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在兩人無言的默契下,一個禮拜的疏離被刻意忽略了,像是要彌補這一周的不足,兩人的感情比之前更好、更加親密。
工作狂般的夏誠亞,還破天荒的請了三天的假,帶着丁璟莎到阿里山度假。
由於天候異常,今年阿里山花季除了山櫻花紅遍山頭,千島櫻與吉野櫻也陸續綻放。
潔白似雪的吉野櫻與艷紅似火的山櫻花互別苗頭,將阿里山妝點成一片醉人的花海,漫步其中,着實令人心神開闊。
「這裏好美……」
丁璟莎回眸,對身後的夏誠亞一笑,那絕美的面容幾乎讓他心神馳盪。
「還記得嗎?我們第一次重逢,就是在陽明山的花季,一場大雨把我們淋濕,卻也讓你留在我的身旁。」
他挽住她的手,將她拉回自己身邊,慶幸自己有幸與她重逢並相識相知。
「還說下雨,現在真的飄起雨絲來了。」
她揚頭,讓細細的雨絲飄散在她的臉上,似綿似雪,不覺濕意,舒服極了。
「今天的天氣真是詭異極了。」夏誠亞雖然倍覺浪漫,但要是感冒就不好了。
「我去替你拿件外套,披着才不會着涼。」
丁璟莎沒有拒絕,享受他難得的溫柔,他們又恢復之前的親昵,他對自己更加的體貼,讓她迷醉得不可自拔。
她不願細想接下來的日子該怎麼辦,她只想盡情的享受現在。
未來的日子……就由着天意吧。
她緩緩的漫步在櫻花樹下,偶爾揚手接起被雨打落的碎花,唇邊眼底都是滿滿的幸福。
夏誠亞拿了衣服,很快的回到櫻花林里,天空正飄着雨,他四下尋找着丁璟莎的身影,在樹林裏,忽然望見雨中的纖細美人。
身姿娉婷,長發飄飄,五官細緻美麗,笑容嫻靜自然,走在一片片飄落的櫻花雨中,微風也恍如靜止,深怕驚擾了她。
夏誠亞屏住氣息,在心底驚嘆着她的不凡。
好一會兒,才情難自禁的走到她面前,沙啞的聲音充滿着他的愛憐。
「瞧你,看得都傻了。」
將外套披上她的肩,細細的雨絲已讓外衣微濕,她仍專註地賞着花,他伸手揉亂她的發,再度將她攬入懷中。
他輕輕擁着她,覺得心情好平靜。
就好像他的懷裏本來就該要有她一樣,如同鎖與鑰牢牢契合,緊緊密合。
兩人的感情似乎沒變,甚至有了更深的發展,但她眼裏偶爾流露出的悲哀,卻讓他沒來由的心悸着。
他沒問,也不想問,只因為知道那是他不能解決的問題。
他太有自信,認為他的溫柔、他的愛寵,可以讓她選擇想走的路,足以讓她放棄一切留在他的身邊,縱使……沒名沒分。
窩在他的懷裏,態意的享受他的擁抱,丁璟莎笑得很滿足。
一個她鍾愛的男人,正盡其所能的對自己好,人生夫復何求?女人想要的,不就是這樣而已嗎?
丁璟莎的小手撫着依然平坦的小腹,心裏想着,這個小生命會對他們投下什麼樣的炸彈?她不敢想,只是一味的逃避着。
兩人緊擁,他能感覺她在輕輕地顫抖,他皺起眉頭,低頭間她。
「冷嗎?」他搓揉着她的手臂,替她帶來暖意。
「抱着你就不冷。」丁璟莎伸手將他抱得更緊,在他身上不停的磨蹭着。
夏誠亞露出寵愛的笑,喜歡她撒嬌時的媚態,那幾乎可以融化他的心。
「那就讓你抱上一輩子,可以嗎?」他收攬手臂,切實的感受她的存在。
在不曾見面的一個禮拜里,有種感覺在他的心裏縈繞着,愈燒愈旺,愈來愈無法壓抑,莫名地、不知為何地、無法解釋地,他竟興起了留下她的念頭。
他想要她!
想要她的喜、想要她的怒、想要她未來的後半餘生。
只是他的甜言蜜語,沒讓她露出笑顏,只是讓她沒來由的一陣冷顫。
一輩子?
那是多遙遠的誓詞,是她想也不敢想的未來。
「你知道嗎?我好愛你……」埋在他的胸膛里,她咕噥不清的說著。。
托起她的下頷,深邃的幽眸凝視着她小小的臉蛋,嘴角噙着一抹連夏誠亞自己也沒發現的溫暖笑意。
這幾天,他老是聽到她的告白,直接且明白,照理說,他該聽得膩了,結果卻沒有,他聽着聽着,覺得愈來愈上癮了。
他低頭,吻住她的唇,沒有霸道的索求,只是溫柔的輾轉親吻,溫柔的讓她想掉淚。
輕吻方歇,他卻發現她眼底浮動着淚光。
「怎麼了?」他問。
在這個讓他迷亂感動的時刻,為何她的眼裏還帶着淚?
「這樣就好了,誠亞,這樣就好了。」她沒頭沒腦的說,淚水在眼裏打轉,她倔強的不肯讓它落下。
「怎麼樣就好了?」他又問。
「別再對我好了。」她咬着唇說著,把其餘的話吞回肚子裏。
她並不想冒險,也沒有籌碼下賭注,所以請他維持這樣就好。
別再對她另眼桐看,別再讓她抱有奢想,別再為她改變他的處事態度,她不想改變他的習慣,她不想……愈陷愈深。
只因為,她對他不只有情,還有一種會讓人甜蜜得生出佔有、痛苦的情緒……
愛!
她愛他,愛得好深好深。
愛得無法讓自己接受,需要與另一個女人共同擁有他。
守不住自己的心,是她自己愚蠢,他眼中的溫柔縫緒,讓她莫名的心痛,只因為自己的貪婪,要的不僅是他一半的愛。
「對你好還嫌?」沒聽出她話中真正的意思,只是她的無語與失神讓他心悸。
「我不知道你工作這麼悠閑,臨時決定帶我出來玩,公司卻連一通電話也沒打來,看樣子,你這經理還真是可有可無。」
她擠出笑容,將話題轉開,想到她小小一家茶館,打工的小妹就一直打電話來問許多瑣事,反倒是夏誠亞的手機安靜得可以,根本沒聽它響過。
夏誠亞牽着她的手,慢慢的走回屋內,雨變大了,他身強體壯沒關係,但可不希望她感冒了。
「那是因為我根本沒開機。」夏誠亞笑着。
「我沒打算讓公司的事來打擾我難得的休假,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她閑散的腳步陡然停下,被夏誠亞的話定在原地,動彈不得,心中感動得一塌糊塗,眼眶微熱。
你真的……這麼在乎我嗎?
我還能有一絲希望,可以擁有全部的你嗎?
腦子裏有千千萬萬的疑慮,卻依然找不到答案。
丁璟莎揚頭,無語的望着眼前俊逸迷人的男人。
半晌,突然間冒出一句。「你愛我嗎?」
每次,總是她對他告白,但她從不曾自他的口中,聽到一聲愛語。
他的回答是一個性感的微笑,一句話也不說。
「你愛我嗎?」她追問,迫切的需要一個答案。
「我做得還不夠嗎?讓你還存有疑問?」他仍是沒有正面回答。
對於她的感情錯綜複雜,他對她有情,有牽挂,但是……「愛」這個字太過沉重,他不認為此時的他能輕易說出這個字。
丁璟莎咬唇垂首,掩不住的失望。
「你喜歡我,在乎我,但還沒有到可以為我放棄一切的程度。」她低語着,像是自言自語。
「璟莎……」他托起她的臉。
從他的眼裏,她看到他無言的對她說……別要求得太多。
「你終究會娶她,對吧?」
看着他陰沉不定的臉色,溫柔的目光轉為森冷,她知道她說錯話了。
只是,她真的說錯了嗎?
她只是把實話說出來,這樣也不行嗎?
「我有我的責任,我一直以為你能懂,所以心疼,所以帶着你出來走走……」
「這是一種彌補嗎?」她忍不住搶白。
「不談不說,不代表問題就不存在,我們必須把話說清楚!」
他有他的責任,她也有她的堅持,兩人忽然冷漠起來,彷若有一道無法跨越的巨大鴻溝橫隔在兩人之間。
「好!你想談,我們就來談。」
像是被她的話刺激到,夏誠亞知道這件事對她的影響,決心面對一切,
四目相視,細雨持續下着,伴着雨滴落下的是片片的櫻花,還有她胸口無言淌下的血。
「我不能娶你。」
一句決絕的話,將她的心打入地獄,她的小手握成拳頭,不是為了怒氣,是為了控制自己的傷心。
「我可以給你金錢、財富、享受,還有我的關愛、我的感情,但是很抱歉,我不能跟你結婚。」夏誠亞持續說著。
雨中的她,小臉逐漸慘白。
「我不愛她,這是我給你的保證,但是,我不得不娶她,這是兩家早就決定的協議,也是商場上互惠的聯姻……」
看着她纖細的身子在雨中晃了晃,他壓抑住自己,沒讓自己衝過去扶住她。
他必須讓她知道,在這一點上,他無法退讓,如果兩人真要在一起,必須有人犧牲,而很遺憾的,那個人是她。
互惠……
這兩個字讓她痛得說不出話來。
雨中的他,看來很不真切,她很希望這場對話只是她在做夢,不是真的。
只是,心裏好痛,好痛、好痛,痛得讓她知道,這是一幕再真實不過的情景。
她能看出他的堅決,知道他不會退讓,她沒有選擇的餘地。
她難過的撇撇唇,嘲笑自己的不自量力。
雨持續的下着,淋濕了她的發、浸濕了她的衣,也溶化了她對他滿腔的熱情。
「你對我,已經夠好了。」
她的語調變得矜淡,心口的裂痕汩出鮮血,再難癒合,瑩亮的澄眸凝着他,唇邊有着淺淺的笑。
夏誠亞無言,不知為何她還笑得出來。
「如果我想留在你的身邊,這是我必須接受的事實,對嗎?」
她的眸子依舊明亮清澈,卻不再有着洶湧的期盼。
夏誠亞咬牙,點頭。
望着她秀麗的笑顏,雖是百花盛開的溫暖季節,他卻感到幾分寒意。
是雨嗎?還是因為她的態度?他已經無法區分了。
「你為什麼這麼肯定,我一定會留在你的身邊?」她苦澀的回問。
「我不確定,我什麼也不確定。」他誠實的說。
他知道她愛他,但是連他自己也不懂「愛」這個字……
「我只是盡我所能的讓你知道,我能做的、我可以做的,我都會為你做,只要你肯留下來。」
好冷……
丁璟莎的身子又晃了一下,在雨中站了太久,她的身子顯然有些受不住。
好熱……
眼淚在眼眶裏熱辣辣的滾着……
她該怎麼辦?
「璟莎,留下來,你知道我對你的感情不是假的,我希望你能留下來。」
第一次,夏誠亞真心的開口要求,他知道要是她走了,他一定會後悔的,而他不希望這樣的事發生,所以他寧願捨棄他高傲的自尊,請求她留下來。
她張大眼,看着眼前認真的他,她的心動搖着。
她知道他沒有必要開口留她,身價如他,俊朗如他,多的是女人願意主動提供愛情與肉體,但是他卻開口要求她留下……
滾燙的眼眶裏,壓不住全身發涼的冷意,她的眼神逐漸渙散,澄澈的雙眸轉為無神,迷迷濛蒙的,像是鋪了一層霧一樣。
耳邊傳來他一次次的請求,雖不及「我愛你」來得震憾,卻已讓她的心神震懾不已。
一個事實昭然若揭,她知道自己會做的決定,她保不住自己的心,她想留在他的身邊,她想跟他一同扶養屬於兩人的小孩……
他會同意嗎?他會願意嗎?
矛盾的意識在她體內衝擊着,她的身體虛軟得再也站不住,搖搖欲墜的身軀遽然倒下,夏誠亞急步向前,將她擁入懷裏。
失去意識前,她緊閉的眼角滑出一滴淚,滴落在他的大掌里,那是她的心情。
夏誠亞心裏一驚,手中的液體又熱又燙,灼得他心裏泛起不尋常的疼痛。
他知道,他留下她了。
她發燒了。
又熱又冷,身體彷佛不是自己的。
這一場感冒來得又急又猛,她的體溫時而像是在火爐里燃燒,時而又像是落人冰窖里凍藏,磨得她整個人昏昏沉沉的。
所有的行程都被打亂了,他們兩個什麼地方也不能去。
他只是在她的身邊緊緊守着,注視着她的每個細微變化,替她拭汗,替她換冰枕,喂她吃藥。
丁璟莎緊閉雙眼,意識不清,在似真似假的夢境中輾轉反側,耳邊不斷響起極度低沉的怒吼。
但她什麼也聽不清,只能感覺嗓音里夾雜着關心與怒氣。
他生氣了,氣她的不知滿足嗎?
身體好重,頭也好重,她想睜開眼睛,卻發現她沒有任何力氣。
但她依稀能感覺身體被擁入一個熟悉的懷抱里,小心翼翼地被護着……
是誰這麼柔情似水的對待她?
答案很明顯,她在昏沉中仍清楚這個男人是誰。
全身的疼痛像是全讓他的溫柔給撫平了,舒適的感覺讓丁璟莎全身放鬆,不再難受得皺緊黛眉,在他溫暖的懷裏,她終於安心的陷入深深地沉睡中。
望着她逐漸平穩的呼吸,夏誠亞的手輕撫着她因發燒而泛紅的小臉上。
「答應我,你不走,好不好?」
低喃的話語回蕩在小小的房間裏。
他一向有自信,可以擁有他想要的一切,卻首次為了她不知所措,感覺到一種可能會失去的害怕擔心。
她的淚,好熱,好燙……
讓他明白她的委屈、她的難過,讓他清楚她不願留下,卻又不舍離開的矛盾心情。
想起他曾經問過她的問題……
愛上他,讓她難過嗎?
當時的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現在,她仍舊沉默,但他卻清楚的知道,沒錯,愛上他,的確讓她很難過。
只是他自私得不能放下肩上的責任,卻又自私得不想讓她走,所以任由她在矛盾里掙扎,任由兩人在雨中沉默,非要得到他想要的勝利。
他看着懷中的人兒憔悴不堪,細碎的呼吸彷佛隨時會停止……
他無法原諒自己,竟然讓雨淋濕她的身子,只為了他想得到一個答案。
湊近她的身子,他再也無法聞到她身上的香味,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藥味。
他曾經以為,他只是迷戀她身上的味道。
但日子一久,他卻發現他迷戀上的,是這個純真的女子。
他凝視着她熟睡的臉孔,狂野的俊顏黯淡了幾分。
想到她眼中曾有的猶豫時,他不禁心慌意亂了起來,擔心她會做出讓他無法接受的決定。
他只能更加溫柔的對待她,讓她心甘情願的留在他身旁。
「我多想要留下你,你知道嗎?」
低啞的聲音帶着落寞,睡着的丁璟莎卻聽不見。
他擁有她的心,卻荒謬得擔心會失去她的人……
沉睡了一晚之後,丁璟莎終於醒了過來。
她微睜雙眼,略側過頭,鼻間立即盈滿熟悉的男人味道。
印象中,就是這溫暖、這味道,在她全身發熱、痛苦不已的時候,始終堅定的給她力量,溫柔得讓人想沉醉。
「醒了嗎?」
夏誠亞低聲間着,大掌貼上她的額,薄唇微微揚起,欣喜她的體溫終於恢復正常,臉色也不再那樣蒼白了。
她勉力扯出笑容,望着他,想起他對她的愛憐,她無法不感動。
「我渴了。」她開口,訝異的發現聲音粗啞的可以,換來他低低的笑聲。
「看你,聲音跟鴨子一樣。」
他捏了捏她的鼻端,準備起身倒茶給她。
在他輕巧挪移的時刻,她才發現她一直枕在他的手臂上。
接過他倒來的水,她急切的喝了一口,卻突然被嗆到,難受得猛咳不已。
「連喝水也不會!」
夏誠亞皺起眉頭,大掌卻溫柔將她重新攬回懷中,拍撫着她的背。
他的手心是那樣的溫熱,結實的手臂彷佛可以撐起一片天,讓她不再擔憂、不再疲憊,有一處避風港可以歇息……
如果可以這樣永遠沉醉,該有多好……
只是,她卻不能獨享這一切……難道真是她要求太多?還是因為愛他太深,寧可一走了之,也不願要一份不完整的愛?
「不能淋雨的人,還跟我在雨中撐那麼久。」他的臉色沉了下來。
他的話,讓她想到昨天的情景,唇邊的笑容霎時僵住。
夏誠亞沒有注意到她臉上的表情,只是察覺到她的雙手依然冰冷,便用自己的掌心用力的搓揉着她,希望讓她舒服一點。
注視着他的動作,丁璟莎知道,自己再也沒有回頭的力量了。
她只能在他的柔情里深陷,在他的黑眸中陷落,無怨無悔的被燒成灰燼,直往天堂的盡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