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她哭了。

只不過,那對她來說,只是家常便飯,只要她想流淚,滴個兩三滴,營造溫柔無辜的假象,絕對不成問題。

她只是想試試,這個人是不是真如傳聞一般,那樣冷情冷性,不通人情……

「你為什麼罵我?」水荷借題發揮,揪着他的衣襟,嚴正的指控着。「明明就是你錯,你為什麼罵我?」

閻焰開口無語,雖然他不認為自己有錯,但……很明顯的,眼前不是爭論對錯的時候。

水荷揪着他的衣襟,抬頭瞪視着他的高大體魄與無辜神情,而他則俯望着她的纖纖柔弱,形成強烈的對比。

眼淚一滴又一滴,襯着那張白皙的小臉,幾乎能揪住所有男人的心。

不過,這些男人,並不包括閻焰。

「我沒罵你。」他只是叫她閉嘴,而他不懂,這兩個字有什麼值得她落淚?

「你態度很差。」水荷捉住這一點不放,一雙大眼哭得紅通通,仍努力營造着柔弱假象,還不忘向他直討人情。「你明明知道我是易神醫的女兒,你仍舊對我這麼凶。」

閻焰冷臉掃了她一眼,目光冷凝。

「如果你不是易神醫的女兒,你早死了。」他不留情面的潑了她一桶冷水,表情更加冷漠。

水荷的表情一怔,這男人還真是冷酷無情。

想來江湖傳聞果然沒錯,叫這麼一個人保護自己,會不會反而惹禍上身?

不過,她從來就不是懂得「適可而止」的人。

「你從不道歉的嗎?」她很好奇,要從他蚌殼般的薄唇里,擠出一句「抱歉」是不是難如登天。

「沒必要。」他的回答言簡意賅,她真是吵死了,叫她閉嘴有什麼不對。

水荷垂下頭,裝出心靈受創的假象,但其實她正低頭咬牙,壓下往他臉上招呼幾拳的衝動。

難得閻焰沒有催促她,只是由着她垂頸不語,久久才抬起頭來,大眼裏仍是淚眼汪汪,揪得人心都要痛了。

閻焰直凝着她,濃眉緊蹙。

他的身邊幾乎不曾有過女人,更別說是一個哭得梨花帶雨的女孩兒……不過,這絲毫沒能勾起他的同情心,他同樣努力的告訴自己,別一鞭勒死了她。

「你講話好傷人。」水荷紅唇一抿,眉兒緊蹙的指控他。

這閻焰倒好,連爭辯都懶,只是沉默的看着她。

水荷的牙咬得更緊,差點兒沒把牙兒給咬崩了,大眼在長睫的遮掩下閃動,勉為其難的遮掩了她的怒氣。

這男人如此冷血,一點兒都不懂得何謂憐香惜玉!

「如今的我,已是無父無母的孤兒,你就不能多照顧我一點?」她用最無助的聲音開口,輕輕伸手拉住他的衣袖,只差沒直言說,他是個不解風情的大木頭。

「我只負責完成任務。」閻焰的表情沒有任何波動。「再說,你有手有腳,何須我的照顧。」

水荷首次見到這般冷血的男人,纖細的小手緊掐住紗裙,壓抑怒氣。

要不是仍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武功差人一截,絕不能以卵擊石,否則她鐵定會失控的揍他幾拳。

閻焰掃了她一眼,不言不語,當他的視線注意到她緊握的小拳頭上時,黑眸里閃過一抹明了。

這鬼靈精怪的丫頭,那一派可憐無辜的樣子,竟然是在裝腔作勢?!

不過,這一眼也讓他瞧到她手腕間,因他帶着她急奔,使力握住而起的瘀青。

凌厲的視線,終於有些軟化。

再怎麼說,她也是恩人之女,加上親人驟逝,難免多了些依賴心,看在師父的面子上,他得讓自己多忍耐一些。

為了儘早完成師命,他沒有選擇的餘地——他得向這個小丫頭釋出善意才行,要不然再這麼與她蹉跎下去,得耗費更多的時間。

那麼,就從這一刻開始吧!

跟她糾纏這麼久,他甚至還不知道她姓啥名啥,只能隨便找個稱謂來喊她。

「小娃兒……」他盡量讓自己的語氣柔軟一些,想儘早問出她帶着「屠血戒」所為何來。

只是,他的答案還沒得到,他的話里似乎又有什麼字,觸碰了她的秘密,只見她全身一僵,緊握的小手突松,用一種無法置信的眼神看着他。

「再喊我一次。」水荷的小手攀上他的手臂,揪得更緊,指尖幾乎插進他的肉縫裏。

「什麼?」閻焰不明白的看着她。

「剛剛……你剛剛喊我什麼?」水荷激動得連眼睛都紅了。

不同於剛剛的裝腔作勢,她的眼裏,有種不一樣的光芒,像是高興,又像是悲傷,複雜得讓人無法一言以蔽之。

「娃兒?」閻焰不明所以的重複,如果他沒記錯,他是這麼喊她的。「我喊你娃兒。」

突地,水荷笑了,笑得眼兒眯了,紅唇揚了。

只是,那樣的笑容,不再是甜如蜜,不知怎麼著,竟教閻焰覺得有些心酸。

「娃兒……你喊我娃兒……已經好久……沒人喊我娃兒了……」水荷笑着,一直、一直的笑着,淺淺的笑漾在唇邊,但眼裏的濕意卻更濃,彷佛正承受着巨大的傷痛似地。

一滴、一滴,又一滴。

水荷用力地咬緊她的唇,忍的不再是笑意,而是洶湧的疼痛。

紅艷的唇被咬得似血似火,她卻不覺得痛,思念的火已經燒進她的心坎,回憶揪緊着她的心房。

娃兒……娃兒……

那個充滿疼愛、充滿寵溺的聲音;那個總是縱容她四處玩耍,原諒她不思學醫的聲音;那個就算在病榻前,仍舊不怪罪她貪玩的聲音……

爹!

忽地,就在閻焰不明所以的時候,水荷竟埋進他的胸口,隱隱的啜泣起來。

閻焰首次有了那種全身麻了一下的感覺。

她的淚迅速濕了他的衣襟,他可以推開她,但是他卻沒有,只因為他感覺到她的脆弱,不同於方才虛偽的疼,而是發自內心,對某種情緒的牽動。

她很傷心。

雖然,他不知道她為什麼傷心,但是在這寂靜的夜裏,提供一個胸口,並不是太難的事。

於是,閻焰沒有離開,但,他也只是直挺挺的站着,一雙大掌有一下、沒一下的拍着她,給她無言的安慰。

她說得對,他的確沒人性,他甚至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只是,既然已經沒了人性,為何在心底深處的某個地方,還隱隱的,隱隱的有了一絲絲心酸。

那心酸,很淺、很淡,但是對於他,已屬難得。

月上枝頭,樹葉沙沙,點點繁星在夜空裏閃爍着,而他的心,也首次為了一個女娃兒有了不明的激烈跳動。

那是什麼?

閻焰有些不懂。

只是他很清楚,那種感覺稱不上舒坦,甚至是難受的。

他垂首,看着在自己胸前低聲啜泣的水荷,幾乎想不起她剛才跋扈的模樣……

幾乎。

果然,只是幾乎。

在她哭盡她的淚,濕了他月兒般珠白的長袍外衣之後,那隻張牙舞爪的小狐狸又再次出現。

「剛才的事,一個字都不準跟人說,要不然我割了你的舌頭。」水荷惡狠狠的威脅着他。

裝哭來博取同情是一回事,但是真情流露到近乎軟弱又是另一回事,她不想記得這件事,甚至還想逼得他也失去記憶才行。

閻焰的眉,從剛才到此刻一直沒鬆開,他清冷的情緒里,不曾有過這麼多劇烈的情緒,更別說是在一個時辰之內,這些情緒不停地轉換着。

「就憑你,割不了我的舌頭。」他冷戾的話,一針見血的刺進她的心口,這張狂的模樣,看來真是不順眼極了。

水荷猛吸了一口氣,再次揪住已經被她的淚浸濕的衣襟。

「敢情你是想說出我的秘密?」她斜覷了他一眼。

「我倒是想請教你,有誰想知道這件事?」閻焰實在是受夠她了。

聞言,水荷的柳眉緊緊的蹙起來,小腦袋轉啊轉的,還真想不出任何人名來。

「反正,你什麼都不能說,最好連你都可以忘記。」水荷沒好氣的開口。

母親在產她的時候難產離世,正在村外行醫的父親倍感自責,對於沒能保住水荷的母親而感到愧疚,彌補似的給她所有的愛,從不對她有任何的苛求。

於是,在父親的寵溺之下,她從小不曾受到任何規範,也造就她除了外貌長得像女孩兒,個性卻沒一點女人樣,別說是落淚,她連示弱都不曾有過。

就連失去父親的那時候,她都忍住了沒哭,只為了讓父親安心離世,不對她有太多的牽挂。

但,或許是壓抑太久,也或許是閻焰的那一句「娃兒」,觸動了她的心弦,才讓她整個崩潰,再也無法壓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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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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