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剛甩掉蕭亞貴的宋小蝶,走回事務所時又在門口拐了個彎,決定直接回家,免得一到事務所就要面對那一堆同事對她問東問西。

她踏着輕鬆愉快的步伐,在通往自己住處的小路上走着,突然一個奇怪的男音在她頭頂上響起。

她仰頭一看,雙眼瞪成銅鈴般大。

一個男人正哇哇大叫的從天上掉下來。

她快速的後退幾步,然後就什麼事也不做,眼睜睜的看那個男人自由落體般的慘跌在她面前。

被修納和格雷兩腳合力踢回人間的碇辛晨,面部朝下、四肢呈大字狀的趴在地上。

「痛……痛死我了……」他撫着全身痛得快散掉的骨頭,哀聲慘叫。

宋小蝶仰頭看他掉下來的高度,再低頭看着這個大難不死的男人,不禁蹲在他的身邊,試探性的用手指戳戳他背部的肌肉。

軟硬適中,還有彈性。

她偏着頭問他,「這麼高……你沒摔死?」他的身體是用什麼做的?居然摔不死?

「沒…還沒有……」感覺腦袋還在、四肢沒散的碇辛晨,吃力的撐着手從地上坐起來。

「沒死就好。」確認過他的生命跡象后,宋小蝶點點頭,再度站起來走路回家。

「等一下……」腦子還暈暈的,而且不知身在何處的碇辛晨,忙不迭的叫住這個有點好心又不太好心的路人,想問清楚他是掉到哪個地方來。

她轉身告訴他。「你最好上醫院檢查看看骨頭斷了幾根。」他這種不要命的摔法,骨頭不散也會斷,不上醫院不保險。

「謝謝……我……」剛道完謝才想起要問路的碇辛晨,話就因這個路人的長相而梗在喉嚨里。

她的長相……好象……

「既然你沒事,再見。」宋小蝶看他全身還好好的,轉身就走。

「跟目標長得一樣?」他連忙翻出懷裏的目標簡介,並且抬起頭再一次確認。「宋小蝶?」這麼巧,他就掉在她的面前?還是那兩個沒良心的代表故意把他踢得這麼准?

看她愈走愈遠,他連忙把她的個人簡介塞回懷裏從地上爬起來,急急的跟上他來人間的目標。

在走過一條巷子后,宋小蝶忽然停下腳步,緊蹙着彎彎的細眉,轉身面對一直跟在她身後的男人。

「先生,你跟着我做什麼?」

碇辛晨看她除了皺彎那新月般的柳眉,臉上沒什麼特別的表情,而且口氣不兇惡不訝異,於是他做了幾次深呼吸,準備開始與目標進行第一次接觸。

「我是……」他正要開口,她便揚起手表示要他噤聲。

她伸出三根手指告訴他。「我給你三個是非題,你可以回答是或不是。」

皺眉的人馬上換成了碇辛晨。

「是非題?」他覺得莫名其妙的看着這個膽量奇大,又沒被他掉回人間的方式嚇到的女人。

宋小蝶來來回回的踱着步子思考,首先問出一個令她非常不解的問題。

「照理講,剛才那種高度你應該摔死了,可是你還好端端的站在我面前,所以你是神?」她說得有點勉強,「神」應該不會跌得這麼慘。

碇辛晨搖着頭,「不是」他要是能上天堂當神,就不會被他們踢下來了。

「你是鬼?」她抬頭看着已經接近傍晚的天色,不排除現在是鬼類出來晃蕩的時間。

他再次搖頭,「不是。」如果他能下地獄當鬼,也不需要被摔得半死不活的來找她。

「你不是人。」她能肯定這點,摔不死又能健步如飛的跟着她,人類沒這種本事。

他終於點頭,「是。」在被踢下來后,這是他非常確定的一點。

她停下腳慢踱的步子,滿臉狐疑的上上下下觀察他。

「不神不鬼不人,你到底是什麼?」不能歸類,只好直接問。

「我是……請問現在還是是非題嗎?」剛才她說他可以回答是與不是,但他恐怕不能這麼簡單就解釋清楚。

宋小蝶沉重的對他搖頭,「以你的身分複雜度,已經改成申論題了,麻煩你申論一下。」這種來歷不明又什麼都不是的男人,根本不能用簡單的是非題來解決他的身分問題。

「我不屬於妳剛才所列的三者,我是還在觀察期的遊魂。」他一口氣說完,然後期待的看着她。

她高高的挑起眉,嘴角微微上揚。

「觀察期?觀察什麼?」觀察期的遊魂?新名詞,而且新到她這輩子從來都沒聽過。

「觀察我的業績如何,再決定我當神還是當鬼。」看她的樣子似乎很能接受他的身分,於是再進一步的對她說明。

「先不論你是什麼東西,請問,你掉在我面前,又一路跟着我走,你找我有什麼事?」她再一次打量這個來歷不明的男人,在夕陽的照射下,他斯文俊秀的臉龐上,有種說不出來的蒼白。

「我奉命要帶給妳幸福。」為了能夠做出業績,碇辛晨只好硬着頭皮上場說出她絕對不會相信的話。

「對不起,你說什麼?」她錯愕了一會兒,盈盈的雙眸一眨也不眨的望着他。

看錶情他就知道她不相信。

「我是說真的,我必須讓妳得到幸福,而且我可以實現能讓妳得到幸福的三個心愿。」他嘆了口氣,把他的來意全都說出來給她聽。

「先生,你尊姓大名?」她冷不防的冒出這句。

「碇辛晨。」

「碇先生,你的觀察期結束了,早點回家吃藥。」她微笑的對他宣判,腳下一轉,再度走上回家的路。

他無意識的附和點頭,然後又想起:不對呀!他還沒給她許過願望,也還沒給她幸福,怎麼就結束了?

他以跑百米的速度追上那個甩下她的女人,在她身旁邊走邊問。

「結束了?我甚至還沒開始。」這麼慘她還沒向他許願,她也還沒得到幸福,怎會觀察期就結束了?

「我不需要實現什麼願望,我要回家。」她不理會他的追問,雙目朝前,堅定的表示她要回家。

碇辛晨跑到她的面前攔下她。

「妳不需要?」有一個能讓她實現任何願望的人來找,她竟然連一個願望都不想許?

「不需要,我的年紀不適合聽童話故事。」她微微朝他一笑,又蹺過他邁開回家的腳步。

「請妳盡量想一個好嗎?」這樣他會沒法交差,他只好跟在她的身旁邊走邊拜託。

「我為什麼要想?」她好笑的問着,可是腳步卻一刻也沒停下。

「我要做業績,上天堂還是下地獄,全都要看妳幸不幸福。」他無法可想了,只好整個人都擋在她的面前,低着頭求她。

宋小蝶凝視了他三秒鐘,然後開口說:「如果真的要我許願的話,我的第一個心愿是……立刻離開我的視線,從此之後我不要再見到你。」

「我不能實現妳的這個願望。」他很為難的向她搖頭,如果他實現她的這個願望,那他不就完了?

「不能實現你還讓我許?」她白他一眼,對他的話大打了一個折扣。

接受了白眼接待后,他又試着向她建議。

「許一個比較不為難我的,可以嗎?」最好是能夠幸福又快樂的那種願望。

「我希望你去找更需要得到幸福的人。」她的靈眸轉了轉,又對他說出另一個願望。

「這個也不可以,我被指定的目標是妳。」又一個不可能的願望,他說什麼也不能答應。

「你的目標是我?還是指定的?」她遲疑了一下,轉頭訝異的看着他。

「中途之家指派我來找妳。」看着她那張小小的臉蛋,他發現她本人比照片還美,心底有點感謝那兩個代表幫他找來這個美麗的目標。

「什麼中途之家?哪一類的?」她聽過很多種中途之家,可是她再怎麼看,也不知道這個男人是從哪一種中途之家跑出來的。

「遊魂集中觀察站,簡稱中途之家,新機構,由一神一魔剛開張的地方,我剛從那裏摔下來。」他把從兩個代表那裏聽來的話,一五一十的轉告給她。

「你從哪裏摔下來?」她張眼四望,最後把雙眼投向漸暗的天色。

他含笑的舉起手,指着天上的某個方向。

「就是那裏。」就是那個飄着白白胖胖雲朵的地方。

她拍拍他的肩,很遺憾的對他搖頭。

「等一下你去看醫生時順便再看腦子,你可能摔傻了。」打從一開始,她就把他當成一個摔壞腦袋的傻子,壓根兒不相信他說的話。

「慢……慢着,宋小蝶!」眼看她又要走了,他急忙的在她身後大叫。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她迅即轉過身來問,眼眉間堆滿了更多的疑問。

「這是他們給我的資料。」他從懷裏拿出那份她的個人簡介。

「誰給的?」她愈看那本個人簡介,猜疑心愈重,開始懷疑他是否是哪種變態,或者有人請了私家偵探來調查她。

「中途之家的神魔代表。」看她又在懷疑了,他很沮喪的垂下肩頭,努力的想着該用什麼方法來讓她相信。

「證明給我看。」她把那份個人簡介收至她的公文包里,往後退了一大步要求的說。

「證明什麼?」

沒有實證,身為律師的她,拒絕相信一個類似精神病患的話。

「你不是人,和有中途之家這件事。」雖然她不想相信他的話,可是他奇怪的行徑又讓她懷疑他所言屬實。

碇辛晨把格雷用過的那招拿來現,兩腳離地的往上飛一段高度,然後低下頭來問:「這樣行嗎?」如果這樣她還不信,他就要打電話回去向他們求救。

「可以了,我現在相信你所說的每一句話。」她揮着手要他下來。

「太好了,妳哪個地方覺得不幸福?快說出來讓我幫妳。」他快樂不已的繞着她,期望她快快說出讓她幸福的方法。

「我很幸福,我很快樂,我現在肚子很餓,我要回家吃晚飯。」她甜蜜的對他露出美麗的笑容,而後轉身跟他說拜拜。

好美的笑容……她剛才說什麼?

「啊?」還陶醉在她笑容里的碇辛晨,回過神時才發現,她又扔下他走遠了。

「碇先生,你還要跟?」真的被他跟煩了,宋小蝶抿着唇回頭瞪向一直跟在她後頭的碇辛晨。

「我的使命是……」他無奈的轉着手指,黑亮的眼瞳無辜的望着她。

她撫着額嘆氣,「你的使命是讓我幸福,不是當個跟屁蟲。」上面怎麼會掉下來一個一直要她得到幸福、又不停跟蹤她的男人?

「是妳自己說妳現在很幸福,所以我才跟着妳,試着找出妳不幸的地方。」她如果能幹脆的說出不幸的地方,他也會很輕鬆,可是她不合作,只好當個討人厭的跟屁蟲,直到他找出她不幸的地方改善為止。

「你巴不得我是個倒霉鬼?」她不客氣的睨他一眼,很不滿意他的說詞。

「我是想讓妳的人生變得更完美。」碇辛晨不慌不忙的改口。

「碇先生。」她在他的跟前站定,神情肅穆的望着他。

「請叫我辛晨。」他和氣的笑着,希望儘快與她建立起交情。

宋小蝶可沒有這麼稱呼陌生男人的習慣。

「你都這樣跟你的目標攀關係、拉近距離?」她迅即把他臉上的笑容蒸發掉。

「我要做業績,而且才剛轉業入行,還學不會業務員的竅門,失禮之處,請多包涵。」他慚愧的說著,自己不是當業務員的料,不會推銷也不會應付這種客戶。

「你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嗎?」她總不能這樣讓他一路跟下去,到時候跟回她家怎麼辦?

學生時代研究過人性心理學的碇辛晨,在與她第一次接觸不成功后,準備進行第二次接觸,決定改用哀兵政策,當一個可悲可嘆騙人的好演員。

他垂下雙眉,可憐兮兮的對她搖頭,臉上覆著一層淡淡的哀愁。

「沒有。」而且沒有心理準備就被踢下來,他一時之間哪知道能上哪兒去?

「你會一直跟着我?」她漸漸感到頭疼,忽然覺得她可能被這個男人纏上了。

「會。」他愈演愈可憐,一臉被拋棄又委靡不振的神情。

「我能甩掉你,不管你能不能上天堂或是下地獄嗎?」她極力的忍下對他的同情,很希望她從來沒有見過這個可憐的男人。

「不能。」他演到後來,聲音變得很小,臉幾乎要貼上他的胸前了。

「你要跟我跟到什麼時候?你什麼時候才能夠回去屬於你的地方?」她被他的樣子弄得心軟,忍不住也同情起他來。

「他們沒說期限,大概要等妳得到幸福為止。」見她終於有反應,他忍不住在心底開始偷笑。

「那個叫中途之家的機構怎麼這麼雞婆?」她忿忿的兩眼朝上一望,替他怪起那個剛成立的機構。

「因為他們在幫愛神丘比特做業績。」說來說去,都要怪那個生意不好的丘比特。

她更是為他打抱不平。

「天堂的神不自己做卻找你這個遊魂來做?他們懶惰得想坐享其成?」天上的神那麼多,他們卻找這個男人替他們做業績?

「他們說……天堂出了一點小狀況。」他也仰起頭與她看往同一個方向,一起恨起了上面的神來。

「天堂出了一點小狀況,所以我這裏就出了你這一個大狀況?」她把目光調回他的身上,頭痛不已的看着這個降落在她面前的大麻煩。

「我也是被強迫踢下來找妳的啊,妳剛才不也看到我摔得有多慘?」他不想接這種困難的任務,可是不辦的話,他就得待在那個不高不低的地方。

宋小蝶揉着酸澀的頸子,隨口問:「以你現在這種不人不鬼的狀態,要找個廟住或請人為你誦經嗎?」

「我想應該不用,因為我現在跟活着時沒兩樣,會痛、會冷、會餓、會想睡……尤其是剛才,真的摔得我好痛。」他開始檢討自己的身體狀況,剛才那下實在是摔得好狠好重,他現在全身的骨頭都在痛,還好他有了什麼法力和魔力,不然早摔死了。

「總而言之……你算半個人?」她的動作被他的話嚇停了,心底突然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應該是,目前我不知道還有沒有別的專有名詞,可以稱呼這種沒死透的狀態。」他也不清楚他現在算不算是人,所以將就着用「遊魂」的這個名詞。

「沒死透?」她緊張的想把話問清楚。

「我的身體還沒死,還躺在醫院裏,我的靈魂飄蕩在這裏,這個身體也是暫時性的,所以……」他故意張亮了一雙迷人又可憐的雙眸,欲言又止的看着她。

她突然明白這個眼神代表什麼意思,她拒絕的對他頻頻搖首。

「不要用你的眼睛指控我,你沒死透、會從天上掉下來不是我的錯。」要命,她那不好的預感就快成真了。

「但是只要妳能得到幸福,我就有機會上天堂、下地獄或者重新做人,妳忍心讓一個遊魂因為妳的緣故,就這樣在人間無依無靠,無處可去又無處棲身?」他緊緊捉住她這根可以救他的浮木,賣力的演出。就像一隻可憐的小狗希望她能收留他。

她也很無奈的問:「問題是我完全不知道我哪裏不幸福,我能怎麼幫你?」預感成真,他真的打算賴着她了。

「我留在妳身邊幫妳找。」他自動自發的幫她解決這個問題。

她立刻變得如臨大敵。

「你要留在我身邊?」這個半人不鬼的男人還要留在她身邊?

「妳肯答應的話,就是幫了我一個大忙了。」為了達到目的,他又開始對她演着苦情戲。

宋小蝶不置一詞,只是頭痛的撫着額際兩邊。

「好不好?」他低聲下氣又好言好語的在她面前問。

「你在強人所難。」當律師這麼久,她第一次發現她也有無法拒絕的人,而且還是一個沒死透的男人。

「求求妳了?」他低下頭來,看着她的雙眼請求。

宋小蝶趕緊閉上雙眼,怕自己會淪陷在那雙黝黑的眼裏,就這樣對他稱臣屈服。

「拜託?」他在她耳邊吹着熱氣。

「你確定你真的不是人?而且對我沒別的企圖?」受不了,她終於睜開眼,帶着最後的防備問他。

他緩緩露出英挺迷人的笑容。

「我是遊魂,妳大可放心,我只要妳得到幸福。」目的達成,收工!

「好吧,我家正好多出一間空房。」

***

宋小蝶端着一張訝異的臉龐,修長纖細的手指緊密交握,不安的身子動了動,心中漲滿了好奇與震驚。

她久久不語后,對坐在她對面的碇辛晨起了一個音。

「喂……碇先生?」

正在努力張口大吃滿桌美食的碇辛晨,進食的聲音蓋過她微弱的呼喚,而且從頭到尾就沒聽見她吃驚的抽氣聲。

「你多久沒吃過飯?」宋小蝶在他又掃完了一大盤份量十足的意大利麵后,心底開始有點害怕自已會被這個撿回家的男人吃垮。

「我也不知道。」碇辛晨嘴裏塞滿了食物,口齒不清的回答,把又空了的盤子堆到一邊像小山的碗盤上,再接再厲的把眼前一盤超大份量的通心粉又端來下肚。

「你知道你的吃相很像餓死鬼嗎?」她數着那些被他吃得空空如也的碗盤,不禁懷疑他是遊魂還是餓鬼。

「我還不能當鬼,只能當遊魂。」他又把吃空的盤子往旁一擺,然後端起海碗裝的濃湯,仰首咕嚕咕嚕喝得一乾二凈。

她楞楞的看着他的喝法,他的樣子好象在灌蟋蟀。

「那些夠不夠你吃?」整個桌面的食物上桌后,他就用秋風掃落葉的速度,一一掃進他的肚裏,看得原本肚子也很餓的她,在驚嚇后根本提不起食慾,只能獃獃的看他用很認真的表情拚命進食。

「應該……不夠。」喝光了濃湯的碇辛農,看桌上沒什麼菜了,他把放在桌面最遠處的開胃菜沙拉,也端了過來掃乾淨。

「你到底在那個中途之家停留多久?他們虐待你不給你飯吃?」她真的很懷疑,那個中途之家可能不只餓他兩三頓而已,也許是沒良心到不提供食物。

「不久,我才在那個地方待了一會兒,就被那兩個神魔代表給踢下來向妳報到。」他吃完沙拉后,用餐巾擦拭着嘴角時,不期然的看到她面前那盤幾乎沒動的晚餐,他摸摸還有點空空的肚子,用抱歉的眼神看着她。「那些……妳不吃嗎?」

宋小蝶馬上將她的晚餐推給他。

「不了,我吃飽了,這些也給你。」光是看她就飽了,現在叫她吃她也吃不下。

「謝謝,我覺得自己好象八百年沒吃過東西,肚子好餓。」他靦腆的用手指刮著臉龐,不好意思的把最後的食物也拿來填他空虛的胃。

「看你這種吃法,簡直像個活人,不像你說的遊魂。」這是她第一次知道人如果沒死透的話是這種情形,他的行為舉止跟活人一模一樣,一點也不像他說的沒死透。

「活人不會飛,也不會從天上被踢下來還摔不死,更不會像我這樣拚命吃東西填肚子,最重要的是,我非常、非常感謝妳肯救濟我。」吃完了最後一樣能吃的東西后,心滿意足的拍着肚子,然後合著雙手,虔誠的感謝她賜給他這頓飯。

她不想跳級為神讓他再拜下去,托着腮轉移話題。

「別謝了,告訴我你怎麼上去的?」她還沒問,他是怎麼個死法才到那個中途之家去。

「沒死透。」他嘆口氣,對自己不人不鬼的樣子苦笑。

「我問的是,你發生了什麼事才會上去那個中途之家?」她在給自己倒紅酒時順便也給他一杯。

「車禍。」他兩眼看着玻璃杯里的鮮紅液體,想起了那場改變他未來的慘烈又致命的車禍。

她搖着杯子問:「意外?酒醉駕車?」大半車禍的原因也只有那些。

「答對了一半,我是在救護車上為酒醉駕車的車禍病患急救時,因天雨路滑救護車開得太快而出了意外,所以我就救人救到天上去了。」到後來,他也不知那位使他犧牲生命的病患是否得救,可是他知道,以傷勢來看,自己本身恐怕很難救得活。

「你的職業是醫生?」宋小蝶有些訝異,沒想到他會成為遊魂的原因這麼偉大。

「以前是急診室外科醫師,現在剛轉行來人間做業績。」隔行如隔山,只會救人的他,終於體會到業務人員有多不好當。

她替他惋惜不已,「你救人,反而害了自己,你挑錯行業了。」為了救一個醉鬼而死,他也真可憐。

他溫文爾雅的臉龐,徐徐的綻出一個滿足的笑。

「現在我的身體還沒死,假如會死,這一種死法我能接受。」

宋小蝶凝望着他,一些極幽微的情緒被他的笑牽動着,從不忍心扔下無助的他,漸漸沉澱成另一種不同思緒,她怔怔的看他着出神,也對自己飛揚的心感到訝然。

她過了好久,才從他的笑容中找回自己的聲音。

「為什麼?」他怎麼能如此坦然?一點也不覺得死得很不值?

「捨身救人,生與死對我而言是同等的,至少,我在人世時不枉為人醫一場,我盡了我的天職。」他淺笑。有生必有死,這一種行醫時的死法,也算是死得其所,因此他無怨也無悔。

「你有資格上天堂,你該去的。」她情緒不佳,有種割捨的感覺。

「可惜中途之家的代表並不這麼認為,想上天堂我還需要通過他們的考核。」一想到那兩個不肯收他的神魔代表,他也覺得很灰心。

「你舍了身去救一個酒鬼,現在只剩下靈魂了,他們還要你來拯救我的幸福?」他在世為人時要行醫救人,救得自己半人半鬼,如今,只有魂的他還被派來帶給她幸福,他怎麼這麼苦命?

他靜靜的看着她美麗的臉蛋,有種強烈的滿足感。

「見到妳以後,我較能接受他們不合理的指派,因為在做業績之外,我想我可能有戒不掉的職業病。」這麼美麗的女人如果得不到幸福,那他很願意幫助她尋找。

「外科醫生的職業病是救人,不是給人幸福。」她忍不住嘆氣,他似乎搞不懂醫生和業務員的差別在哪裏。

「妳準備要和我開會了嗎?」他坐直了身子問她,一臉專業醫師的模樣。

「開什麼會?」她愕然了半刻。

「檢討妳為什麼會是我要拯救的目標。」找到她后,他第一個計畫就是先找出上頭會派他來找她的理由。

「碇先生……我想我說得很清楚,我一點也不覺得我哪裏不幸福。「她兩手無力的按着桌沿,幾乎被這個固執不通的男人打敗了。

不知道自己哪裏不幸?這下可傷腦筋了。

他搔搔發,「那我可能要在妳這裏停留很久。」既然她不知道,他只好在這裏繼續停留,直到幫她找出來。

「直到你找出我的不幸之處?」她很明白他在想什麼,口氣愈來愈無奈。

「謝謝妳的合作。」他頷首向她致謝。

宋小蝶被他徹底打敗。

「不要老是一直咒我不幸,好嗎?」她又開始覺得額際隱隱作痛,也很擔心自己遇上他后,就患上了偏頭痛這毛病。

他的表情像很納悶,也跟着她頭痛起來。

「我也覺得妳應該會活得很快樂,像妳這種人怎麼會不幸福?」根據她的個人資料,一時之間,他也不知道她的人生哪裏出了差錯,使得上面的代表派他來。

「我才要問你這不速之客這個大問題。」她把使她頭痛的問題推回去給他。

碇辛晨想了一會兒,突然對她提出一個要求。「可以借我紙筆嗎?」

「你要做什麼?」她照他的要求去拿了紙筆,懷疑他又有什麼奇怪的花招。

「做研究報告。」他熟稔的在桌上開始動筆,抬頭看看她后,又低着頭寫。

「是中途之家規定你做的?」

他以職業性的口吻向她說明,「是我自已想做,通常我對一個找不出病因的病人,會替他做一份完整的個人研究報告,好對症下藥。」先研究她較妥當,也許她在幸福方面,病得很重也說不定。

「病人?你要我說幾次你才明白?」她頭痛欲裂,對這個像在替她看病的醫生揚高了聲音。

「我明白妳的頑固,但醫生的使命是救人,別吵我好嗎?我正在想辦法拯救妳的靈魂。」他對激動的她揮揮手,要她坐下,執筆仔細的思考該從哪方面下手觀察。

她抱着頭喊:「我的靈魂不需要你來拯救,它好好的,我很幸福、很美滿、很快樂!」

「妳一定是有這個需要,不然他們不會要我來找妳。」他看她激動的樣子,愈來愈覺得她有這個需要。

激動過後,宋小蝶試着轉動她還能運作的頭腦。

「你說的那個中途之家剛開張,他們可能只是拿你做實驗,會不會是耍着你玩而已?」搞不好他是被騙下來的也說不定。

「他們要做業績,耍着我玩他們也沒好處。」手上握有那兩個神魔收賄賂把柄的碇辛晨很有把握。

「他們沒良心的把妳踹下來,你還相信他們?」他降落的方式夠壯烈了,他還敢信把他踹下來的神魔代表?

他徐徐的給了她另一個答案。

「把我踹下來,是因為他們不希望我留在那裏使他們兩個頭痛。」不受歡迎的他再留在那邊,可能就要為他們兩個看病治頭痛。

「他們也跟我一樣會因你而頭痛?」宋小蝶現在才知道,跟她一樣飽受頭痛之苦的不只她一個。

「他們不知道該把我送去哪裏。」他想了想,也有點替那兩個代表的處境堪憂。

她聽了更嘔更悶。

「不知道還設立中途之家?」沒有用處設來要幹嘛?還把他踢來她這裏?

「因為天堂不肯收人,地獄又不肯收我這種垃圾。」他很哀怨的接受自己被上面的兩個代表稱為垃圾的事實。

「垃圾?」她又楞住了。

「他們說不好不壞、不善不惡的人類統稱垃圾。」也許是他的善事做得不夠多,才排不上善人的行列,得屈居在垃圾這一類。

此時此刻,宋小蝶覺得頭痛有如金鼓齊鳴。

「中途之家這個機構是用來收垃圾的地方?」上面那個中途之家把一個垃圾丟下來給她?

他淡淡的把他不受歡迎的程度告訴她。

「也不完全算是,因為天堂不肯收人,如果把我送上天堂的話,中途之家的那個神仙會很慘,而地獄也不肯收垃圾,假如把我放到地獄去,那個惡魔會死定,因此他們推來推去不肯收我,最後,就把我推來人間做業績,等我做完再回去讓他們頭痛。」想必他回去以後,那兩個代表的臉色不會好看。

「用『垃圾』這個名稱來形容你,果然很貼切。」她用看巨形垃圾的眼光看着他,頻頻點頭表示贊同這種說法。

「我回來人間了,親愛的同胞,不要學那兩個神魔叫我『垃圾』好不好?」他很介意這個不雅的稱呼從她菱角似的小嘴冒出來,滿心的希望她能改口。

「你目前的確是我家的垃圾。」而且是她甩不掉的大麻煩。

他連忙低聲誠懇的向她致歉,「對不起,冒失的掉下來,還佔了妳家的空間。」

「占空間無妨,我只怕我會被你吃垮。」他如果每天都是那樣吃,她會被他吃得荷包空空。

「我現在不再那麼餓了。」他摸摸自己的胃部,覺得本來沒什麼體力的他,現在又像以前一樣有精神和力氣。

她替他數着他今晚的巨量菜單,「你當然不餓,你吃了五盤意大利麵、三盤通心粉,還有一大盤沙拉跟一鍋濃場,你再覺得餓,我就學中途之家的神魔把你踢出去。」

「實在是很抱歉,等一下我幫妳洗碗盤。」他從來沒吃過那麼多東西,對自己那麼會吃,也有點訝異。

「你吃的,你是該洗。」她微笑着看着這個勇於道歉又不失分寸的男人。

一天之內第二次,他又楞在她迷人的笑容里,腦際迷迷糊糊的。

他眨眨眼甩去那份感覺,按着猛跳的心。

「對不起,我想問,以後我……我要睡哪裏?」孤男寡女的,她又有美麗的笑顏和不錯的身材……

「走廊左邊有一間空房,那間給你住。」她指向門廊,決定把剛搬出去的許曼達的房間讓給他住。

「我恐怕付不起食宿費用。」他再說出他的困難之處。

「算了,當我在做善事,何況你是個遊魂,我怎麼跟你收?」她搖頭笑說,從他掉下來起,她就已經在做不可能回本的善事了。

「我可以幫妳做家事和做研究報告來補償妳。」不想白吃白住的碇辛晨證明他還有別的用處,可以用別的方法來報答她。

「家事我很願意請你幫忙,但研究報告省略好嗎?」她輕晃着手指,拜託他把第二項報答方法刪掉。

他認真的表示,「那是我現在唯一能幫妳做的正職工作,也是我下來的職責。」她不但肯相信他,又提供住處,他一定要讓她得到幸福。

「隨你了,過來幫我收拾一下。」宋小蝶不想使自己更頭痛,於是招着手叫他過來幫忙。

端着盤子跟在她後頭的碇辛晨,望着她窈窕的背影、隨風飄逸的秀髮,有種衝動從他的胸腔飛脫而出,緊攀在她的身上。

「我能叫妳小蝶嗎?」他輕聲的問。

她捲起衣袖,接過他手中的盤子,「隨你,今天怪事我見多了,再多你一個也無妨。」先是有一個女人要搶那個她早想甩掉的混蛋男人,又掉下來一個可憐兮兮的遊魂,她現在已經很能隨遇而安。

「以後我會盡量少吃一點,讓我的飲食恢復正常,不再添麻煩。」看着堆積如山的碗盤,他甩甩頭,滿心內疚捲起袖子要幫忙。

她抬起頭傷神的對他說:「吃是小事,只要你別像今天一直纏着追問我哪裏不幸,我就謝天謝地了。」

「但是妳的幸福與否真的對我很重要。」他的語氣凝重,對自己的在乎程度頗感訝異。

業績之外,他恍惚的想着他會對這個女人太過投入的原因。

宋小蝶則開始懷疑自己是哪個神仙投胎轉世。

「我是你上天堂或下地獄的關鍵,對不對?」她何德何能,成為一個遊魂未來將去哪裏的關鍵?

他注視她,眼神的熱度彷佛要將她灼燒。

「妳是我的浮木、我的救星,我的未來全掌握在妳的手上,端看妳會不會幸福,否則我上不了又下不去,孤獨的被留在中途之家。現在,妳正掌握着我的未來。」

難解的心慌和莫名的情愫,在他的注視下,竟從她的心頭不自主的蕩漾起來。

「我可以不要你參與我的未來嗎?」她低下頭逃避他那種會使人感到炙熱的眼神。

他很會善用心理學,「我知道這很無理,但我不忍見妳不幸福,再說,妳對我又忍心嗎?」他的鼻息噴在她的耳際,痒痒的。

面對這個待人溫和、捨身救人卻無處可歸的男人,宋小蝶不禁心軟。

她稍移粉頰的角度看他。

他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時而發亮,時而勾誘,不但悲憐他救助的世人,也極盼望能為她找到幸福。

世上居然有人希望她幸福?

這個男人在熱心之餘,閃亮的眼瞳似有另層深意,是否,他還有其它的原因?

望着他的雙眼,她忽然想起這個男人在世行醫救了無數人,卻沒有得到善報,也無人肯對他伸出援手,如今能幫助他的人,只剩下她了。

可是,為什麼是她?

「OK,我認了。」雖然很傻,但她還是一口應允下來。

「認什麼?」他低下身子,偏着臉靠近她問。

她再三的審看他眼眸中吸引人的深邃,不由自主的輕聲說「我認命,我盡量配合你。」

他瞬間露出一種奇異夾雜難解的眼神供她解讀,而後開朗的笑。

「我來洗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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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要有點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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