為那只是一些牧場的工作。”
“你這混——”
“老天!考特,我原先根本不知情!我缺錢嘛!”
“你為什麼不打電報回家要錢?”
“要錢的話得親自回去,我猜我媽也無法接受我腰上佩帶的這玩意兒。”
“不管她接不接受——狗屎!算了!”他放開比利。“你『辭職』了嗎?”
“我試着離開他們,但,他們不答應。你自己也聽說了,克南登兄弟是不好惹的。”
“好了,算了。要是有人敢阻止你出城,我會對付的。我們先把你弄出那家諾貝爾旅館,然後……”
一輛由衛士護送的藍色馬車正好在此時出現,仔細一看,馬車背後尚有另一輛馬車與三輛載貨的馬車。那車隊的華麗與壯觀是這密西西比西部所罕見的。
“天!這是什麼鬼玩意兒……?”
考特隱約的聽到比利的疑問,嚴格來說,這是這小鎮居民共有的疑問。不過,考特可知道這隊馬車是什麼玩意兒。
街上的人都停下腳步觀看漸漸接近的車隊,小孩子們興奮的叫嚷着,似乎正等着馬戲團進城來。
“我還以為,她早到這鎮上來了。”考特盯着那輛豪華的馬車。
比利難以置信的瞄他一眼。“你認識這些人?”
考特背對着街、背對着她,假裝忙着馬鞍上的種種。“我在聖帕多那裏遇到馬車裏的女士,她們的馬車翻覆了,我幫了她們一點小忙。”
比利注意到考特對街上的車隊視而不見。“在河谷那一帶嗎?你幹嘛跑到這西域來呢?”
“我反正是跟着河流跑的人,省得與一些麻煩的人接觸。”
比利又問:“那他們又是誰?”
“那些女士是英國人,我沒碰到她的那些手下,不過以他們的穿着看來,八成都是外國人。”
“我看也是。”比利說。
他看到其中一名車夫,頭上纏着手巾。至於其它的衛士有十二名之多,他們都穿着紅色外套、藍色長褲還有一頂高高的軍帽怪模怪樣的。
“嘿!他們停下來了。”比利驚訝的說。
考特詛咒了一聲。“老天,她該不會想——在這沙龍大門口?”
沒錯,她的衛士為她開了門。她要來找考特了。
考特在跳上馬的時候,就瞥見了那頭紅髮。“比利,那個女人和你一樣,沒腦筋。”
考特不再看她了。一發現她就在附近,他的心情早已不太平靜了。
“我在諾貝爾旅館門口等你。”
比利張大了眼。“你不等她過來——”
“如果讓這裏的人看見她與我這種人說話,你是知道會有何種反應的。”
比利不喜歡考特自貶身價的口氣。“也許,她可以給這地方的人做個好榜樣——別以一個人的血統來衡量他。”
考特根本不想回答,他腳一踢,揚長而去。
比利一個人留在原地傻傻的瞪着那名紅髮美人;她在街道中心停下腳步,臉上有股濃濃的失望,她直盯着考特的背影。這情景使比利真想踢他大哥一腳。
而考特的舉動又造就了什麼後果呢?大家都在看着她,看着她注視的對象。她想跟誰說話呢?當然不會是比利,因為考特一走,她就轉身退了回去,只見她與衛士低頭交代了幾句便回到車子裏。不久,馬車就繼續前進了。
※※※
溫妮莎一打開她們在葛藍得飯店的房門,便發現她們的法國女傭芭貝與馬夫辛帝先生在走道上有說有笑的。
“夠了,丫頭。”溫妮莎那略帶不耐煩的腔調很快的便打發了辛帝先生。“我幫她冷敷,要她躺下,只是,她硬不休息,說是想等阿羅左的消息。你有他的消息了沒?”
“當然有。”芭貝匆匆的走了進去。“阿羅左發現那個印第安人的住處了。但,至於他會待多久……”芭貝聳聳肩。
“唉!知道他在那裏就好了,我也不知道她想幹什麼?她說他拒絕為她工作。”溫妮莎皺着眉注視着若瑟琳的房間。“不過,也許她還是別再見到他的好。自從公爵過世之後,我就沒看她流過這麼多的淚了。”
“那也難怪,今天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
“哦!我曉得,我曉得,”溫妮莎說。“但,她並非為了今天的事件而流淚。是那個渾球,那個目中無人的傢伙把她惹哭的。”
“也許,他真的沒看見她呢?”
“也許。”
溫妮莎不相信他會沒注意到她來了,她很訝異於若瑟琳對這個男人的興趣,不過,據若瑟琳的說法,他是個……不尋常的人。
伯爵夫人溫妮莎帶着芭貝走進若瑟琳的房問,她沒睡着。溫妮莎對若瑟琳說:“我要他們送一份便餐上來,今天晚上,我可不想再盛裝下去吃飯了。”
若瑟琳眉頭一擠。“溫妮莎,你才是該躺下休息的人,你今天早上又頭疼得厲害。我反而沒什麼不對勁——”
“——休息一下又不礙事。”溫妮莎堅決的說。
若瑟琳無奈的嘆了一口氣。芭貝則忙着點亮房間裏的燈,在這小城裏,這一家飯店算不錯的了。最有利的一點就是,他們可以包下這整個二樓的房間,安全多了。
“好了,芭貝。”若瑟琳焦急的問。“阿羅左到底發現了什麼消息?”
芭貝咧着嘴傻笑。“滿多的。阿羅左說,混血兒遭人歧視。在白人世界,混血兒就等於是印第安人。對印第安人種,白人只有輕視與嫌惡。”
“輕視?”
“就是恐懼的一種表現。這地方的人仍然害怕印第安人,他們仍然會攻擊、殺戮——”
“什麼印第安……人?”
“阿帕契人。我們在墨西哥也聽過的,記不記得?”
“是的。但是,我不記得有人說他們是野蠻殘暴的民族。”
“只有一小支逃到墨西哥去的阿帕契人是殘暴的,為了報復白人,他們當越過邊界,回到美國來偷襲白人。”
“很好。不過,考特·桑德又不是阿帕契人,他是夏安族的。”若瑟琳指出。“阿羅左那兒有沒有夏安族印第安人的資料?”
“這附近的人對夏安族不大了解。”
“那麼,憑什麼桑德先生就以為我會輕視、嫌惡他?”
“親愛的,我想你是誤會了。”溫妮莎插嘴道。“這種偏見是不分種族的。在西部,我想所有的混血兒都被歧視,不管他們那印第安的血統是那一族的都一樣。”
“但,這就太荒唐了,”若瑟琳說。“也太不公平了。再說,考特·桑德沒有什麼好教人瞧不起的。他很有禮貌——呃,大致上來說,很有禮貌了。他又願意幫人家的忙。天!在那一個小時裏,他救了我兩次。”
不過,他也很沒耐心,很容易上火、愛吵嘴,又頑固得很,他就是不想與她沾上一丁點兒關係。
“若瑟琳,親愛的,我們大家都感激他的及時相助。真的!但是,他今天下午的態度已經太明顯了。他甚至不跟你說話。”
“現在我可明白了。今天早上,他也是這種態度,好象把我當成是那些輕視他的白人了。他真是太傻了。”
“他可不這麼認為。”
“我是說,他把我歸為輕視他的那個團體。他在鎮上迴避我,是想保護我。不過,這是完全沒有必要的。我這個人可不讓任何偏見影響我;對於輿論,我也不怕。如果,我想和這個人在一起,我就和他在一起,沒有任何人能阻止我。”
溫妮莎看着公爵夫人頑強的抬起下巴。“你想跟他在一起幹什麼?”
若瑟琳聳聳肩,然而,她的眼卻是亮得可以。
“哦!我也不曉得。也許,和他討論一下今天上午的事情吧!”
“我就怕你會這麼說。”
※※※
“我去開門!”比利跳下床嚷道。
然而就在他握住門把的時候,他聽見考特扣了扳機的聲音。看來,他又錯了!的確,在這個鎮上,開門之前最好先弄清楚敲門的人是誰再說。
“開吧!”考特在比利後面說。“你只要小心的避開子彈就好了。”
比利緊張的咽下一口氣,他猛然的開了門,人緊接着躲到門後頭了。這一招可是佳絲教他的!
只可惜,這一招在此時此刻是不管用了。走道上的兩個人不是克南登兄弟幫的人,同時,考特手上的槍也嚇得他們不敢動彈。
是穿紅色夾克的那些外國人。考特收了槍之後,那兩個人才鬆了一口氣。
比利於是站到考特面前,以他最和氣的腔調開口道,“兩位先生,有什麼需要我們幫忙的嗎?”
比較高的那個人說:“你不是考特·桑德先生吧?”
比利微笑道,“恐怕不是。”
那兩人彼此看了一眼,較高的紅夾克又開口了。“我想你也不是,但——算了,甭談了。那麼,”他瞄了考特一眼。“我們有個消息要轉告你的夥伴——如果他是桑德先生的話。”
比利笑得更開心了,考特除了不喜歡與人打交道之外,還不喜歡“先生”這名詞。
“桑德先生,他們是來找你的。”比利戲謔道。
“我聽到了,但是我沒興趣。”
比利回過身去,只見考特正穿上他的襯衫。考特也許沒興趣聽,不過,他可好奇得要命!
“啊!請你通融一點嘛!考特,只是一個消息而已,又不會怎麼樣。”
考特面無表情的往外走,一點也不把那兩個英國人看在眼裏。那兩個人被他的態度嚇得連連後退。
“你們有話快說!”考特不客氣地說。
較高的那人清了清嗓子。“伊登公爵夫人閣下,懇請您的大駕——”
“啥?”考特打斷了他的話。
“老天爺!是個公爵夫人!”比利驚嘆。
考特瞪了比利一眼。“什麼玩意兒?”
“你不曉哦!你當然不曉得……你怎麼會?”
“你給我說清楚吧!小鬼!”
比利興奮的解釋。“公爵夫人是英國貴族的一員,也就是公爵的太太。英國的貴族有好多個等級有侯爵、伯爵等等。就像你們有酋長、長老等等區分是一樣的。不過,在英國,公爵是最高的階級了,僅次於皇家的成員。”
考特眉一皺,看着那兩個人。“他說的是正確的嗎?”
“差不多了。”那個來通報的人一副急於離開的表情。“不過,桑德先生,夫人閣下懇請您在中午到那個梅——梅森——”
“梅森多利。”他的夥伴補充道。
“對!梅森多利餐廳。夫人請您去一趟。”他微笑的結束了他的通報。
比利張開大口,開心的微笑。“她要你去吃中飯。”
“不。”考特轉身就要走了。
“等一下,桑德先生!如果你拒絕第一個邀請,那麼,我還有第二個任務。夫人閣下願意在她的房間接見你,在葛藍得飯店,時間隨你。”
“不行。”
“不行?”
“我不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兒那個女人。夠清楚了吧?”
那兩個人都吃了一驚,不過,不是給他的拒絕嚇着的。那高個子又說了:“先生,稱呼公爵夫人有很多種方法。你可以稱呼地為夫人、公爵夫人,或是芙藍明夫人也可以,但是,不可稱她為『那個女人』。先生,那是不可以的!”
“我真是不敢相信我的耳朵。”考特轉過身。“比利,打發他們走吧!”
比利真是服了這三個大男人了。“先生,你們這就太不聰明了。你要知道,先生……?”
“我是杜力·李南爵士,先生。”那人客氣的說。“是侯爵的第二個兒——”
“天!嘿!你還沒搞清楚啊?兄弟,你現在在美國,如果你沒忘了的話,在一百年前我們還打了一仗。你們的階級在東部也許還有一點作用,但對夏安勇士而言,階級根本亳無意義。”
“啊!先生,你說對了。抱歉了。不過,我還有一個消息要轉告你的朋友。”
比利看着站在窗前的考特,他也聽得到的。
“也許,你直接告訴我好了,我會轉達的。”比利說。
李南爵士點點頭。“公爵夫人預測她的兩項邀請都將被拒絕,因此她想表達一個觀點。她已查知他的血統與偏見之間的關係了,但是,她希望他能明白,那種偏見和她無關,也無意義。她希望這個觀點能使桑德先生重新考慮一下她的邀請。”
考特仍然面對着窗——不為所動似的。然而,比利發現他的手緊握着窗檯,全身僵直。
“先生,我想他已經回答過了。”比利沉着嗓子說。“你可以通知公爵夫人——”
“小鬼,你別擅作主張。”比利背後的他喝道。“我不作回答。現在,關門吧!”
比利朝那兩人聳聳肩,無奈的關了門。然後,他冷靜的從一默數到五十。然而,他一開口還是冷靜不了。“這真是最粗魯、最低俗、最無禮的舉動。你是故意的!為什麼?老天!你明知他們會回去向她報告的,而你卻……你就是故意的,對不對?”
“你太多嘴了。”考特拿起他的腰帶。
比利搖搖頭。“你知道嗎?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我看清了那位女士,她真是美得像——”
“白人。”考特說。
考特穿好衣服,拿起床腳下的馬鞍。
比利一直不了解考特的情緒,他喜歡考特的善良、勇敢、忠誠,但是他對白人與印第安人的態度卻是比利所無法接受的。
“你沒聽清楚嗎?那位女士根本不在乎你體內流的是哪一種血液。”
“比利,她只是覺得被冷落了而已。”考特試着平靜的說。“就是這樣。”
“是嗎?那麼,你幹嘛對她的手下那麼刻薄?你只是不想接受她的道謝,是嗎?而她急於見你的理由,只是想表達她的謝意而已,不是嗎?考特,你仔細的——”
“夠了。否則,教你滿地找牙。現在,你給我找咱們的馬去。十五分鐘之後,我在街上與你會合,如果我們動作快一點,我們還可以在賓城吃一頓。”
他就是急着離開這湯伯史頓,比利忖道。
十五分鐘后,比利空手來見考特。
“你別瞪着我,”比利連忙說。“我的馬掉了馬蹄鐵,可不能怪我,只要幾個小時就——”
“幾個小時?”
“鐵匠太忙了。”比利解釋。“這時間也是他估計的,不是我。看來,我們只好先吃中飯了,然後咱們再到亞倫街的彈子房去玩幾局。”
“你就想找麻煩是不是?小鬼?”考特的表情緩和多了。
“如果你指的是克南登兄弟的話,那你放心好了,我們不會在那裏遇到他們的。”比利微微笑道。“我剛聽說克南登的老大被赫伯兄弟幫的人恐嚇,說要把他送上法庭審判。現在,克南登那伙人可能早就逃回他們的農場了。好啦!你想上哪兒去吃?到梅森多利去?”
考特沉默的踢了比利的屁股一下。
※※※
雖然若瑟琳的新帽子還多得很,不過,她還是到艾迪太太的店裏來買幾頂帽子。因為,考特就住在這商店的對面,她只要多待一會就可以等到他出現。
當然,溫妮莎曾建議她直接到旅館去找他,只是,她不敢貿然前去。今天上午她派去的兩個人已經碰了一鼻子灰了,即使她親自前去,只怕也是一樣的下場。
所以,她只好等待某種街上的“偶遇”,至於這偶遇是否是人為的安排,桑德先生是無法知道的。這一回,她不再讓他溜掉了。
現在,溫妮莎守在窗口張望,似乎有所發現了。
“若瑟琳,親愛的,你來瞧瞧。”溫妮莎回頭叫道。“那裏好象有點不對勁……好象要發生什麼事情了。”
若瑟琳一聽,立刻走到窗口,連艾迪太太也跟去了。
在街道中心有四名身着黑衣、留着黑鬍子的男人慢慢的走着,個個帶槍攜彈的。對街有另外五個男人似乎正等着這四名黑衣人。
“我的天!這次可玩大的了!”艾迪太太興奮的叫着。
“大的什麼?”若瑟琳問。
“攤牌嘛!”艾迪看着街上。“已經醞釀很久了。”
“什麼叫攤牌?”溫妮莎又問。
艾迪疑惑的看了溫妮莎一眼,接着便恍然大悟的笑道。“就是槍戰呀!那四個人是本鎮的執法人員,也是赫伯兄弟幫的人。”
“那五個躲在對街的人又是誰?”
“惹是生非的混混。”艾迪嗤之以鼻的說。“又偷又搶,專做不正經事的克南登兄弟幫。”
艾迪看着莫名所以的溫妮莎,接著說:“如果你們還不曉得這些人的大名,那就表示,你們剛到這鎮上不久。克南登與赫伯是世仇了。”
“事實上,我們是昨天下午才來的。但,你不是說那赫伯的人是執法人員嗎?那怎麼會有槍戰發生呢?他們為何不直接逮捕那些人呢?”
“哦,他們也想逮捕克南登兄弟,只可惜,克南登兄弟是不會乖乖就縛的。他們等在那裏就是想一決生死,因為,這場決戰已經醞釀很久很久了。”
溫妮莎與若瑟琳交換了一下眼色,她們不曉得艾迪太太是說真的還是說假的,她們從沒看過人們在大街上槍戰的。
現在,那四個人已背對着艾迪太太這邊的窗子,而對街那五個人也面對着那四個人。然後,似乎有人叫某一方“棄械投降”。
接着,槍聲大起。若瑟琳莫名的被她自己的衛士拉離窗口的位置,她一個踉蹌差點跌在地板上。當然,溫妮莎與艾迪太太也被拉到屋子中間了。
若瑟琳不肯吭氣的等到最後一聲槍響,她乖乖的趴在地上,直到她的人說槍戰真的結束了。
艾迪太太立刻衝到窗口報告戰況。“赫伯這邊有兩人中彈。克南登家那個最小的弟弟也中彈了,真可憐,他還不到十六歲呢!上樑不正下樑歪,有什麼辦法呢?”
若瑟琳沒料到會有這種下場。老天爺,真的有個不滿十六歲的孩子橫屍街頭嗎?
“我——我看我們回飯店好了。”地顫抖的說。
“最好先等一等。”艾迪說。“等他們走了再說。赫伯這邊的人都還能自己站起來,大概沒什麼嚴重的傷。”她忽而一笑。“他們快走了,街上來了好多好奇的人。我得出去和福來先生談一談了,他好象看得非常清楚呢!”
若瑟琳忘了她要買的帽子了,不過在她出門之前,她仍不忘白那杜力·李南爵士一眼。誰要他粗魯的拉她一把的!
街上充滿着濃濃的火藥味,使若瑟琳的胄翻騰了好一陣子。溫妮莎則蒼白的以手帕掩着鼻。
“我不曉得你怎麼樣,溫妮莎?我可不想在這地方待下去了。你能不能用走的,等馬車來,可得等上好一陣子。”
溫妮莎連忙點頭贊同,而她的手下也趕快的為她開闢出一條路,現在街上的人更多了。
是那些紅夾克的衛士引起比利的注意。原來,他是站在人群里看着他新交不久的小朋友克南登小鬼的屍體。天!那慘狀真教他噁心——血紅的胸膛、彈痕累累的腹部。正當他想趕快走開時,那兩位女士就剛好走出來了。
看來,她們也不習慣看到屍體,兩位淑女都面色蒼白,比較年長的那位還一副快暈了的模樣。
比利連忙趕上她們,不料,兩名衛士立刻拉住他,其它的人則護着女士們。比利真後悔沒把考特拉出來,但考特還在對街的人群外圍,即使他看到比利了,他也不見得會過來幫他解圍。
當比利被一名衛士連着衣服揪起來時,李南爵士總算認得他了。
“放他下來吧,勞比。他就是和那個桑德先生在一起的人。”
幸運的比利逃過一劫了。其實,他也沒惹麻煩,他只是想過去和那位公爵夫人說說話。
只可惜,他沒考慮清楚,在這個時候她哪有心情和他交談呢!
然而,她還是和他說話了。“這麼說,你是桑德先生的朋友了?”
她前方的兩名衛士立刻閃開,她一走近比利,他這才發現她真的是美。那一對眼睛,綠得像能迸出火花一樣。他隱隱約約的好象看到她身上穿的是件綠色絲質的衣裳,只不過,他的眼光離不開她那姣好的容貌。
過了好一陣子,他才記起,她似乎問了他些什麼。
“我想『朋友』這個名詞似乎不太正確,芙藍明夫人。我是考特的弟弟。”
“弟弟!”她一驚。“但是,你們一點也不像。你也是個混血兒?”
比利差點沒笑出聲。西部的人士可不會問這種問題的,他們只要懷疑某人身上有印第安血統就會不經證實、自做主張的給那人冠上一個混血兒的名詞。
“不是的,夫人。”比利回答。“考特與我是同一個父親生的,但不是同一個母親。”
“那麼他的母親才是夏安族的人。”她近乎自言自語的說。“嗯!一定是她。不過,你哥哥的眼睛是藍色的,雖然不是和……抱歉,我不該多管閑事的。”
比利微笑的看着她臉頰上泛起的紅雲。
“哪兒的話,夫人。考特的眼睛是遺傳到父系的祖先,據說我們的父親是綠眼睛的人,只有佳絲遺傳了他的發色與眼睛的顏色。”
“佳絲……對了,你哥哥提過她。但,請問……你為什麼『據熊』你父親是綠眼睛呢?你自己不曉得嗎?”
“我在出生之前,我母親就離開他了。我到了很大的時候,才曉得他的事,後來才跟着知道我還有佳絲這個同父同母的姊姊,而考特是我同父異母的兄弟。我們三人的童年是在不同的地方度過的,佳絲與我們的父親在懷俄明的農場上長大的,考特是和他母親在夏安族的部落里長大的,而我則是在芝加哥長大的。總而言之,非常複雜就是了。”
“也很有趣,年輕人。”溫妮莎可遠到機會插嘴了。“我也不想打擾你們,不過,我們『急着』離開這……是非之地。公爵夫人,我相信她將很樂意持續這一段談話,不過,得換個較安靜的場所。如果你願意的話,你可以和我們一起回我們的飯店——”
“我是很願意的,夫人,只可惜我不行。考特還在等我。”他瞄了考特的方向一眼。
“而且,哎!我只是來解釋他今天上午的態度的。芙藍明夫人,我希望你能了解,他的態度與你個人無關。他有些想法,你也許了解,是……”
比利嘎然而止的看着公爵夫人,而夫人閣下她,卻看着街對面的那個人。那個人正是考特,一個直盯着她看的考特。然而,他的態度很明顯,他只想看她,不想接近她。事實上,他連對她點個頭打招呼都做不到,他似乎只是想等比利結束了他的交際活動,然後掉頭就走。
“他該不是要離開鎮上了吧?”
他牽着兩匹馬,行李都帶在身邊了。所以,答案是很明顯的。
她那驚慌的語調倒教比利吃了一驚,他不曉得像地這樣子的淑女竟會對考特產生興趣。
再說,他們才認識多久?
比利有點兒不自在的回答。“考特不太喜歡在鎮上待的,因為到處都是陌生人。他會到這裏來純粹是為了找我,現在他達到目的了,當然就追不及待的要離開了。要不是因為馬蹄鐵掉了,我們早八百年就出鎮去了。”
“桑德先生的觀念非常正確,”溫妮莎說。“我也巴不得早點離開這個鎮上。”
“我們還沒找到嚮導。”公爵夫人對伯爵夫人說了。
“你們打算上哪兒去,夫人?”
若瑟琳思考了一下才回答。“懷俄明。”
對她的回答感到驚訝的人不只是比利,不過敢開口問的卻只有比利一人了。
“嘿!”比利孩子氣的樂了起來,“我們也要上那裏去,至少考特是要回懷俄明去的。他還沒說是要把我帶到哪兒去,或是送我上返回東部的船。很可惜,我們不能一起——”
比利不敢再說下去,他總不能邀一個考特躲着的人結伴同行。只是,她沒放過他這個念頭。
“這真是個好主意,你……貴姓?”
“艾文。”他胃中一陣緊縮,這下可慘了,看考特將如何治他!“我跟繼父姓。”
“嗯,艾文先生,你真是個救星。”她連忙說道。“我同意伯爵夫人的話,這地方是不宜久待的。如此一來,我們這隊人馬立刻就可出發了。”
“但是——”
“哦!你別以為我們想占你的便宜。不會的!我們需要一位嚮導,所以,請你答應,讓我聘請你與你的哥哥擔任嚮導這個職務。這一趟到懷俄明的旅途,我會付給你們一筆豐富的報酬的。”
“但是——”
“不、不,你不能拒絕你們應得的薪資。這是理所當然的付款。所以,請你在一個小時之內到葛藍得飯店門口等我們,我們立刻動身。回頭見了,艾文先生。”
她頭一點,不由分說的便達成交易的走了。
天老爺!比利站在原地,茫茫然的面對衛那頭的考特。發生什麼事了?他答應公爵夫人了嗎?他拒絕了嗎?
考特一見公爵夫人走了,這才慢條斯理的走到比利這兒來。
“上馬了,小鬼!”
他就是這樣,即使他對比利與公爵夫人的交談好奇,他也不會問的。
他這下子可慘了,讓公爵夫人給要了。“我們,呃……還不能走,考特。”
“想打賭嗎?”
比利在心中詛咒了一聲。“我似乎答應要帶公爵夫人他們一起往懷俄明去了。”
駭人的沉默之後,是考特那近乎耳語的問話。“就像你前不久答應為克南登工作一樣嗎?”
“呃,事實上,她沒給我考慮的機會。她似乎有點兒視這件事為理所當然。”
“上你的馬,比利。”考特簡單的說。
“但,這次不一樣!她已經回飯店收拾了,她要我們在一個小時之內到飯店門口去等她。”
考特冷靜的上了馬。“那麼我們如果不去的話,不就證明她犯了個錯誤。是不是?”
沒錯,溜就溜,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
“考特,你不了解。那兩位女士被這槍戰嚇死了。他們不管找不找得到嚮導都要走了。你難道要他們自己度過這陌生的荒野不成?他們甚至不明白這地域的危險性,也不知道該如何辨認印第安人留下的記號或什麼的。到後來,他們不是迷路了,就是在河裏淹水了,或被搶了。你是知道的,這地方的搶匪多達數百人呢!再不然就是問錯了人,反而被帶入某種不法的陷阱里。考特,他們一群都是軟腳蝦,比我更慘的。”
這一番話大概打動了考特,因為,他眼底的怒火似乎消失了不少。
“他媽的!我對她說過,我是不受人僱用的!”
“但是,你那時候不曉得她是往懷俄明去的吧?她說她會付我們一筆錢的。這一趟路,我可以使你得到一點益處。”
考特睹了比利一眼,然後就默不吭聲的往葛藍得飯店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