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星期一清早,暴風雨已遠去,滿地泥濘已消失得剩下幾處小水窪。天空十分明亮。十月的波士頓能有這樣的天氣算是暖和的了。全市都晶門着,但在後灣區的貝肯街上,氣氛並非那麼可喜。

可琳在中午時單獨回到家。整個早上坐在傑迪那空洞的旅館套房裏,令她困惑多於憤怒。她等了好幾個小時才下樓,到大廳去詢問他是否留言了。她就是這樣發現傑迪早已在半夜就結帳退房,而沒留下任何的解釋。

回到家,她得知她父親從布克先生在半夜造訪后就把自己鎖在書房裏。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發現沙蒙癱在他書桌上,頭枕在彎着的手臂里,身邊有一個空酒瓶。

“爸爸?”

沙蒙醉醺醺地抬起頭來。可琳為他那一臉憔悴倒抽口氣,她從未看見他那麼蒼老過。

“你生病了嗎,爸?”

“只是疲倦,琳兒,”他答道,顫抖的手撩撩頭髮,“我一直在等你,我原以為你會早點回來的。”

“那麼你知道令天早上醒來時只有我一人在羅,他在那裏,爸?”

“他走了,可琳。你不會再見到你丈夫了——如果他是你丈夫的話。老天,這項婚姻甚至可能不合法吶!”

“你喝醉了嗎?”可琳質問道。

“但願我是醉了,但不幸的是我沒有。我喝光了一整瓶,但它一點也沒幫助。沒有什麼能淹沒事實。”

“什麼事實?你說“如果他是我丈夫的話”是什麼意思?”她拿出她的錢包,“我這裏就有一份結婚證書。”

“你看過它沒有?”

可琳皺起眉頭趕緊從錢包里掏出那文件。當她看到寫在她名宇旁邊的姓名時,她猛烈地倒抽一口氣。

“布基?他在這上面用了假姓?”

“不,”沙蒙嘆道,寧願文件上寫的是布克的姓氏,“看來你的婚姻好像是合法的,傑迪·布基才是他的真姓名。”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爸?我到底嫁了什麼鬼丈夫啦?”她氣急敗壞地問。

“一個滿腔怨恨的年輕人,他來這裏只為了要毀掉我。他還以為他失敗了,但他沒有。

老天助我他真的沒有。”

她父親近乎老淚縱橫了,這令她心好痛,“怎麼回事?他昨晚來這裏時對你做了什麼事?”

“他啥也沒做,只是告訴我事實,一項上天憐憫讓我十九年不知情的事實。”

沙蒙推着桌上那已起皺的信紙,“唔,這裏。那裏頭已說明了大部分。你有權知道他為什麼利用你來傷害我。”

可琳看着信,愈看她的背脊愈來愈僵了,“他說你殺了他母親,”她抽氣說道,綠眸睜得好大,“他是什麼意思?”

“我美麗的藍妮自殺了。老天,但願我早知道我去夏威夷會帶給她什麼就好了!”

“你愛她?”可琳平靜地問道。

“她是我的初戀,而我是她的。我們本來想結婚,我們心裏都覺得那是毫無疑問。然而那該死的造船廠卻幾乎完蛋了,我家人催我為錢而結婚,只為了拯救它。天,但願我沒覺得我有責任那麼做就好了。但我卻有,而我就娶了你母親。藍妮在我能求她等我之前就跑到夏威夷去了。過好幾年我才查出她身在何處。你母親和我一直處得不好,而且我們又沒有孩子。我覺得那是去找藍妮的好時機,去求她和我回來。”

“你本來要和我母親離婚?”可琳吃驚地問道。

“是的。藍妮和我是相屬的我們對彼此是真心真意。但我從沒想到她也結婚了,而且她可能已有個孩子。”

“傑迪?”

沙蒙點點頭,“但即使在我得知后,我還求她跟我一起走。我不該讓她知道我還那麼想要她,就是那份痴情使她在我走後無法活下去。她從來不是個堅強的女人,她受不了。”

“但她沒跟你走呀——是“她”做了那個決定。”可琳提醒他。

“你能拆散你七歲的兒子和他崇敬的父親,或遺棄他嗎?你能輕易地使一個深愛你而以為你也愛他的男人心碎嗎?藍妮不能。但她卻又後悔那個決定。然後我又再次使她失望。在藍妮寫信告訴我她已後悔之前,我寫信告訴她我會留在我太太身邊,因為她給了我一個女兒。我告訴她幸好她先做好那個選擇。那完全毀了藍妮,雖然我直到今天才知道。”

“該怪我,”可琳悲傷地說,“如果我沒出生的話——”

“不!這與你無關。我傻透了才以為我終究能擁有我最想要的,我一生最愛的人。但生命是往前走,我們不再是同樣的人了。那對我們已經太遲了。如果我早在我想捕捉過去之前就明白那道理就好了——我不該到夏威夷去。我可以了解傑迪為什麼連你也怪,但他錯了。

你自己也毋需自責,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他是那麼恨我,所以他專程來毀掉我。我從未見過任何人是那麼全心充滿着怨恨。”

“所以他利用我來報復你。”她聳個肩說,好像那對她不再有任何關係似地,“但他給了我所想要的,如果他以為我會因他離棄而和他離婚,他就錯了。我們只需瞞住他已離去的事實,至少瞞一陣子,然後我們可以解釋他因事業繁忙而經常不在。最後我會說他已經死了。”

“可琳,”沙蒙嘆道,“傑迪·布基是來報復的。雖然他在財務上沒辦法毀了我,他還是報復成功了。傑迪離去前要了一記回馬槍,這裏。”他把晨報推給她。

可琳小心翼翼地拿起報紙,一股噬心的痛苦直起。在第十版的右下角有個黑鉛字體的啟事,那好像是要跳出版面似地醒目。

遺棄啟事傑迪·布克正式宣佈他的新娘——貝肯街的可琳·巴羅已證實是個不能令人滿意的妻子。

基於這項理由,他已經遺棄她。

麻木感只持續了一下子,然後她站起來開始撕報紙。

“他好大膽!”她叫道,氣得七孔冒煙,“而報紙竟然連這麼殘忍的啟事也敢刊登?我會到法院告他們!”

“那隻會令你更難堪,琳兒,”沙蒙柔聲說道,“損傷已經造成了,我們只能熬過去。”

“他會為這個付出代價!老天,他說得好像我——我——”淚水湧上她眼眶了,“那是謊話!我不是不能令人滿意的——我不是!”

“可琳,乖乖,沒有人會那麼想的。”

“他們不會嗎?他已經走了這一點是真的——而他確定了每個人都知道他遺棄我!”

“如果能有所安慰,琳兒,傑迪在走之前要我告訴你,他抱歉利用你來報復我。我想他真的后侮那樣的。”

“抱歉?”她憤怒地說,“我要如何見人呢?我只要一走出這房子,我就會羞死了。”

“不會永遠這樣的,琳兒。閑言閑話只會傳一陣子,然後它就會被遺忘了。如果你避到別處去,或許會好點。在你離開這段期間,我可以開始辦離婚手續。”

“離婚?為這個家帶來更多的醜聞?”她怒瞪着他,“不!不會有離婚。”

“但是——”

“不!那就是傑迪所想。除非我死,我才會讓那卑鄙的畜牲稱心如意。讓他去猜測為什麼沒接到離婚文件,但願他想得發瘋更好!我希望他找到某個他愛得想娶她的人,但他做不到,因為我不會放他干休。相信我,傑迪·布克為會此付出代價——等着瞧好了。”

***

可琳的火冒三丈是種故作姿態,是種藉題發揮以掩飾她那刻骨銘心的傷痛。從那個早晨起,她甚至拒絕想到她的結婚夜。她不準自己記得傑迪的任何事,除了那人所具有的不良企圖。她把自己關閉了,拒絕走出房門一步也不見任何訪客。

倫絲是第一個看出可琳改變的人,而沙蒙也漸覺不安了。她蒼白無神,不再有往昔的幽默,而且對任何事都沒興趣。最令她父親不安的是她那不尋常的靜默,她從不爭論,不參與餐間的交談,而且每天除了“晚安”或“早安”外啥也不多說。沙蒙開始擔心了。這並不是可琳啊!

他由於憂慮他的女兒而忘了自己的遺憾。他所做或所說的每一件事都幫不上她,他沒想到她會把自己埋在羞辱中那麼久。他一直催她去旅行,但她都不聽。

“懦夫才會逃。”可琳會這麼說,而拒絕再繼續討論。

沙蒙祈禱能有什麼把他女兒從毫無生氣的狀態中給衝擊出來,他的祈禱很快就應驗了。

“我要去夏威夷,爸。”可琳在她結婚一個月後宣佈道。

他們這時剛人座要吃午餐,但沙蒙的胃口立刻被破壞了,“我不允許。”

“別不講理了,”可琳冷靜的說。她的聲音是不尋常地就事論事,“你知道你不能阻止我去的,而且你還是一直建議我離家一陣子的人。”

“不是去夏威夷!”

“為什麼不?”

“傑迪·布基已經證明他有多麼無情了,”沙蒙嚴厲地提醒她,“我不要你再跟他有所牽扯。”

“別傻了,”她從容地應道,“他是我丈夫,不是嗎?”

“哦,看在老天的份上!他根本毫不在乎你的,琳兒。”沙蒙痛心地叫道。

“我還是要去,爸。”她語氣中有股強烈的決心,“我相信這一趟會對我有好處的,而且倫絲已經同意跟我一起去了。”

沙蒙沉靠在椅背上搖着頭,“你為什麼不讓它過去呢?忘了傑迪·布基,我確定他已經忘記你了。”

“事情還沒完,”可琳冷冷地說,“傑迪要報復你,但他傷害的卻是我。我並沒做任何事情值得讓他這樣對待我的。他相信有仇必報,呃哼,沒錯他已經讓我也信服了,我現在是一個徹底的支持者。”

“可琳,你不能向一個那樣的人宣戰的,”沙蒙警告她,“你根本沒辦法取勝,他狠起來是不擇手段的。”

“我自己也打算玩陰的,我才不怕他。”

“呃,你該怕。”

“別耽心了,”她安撫着她父親,“我不會去做傻事。”

“你到底打算做什麼呢?”沙蒙問道,“你腦中一定有主意了,不然你不會這麼堅決。”

可琳笑了,一種邪獰的笑聲,一種她父親從未聽過的笑聲,“是的,我是有主意了。我打算去給傑迪·布基嘗嘗他自己下的葯,我們就瞧瞧他有多喜歡在他的生活領域中面對醜聞了。”

“什麼醜聞?”

“有個人盡可夫的太太的醜聞。”

“可琳!”

“哦,沉着點,爸。”她笑道,“我並非真的要找一大堆愛人,我只是要給人那種印象。傑迪的親友會以為我是個蕩婦,以為傑迪應付不了我。我不在乎他們對我的觀點,但傑迪會。我要去以他羞辱我的方法回敬他,當著他所有親戚好友的面。”

“你以為傑迪會袖手旁觀,任你愚弄他嗎?你以為他不會阻止你嗎?”

“他不能,”可琳自信地應道,“他不能對我所做的事有任何怨言,這在我婚前已經敲定了。”

***

那天稍晚,由於新得的自信情緒,她同意接見來訪的魯耶。

“那畜生該狠狠地抽他馬鞭!”魯耶聽完可琳的解釋后狠毒地說道,“他竟敢如此羞辱你!”

“你曾嘗試警告我防他,”可琳有雅量地說,“我早該聽你的話。”

她繼續津津有味地解說她即將成行的計畫,而魯耶令她驚訝了。

“我將和你一起去,可琳。”他宣稱道。

“你為什麼要那麼做?”可琳吃驚地問,“我並不是去觀光遊樂,我去夏威夷是有目的的。”

“我知道。但你需要一位伴護者,你不能單獨面對布基那傢伙。”

“我父親似乎有此同感。”可琳逐漸懊惱了,“我希望每個人不要把我當小孩看。我能夠照顧我白己,而且我打算這樣。”

“我沒有別的想法,可琳。”魯耶趕緊說道,“有我跟着不會有害,我可以幫你實行計畫呀。”

她很快地考慮着它,“好吧,魯耶,只要你了解我目前並不打算真的有任何愛人。這將會只是演一場戲而已。”

“我不會逼你的,可琳。”

“我要你保證。”她堅硬無情地說。

“你有了。”

“另一個條件,”她以輕快的語氣說,“你要讓我支付你的開銷。”

“那是荒謬的,”魯耶笑道,很清楚她會堅持。而且為此還要謝天謝地吶,因為在債台已高築之際他可不願再去多借錢,“我知道你一定渴望花掉你的那一大堆錢,但我不要。我自己可不算是個窮酸漢喔。”他令人難以置信地撒着謊。

“我知道,但我卻堅持,那就像是我雇你當我的伴護一樣。”她解釋道。

“不!”

“我說我堅持,魯耶。我不願因你幫我而欠你人情,我不打算欠任何人的人情。那種感覺會毀了人的。”

“你在說什麼呢?”

“算了,”她沒好氣地說,“要嘛就由我支付你的開銷,不然你大可忘了這事。”

“好吧,好吧,”他陪小心地嘆道,“如果那是你同意的唯一方式,就這樣好了。”

“好,”可琳笑道,不曉得他把她算計得死死的,“而請記得我可沒求你一起去喔,是你提議的。現在你最好開始行動,把你的事安排妥當。我們後天就動身。”

“那麼快?”

“我看不出有何理由要拖延,”可琳答道,“我愈快報復傑迪·布基,我就愈快能重拾我的自尊。”

***

沙蒙·巴羅並沒停止嘮叨他對可琳的決定不贊成。他想讓她重新考慮,甚至到了火車站他還不放棄,但他早知道他阻止不了她。不過,他確實要了她保證時常寫信回來。

“如果你涉人任何麻煩,就得立刻回家。”

“我會的,爸。”

他又對魯耶說,“我應該讓你娶她,垂頓。真願我當初同意了你。”

“我希望你記住每一點,先生,在我說服可琳和布基離婚之後。”魯耶說。

“會的,呃,”沙蒙不置可否地說,“我很高興你一起去,別讓她惹來麻煩,好嗎?”

他對魯耶和倫絲說。

“如果那是可能的話。”魯耶代為回答了。

可琳很慶幸到火車站這一路上都沒遇到熟人,這是她從結婚日後,那恐怖的第二天早上起,第一次離開她家。等她回來時,她就不在乎人們的想法了。她會心滿意足地知道她已報復了傑迪,甚至毀了他。在那之後,她就沒什麼不敢面對的了。

橫越國境的旅程並沒什麼不適,如在半世紀前那就會很艱難。但自從一八六九年太平洋聯線鐵路完成後,這趟行程只花費一個星期的時間。可琳、魯耶和倫絲又在三藩市待了一星期等船期。

三藩市是個繁榮喧嘩的大都市,不像波士頓那麼井然有序,即使是個純都市女孩也感到新奇。他們三人都喜愛這吵雜熱鬧,多彩多姿的地方。可琳心想當年黃金熱潮時不知是個什麼樣的景象,有多少人因而致富?有多少人家破人亡?那曾是個冒險時代,什麼事都是可能的。

在一家只供有錢財閥玩樂的高級賭坊里,可琳終於玩到她夢想已久的籌碼牌局。她贏了五千美元,但那似乎不再有任何意思了。傑迪已經毀了她的興奮感,她推理着。他已經成為她的迷障了。

不管她到那裏或做什麼事,傑迪似乎一直跟着她。當日子一天天把她帶近夏威夷時,傑迪也愈來愈常充斥於她腦海中。那還不至於擾人至甚,除非她開始回想他們的新婚夜。雖然她曾發誓封閉一整夜的記憶,但她就是忘不了它。

他們一出海,她就暈船整天躺在床上,而這些她也怪到傑迪頭上。罪證簿再多一筆,她誓言着。

橫越太平洋的整整三個星期,她都躺在床上起不了身。她體重減輕,難受得要命。而這期間,她為了她的每一分痛苦詛咒傑迪。當船終於在哈那魯魯靠岸時,她幾乎虛弱得下不了床,但憑着一股想腳踏實地的強烈慾望和倫絲的幫忙,她才勉強走出艙房上了甲板。

可琳相當驚喜。這天是十二月十二日,波士頓正是寒風狂雪冰天凍地的時候,但這裏卻是海風拂面陽光普照,空氣中有股明顯的芬芳。

“你也聞到了嗎?”倫絲說,“那是花香,沒錯。當你病倒在床的時候,我對夏威夷研究了不少。到這裏的觀光客都受到蕊芝的歡迎式。這似乎是個傳統,良好的一個。”

“蕊芝?”

“用花編成的環圈掛在脖子上的。這裏不是波士頓,親愛的。這裏一年到頭百花爭艷。

我們已經到了熱帶地區,”倫絲說,已經拿着蕾絲手帕在扇風了,“我想我們得花一段時日才能適應這種炎熱哩。”

“我喜歡它。”

“如果現在是夏季而非冬季,你就不會喜歡了。”倫絲說道,“我聽說對“美里喜尼斯”而言,夏天是會熱得令人受不了的,我們最好在那之前就離開了。”

“美里喜尼斯?”

“那是夏威夷人對新來者的稱呼。”倫絲略帶驕傲地解釋着。

“呵,你真的研究了不少,”可琳笑道,“你必須多告訴我一些。”

倫絲不介意可琳揶揄的口氣,“知道一些你要去之處的情形是無害的。船上有不少乘客以前就來過這裏,而且船長是個無所不知的識途老馬。”

“你是對的,”可琳坦承道,“我應該花點時間學習有關夏威夷的一些事物。畢竟,在床上我大可看些有關的書而不必對着牆壁呻吟抱怨。”

“你可以在你恢復體力的期間這麼做的,我看那得要幾個星期吶。”

“呃,我一安定下來就會復原的。魯耶到那裏去了呢?”

“他去查看我們的行李,他說他會找輛馬車與我們在碼頭上會合。”

她們穿過碼頭上的人群,受到穿着色彩艷麗服裝的友善夏威夷人歡迎,他們輕呼“阿羅哈”且為每個乘客掛上花圈。有一組樂隊在演奏,一群黑亮美麗的女士着穿着彩色布裙為新來者歡舞。

可琳被套上兩圈蒲公英花環。她微笑答謝給予者,但花香變得好濃膩使她覺得胃又在翻騰了。

“我必須坐下來,倫絲。”她抓着倫絲的手臂說。

“來。”倫絲領她坐到一個木條箱子上,“在這裏等,我去替你買那個人在賣的水果。

最近你吃那麼少,能起來走真是奇迹。”

她一會兒就帶回一堆葉子包着的鳳梨切片,和一小籃香蕉、椰子和番石榴。

“那是些什麼水果?”可琳憂慮地問道。

“我自己也沒看過這麼多種類,但在這裏都長得滿鮮美的。試試這個鳳梨,他們說沒有比這個更好吃的了。”

可琳把一片鳳梨放到唇間,但一聞到味道就作嘔了。“把它拿開。”

“怎麼了,琳?”

“把它拿開就是,”可琳呻吟着,臉色慘白了,“我以為只要下船這種反胃現象就會消失,但它卻沒有。”

“可琳你確定它不是別的什麼嗎?”倫絲猶豫地問道,“現在你不該再難過才對。其實,船醫也告訴過我,你不該一直那麼難過的,一般人在平靜的海域是不會暈船的。”

“你有何看法?”

“你可能懷孕了。”

可琳勉強擠出一聲笑,“別荒謬了。我會知道的,不是嗎?”

“你會嗎?你整個心思都在恨傑迪·布基,還會知道嗎?你最後一次來潮是什麼時候?”她直接地問。

可琳答不出來,她記不起最近來過,“哦,我不知道。”她不耐煩地說。

“想一想!”

她想了,而唯一能想起的一次是在傑迪強暴她之前,她的綠眸子睜大而且幾乎立刻黯然了。

“不!”

“否決它是沒有用的,琳,他真是個精力充沛的魔鬼。”倫絲好笑地說。

“我不要懷他的孩子!老天,他到底還要怎麼毀了我的一生啊?”

“懷個孩子不是你所能決定要不要的,它已經在成長了。”

“呃,我不會留下它的!”

“那取決於你,”倫絲頗不苟同地說,“但此刻我們必須決定你要在那裏生。現在你可不能實行你那荒唐的計畫了,沒多久你的肚子就看得出來,也許我們該考慮立刻回家去。”

可琳一想到這念頭就苦了臉,“我這麼快就又上船,沒到家我就死了。不,我們待在這裏。我不放棄我的計畫,它只是必須延期一陣子罷了。”

***

可琳斜倚在室外陽台的陰影處,眺望着繁華熱鬧的哈那魯魯市。她啜飲着檸檬汁,而每次胎兒在她腹中動一下,她就皺個眉頭。腿上擺着一本記事本,為了寫一封她實在沒心情寫的信。她對任何事都沒啥心情,除了自艾自憐之外。

倫絲到市場去買菜,而魯耶不知跑到那裏去尋樂了。可琳恨死她受限的行動,但這是她自己選擇的,不讓任何人看到她目前的情況。她不能冒着傑迪可能發現的危險,他不能知道這孩子的事的,這一點她必須確定才行。

親愛的爸爸:

從我寫給你的上封信至今,事情並沒什麼變化。我還住在甜酒銖山坡上的出租房子。新開的夏花滿山坡,使它顯得美極了。事實上,你可能想像不出在我自己的花園裏就有數不清的顏色。我一直是自己照料花園,而學了這裏所有的異國花木。那該可以告訴你,我過得有多麼多采多姿啦。

天氣比我們新英格蘭人所能習慣的要熱得多。因為我的情況,我比別人覺得更熱。但住在這高高的山坡上,我們常有陣陣涼風,尤其是夜晚時。天,我是多麼期待那些微風吶!

我的健康情況非常好,我的醫生是這麼說,我將在下個月生產。至於你上封信所問的問題,不,我還沒改變心意,一定要把孩子給別人,它只會使我想到傑迪,而一旦我離開此地,我就要把他完全忘掉。你所說的那些我該有的母性本能根本不存在。我恨這個胎兒,就如我恨傑迪一樣。而且,他永遠不會知這孩子的事,那是我另一種報復的快感。

天,她說得好殘忍,但她把這也怪罪於傑迪。是他使她認識仇恨,而仇恨已經吞噬了她可能曾有過的任何感情。

我仍要實行我的計畫,只要我一恢復身村。我並沒增加大多重量,所以應該不會花太多時間恢復。

傑迪就在這城市裏,魯耶已替我查出他的住處和工作地點。他正在威基基少數開放的海灘區蓋一楝旅館,他顯然已毫不念及我而繼續他的生活了。他不知道我已在這裏,從一到達我就不曾在父共場所出現過。倫絲和魯耶出去辦事,但傑迪不認識倫絲,而魯耶則小心地避開傑迪,他向我保證過。

我幾乎受不了無所事事的等待了。你知道我不是個有耐心的人,我會讓自己捲入這一大堆麻煩,就是因為我等不及自己控制信託基金。順便一提,我帶來的錢已安全地存入一家當地銀行,所以你不必擔心我帶那麼一大筆錢來。

我會很快再寫信給你,爸。不過,別期待一篇嬰兒出生的完整報告。我甚至不看他一眼,我們誰也不知道他的長相,甚至性別,會比較好。反正,我不認為他是我的孩子。他是傑迪的,只是他自己的。我的醫生曾說夏威夷人都愛孩子,他已經為嬰兒找到一個好家庭,所以你根本不用擔心。

我愛你,爸,而我希望你能原諒我把你的外孫送走。我只是受不了留下他,請你諒解。

你忠摯的女兒

可琳·巴羅·布基

她父親不會喜歡這封信的,不過她寄回家的任一封信他都不會喜歡。她一直都顯得那麼冷厲狠心。冷漠,他曾這麼說她,傑迪也會,也許她是,但她很堅強,那對一個女人而言並不容易。

可琳封好她的信拿着走進屋裏,倫絲會把它寄出去。屋子裏好靜,連她僱用的德國廚娘今天下午也出去了。

由於沒人可交談,可琳有點煩躁而出去花園工作。一小時左右,馬車上了山坡,倫絲提着菜籃出現了,她發現可琳蹲在一片紅黃色的大花堆里除草。

倫絲皺起眉頭,“看看你,琳,你都烤焦了。”

可琳用一隻臟手抹去前額的汗水,“我沒別的事好做啊。”

“天氣這麼熱,你至少可以在樹蔭下工作呀,我的小姐,你沒在大太陽下昏倒真是奇迹。現在進來,我去替你放一桶涼爽的洗澡水。”

她扶可琳站起來,走上屋前的幾個台階。台階上有個陽台,前檐垂掛着不少盆栽花草,圍欄邊也擺着盆景,屋角及前後院都長着椰子樹。恰人的花香,五彩繽紛的花木,使得陽台成為一處舒適的休閑區。

“你在這兒等,琳,我把菜籃拿進去再替你放洗澡水。”

“我不知道為什麼我要讓你這樣婆婆媽媽地待我,”可琳抱怨道,然後疲倦地笑了笑,“但洗一次舒服的溫水澡聽來真不錯,我的背又酸了。”

“如果我不是很清楚的話,我會以為你的預產期應該更早。”倫絲有感而言,看着可琳在“姆姆裝”下的大腹便便。

“別傻了。”可琳總是用這一句來排除別人接近事實的說詞。

倫絲搖着頭走進屋裏,可琳笨拙地坐進陽台上的一張藤椅。這很有可能,她憂慮地想着,拍着她的腹部,她真的可能在這幾天就生了,但即使那可以結束她的等待,她也不要那樣。因為那樣她就得向倫絲解釋她和傑迪第一次同床的情形,她寧願只有自己才知道。

一陣微風拂動陽台邊的椰子樹,吹來一陣園中百花的芬芳。可琳深吸着已成她偏好的香味,但當她的背又劇痛時她屏住氣了。彎腰太久了,她忿忿地想着。她早該知道,她根本不可能在園中工作而不因腹中胎兒引起不適。她是多麼恨他,胎兒只會帶給她麻煩而已。可琳好難受,準備上床去躺着不動。

“來吧,琳,”倫絲推開前門,“浴池已經滿了。”

可琳要站起來,卻做不到而跌回椅子裏,“你得扶我一把,我根本站不起來。”

倫絲好笑地拉着可琳的手扶她起來,“你真是吃足了苦頭,是不?可惜的是他不能在這裏分享他結的果且聽聽你所有的抱怨。”

“如果他現在就在這裏,我想為此我會很高興地割破他的喉嚨。”

“哎,哎,得要你們兩個才會產生那個嬰兒,你的確是願意嫁給他,記得嗎?”

“別提醒我,我並不知道他只是利用我來報復我爸爸,而且他該死的沒必要在離開之前還那樣,更沒必要給我留下個胎兒。”

“哎,琳,醫生警告過你別讓自己情緒激動喔,而且我們也談過太多次,你知道我覺得你應該趁身體還可以時回家去,報復不會有好處。”

“報復會得到名譽賠償。”可琳頑固地說。然後,突然地,她倒抽着氣痛得彎腰駝背。

“怎麼了?”倫絲問道,然後杏目大睜,“哦,天,你不會是要生了吧?”

“不,”可琳在陣痛過後說,“恐怕時候到了,你說的對,我的預產期是該早一點。”

“我就知道你結婚之前有事瞞着我,難怪你那麼急於上教堂。”

“倫絲,求求你,”可琳呻吟道,“我以後會解釋,現在,扶我上床去,我的背痛死了。”

“哦,天,搞不好會難產。”倫絲喃喃自語着。

“什麼?”

“沒什麼,甜心,來吧,我扶你到房裏去,然後去叫醫生來。”

“不!”可琳叫道,“你不能離開我。”

“好吧,琳,好的,”倫絲安撫地說,“反正我們有很多時間,等廚娘回來我再讓她去叫醫生好了。”

***

十八小時后,可琳與意識掙扎着,那欲撕裂她全身的劇痛仍然記憶猶新。現在一切都結束了,她只想睡覺,且忘了那死般的痛苦,但那可惡的哭聲不讓她安睡。

“喂,垂頓太太。”

可琳閉緊眼睛,她知道柏生大夫正對她說話,因為她為方便起見報了魯耶的姓。畢竟,他正與她住在同一屋子裏。

大夫現在為什麼不讓她安靜點呢?過去幾小時內他一直欺凌她,命令她怎麼做又叫她放鬆。他一直說時候未到,而她明知陣痛再不停止她會死。柏生大夫抱怨她是他見過最糟的產婦,她則叫他去死好了。

他被她的言語嚇壞了,因為她用造船廠附近野孩子罵人的髒話把傑迪罵透了。每次陣痛變得難以忍受時,傑迪的名字就冒到她唇間。老天,他的耳朵一定癢死了,她只希望他能在這裏聽她詛咒。

“垂頓太太,拜託。”

她張開眼睛,“你難道還不能讓我安靜點嗎?我只想睡覺。”

“我們還沒完吶。”

“我完了。”

柏生大夫嘆口氣,他是個四十多歲的矮個子,頭髮稀少鼻樑上有架特大的眼鏡,他真的快沒耐性了。

“我還得剪斷臍帶,你必須抱一下你的孩子。”

“不!”

“你真是我所見過最不合作的小女人,”他責怪她,“現在別再不講理了。”

“讓倫絲抱他,”可琳頑固地說,一面逃避去看他哭號的嬰兒,“你知道我不要看他,我事前就告訴過你了。”

“你的女侍去燒開水了。”

“呃,那就等到她回來。”

“你要冒受感染的危險嗎?”他粗聲問道,“現在抱着你的孩子。”

他沒給她機會再拒絕,就把嬰兒放到她的臂彎中。可琳趕緊轉開頭不去看他,她不要有記憶,不要有他的影像留在她心中。

“快點好不好?”當孩子繼續哭泣時,可琳難受地叫道。

當臍帶被切斷時,哭叫聲似乎更大聲而可琳倒抽着氣,柏生大夫笑了。

“放鬆點,垂頓太太。”

“你傷了他嗎?”

“沒有。”

“呃,那就抱回去。”

“還沒好,我們還得清理你呢,現在推出來。”他說著在她下腹加壓。

胎盤只引起稍微的不舒服就滑出她腹腔,孩子還在哭。

“現在你可以把嬰兒抱出去了嗎?”她哀求道。

“我們還得等水來替小傢伙洗去血水。”

“血水?”她抽着氣而本能地轉向嬰兒。

“不是他的血,垂頓太太,”醫生安慰着她,“不是,他是個健康的好男孩。”

如今可琳的眼睛移不開了,她賦予這小人兒生命哩!她為他受苦,經驗了難以想像的疼痛,他才有了生命,一個小男孩。

“他好醜,是不?”可琳忍不住問道。

柏生大夫開心地笑了,“那倒是我所見過的新母親中所聽到第一句誠實的觀點,但我保證等他洗好澡後會好看多了。”

“他為什麼哭不停呢?”

“他剛被從住了九個月,溫暖舒適又安詳的家中抓出來呀,他為此生氣是可以了解,而哭可以給他一點安撫。”

“我——我不——”

“他所需要的只是你的乳房,垂頓太太。”

“我不能。”她趕緊說。

“呃,那就決定在你了,我想讓他哭一陣子是無傷,我這就去看水怎麼燒這麼久。”

“等等。”

但柏生大夫牢牢地關上門。他找到倫絲,她正坐在廚房餐桌邊,手裏拿着半杯威士忌。

“你有個額外的杯子嗎?”他問道。

倫絲擔憂地抬頭看他,幾乎害怕問那問題了,“有效嗎?”

“我還不敢說,我們就給她一小段時間,但之後我得去清洗那嬰兒了,我一向是立刻清洗他們。”

倫絲起身去拿另一個杯子倒滿,“天,但願我是做對了,但我就是受不了看她把孩子送掉,我知道事後她會後悔莫及。”

“如果我不同意你,我就不會演這場戲了。”

“她根本不聽人講理,如果把她和他留下獨處還起不了作用,那就沒其他法子了。”

“呃,我們只得等着瞧羅,不過,孩子的父親在那裏呢?”

“哦,他出去買醉了,”倫絲答道,說的是魯耶,“他主意倒是打對了。”她舉杯補充說。

她是把柏生大夫拉到和她同一夥了,但還沒近到否認可琳與魯耶被推想的婚姻關係。醫生已經對可琳很看不慣了,沒必要告訴他事實而使情況更糟。況且魯耶·垂頓並非因緊張而去買醉,而是去慶祝逆境總算結束了。他以為孩子是早產了,而在可琳解釋懷了胎那晚的真相后,倫絲就讓他繼續那麼想。其實,魯耶根本不會想到孩子,而且也不在乎的。

天,倫絲不喜歡那男人。不知怎地,每當可琳不在附近時,魯耶看來就不一樣,他就像兩個不同的人,但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這使她更覺不安。

柏生大夫喝完他的酒,“我們最好回去那裏了。”

“但你認為琳有足夠時間了嗎,大夫?”倫絲一臉懷疑地問道,“也許看了孩子且抱抱他不會讓她改變心意哩,她是個頑固的女孩。”

“頑固還不足以形容吶,瑞爾小姐,我從沒見過那麼好鬥又死硬派的小姐。”

倫絲忍不住笑了,“她的確有點脾氣而且非常沒耐性。”

“那樣說還嫌客氣吶,”柏生大夫怨道,“呃,端着水一道來吧。”

當他們走近可琳的房間時,發現她斜躺在床上,低頭看着她懷中的孩子。當她抬起頭時,綠眸子裏沒有一絲憤怒。

“小聲點,”可琳耳語着,“他睡著了。”

倫絲把小盆水放在桌上走到床邊來,“反正我們得吵醒他,親愛的,要給他洗澡了。”

“你怎麼一盆水燒那麼久?”可琳質問道,不過口氣並不嚴厲。

“恐怕是我的錯了,我一直把水打翻,”倫絲撒着謊,“老天,你這一折騰就八個小時,琳,我一刻都沒休息過,我累慘了,手就是抖個不停。”

“魯耶為什麼沒幫忙你?”

“他出去一整夜了,太陽都出來了,但他還是沒回來。”倫絲怨道。

“對不起,”可琳應道,“我不知道他會那樣丟下我們不管。”

柏生大夫笑道,“所有新父親一般都是這樣,垂頓太太,很少有人會在生產過程中老守在旁邊不離開。”

可琳想着不知傑迪會不會,但想那是沒意義。哼,傑迪甚至不知道他有個兒子了,一個兒子,她崇敬地想着。

當柏生大夫抱起寶寶時,她熱切地觀察着。當他們開始沖洗他時,他又開始哭了。洗完后,他被裏在一條小毯子裏,而倫絲抱起他要走出房去。

“你要把他抱到那裏去?”可琳問道。

“目前我只是抱他到隔壁房間,”倫絲答道,“要領養他的家庭還沒被通知哩。”

“今天下午我會去辦,”醫生熱切地說,“現在你需要休息了,我們也都需要。明天我會過來一趟,看看你的情形如何。”

可琳試着讓一夜的辛勞接管意識,但雖然她的身體願意,她的神智卻不肯休息。她可以聽到寶寶遠遠的哭聲,而那聲音似乎在呼喚着她,他們會讓他就那樣一直哭嗎?

她是怎麼搞的?她不該在乎。那是傑迪的孩子,而她恨他,她何必在乎他會不會哭壞了呢?那孩子很快就會送走,而她永遠不會再見到他了。

可琳閉起眼睛抗拒哭聲,祈願它停止。但寶寶躺在她懷裏的影像一直纏住她。當她把奶頭塞給他時,他就不哭了,立刻就睡著了,好像那是他唯一想要的,他信任她,仰賴她給他安慰。

哭聲似乎愈來愈大,一直在她腦中迴響直到她再也受不了了,她抗拒着想去抱他的強烈慾望。

“倫絲,”可琳絕望地叫着,“倫絲,叫他別哭了。”

沒有回應而哭聲持續着,可琳皺起眉頭。不,她不能再看他,她必須把他趕出腦海。

“哦,別哭了,寶貝,求你別哭了。”

她吞下想湧出的眼淚,她慢慢地下了床,她全身酸痛,她只要確定他沒出事,然後她就睡得着了。

走路是最難受了,但她勉強慢慢地走,寶寶放在她隔壁的空房間裏,沒有人在那兒陪他。嬰兒躺在床中央,兩邊撐着枕頭。

可琳低頭看他,洗乾凈后他現在是好看多了。但因哭太久,他的臉都藍了。

“噓,”可琳柔聲說,用手指輕摸他細柔的黑頭髮,“你不能再哭了,你聽到嗎?”

那沒有用,她掀開毯子看是否有東西傷了他,但啥也沒有。他那小小的四肢哭得都僵直了。他不只是在哭,他是把心都叫出來,幾乎令她心碎。

“求求你,別再哭了,”她哀求道,“我受不了。”

可琳抱起他試着安撫他,但他還是哭叫着。什麼都沒有用嗎?她把他放回床上,拿開一個枕頭以便她能躺在他旁邊。她屈服地解開睡衣前襟,溫柔地抱近他。當他的臉頰碰到她乳房時,他慌亂地抖動直到小嘴含住她的乳頭。過了好一會兒他的呼吸才平穩,但就像先前般地,他鬆弛下來且心滿意足地睡著了。

可琳再也忍不住眼淚了,“哦,天,不!”她抽泣着,心痛得欲碎,“你為什麼要對我這樣。”

一陣子過後,倫絲往房裏探,看到母親和兒子兩個都睡得好安詳,她微笑地把門輕輕關上。

***

可琳在長穿衣鏡前挑剔地審視自己,她的衣服是天藍色的麻紗棉布配上白色的蕾絲滾邊——非常清爽,卻很時髦。她帶着一把藍色洋傘,金色秀髮也梳了個新髮型,兩鬢緊緊地往後攏在頭頂挽着波浪般的髮髻,額頭則垂下翻落的劉海,她不在乎這髮型太簡雅,至少它涼快多了。

可琳做了一櫥子全新的衣服,她不再穿那些帳篷似的姆姆裝。她必須給人一種印象——

她剛從本土來到此地,穿着本地服裝不太合適。

“你看來美極了,親愛的,”倫絲手捧着剛剪的花進來說,“但你為什麼又再試穿那些新衣服呢?”

可琳不理會那問話,而轉身看看鏡中的另一角度,“我做到了,倫絲,”她含笑說,“經過兩個月激烈運動后,我已恢復往日的身材了,這件新衣服是照一件舊衣服裁剪的,而現在它完全合身。”

“胸部不會太緊嗎?”

可琳困惑地皺起眉頭,“不會,但應該會的,不是嗎?”

倫絲咯咯笑了,“你該感謝我,我告訴裁縫師把那部分加大的,我考慮得很周全吧?”

可琳情不自禁地笑了,“又耍一次袖裏乾坤了,是不?像你和柏生大夫擺我一道那樣?”

“我不否認它。”

“哦,倫絲,我若沒有你怎麼辦?”可琳擁抱她的老朋友,這可是她很少有的行為。

“就不會這麼好過啦,這是事實。”

可琳開心地笑了,“你知道,只有這個大胸脯和兩道小胎紋才能顯示我曾經歷過的。我可曾謝謝你堅持用椰子油幫我按摩以防肌膚留下皺紋了嗎?只有兩道小紋哩!”

“呃,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倫絲平靜地說。

“不,對你我永遠謝不夠的。”兩個女人互相凝眸,她們彼此了解。

她們同時聽到哭聲了。

“你要我去嗎?”倫絲問道。

“不,”可琳笑道,“我敢賭你一定以為當我恢復理智而要留下他時,你就得全天候照顧他了。呃,你是可以幫忙,但我實在太喜歡親自照顧他。”

“那並不妥當,”倫絲怨道,“呵,你母親從不煩你的事,除了抱你向她朋友炫耀之外,一個有你這種身分的女人都有個保姆料理換衣服、洗澡和餵奶的雜務。”

“我不是我母親,”可琳應道,“我正巧喜歡那些小雜務,我就是看不膩他,有什麼辦法呢?”

倫絲笑了,“不,我想是沒辦法,但我還是要說那不妥當。”

“你只是在嫉妒,呵,我認為你跟我一樣疼他,”可琳說,“那就來吧,我們兩個都去,反正他喜歡引人注意。”

她們兩個走進可琳的隔壁房間,那已改成育嬰室了。清晨的陽光從窗口照了進來,微風吹動了掛在床頭的風鈴鳥,而使哭聲停了。

可琳低頭笑看麥格·沙蒙·布基,“他被你在古董店找到的小鳥迷住了,他真的開始注意東西了。”

“大夫告訴過你,他的眼睛沒有問題,”倫絲應道,笑看聽聲音轉動的麥格,“嬰兒最初的視力都不會很好,不過我很高興看到他的眼睛從灰藍色變成你的黃綠色。天,他長大後會是個英俊的魔鬼哩,就像他的——”

“不,”可琳打斷她,“他什麼都不會像他。”

“隨你怎麼說,親愛的。”

“我是這麼說,”可琳堅決地回道,“麥格將會是特別,我知道他是。”

“呃,現在這個特別的小傢伙需要換尿布了。”倫絲說著開始解尿兜。

“柏生大夫有沒有多留點那種治療痱子的藥膏?”

“沒有,他說他今天會帶來。不過,沒什麼好擔心,那些痱子似乎一點也沒影響麥格。”

“我不喜歡,也許我該在天花板裝個風扇。”

“你擔心太多了,琳,”倫絲嘲笑她,“麥格是在這種氣候出生,這種炎熱對他可能沒有對我和你一半的影響,看看他,他健康得很吶。”

“我知道,我只是要他一直如此。”可琳說著把麥格抱了起來。

她笑看着他那胖胖的小臉蛋,世上所有的愛都呈現在她眼神里,他是她的小天使。想到她幾乎要把他送走,她還會打顫吶。她永遠不能原諒自己在懷孕期間有那種可怕的想法,她只能認為自己當時一定是有點瘋狂了。

麥格不再是傑迪的兒子,那根本不必說了,他是她的兒子,只是她一個人的。她從沒想到過會有人對她是這麼重要。

“你餓了嗎,寶貝?”可琳無事自擾地問他,“我想我應該在走之前再喂喂你,那你就可以睡一個下午不會想念我了。”

“走?”倫絲揚起一道眉毛。

可琳走向窗邊的搖椅,打開前襟喂麥格吃奶,“時候到了,倫絲,魯耶告訴我有艘船令天下午會到,我們將拿些行李到碼頭去,然後從那裏坐馬車到皇家旅館,就好像我剛從美洲本土來的。我會以傑迪·布基夫人的名義在那裏訂個房間。”

倫絲搖搖頭,“原來你還要實行計畫羅?我一直希望你全忘了。”

“只因為我的心軟化,並不代表我忘了來這裏的原因,我一刻也沒忘記過。”

倫絲剛得知強暴之事後很同情可琳的憤怒。但從那時起她有很多時間一再思量,她還是認為默默地離去才是好主意。

“麥格已經大得可以旅行了,琳,我們何不回家去呢?”她建議着,“你父親想見外孫都想死了。”

“我知道,但他可以再等幾個月,除非我已經報復,不然我是不回去。”

“該死加三級,可琳,你跟那人玩花樣一定會惹禍上身。”

可琳好驚訝又好笑,“你竟然會說粗話,倫絲,那可不像你吶。”

“跟你住久了總會學上幾句,”倫絲沒好氣地說,“你父親不知着什麼魔竟讓你從小就在造船廠野,我永遠不得而知,你有些話說得實在——”

“他很高興我對那裏有興趣。”

“那興趣並沒持久,但卻使你變成最沒淑女樣的小姐,可琳·巴羅。”

“可琳·布基,”她提醒她的小保姆,“況且我並不經常詛咒,只在生氣時才會脫口而出。”

“那幾乎是大部分時間了。”

“哎,這兩個月來我曾發脾氣過嗎?”可琳含笑問。

“沒有,但是你一旦再碰上他,你就會了。”倫絲了解地說。

“不,我不會,我不必見傑迪就可以愚弄他了,我也許根本不會碰上他,那是最好了。

但就算碰上,我何必發脾氣呢?他沒辦法阻止我的。他不能扮演憤怒的丈夫,因為他遺棄我了,這次我是佔上風。”

“我不喜歡,琳,”倫絲警告着,“他的魅力曾騙了我的好感,而你更甚,你似乎忘了他有多無情。”

“別想再說服我了,倫絲,”可琳堅決地說,眼神冷硬,“什麼事都無法改變,除非完成我來此要做的事,我是不回家。”

“麥格怎麼辦?”倫絲憤怒地問,“當你在城裏遊行時,你打算把他藏在複雜的旅館房間裏嗎?”

“當然不,你和寶寶會待在這裏,我會住進旅館是因為那是公共場所,而我必須公開亮相,我大部分時間會在這裏過,不過沒有人會知道。”

“如果傑迪跟蹤你到這裏而發現麥格呢?!那你會怎麼辦?”

可琳皺起眉頭,“那是不可能發生的,倫絲,但若真發生了,解決方法很簡單,我們只要說麥格是你的兒子,而你是因為山上較涼爽,而且你對炎熱天氣不適應才住這裏。”

“我還沒結婚吶!”倫絲哼道。

“誰會說你不是最近才成寡婦的,瑞爾太太?”可琳說,“而且麥格不是在我們離開波士頓前出生?畢竟,我們會說我們今天才到達呀。而且我們可以說麥格比實際大一個月。”

“你把事情弄得太複雜,琳,為什麼謊報他的年齡呢?”

“那傑迪就不可能懷疑什麼了,柏生大夫是這裏唯一知道麥格生於六月十四日而且是我的兒子的人,那位好大夫以為我是垂頓太太,他不可能認識傑迪或是把我與即將惡名遠播的傑迪·布基夫人聯想在一起。”

“我一點都不喜歡,琳,你知道我不喜歡說謊,我從來沒成功地騙過誰。”

“你可能根本不必說謊,我這裏出人時會很小心的,就算傑迪有可能跟蹤我到這裏,我們也不必讓他進來呀,所以沒什麼好擔心。”

“你是這麼說啦,”倫絲應道,“但恐怕那一點也沒讓我放心,一點也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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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野伊甸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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