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一股強烈的排斥感湧來,菲菲忽然猛烈地乾咳,急忙推開孟浪進犯的美麗少年,撇開小臉,放聲嘔吐。

於是,夏爾為她狂奔攜來的滿滿溫暖,此刻全都從那張令他亂了思緒的緋紅小嘴裏嘔出,成了一地污穢。

這次,他能夠確定,她沒有半點醉意,意識清晰,毫無理由在他面前大吐特吐,真正的原因出在他情慾式的碰觸褻瀆了她的純真無邪,這具令人盲目膜拜的美麗軀殼,在她眼裏只有骯髒不堪的邪惡,看不見美麗,只看得見令人作惡的浪蕩。

這個夢是你自己親手擲棄的,是你把它硬生生地從你的生命割除。

為了不讓她的純真遭受摧殘,他罔顧一切原則,與自己設下的界線,自私的將她囚在身畔,渴望能以自己的力量,建築一座只屬於她的避難所。

結果,真正的污染源,竟是來自於他。

現在,他連僅存的最後一絲純真都要親手毀滅嗎?

菲菲吐得嚴重缺氧,眼泛淚光,極力平息另一波的嘔意,也因這突如其來的生理反應嚇得慌亂無措。

夏爾不斷往後退,退出了曖昧的氛圍,退出了差點被他親手毀滅的夢,帶着痛恨自己的強烈憤怒,狼狽的逃開她的注目。

一剎那,她彷佛看見美麗少年化成了獨角獸,從盲眼少女面前轉身離去。

自那晚起,夏爾不曾再回到小公寓,不曾再出現在她的視線範圍內,徹底從她身邊悲傷的逃離。

【第八章】

灼熱的氣息燙醒了發愣的人兒,呆杵在熨台前的菲菲趕緊回神,連忙將熱燙的熨斗從焦黑的布料上挪開。

「噢,法蘭克明晚的升職派對,恐怕要改成變裝派對羅。」

面對布利蕭太太帶着戲謔的安慰話語,菲菲尷尬的回以苦笑,拉起毀了的右臂袖子,思索着解決方案。

「別擔心,等會兒把袖子拆下來,再重新車縫一隻新的上去,除了我老公,誰都不會察覺這個小小插曲。」布利蕭太太端着托盤,湊近一臉苦悶的小衣匠,遞來一小碟瑪德琳蛋糕。

菲菲鼓圓了雙頰,長吁一口氣,表示無奈,接過散發著醇香的小瓷盤,悵然垂眸,看着一塊塊貝殼狀的小蛋糕,悶悶不樂的情緒略微好轉。

布利蕭太太將熱紅茶沖入骨瓷杯中,不時觀望着櫥窗外路過的行人,驀然驚呼,「夏爾?」

聞聲,吞咽功能忽然罷工,菲菲捶着胸口,猛烈的咳嗽,抱着瓷盤下意識便往試衣間裏鑽。

「真是難得呀,老是像個幽靈一樣四處飄,行蹤不明的小子,竟然會在這個時間出現。」久等不着身後人兒的回覆,布利蕭太太納悶地轉過頭,左右張望,遍尋不着小衣匠的身影。「菲菲?」

酒紅色的櫻桃木門陡然敞開,敲響了懸在門上的銀鈴,催促着主人快些迎客。

一身利落衣着的勁瘦人影,幾綹金髮落在高挺的鼻子上,冷傲的藍眸略顯焦躁不安,顧盼之間似乎尋覓着什麼。

聽聞門鈴聲響,正在廚房裏的布利蕭先生探出頭,道:「夏爾?今天怎麼會過來?」

「取上回訂製的衣服。」夏爾揚眉回覆,兩手下意識地摸索着口袋。

「一個紳士是不會讓淑女聞見煙味的。」布利蕭太太適時遞上紅茶,制止他渴望滿足煙癮的衝動。

「是的,夫人。」夏爾接過紅茶,揚起慵懶的微笑戲謔地回應。雖然他並不覺得自己的聲名狼藉能夠沾得上紳士的邊。

「又參加變裝舞會?」布利蕭先生翻弄着衣桿,埋首在茫茫衣海里,尋找夏爾特別訂製的納粹軍裝。

「嗯。」夏爾垂首輕啜,氤氳的目光不着痕迹地透過杯沿梭巡,喉頭湧上一股刺癢的騷動,卻極力按捺着。

「怎麼又扮蓋世太保?」布利蕭太太不贊同地看向坐姿散漫的少年。「扮來扮去都是這個,不嫌膩嗎?難怪讓人冠了個『納粹小子』的奇怪稱呼。」

「因為這樣才能滿足那些人對我的幻想,替那些喜歡製造輿論、進行批判的專家學者們製造點新鮮話題,否則他們枯燥乏味的生活沒得宣洩,滿肚子苦悶。」

「噢,夏爾……」布利蕭太太皺起鼻子,對他調侃的言論頗不認同。

「噢,親愛的。」布利蕭先生搶在老婆大人高談闊論之前揚聲制止。「這孩子難得過來,你可別用你那套訓人的話把他嚇跑。」

布利蕭太太咯咯笑道:「我可不認為他是單純為了拿衣服而來。」

「又開始替別人編纂羅曼史了。」布利蕭先生悄聲咕噥,揮揮手示意夏爾進試衣間換裝,以免淪為老婆大人豐富幻想力里的虛擬男主角。

擱下熱紅茶,轉身之際,夏爾瞥見茶几一隅的另一隻瓷杯,抿起唇不發一語的拿過軍裝,轉進左側的試衣間。

刷一聲,長臂推開米白色的緹花垂簾,拉環發出尖銳的摩擦聲,打開燈,一個貝殼狀的柔軟糕點一路滾進他的視線里。

夏爾的眉宇蹙起細痕,看清楚這貝殼狀的蛋糕正是布利蕭太太最拿手的點心。

望着無家可歸的小蛋糕,他緊繃的臉部線條軟化了數分,嘴角微微勾起極淺的笑意。

尋思片刻,瞟向試衣間內側的隱藏式壁櫥,夏爾嗅出了些端倪,掩睫竊笑,若無其事的拉上緹花垂簾。

須臾,柔和燈光下的試衣間,傳出一陣輕快且愉悅的口哨聲。

幽暗的壁櫥里,菲菲曲起雙膝,蜷成球狀,小臉懊惱的靠着膝頭,藉由門邊的隙縫透入的光線,瞪着盤子上的小蛋糕。

布料摩擦的窸窣聲傳了進來,菲菲不住屏息,為了緩和頻率過高的心跳,她冷汗直冒的小手探向小碟子,捏起一塊貝殼狀的小蛋糕,湊至嘴邊輕輕咬下。

嘎咿一聲,壁櫥的暗門毫無預警的被扳開。

她獃獃地揚眸,蛋糕尚含在嘴邊,傻愣愣地迎上突襲成功的納粹軍官,嚼也不是,吞也不是,雙頰一片燠熱潮紅。

英挺美麗的納粹軍官,只手斜撐於牆面,慵懶地俯望,像個態度囂張的蓋世太保,挑眉質詢。「為什麼故意躲開我?」

「我沒有……」明明是他躲着她呀,怎麼能反過來指控她?

「那你是在這裏跟誰玩躲貓貓?」

「布利蕭先生。」她終於咽下一大口軟綿綿的蛋糕,心虛地回答。

「你確定要這樣繼續下去?」夏爾高大的身軀又往前探了幾分,縮短了對峙的距離,壓縮了狹隘的躲匿空間。「為什麼躲我?」他漫不經心的重述問題。

菲菲抿咬着下唇,與他視線交纏,捏着盤沿的小手不斷顫動。

「現在連和我說話都不願意了?」他自我解嘲似的問道。

「我沒有。」她窘迫的否認,垂掩雙眸,小聲的回道:「我只是……只是不知道你是不是討厭看到我。」

「為什麼覺得我會討厭看到你?」左胸口傳來一陣悶痛,他厭惡自己竟是成為令她悶悶不樂的罪魁禍首。

「因為你躲着我。」

「現在是反過來,變成你躲着我。」

每一次,他的意圖、他的想法、他不為人知的黑暗面,哪怕是零點零一秒的遲疑與退縮,都逃不過這雙純真大眼的審視,彷佛脈搏的每一次跳躍,都因為她的注目而有了意義。

「我沒有躲着你……我只是……」她囁嚅着道。

「菲菲,你說我該怎麼辦?我該把你推得遠遠的,還是把你留在這墮落的黑暗裏?」如果他能夠真的冷漠絕情,也不至於讓自己的心受縛到這個程度。

「不要推開我。」她憂傷的回應他的喃喃自問。「我不會再說那些你不愛聽的話,也不會再違背你的遊戲規則。」

「你以為我是因為這個緣故才躲着你?」夏爾拉過她緊握起拳頭的小手,強硬的扳開皎白的纖指,救出那一塊塊被她揉躪得四分五裂的小蛋糕,放進嘴中細細品嘗。

菲菲凝視着他親昵而優雅的吃相,納悶地問:「難道不是這樣嗎?」

夏爾揚起一道苦澀的笑,輕輕搖頭。「不是,不是這樣的。是因為我害怕自己犯規越界,害怕我的雙手弄髒了你。」

自從那晚逃離公寓,象是一場惡夢降臨,每天、每夜、每分、每秒形影不離的糾纏着他、時刻警惕着他,自己是如何一步步的,將得之不易的這份純真親手毀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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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華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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