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野吃野喝野風氣
教訓完了小五香子就教訓紅毛狼,“你這孩子,從小我就說你沒福,你到底打我的話上來了。你也太懶了,你看你那小媳婦讓你糟害的,光剩一根刺兒了,幹完外邊的活計回家也得伸伸手,燒點水,幫你媳婦收拾收拾,洗一洗。過日子哪有你這麼過的?光知道摟媳婦睡覺,不知道孩子多累人哪?避孕套一分錢一個都懶得戴,你也太懶啦!趕快上衛生所去買幾包去,預備着,睡覺時先把它戴上。今後,再不准你生啦,再生我就給你掐死。你看看你生的那些小乾巴獸,不是近視眼就是羅圈腿,都有啥用?都是吃飯的貨。”
紅毛狼挨完訓還是那個熊味,惡習不改,背地跟他媳婦說,別聽李小腳瞎胡勒,該生還得生,趕明和村長核計核計,生完孩子養活不起,賣,有人說,黑市上一個小孩兒能賣三四千塊呢。多虧計劃生育緊上了,不然的話,紅毛狼真備不住生完孩子抱到市上去販賣人口呢。
紅毛狼這人,別人指揮他可以,他指揮別人不行。在生產隊走集體化那咱紅毛狼是屬於啥也不是那伙的。好活計,香油事他撈不着,掏大糞,放豬,出工修水利,看草甸子,打更抓小偷,都是些得罪人的活計,一條線的活計,派出去就不讓他回來。紅毛狼這人好說話,派什麼都行,不計較工種,不講究工分,讓幹啥就幹啥,跟活雷鋒似的,干一行愛一行,隊長吱個聲,扔下破家就走,家裏邊豬沒糠,孩沒糧,老婆有病了,就讓小五香子自己在家安排,他干他的活計,家,他就不管了。
等到分田單幹,聯產承包以後,紅毛狼就桿兒了。馬也有,羊也有,還分了幾趟網,分點穀草羊草。冷不丁沒人支配了,還不知自己該怎麼辦了,天天早晨起得挺早,還等着隊長敲鐘。小五香子說:“都分田單幹了,還等誰給你敲鐘幹活呀!”紅毛狼從來沒指揮過自己,都是別人指揮他。馬也不知怎麼喂,地也不知怎麼種,拎着魚網下河捕魚,頭一天下網,第二天找不到網下哪兒了。一天天像掉了魂兒似的,東遊西轉,馬餓瘦了,地養荒了,網也丟了,家裏邊過的吃不像吃,穿不像穿。紅毛狼還動不動就罵兩句:“這###社會,沒好,挺好個生產隊,愣讓給整散了。”
紅毛狼正經事指揮不了自己,那些沒用的事卻指揮得挺到位。單幹第二年,小五香哭着喊着養了一口小肥豬,養到臘月底,上秤一約二百八十多斤。小五香子說,找人殺了吧,天也冷了,糠也沒了,殺了靠點油,孩子大人嗑噠一年了,連點油都吃不着。紅毛狼樂了,說:“殺吧,殺了燉點肉,好好拉拉饞。”
會不會過日子,一到事情頭上就看出來了。紅毛狼和劉老鐵子一屯住着,人家過日子那些優點他沒學到手,凈學些個外國六。這地方有個風氣,殺豬勒狗專講究大燉老虎肉,吃冤家。誰家一殺豬,一勒狗,屯中那些親朋好友,加上那些酒囊飯袋,全都湊到那兒去,名義上叫吃豐收肉,實際上就是吃冤家。殺豬這一家,得事先通知那些有來往的親朋好友,然後,
請兩個幫手,切酸菜,磨菜刀,搓繩,攪豬血,撈小米飯,烀豆子,請來的這些人,都是有頭有臉的能手。豬殺了,得有人吹豬腿,有人灌血腸,有人燙酒,像辦喜事似的,得豁出半角子豬肉或是一角子豬肉,弄幾個菜,讓大夥吃頓豐收肉。東北人就這個習慣,勒狗也一樣,請不請,聽說勒狗了就衝上去,能啃一口啃一口,就這種文明。紅毛狼在這方面就繼承得挺好,該找的人,該請的領導,都請去。人家劉老鐵子不的,劉老鐵子殺豬,誰也不請,頂多把丈爺姑爺子請去,有時乾脆給丈人家拎塊豬肉回家吃。自己個兒抓豬,自個燒鍋水,老婆孩子都上手,攪豬血的,摁豬腿的,打氣的,刮豬毛的,全上。劉老鐵子自己掌刀,卸骨、剔肉、開膛、灌血腸,自己來,自己想吃什麼就煮什麼,那些散亂雜仙,吃匠喝茬,一邊去,沒工夫陪你們。連村領導也不尿你,不欠你的,不短你的,憑力氣掙錢,請不請沒啥用,鬧心。自己家忙到半夜,把肉一凍,該靠油的靠油,該送人的送人。第二天該幹啥幹啥,過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