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距離上班時間還有一個鐘頭。

安靜無人的紀元生技十七層辦公大樓，手工精緻的義大利黑皮鞋隨着主人步履輕緩地走在深藍色地毯上，吸音效果甚佳的地毯將腳步聲減至最低。

一早出現在此的不是別人，正是紀元生技當家總裁－－紀漢武。

他向來正規束起的襯衫領口，此刻正微微敞開，領帶也隨性地放在西裝外套口袋，整個人呈現出一種不同於以往菁英形象的慵懶與魅力。

由於上午有個重要的會議，他決定提早進公司查閱幾份資料，因為算準了這時候不會有員工在，才會以如此放鬆的姿態出現。

不過，紀漢武的想法很快就被茶水間隱隱約約傳來的細碎聲響給推翻。

「早啊，方秘書。」有些意外見到的竟會是她，紀漢武出聲打招呼。

「嚇，總，總裁！您怎麼這麼早？唔……咳咳咳！」

方曉伊瞪着眼前意外現身的男人，一口三明治梗在喉嚨差點噎着，顯然比他來得更吃驚。

「小心點！快喝點水！」

急急忙忙遞上一杯茶，他看着被自己嚇到差點發生意外的小秘書，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在她的眼裏，自己真有這麼可怕嗎？

這可是徹底顛覆了以往女人對他的讚美與評價，也教他的男性自尊小小受創了一下！

「妳吃東西別這麼快，很容易發生意外的，知道嗎？」紀漢武不放心地說。

想起初次見面，她在電梯內狂風掃落葉似的快吃速度，連他這個大男人都望塵莫及。

「還不是因為你突然出現，我才會不小心嚇到……」沒好氣地咕噥，方曉伊暗暗瞪了眼毫無自覺的罪魁禍首。

「嗯？妳說什麼？」瞇起黑眸，紀漢武客氣地發問。

他的直覺告訴他，這小秘書剛才說的准不是什麼好話！

「沒、沒什麼！對了，總裁您今天怎麼會這麼早進公司？是有什麼事情要處理嗎？」收拾情緒，她揚起專業親切的笑容，面對自個兒的頂頭上司。

看着小秘書變臉跟翻書一樣快，他興味十足地挑挑眉，不答反問：「妳呢？妳又這麼早進公司做什麼？我以為方秘書向來習慣趕搭『最後一班電梯』的，不是嗎？」

關於方曉伊的種種凸槌事迹，他自然是由李秘書那裏聽來的。

「嗄？總裁您真愛說笑！自從有了李秘書殷切的『關懷與督導』后，曉伊早已痛定思痛，決定以身作則恪盡員工職責，絕不遲到早退以維護公司優良體系運作、貫徹企業理念與精神！」

他還實踐三民主義五權憲法咧！

見她不苟言笑、一臉正經地學起李秘書說教的模樣，紀漢武不覺悶笑出聲。

「真有妳的，難怪李秘書老拿妳沒轍。」他搖頭嘆息，言談間卻透着難得的欣賞。

畢竟，很少有人能將冷若冰霜又一板一眼的李秘書氣到惱火，卻又拿對方莫可奈何。

這也算讓他大開眼界了！

「呃，對不起！我以後會多注意……」方曉伊有些困窘地吐吐舌。

「嘿，我可沒在責備妳，別誤會了。」他笑道，旋即又問：「妳還沒回答我，這麼早進公司做什麼？」

他可不記得自己有虐待員工到這種地步，讓一個小秘書一大清早就進公司報到做苦工。

「其實，我是怕會遲到，所以想說早點來，還可以先吃早餐……」她緩緩舉起了手中的早餐袋，微紅着俏臉吐實。

顯然，這答案證明紀漢武多慮了。

「早餐嗎？分我一點好了。」望了望小秘書手中的餐袋，他不客氣地開口。

「耶？總、總裁，你要吃這個？」她愕然。

堂堂總裁大人竟然開口要吃她這種平民級的食物？

他今天的表現真的很不對勁！

「不行嗎？」

紀漢武抬眸，眉宇間的神情竟像小孩般任性十足，讓面對他要求的方曉伊有些傻眼。

「呃……也、也不是……」她被他問得語滯。

「妳上次都肯分我吃的。」他不平地說道。

錯覺！這一定是她的錯覺！

方曉伊在心底猛烈搖頭，不敢相信自己竟見到總裁大人這不為人知的一面。

此時此刻，他臉上那執着又帶着些任性的表情，若教那些瘋狂迷戀他的女人瞧見，怕不當場興奮得尖叫失聲才怪！

「這、這不一樣！那時我又不知道你是、你是……」她囁嚅道。

那天，她還以為他是新報到的員工，秉持着照顧後進的使命感，自然對他關愛有加，怎知一切都是自己有眼不識泰山，擺了個大烏龍！

「就算我職位不同，也還是個普通人，為什麼就不能吃妳的早餐了？」瞇起黑眸，紀漢武煞有其事地抗議。

難道他身為總裁，就應該每天早上吃燕窩魚翅、喝人蔘雞湯嗎？

這小秘書未免將他想得太神了！

「呃……這個……」

見大老闆這般堅持，方曉伊捏着手中的早餐袋，覺得兩人間的爭執好像有愈來愈幼稚的趨勢。

不過就是頓早餐嘛，既然總裁大人這麼堅持，那分給他一半也沒什麼不可……啊！不行！

才想將自製的三明治拱手讓出，她卻猛然想起－－

「不行不行！總裁您今早和天岳集團的公關林小姐有早餐約會，地點我已幫您訂在五星級飯店的附設Bufffet里，現在還是別吃的好，不然就要白白浪費那些高檔的美食了！」方曉伊搖頭再搖頭，收回早餐袋。

末了，她還不忘提醒大老闆，「另外，關於天岳集團近期的資料，也都已備妥在您辦公桌上，您要不要趁現在先過目？」

看着原本就要到手的早餐被她緩緩收回，紀漢武心情有些悶。

「今天和天岳的行程，是妳安排的？」關於這點，他有些意外。

「是啊。」點點頭，她回道。

並將那份應該「屬於他」的三明治拿出，大口吃了起來，三兩下就將它解決，看得他瞇起一雙炯眸。

「那行前資料的準備，也是由妳負責？」他挑眉，心情好差。

「是李秘書吩咐下來的。呃，我有做錯什麼嗎？」

「不……沒有。」紀漢武略微沉吟。

以往，這樣的工作都是交由資深秘書負責，畢竟對方是公司的重要客戶，無論在應對接洽上都不容許發生任何差錯，至於會議前資料的準備、對方公司的背景分析及評估，這種任務豈是資淺的方曉伊足以應付？

不是他懷疑她的能力，而是這種事是需要時間與經驗累積而成，並非一朝一夕就可學會。

李秘書怎麼會將這樣重要的事交給她處理？

看着一臉無辜的小秘書，紀漢武決定趁着出發前，先看看她準備的東西，以免在客戶面前出了差錯。

「妳說的資料在哪兒？」大步進入總裁辦公室，他問。

「這個，請您過目。」

方曉伊必恭必敬地呈上辛苦了一晚的成果。

默默翻閱着手中整理得有條不紊、內容詳盡的調查報告書，紀漢武愈看愈覺得意外，對她也更加另眼相待。

「妳做得還不錯。」他不吝惜地稱讚，讓她得意地笑開了臉兒。

「呵呵，這沒什麼啦！」她謙虛地說道。

不枉費她熬了一個晚上整理出來呵。

瞥了眼小秘書一臉開心的模樣，紀漢武不覺失笑，再看了看桌上深入精準的報告，足以與他手下任何一位資深秘書媲美，他不得不讚歎她的聰穎與超強學習力，實在不像是剛出社會的新鮮人。

「對了，說到今天會面的天岳集團公關，總裁若見着她，不妨讚美一下林小姐戴的粉色鑽表，那支手錶是愛馬仕今夏限定新款，全球發行量只有三百支喔！林小姐還是特別在上個月出國去巴黎買下的，對它愛不釋手，您若多讚美幾句，一定會讓她心花怒放！」她好心地提醒。

「妳怎麼會知道這些？」紀漢武挑眉望向她，眼底有着詫異。

什麼時候他的小秘書也成了包打聽了？連這種瑣事她都知道，收集情報的威力也未免太強了吧？

「相信我，您只要照着做就對了。」

方曉伊得意地笑笑，當然不會把這些情報都是由八卦雜誌上得到的事實告訴總裁大人。

望着她一臉篤定的笑容，對於這個新進小秘書，紀漢武倒是有了煥然一新的看法。

看來，方曉伊比他想像中的還要有趣多了！

可不是嗎？

已經記不太清楚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照片出現在報章雜誌上的次數突然激增，數量遠超過這些年來的加總。

而且報導的版面，還詭異地由財經版逐漸跨足娛樂新聞，這樣的結果，就連紀漢武自己都感到莫名其妙。

這樣的情況對他來說雖稱不上有什麼大困擾，但唯一的麻煩就是－－

「總裁，您看過今天的芒果周刊了嗎？」

氣沖沖地步入總裁辦公室，李秘書砰地一聲將手中熱騰騰剛上市的最新一期八卦周刊「放」在總裁大人的辦公桌上，讓紀漢武頭疼地按了按眉心，在心底無聲嘆息。

這已經是這個月來的第幾次了？

「您看看這則報導、還有這些照片！您和林氏、王氏千金的三角關係已經引發業界諸多揣測，上回和女星花佩佩的緋聞還沒平息，現在又傳出和財團女董事共進晚餐的消息，公關部經理已經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忙着對外澄清，您身為負責人多少也該注意一下公眾形象……」李秘書滔滔不絕地說著，激動的情緒已然超出身為一名職員該有的反應。

「既然知道是誤會，就讓外面那些無聊的媒體去寫吧！反正也沒人會當真，久而久之大家就麻痹了。」

對於這些日子突然爆增的緋聞，紀漢武自有他的看法，起身步出總裁辦公室，打算外出避避風頭。

他這一板一眼的冰山女秘書，恐怕今天一整天都不會讓他好過了。

嘖，真是！

要不是看在她是老頭欽點的人馬份上，為了給老頭一個面子，他也不必處處放任她、事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以圖耳根清凈。

她雖然能力出眾，但鋒芒外露又不懂得適時收斂，很容易招人嫉妒，在公司內也得罪過不少部門主管，只是大家都敢怒不敢言，八成是礙於那道關於「未來總裁夫人」的傳言吧！

「總裁！」李秘書不放棄地低喊，對於他這樣輕忽的態度頗為不滿。「這些蜚短流長若是讓合作廠商的客戶知道，恐怕會為紀元生技帶來負面的影響，希望您多加註意防範！」

她有些尖銳的聲音回蕩在偌大的秘書室內，讓裏頭一干秘書個個立刻低下頭佯裝忙碌，就怕不幸被超級強力颱風尾掃到。

可在這之中，偏偏就有不怕死的人出聲－－

「李秘書，這個妳請放心！我已經依妳的指示，致電給每一位客戶澄清誤會並安撫大家的情緒，相信她們不會錯怪總裁的！」

方曉伊甜美的嗓音在氣氛僵滯的秘書室內輕輕響起，讓不敢惹上事端的同事們紛紛替她捏了把冷汗。

畢竟母老虎正在氣頭上，誰敢不怕死地捋虎鬚？

就連飽受噪音摧殘的紀漢武都投給她詫異的一瞥，在心底鼓掌，暗暗讚歎着她的勇氣十足。

「妳說……妳把事情處理好了？」李秘書懷疑地開口。

這份工作不過是今早她故意刁難方曉伊而提出的，沒想到才不過短短兩小時的時間，她竟已經完成這不可能的任務！

「方秘書，妳該不會是隨便說說就想向總裁邀功吧？要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妳若出了一分差錯－－」李秘書質疑的問話還來不及說完，就被方曉伊無所謂的聳聳肩打斷。

「紀總，合升科技業務部的陳女士正在線上，我剛剛已向她解釋過關於今天發生的事件，您要不要親自和她通話？」她轉頭問向大頭目。

「好，我接。」點點頭，紀漢武倒是對驗收她的能力頗感興緻，「不必將電話轉進辦公室，我在這兒聽就好。」

總裁大人反常的一句話，讓全秘書課的人都頗感意外。

只見他反身跨進方曉伊原本就不怎麼寬敞的Ｌ形座位區，高約一尺半的隔板和男人頎長的身形，恰好將端坐在座位的她圍住，也教外頭的人看不清裏面發生的狀況。

男人極具威脅感的挺拔體魄，為了配合電話線的長度而微微向前傾，寬厚帶着暖意的胸膛緊鄰着方曉伊挺直的背脊，她可以敏感地感受到自己整個人被籠罩在他的身影下。

紀漢武低沉醇厚的嗓音正緩緩自她耳畔響起，雖然談話的對象不是她，卻也讓她聽了，臉兒微微發燙、心跳莫名失速……

這男人還真是難得的人間極品！

就連輕聲說話都可以讓人心馳蕩漾，意亂情迷，也難怪一票女客戶會甘願拜倒在他西裝褲下。

就這樣，隔着紀漢武，被困囿在坐位上的方曉伊一邊臉紅心跳、一邊為自己的不爭氣懊惱。

而被擋在外頭的李秘書，則是忿忿地看着兩人過於親昵的舉動，雖然明知這沒什麼，但她就是不免心生妒意。

更何況，方曉伊的存在總讓她感到不自在，現在紀漢武又待這個新進菜鳥如此「特別」，她說什麼也無法忍下這口氣，緊緊握住了雙手暗自咬牙，一雙眼恨不得能望穿那塊灰色的隔板筆直燒向裏頭的方曉伊。

親愛的紀大總裁，請您通完電話后速速離去好嗎？

您的小職員在下我，覺得生命已受到極度威脅，請您放過小的一馬吧！

默默地在便條紙上寫下娟秀的兩行字，方曉伊的求饒差點讓紀漢武在電話中悶笑出來。

而他輕鬆無所謂的態度，換來她沒好氣的一瞪。

身為危害他人性命的罪魁禍首，這男人是不是太不知反省了點？居然還敢笑得這麼開心，簡直是幸災樂禍嘛！

親愛的方秘書，不知妳受到的威脅何來？

需要本人為妳屠龍除惡嗎？

惡作劇地朝她眨眨眼，他順手拿了筆，在她娟秀的字跡旁寫下一串話，惹得她惱意更甚。

紀總裁，您不會遲鈍得沒感覺到背後那道殺人目光吧？

為了確保您未來婚姻生活幸福美滿，請您潔身自愛恪守清白，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誤會，謝謝！

她沒好氣地刷刷刷寫下幾行字，卻在剛停下筆，耳畔就傳來男性溫熱的吐息與低語，「我看那誤會早就講不清了！」

紀漢武低低緩緩的一句話，指的不知是報章雜誌上的報導，還是他和她之間的曖昧，可方曉伊卻沒空多想，只因為她怎麼也沒料到他會在此時講完電話，並在這麼曖昧親昵的距離下跟她說話，害她整個人都因他這過度親密的舉動嚇了好大一跳。

「嚇！」

摀着被他氣息搔癢的耳朵，她紅透了一張俏臉，瞪大了美眸望着過於貼近的男性俊顏。

方曉伊全身發麻地揉着敏感的耳朵，如貝殼般精緻小巧的雙耳早已因他無心的捉弄染上紅艷的緋色，教人一時問看得着迷。

好、好誘人！

望着她雙頰上魅人的紅暈，順着小巧耳朵一路向下蔓延至她線條纖細優美的頸項，第一次，紀漢武發現，他這向來裝扮中規中矩頗沒特色的小秘書，竟也有她不經意誘人的地方。

而且，還莫名地讓他心癢難耐！

好想－－

好想就這麼親吻上她此刻滿是羞意紅雲的臉頰，和那微啟的灧灧唇瓣。

「總裁？總裁！」身後，李秘書略顯尖銳的叫聲，總算喚回了他恍然的綺想。

「咳，怎麼了，有什麼事嗎？」

他清了清嗓子，有些作賊心虛地倏然回過身來，明朗的黑眸不再望向引人遐思，誘人犯罪的方曉伊。

「您和合升科技的陳女士……談得還順利嗎？」她眼神古怪地來來回回打量着紀漢武與方曉伊，李秘書看似關心地問道。

「一切都沒問題，方秘書將這件事處理得很好。」對於這點，他由衷地讚歎，對方曉伊深感佩服。

原本還以為面對合升科技這位保守拘謹的業務經理，他必須針對連日來的媒體報導費好大一番口舌，沒料到才剛接起電話，就聽對方滿是同情又是安慰地勸他別太介意八卦雜誌的不實報導，還承諾合升與紀元的合作關係絕對不受此影響，讓他頗感意外！

「妳是怎麼辦到的，方秘書？未來這方面的事，我看就交由妳處理吧！」大總裁龍心大悅地下了聖旨。

「可是總裁……」不甘心鋒頭被方曉伊搶了去，李秘書臉色有些難看。

「總裁，這份任務實在太重大了，曉伊擔心自己無法勝任，面對這些公司的重要客戶，還是該由學經歷都教人忘塵莫及、資深又幹練的李秘書責負才是；曉伊不過是新進人員，能在李秘書的指導下略盡綿薄之力就很開心了，未來還是要請李秘書多多指教！」

三兩句奉頂高帽子戴在李秘書頭上，方曉伊很懂得如何平息紛爭，也不給自己樹敵、製造無謂的麻煩。

更何況，誰會希望無端攬事上身啊？

她每天光是忙着應付李秘書心血來潮丟給她的艱巨任務就很夠了，幹麼沒事找事做？又不是立志當女強人！

看着李秘書稍霽的臉色，在她一陣刻意討好的吹捧下隱隱透着驕傲得意，紀漢武在心裏不由得對方曉伊的機靈與反應力留下深刻印象。

「那好吧，李秘書，未來還要多多麻煩妳了。」

點點頭，他不再多說些什麼，但他心裏清楚，向來對這類公關應酬沒有興趣、也不甚擅長的李秘書，最終還是會將工作推給方曉伊去處理。

而說到方曉伊－－她的確是個不錯的人材。

有資質、富潛力，最重要的，是她能夠不居功，不強出頭，對於秘書這種必須每日與人周旋協調的工作角色，她所擁有的特質，的確是能讓她未來在職場上發光發熱的寶藏。

而他，開始期待看見她的成長。

看見她在他手下逐漸耀眼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