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現在已經很晚了,明天我再帶你出去買些衣服,否則你這身打扮--”他上下打量一番,“實在很難出去見人。”

舞蝶皺皺眉,“你們這兒的人,穿的衣裳都好奇怪喲!”

“現在是你來到我的年代,不是我奇怪,是你奇怪才對。”他邊說,邊從衣櫥里翻出他的白襯衫和二條牛仔褲,“喏,將就點,你今晚就先穿我的衣服好了,我一個人住,沒有女人的衣服。”

“要--像你那樣穿嗎?”她遲疑地問。

“嗯,你會吧?”

“當然。”

康書寰鬆了口氣,還好她會,要不然……他實在不好意思當場幫她穿。

一會兒過後,舞蝶紅着臉,尷尬地走了出來。“真的不太適應。”

“沒關係,久了你就習慣了。”他幫舞蝶把領口翻正,“好啦,現在只剩髮型的問題了。”

舞蝶一手輕撫上秀髮,“頭髮怎麼了嗎?”

“你一路上沒看到現代女孩的髮型嗎?”

“有哇!有的……剪得好短……”她一臉驚懼,急忙道,“不,我不要,我情願奇怪,也不要像她們那樣!”

“別緊張啦!又沒人要你剪,你只要換個不同的梳理方式就行了。”康書寰將雜誌遞給她,“原諒我愛莫能助,我不會幫女人綁頭髮。”

舞蝶翻動雜誌,指着其中一個女模特兒盤起的髮髻,問道:“像這樣嗎?”

“先說好,我這裏沒髮膠、沒髮夾、沒……反正所有女人用的東西都沒有,所以,你就算會梳,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他同時也在心中暗暗提醒自己,明天一定要幫她把所有日常用品買齊……日常用品?那是不是包括……雖然她是古代人,可也不代表她沒有現代女人每個月該有的“特質”,噢,天啊!他想到自己一個大男人要到商店去買女人用的“那種東西”,還得教舞蝶如何使用,他就覺得一個頭兩個大,差點要呻吟出聲。

“那--我綁個髮辮可以嗎?”結果,單純的舞蝶竟只是天真地為自己的頭髮擔心。

“你爽就好。”康書寰無奈地回答。

“‘爽’又是什麼意思?”好奇寶寶又發問了。

“爽是--”他一窒,無言以對,“很深的學問,不求你了解。”他又矇混過去。

經過一番改頭換面,舞蝶看起來終於有點“現代人”的味道了。

“雖然有點奇怪,勉強可以出門見人了,好啦,你早點休息,折騰了一晚,都三點多了,我困得要命。”康書寰猛打呵欠,離去前還不忘交代,“我在隔壁房間,有事叫我一聲就行了。”

“康--大哥……”

康書寰回首一笑,“叫我書寰吧!生疏的稱呼容易拉遠彼此的距離。”

曾經,他也說過類似的話--這令舞蝶有些感傷。

“我只是想說--謝謝你。”

“好傻氣的話!”他溫柔地拍拍舞蝶粉嫩的臉蛋,“套句你說過的話,你我之間不要道歉!也不需道謝。”

“嗯。”她輕輕一笑,如初綻芳華的玫瑰,美得醉人。

“算了,我看我今晚也別睡了,你初到陌生的地方,心情一定很複雜不安,我陪你聊天好了。”連他都訝異自己竟有這等細膩的心思,平時他一向是粗枝大葉的.否則又怎會讓路香綾暗戀了他好些時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不對勁。

“如果我沒猜錯,你的名字該是叫做--”他心中已有個底,但仍是要確定一下。

“舞蝶,凌舞蝶,你曾--呃,慕白曾說過,我人如其名,就像只凌空飛舞的彩蝶,漫舞在陽光下,舞着生命的光輝、舞動……他的心弦……也舞出我們今生……今世的纏綿……”回想往事,她滿心酸楚,哽咽地幾乎說不下去。

她的淚,令他心疼。“蝶兒!”他遵循心底的意願、遵循夢裏的唯美記憶,輕柔地叫喚出聲,“介意我這麼喊你嗎?”

她搖頭,投進他為她展開的懷抱。

“別難過,就算你、永遠找不到他,我也不會拋下你,你可以永遠待在我身邊。”他摟着舞蝶,柔聲安慰。

擁着她的感覺……好甜蜜、好溫存,他發現,他好渴望永遠這麼抱着她,再也不用放開。

“如果我真的打算一輩子賴上你,你也不會厭煩?”她試探地問。

“求之不得。”他微笑,“既然你註定這輩子都得留在這裏,當務之急是你得先要適應這裏的生活模式,否則你這‘兩光’!”他想起她聽不懂俚語,立即改口,“呃,我是說,你這蹩腳的古代人,在現代可是寸步難行。”

“我知道啊,可是你們這個年代的事物都好複雜喔。”她苦惱地蹙起秀眉。

“我會一點一點慢慢教你,首先,你得對現代的物品有基本的價值觀念,這是錢,你拿着,”他掏出一些紙鈔和銅幣,一一向她解說,教她辨認,“我無法完全了解你的需要,如果你缺些什麼,你可以自己到樓下的7-ELEVEN去買。”

“誰!誰什麼東西?”

“就是便利商店--呃,”他換了個方式解釋,“店鋪,懂嗎?”

“懂了。”舞蝶很小心地收起他給她的現金,將這些當成了他給的禮物。

如果康書寰知道,他給她的錢被當成了“定情信物”,不曉得會不會仰天大笑?

“我不在家的時候,如果你無聊,這裏每一樣東西,只要你覺得沒有危險性,你都可以試着摸索了解,以你這種容易滿足的個性看來,你一定會從其中找到樂趣,這個屋子的每以個角落你都可以去,我沒什麼禁忌的,你也用不着忌諱或顧慮什麼。”

他還是這麼令人感動的體貼細膩。舞蝶知道他的用心,他想讓她有“回家’的感覺,所以並不限制她什麼,要她拋卻生疏膽怯的心情。

除了慕白,不曾有人這麼溫柔地對待過她,這應該可以叫做“重溫舊夢”吧?

他看了看錶,“四點鐘。再三個小時,我們就可以出門了。”

“四點鐘又是什麼意思?”她又有問題了。

“四點鐘是……這麼說吧,古代是用十二地支子、丑、寅、卯、辰、巳、午、末、申、酉、戌、亥女來記時,可是在現代用的是二十四小時,從晚上十一點到凌晨一點就是你們所謂的子時,一點到三點是丑時,三點到……”配合著表上的數字,他一一解說,而他也有了心理準備,接下來的時間,恐怕要在一問一答中流逝了。

你們古代、我們現代……他有預感,今後,這將成為他的口頭禪!

***

“這……這樣真的好嗎?”舞蝶步履遲疑,沒有勇氣將自己呈現在大眾面前。

“啊?什麼?你剛才說什麼?”康書寰看呆了。

“我說--”她環着自己光裸的雙肩,總覺得這樣有點“傷風敗俗”。

她正身着一套削肩、象牙白的洋裝。

“好極了!”康書寰將她拉到鏡前,“你看,很美嘛,是不是?連我看了都忍不住垂涎你了。”

“是……是嗎?”她有些不解地看向數雙驚艷讚歎的目光,“那他們為什麼這樣看我?不是我很奇怪嗎?”

“才不,你美到讓我有想將你藏起來的衝動。”他低語,又選了條水藍色的絲巾披上她的肩,將她整個人烘托得更飄逸出塵、典雅脫俗。

舞蝶想說:那就藏吧!我這一生只為你而美麗。

不過,因為怕嚇着康書寰,她沒敢這麼說。

“是啊!康先生,你太太真漂亮。”一旁的服務員讚歎道。

“呃?”他和舞蝶對望一眼,勉強一笑,“謝謝,我也是這麼覺得。”

這種情況下,如果他否認了他們的夫妻關係,那這些惟恐天下不亂的人,一定會往荒誕不經的方向想,諸如“情婦”之類的話,他才捨不得讓舞蝶去承受這種異樣眼光。·

出了服飾店,舞蝶才又發問:“書寰,什麼是‘太太’?”

“太太,呃,是……”他硬着頭皮,實話實說,“是妻子的意思,你……不會怪我吧?”

求之不得咧!

“才不。”她粲然一笑,開心地挽着康書寰的手臂。“走吧,我們還要去哪?”

這是一對出色璧人的完美搭配,他們不覺,一旁的行人卻是妒羨不已。

他又為她購齊了日常所需的用品,這才提着大包小包的購物袋打道回府。

“逛了一天,你也累了吧?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下,這裏我來整理就行。”

還是這麼要命的體貼。她搖頭,“不,我要幫忙。”

“隨你。”這一次,他不敢說“你爽就好”。

沒多久,門鈴聲悠揚地響起,康書寰在舞蝶困惑的開口發問以前,搶在前頭說:“這是門鈴聲,表示客人來了,我去開門。”

他離開為舞蝶整理的房間,穿過客廳到玄關處開門。

“香--哎喲,輕一點行不行,我全身骨頭都快被你撞散了。”康書寰拉開老是喜歡出其不意撲到他懷中的路香綾。

“幹嗎?這麼脆弱。”路香綾堂而皇之,大搖大擺地入屋。

“我脆弱?誰禁得起你路大小姐這樣長年累月的折騰啊!我看到時候不是我被訓練成了鋼筋鐵骨,就是被你撞出內傷……唉,天妒英才呀!”他誇張地長吁短嘆着。

“你都還沒愛上我,我怎麼甘心讓你死,你說是不是啊?”她嬌俏地貼近康書寰,玉臂環上他的頸項。

康書寰蹙起眉,苦惱地拉下他脖子上那雙大膽熱情的小手。“香……蝶兒?”他正巧看見走出房門、神色不太對勁的舞蝶。

“來,我跟你介紹--”他迎向舞蝶。

康書寰家中什麼時候多了個叫“蝶兒”的人了?路香綾困惑地回身望去。

“路……路湘翎!”舞蝶大驚失色,駭退了一步,康書寰及時扶住她。

“蝶兒,怎麼了?”他來回打量,“你們認識嗎?”可是路香綾明明一臉迷惑呀!

天哪!是路湘翎,經過了一千年,她竟然還是無法擺脫這個噩夢……而她,竟還是早了她一步認識康書寰……

不!不!老天怎能這麼對待她!她等了一千年,她受了一千年的折磨,等的並不是這樣殘忍的結果啊!

她心魂欲碎,悲絕地推開康書寰,踉蹌地奔進房中,再也不能抑止地哭出了千年採的凄涼與委屈--

“蝶兒!”康書寰不假思索地跟了進去,顧不得路香綾的想法。

這畫面,好熟悉。路香綾有些微閃神。

呆立客廳的她,望着急迫上去的康書寰,那不加掩飾的焦慮,分明顯示着他極度在乎這女孩,那個叫蝶兒的--會是她的威脅嗎?

康書寰試着扭動門把,還好,沒有上鎖。他暗暗慶幸自己還沒教她如何鎖門。

“蝶兒,”他小心地靠近她,見她哭得心碎斷腸,慘慘凄凄地,心靈深處的某個角落竟為她而隱隱抽痛着,“別哭,告訴我怎麼了。”他輕拍她顫動的肩,令他難以接受的是,這回她竟不再投入他的懷抱尋求溫情與慰藉。

“別管我,你不要管我!”她凄凄切切地低泣,哀怨無助的楚楚丰姿令他心疼。

“如今的你,只剩下我可以依靠,我不管你,誰管你呢?”

“不要、不要!我不希罕你的同情,去找你的路湘翎,去呀,我死心了,我再也不糾纏你了,行不行、行不行啊!”她哭得痛徹心扉、哭得肝腸寸斷。

康書寰怔了一下。她這是在吃醋嗎?

他苦笑,心頭百味雜陳,悲喜難分。

他的心,是隨她而動的,這他不否認。打從她出現在他夢中開始,她就牽動了他的心弦,令他滿心繫念着她,可是……這是愛嗎?一生從未對誰動過情,他不曉得愛一個人該是怎樣的心情,是無時無刻牽念着她?是莫名地為她心疼?是想傾盡一切力量來呵疼她?

如果是,那麼,他可能真的對舞蝶動情了。

可是,舞蝶愛的真的是他嗎?她口口聲聲喚着“慕白”,她等待的也是那個叫慕白的男子,他不是慕白,他不是她千年的夢,他們之間在愛情世界中如何能有交集?

如今舞蝶生活在他的保護領域中,為了不造成舞蝶的壓力,不讓舞蝶覺得他是在趁人之危,他該好好調適自己的感情,讓她自在些,以免製造出她的困擾。

這是他不為人知的柔情,他用着自己的方式關懷舞蝶、憐惜舞蝶--雖然並不被她苟同。

“別說任性話,你明知道我不是同情你,為什麼要扣曲我真心的關懷呢?”他愁苦地蹙起眉,強行拉起她擁進懷中。明知道這個舉動已逾越了朋友的界線,但他無法壓抑心頭那分又痛又憐的情緒,隱忍不住想將她納入懷中細細呵疼的衝動。

“你可惡,你最可惡了!”她哀怨地猛捶他胸膛。他總是惹哭她,卻總是一臉無辜,好像根本不關他的事。

他緊緊擁住她纖弱的身子,靜靜閉上了眼,承受着她的嗔怨。

這麼真實的擁抱,這麼柔軟的身子……她的淚眼朦朧、她的哀戚幽怨……一切都這麼真實,她的感情這麼的強烈,怎會只是為了一個在他身上隱約虛幻的影子呢?對他,她應該真的有感情的吧?

思及此,他將舞蝶擁得更緊。“對,全都是我不好,再也不會了,我再也不會讓你為我而哭泣了……”

溫存多情的呢喃化解了她心頭的怨懟,不自覺地輕喚:“慕白……”

他一僵,瞪大了眼,如受重擊般變了臉,迅速推開她。

她想的、念的,依然是展慕白!

可笑!他竟然只是個替身。三申五令、千叮萬囑,他總是提醒自己不能沉醉、不要深陷,沒想到,最後他還是意亂情迷。

“慕……呃,書寰--”她暗暗叫慘,試着自圓其說,“剛才……”

“不要解釋。”他神色陰沉,有些蒼涼,又有些悲哀,“答案你我心裏都很清楚,一切到此為止,我是康書衰,不是你的展慕白,傻瓜--我只當一次!”

他強迫自己將舞蝶盈滿淚意的凄楚容顏拋諸腦後,毫不留戀地轉身離去。

***

怨毒的眼、致命的利刃,殘忍無情地朝她揮來--

不、不,她不能死,她愛展慕白,她答應要當他的新娘,一輩子留在他身邊,她不想離開他……

不要,別這麼殘酷地對待她--

好痛!傷口痛,心口更痛,展慕白竟為她而落淚,他說過,他從不流淚的,這一滴滴滾燙的淚,如熱血般烙上她心口,慕白……我對不起你,我食言了,我再也無法伴你一生,再見了,我最深的依戀,我多麼的不舍、不願離

你而去……

今生無緣,來生再見吧!來生,我一定要再當你的新娘--

血染雙燭,龍風悲鳴……

天哪,可怖寒粟的預言,竟血淋淋地發生在她身上……

慕白、慕白……啊--

“蝶兒,蝶兒,你醒醒,醒醒!”康書寰又驚又急地喚着顯然正被夢魔纏繞的舞蝶。。

她喃喃囈語:“不,不,慕白,慕……啊!”她猛然驚醒,小臉上掛滿了淚珠,眼前一雙滿含關切的眸子正俯視着她,她哭着投入他懷中,低低切切地哭了起來。

他輕拍着她的背,不斷柔聲安慰:“做噩夢了是嗎?別怕,沒事的,不過是個夢罷了,乖,別哭了。”

“書寰……我以為……以為……死亡的陰影纏繞着,我好怕……”。

“死亡?”他想起那血染雙燭驚心動魄的一幕,“都過去了,沒什麼好怕的,只要有我在,誰都傷不了你。”

“是嗎?”她淚意盈然地望住他,小臉顯得脆弱而無助,看得他心好痛。

“是。”他擁住她,想給她一點支持與安全感。

她幽幽柔柔地笑了,帶淚的笑容格外凄美。靠在他充滿柔情呵護的羽翼下,她安心地閉上雙眼。

她將他抱得好緊。康書寰心痛地發現,她小小的心靈竟承載着這麼多的恐懼與不安,為什麼他沒早點發現呢?

他為她感到好心疼!

小臉上的點點珠淚,被他憐惜地輕輕拭去,他捨不得驚動此刻睡得正香的舞蝶,只敢小心地移動身子躺下,讓她舒適地蜷在他寵溺的懷抱中入眠。

“晚安,小蝶兒,願你有個好夢。”他親親她的螓首,含笑人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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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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