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離開竹舍后,寶鉤疾行半日,終於在正午前趕到當日與十二少借宿的客棧。
“店家,天字四號房的客人還在么?”
“你是……”掌柜不懷好意地上下打量着她凌亂的衣着、披散的長發,冷冷地一笑,“你找客人有事么?”
“我是——我是他妹妹,請問他還在住店么?”太好了,十二少若在這裏,想是沒有受傷。
“妹妹?”掌柜翻了個白眼,懶洋洋地說:“這年頭,到處是冒充人家妹妹的,誰知道你是什麼人?”
寶鉤強壓着心頭怒氣,“我有要緊事,請問那位客人他還在么?”
掌柜索性低頭翻整賬本,看也不看她一眼。
“你——”寶鉤左掌一探抓住那人的頸項,右腕一翻手中便多了一柄小巧的銀鉤,“你說不說?”
“啊——啊——”掌柜一見雪白閃亮的刃口,直嚇得腿都酥了,“姑娘饒命,姑娘饒命——”
“我不會殺你,”看他一副可憐相,寶鉤心下一軟便鬆了手,“只請你告訴我,那位客人怎樣了?”
“那……那位客人……生了……生了急病——”大約是受驚過度,掌柜說得結結巴巴,“昨日傍晚時候,金陵小侯爺便派人來把……把他接走了。”嚇死人了,不知是什麼病,全身軟得像團棉花,被人用軟轎抬着走了。
小侯爺!“十三少?”寶鉤大喜,十三少已經得到消息,派人來天津渡接她了。只是——十二少傷得重么?
正欲向掌柜詢問清楚,對街忽然有人大聲問話:“你看看,有沒有見過這位姑娘?”
寶鉤聞聲回首,見是一隊士兵手裏握着一幅捲軸,正在向一名擺攤老者詢問。寶鉤心下微動,正想說些什麼,左脅忽然巨痛。寶鉤大驚,只聽一人在她耳後輕道:“你想見少林十二么?”
“你知道十二少在哪裏?”十二少不是被十三少接走了么?
“噤聲!”那人低喝一聲,又道:“跟我走一趟,否則,你就等着見他的屍首吧。”
“我——”寶鉤剛說了一個字,那隊士兵已走入客棧大堂,一揚手中畫軸,向掌柜問道:“可曾見過這位姑娘?”
畫上那人,眉梢含笑,目蘊秋波,分明便是自己!這些士兵是十三少的衛隊,十三少在找她!
“十三——”一聲呼喚尚未出口,寶鉤只覺腰間巨痛,身子一軟便栽倒在一人懷中。在失去意識的前一刻,她聽見一個蒼老的聲音在說話——
“閨女,閨女你怎麼了?唉呀,官爺,快送她去找郎中啊!閨女,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要爹怎麼活啊……”
不!他不是我爹!
是誰?十三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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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醒的時候,發現自己身在一處破廟,身下有一股極濃郁的乾草味。
“小姑娘,你醒了?”洪亮的聲音從廟門外傳來。
寶鉤正自疑惑,便見一名鬚髮花白的慈眉老者笑吟吟地走了進來,手裏還擎着一隻極大的酒葫蘆,對着嘴咕嚕嚕直灌。
“你是誰?”寶鉤支起身子,下意識地向後縮了縮。
“我是須白眉,啊,你不用怕我——”老者笑得越發歡欣,“放心,你是汲黯那小子都不殺的人,我怎麼會動你,只管放心好了,呵呵!”
“汲黯?”寶鉤若有所思,如果她沒猜錯——“誰是汲黯?”
“你這小丫頭不老實。”須白眉噘起嘴,鬍子一翹一翹的,極是滑稽,“明明認識黯小子,為什麼不肯承認?”
莫非——“你是說一個穿着玄色衣衫的人,嗯……吹一支很漂亮的紫竹蕭?”
須白眉不住地點頭,“是他,是他。”
“你認識他,他叫汲黯?”
須白眉昂着頭大口大口地喝酒,百忙中懶洋洋地點了個頭。
一股奇異的感覺融入內心深處,暖洋洋的——原來,他叫汲黯。
“你不傷我,那你抓我做什麼?”勉強斂回心神,寶鉤又問。
“終於想起來要問了?”須白眉喝夠了酒,拿出木塞小心翼翼地蓋好,舒服地嘆了口氣,這才說道:“難怪黯小子不殺你,你這小丫頭有趣,自己被抓不着急,反倒忙着問別人的事。嗯,有意思。”
這樣的話,那個名叫汲黯的人也說過。
“我抓你來,只想讓你幫忙守個秘密。”須白眉把葫蘆掛在腰間,席地而坐,臉色嚴肅,絲毫不若方才的嬉笑。
“什麼秘密?”寶鉤戒備地睜大了眼,謹慎地問。
“我不希望你把黯小子的事告訴別人。”須白眉神色嚴峻地說。
“我不告訴別人就是了。”她並不明白自己知道了什麼了不起的秘密,不過他既然不想別人知道,她不提便是。
見她回答得如此爽利,須白眉怔了怔,復又哈哈大笑。
“你笑什麼?”寶鉤皺眉,這點兒事值得如此高興么?
“我笑你不明世事,”須白眉好不容易忍住笑,“你知道這世上最讓人放心的守密者是什麼人?”
“你——”寶鉤終於明白了他的意思,下意識地撫着袖中的銀鉤。這個人,要殺了她么?
“你放心,我不會要你的命。”須白眉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我說過,黯小子已經放過的人,我不會下手。只不過……”他頓了頓,上上下下打量着寶鉤。
捏着銀鉤的手已經開始微微出汗,寶鉤身子發抖,在客店裏,此人一招便把自己制住,武功之高,只怕與師父在伯仲之間。若真動起手來,自己必輸無疑。
“你要把我怎麼樣?”她謹慎地問,聲音細小。
“我想讓你到我那裏住上一段時日,”把她的緊張看在眼裏,須白眉不屑地笑笑,“等一切結束了,我再放你走。或者,你現在就走,留下舌頭。兩種辦法,你自己選。”
如果她兩個都不選,只怕就活不成了。寶鉤一陣緊張,左右張望了一下,明白自己想要逃走已絕無可能。
“她不隨你去,也不留下舌頭,那又怎樣?”一道清冷的聲音從窗口送來。
汲黯!寶鉤精神大振,不知從哪裏來的氣力,爬起來便朝聲音的來源處跑去。直覺中,那裏會比較安全——雖然這其實毫無理由。
須白眉並不追趕,也不生氣,反倒呵呵一笑,“黯小子,你來了?”
“我若不來,便由着你胡作非為么?”他的聲音極淡,沒有起伏。
寶鉤穿過破舊的廟門,跑到院中的泥地。雜院甚是空闊,放眼望去卻並不見任何人影。
“若不是聽默小子說,我還不敢相信,你真要放過這丫頭?”須白眉在屋內提氣說話,聲音送出極遠。
“我要殺什麼人,或是放什麼人,什麼時候已經做不得主了?”汲黯的聲音從遠處緩緩送來,低低柔柔,如對人耳語一般,一字一字清清楚楚,“還是你以為你比我見事明白?”
寶鉤極目四望,原野空闊,四下無人,汲黯——他究竟在多遠的地方說話?
“好,我走,只是這件事,你千萬三思!”須白眉又道,他的聲音與汲黯完全不同——雖洪亮,卻明顯聽得出是提足了氣息,震得人耳鼓嗡嗡作響,很不舒服。
一陣衣袂竦竦之聲后,須白眉去了。
四下里頓時寂無聲息,彷彿方才的一切只不過是一場荒唐的夢。
寶鉤忽然心下發慌,忍不住便張口大呼:“汲黯!汲黯!你在哪裏?”
無人應聲。
“汲黯——汲黯——”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喚他,他卻悄無聲息,已經走了么?
寶鉤心裏難過,正欲轉身回廟裏去,身前忽地多了一人。寶鉤大喜,撲上前拉住他的衣袖,“我還以為你走了……”話未說完,這半日的委屈、疲累、傷心、緊張忽而湧上心頭,化作酸楚的熱流,滑下面頰,”“我好害怕!”
他並不答話,也未理會她,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裏,默默地看她流淚。
哭了好一陣子,她覺得心裏好過些了,方才抬眼,與他晶亮的目光一觸,便羞得低頭不語。她不敢正眼看他,只是低頭揉着眼睛。
“你不用怕,他們不會再難為你,你——可以回去了。”他淡淡地說完,回身便走。
“我——”一聽他要離開,不知為什麼,寶鉤忽然覺得心裏空空的。待她發覺時,話已不由自主地出了口,“我不會告訴別人。”
“哦?”他止步,回首看她,那表情極富興味,似嘲似諷,更似輕蔑,“什麼事你不告訴別人?”
“你——”她臉上一紅,訥訥地說:“你的事。”
“你知道我什麼事了,由得你不告訴別人?”他的臉色微變,往回走了兩步。
“我——”寶鉤老實地回答,“我不知道,但他們都怕我說出去,所以才三番兩次地抓我。我不會告訴別人,你放心就是。”
“你怕他們殺了你?”他忽而冷笑。
寶鉤搖頭,“我想這是你的事,你若不願別人知道,我不說便是。”
“可笑——”他側轉身子,遙望大殿裏破舊的佛像,“我若要你守密,多的是辦法,還用得着求你么?再說……”他驀地回首,目光如刀,刺得寶鉤幾乎一縮,“你能知道什麼事?”
“是,我是什麼也不知道!”寶鉤頓覺受辱,臉上紅暈褪去,剩下的便是赤裸裸的屈辱,“就算我什麼也不知道好了,我還是願意替你守密,這樣有錯嗎?你是很厲害,厲害又怎麼樣?我並不是因為你厲害,怕了你才不說出去!你覺得這樣很好笑嗎?”
“你不怕我?”他忽然踏前一步,一把捏住寶鉤尖尖的下頜。寶鉤被迫昂首,那一剎那,她才真正發現他有多高大,高大到輕易便可欺負她,“說得好聽,你不怕我?你不怕我,又為何急於討好我?你不怕我殺了你,又為何忙着說這等拙劣的謊言?”他忽然俯首,聲音輕如耳語,“我最瞧不起你這種口是心非的人,回答我!”
他的手勁好大,頜骨幾乎快被他捏碎了,寶鉤昂着首,一股被侮辱的感覺緊緊地攫住了她。這個人,好可怕!
“不說話是么?”他冷冷一笑,右掌下滑,改為擒住她纖細的左肩。
“啊——”寶鉤吃痛,忍不住張口呼痛,待到驚覺,忙又立即咬唇不語,不許自己再懦弱地叫出聲來。
“好——”他冷冷地牽起弧度優美的唇,掌上加勁,口中慢慢地吐出幾個字:“有志氣。”
寶鉤痛得幾乎暈過去,勉強地抬眸看他。劇痛之下的眼前世界一片花白,在這片痛楚昏眩的迷茫中,清清楚楚地映着他的眸子——冰冷,無情。
他會殺了她!那一刻,這個念頭清晰地佔據了她全部的意識。
“你可以走了,”就在她以為自己即將死去的剎那,他終於鬆開她的肩,猛然回身,“想要活命直說便是,何苦把使這等鬼蜮伎倆?把自己打扮得像觀音轉世便能騙得過我么?這一次我放過你,別讓我見到下一次!滾吧。”
寶鉤全身幾乎脫力,不由自主地跌坐在潮濕的泥地上,聽到他的話,她還是忍不住反駁:“我說的都是真的……”
“滾——”他打斷,聲音慢慢變得平靜,“你只有這一次機會,再不走,別怪我手下無情。”
她確實並不怕他,她確實甘心替他守密。這麼簡單的事,為什麼這個人不能相信?
是她太天真了,竟然會把對這樣一個惡人心起憐惜,竟會覺得他處境孤獨,竟會覺得他其實心地良善,竟會期待着自己可以幫助他……
寶鉤握着負傷的肩,掙扎着站起來,踉踉蹌蹌地往外走。
破廟舊舍,很快便落在身後,寂無聲息。
方才的一切,直如一場荒唐的噩夢。
夢醒了,一切便都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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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寶鉤終於順利地過了天津渡,抵達金陵小侯爺的府邸。
她走到兩座威武的青石獅子面前,朝兩名青衣小帽的門人道:“煩請大哥通報小侯爺一聲,就說寶鉤來了。”
“寶鉤?”身後有人喜道。
寶鉤不及回身,便被人從后攬住肩臂。她怔了怔,回身喜道:“銀戟——”銀戟是金陵小侯爺的貼身侍衛,最得十三少信任的人。
兩名青衣門人急忙躬身行禮,齊聲叫道:“給大人請安!
“起來吧。”銀戟隨便擺擺手,稍稍推開寶鉤,半蹲下身子仔細審視,臉上笑意盎然,“寶丫頭,小侯爺擔心得飯都吃不下,昨日又上天津渡去找你,不想你倒自己回來了,過來讓大哥好好看看。”說著便隨手扳住她的纖肩。
“痛!”寶鉤急忙縮身退後,那晚回去左肩便腫了起來,幾日來非但未消,反而越疼越狠,疼得她幾天未睡,連合眼稍憩都是奢望。
“你怎麼了?”銀戟皺眉,“誰傷了你么?”
“啊——沒、沒關係。”寶鉤勉強笑笑,“是我昨天不小心,在天津渡……”
“這位便是小侯爺的嬌客么?”一道清冷的聲音含着淡淡的笑意,從銀戟身後傳來。
這個聲音——寶鉤一驚抬首,又下意識地退了一步。
距門五步遠處,停着頂素雅的青呢軟轎,隨着轎內人聲的送出,一旁侍立的隨從恭敬地彎身打起帘子。
轎內人緩緩地欠身下轎,靜靜地站在那裏打量着寶鉤,極矜貴,也極冷淡。
剎那,寶鉤便覺得渾身冰冷,心跳似乎停止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果真天生麗質,難怪小侯爺日日放心不下。”那人左手握一柄紫竹蕭,彈指微笑,“今日終於可以放心了吧。”
銀戟點頭,“這幾日,小侯爺憂心不已,派出尋人的沒有十起也有八起,卻是一點兒消息也無。寶丫頭,你可真能折騰人。”
寶鉤沒有應聲,她根本沒聽他們在說些什麼,一雙漂亮的眼睛睜得極大,怔怔地盯着那人。前夜澈骨的巨痛再上心頭,不自禁地,她的身子開始微微發顫。
汲黯!他怎麼會在這裏?
“寶鉤,”銀戟皺眉,“你冷了么?”
“銀大人,寶姑娘似乎身子有恙,不如先請太醫。”汲黯斂住微笑,關切地道:“胡太醫剛剛進宮,只好去請王大醫來。”
寶鉤勉強地搖搖頭,“沒關係,我只是——有點兒累了。”她的心思紛亂,隱約間,她已經明白了自己昨日三番兩次遇險的緣由。
“來人,拿我的帖子,去請王太醫。”汲黯回首吩咐從人,又遭:“銀大人今日事煩,在下改日再來拜訪。”
“慢——”銀戟連忙起身,笑道:“九公子何故如此,都是自家人,又何須另擇時日?現在已備好酒菜,九公子何不用過晚膳再去?再說了,侯爺有吩咐,府里有事須請九公子幫忙。九公子若這就去了,侯爺回來定要怪我招呼不周。”
“銀大人既如此說,那在下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汲黯微笑,他嘴裏說著話,眼睛卻有意無意地看着寶鉤。
人前的他,親切隨和,溫文爾雅,有一剎那,寶鉤幾乎便要懷疑自己是不是認錯了人。
“啊,我竟忘了!”銀戟撫額大叫,牽起寶鉤的手走到汲黯面前,笑道:“寶鉤,這位便是天下聞名的九公子,皇上御口親封的‘神醫神算’。原本他一直留守在燕京,現下皇上特旨調來京里替聖上籌劃撤藩事宜。”
九公子,他就是九公子?師父命十二少送她進京,原就是為了請九公子為她治傷。沒想到,九公子竟是這個人——到頭來終究是一場空,這個人,怎會救她?
他們再說了些什麼,她都沒有聽,因為她已經知道所謂的秘密是什麼了,更明白須白眉堅持要殺她滅口的原因:朝廷一位赫赫大員,竟與殺死天津渡二十餘條人命的元兇暗通款曲,這——該是怎樣的驚天大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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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身上有一股先天熱毒,又受了些風寒,加上一路疲累,勞神過度,心神不寧,只怕……”御醫拈鬚沉吟。
“有妨礙么?”銀戟欠身問道。
“應是無妨,”御醫沉吟半日,笑道:“待晚生配些清熱涼葯,擬成方子,候爺按方煎與小姐,當可無事。”
“請這邊賜方。”銀戟引着御醫走進旁側廂房。
偌大一間屋子,便只剩下她與汲黯二人。
寶鉤不自在地揉捏着湘繡衣擺,雙目下垂,不敢看他。
汲黯也不說話,倚在椅中漫不經心地撥着蓋碗裏的茶葉。
廂房裏忽然傳來一陣爽朗的大笑,似乎是銀戟說了什麼,御醫笑着道謝。
“庸醫!”汲黯“喀”的一聲放下蓋碗,清淡的嗓音冷冷地打破室內的僵局,語音雖低,卻極有穿透力。
寶鉤身子微顫,倏地抬頭,“你、你什麼意思?”
“我早已說過,你身上有股先天熱毒。”他長指支着額角,側首看她,神態雍容,眉間卻隱着一股鬱郁之色。那一刻,寶鉤終於可以肯定:此人,正是三日前天津渡那名吹蕭男子。
“那、那又如何?”不忿他自負的神氣,寶鉤倔道:“所有大夫都這麼說。”
“嘴硬!”汲黯淡淡地一笑,“既然所有的大夫都能診出病因,那你早就該痊癒了,為何還要拖到今日等這庸醫再診一遍?”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那也是、也是急不得的事情……”
“是么?”汲黯忽一探身,一把扣住她的右腕,口中輕道:“我要讓你清楚,隨便逞強的後果是什麼!”
“你要做什麼?”寶鉤大驚,急欲縮身,卻絲毫不能動彈,怕驚動別人,又不敢高聲呼救,只得低聲急道:“快放開我,這裏、這裏是侯爺府啊!十三少他、他很厲害的。”
她,不擔心自己的性命,反倒怕他被十三少所傷?
他不語,漆黑的眸子閃着柔和的波光,在那深不見底的地方,隱藏着些許淡淡的感動。
“快放開我,”寶鉤更急,聲音卻是越來越低,“十三少苦惱了,你就走不掉了,你何必得罪他……”
“噓——”他輕噓,示意她不要說話,交握的掌心送出一股細細的熱流。
寶鉤只覺得掌心一暖,正欲再勸,轉眼看見他專註的神情,便又抿唇不語。那股熱流越來越強,暖暖地透過掌心送入胸腹間,四肢百骸頓覺舒暢,尤如長時間行走後忽然卸下重負一般。
“這是什麼?”寶鉤細聲問道,不是內力,內力絕無此等柔和。
他搖頭,撤掌回身,重新執起茶杯輕啜。
寶鉤正欲說話,小腹忽然一陣劇烈的攪痛。她急忙掩住腹部,痛得幾乎蜷作一團,冷汗一顆顆落下,身子一歪便撲倒在桌邊。
“寶鉤!”剛送走御醫的銀戟大驚失色,“你怎麼了?御醫,快請御醫回來!”
“銀戟,”寶鉤勉強睜目,困難地說:“好、好痛。”
“別怕,別怕,一會兒葯就煎好,你忍着點兒。”
“你若給她吃藥,她的死期就不遠了。”一直默不作聲的汲黯忽然開口。
“九公子,你——什麼意思?”銀戟抬首,驚怒交集。
“銀戟,”寶鉤握住他的衣袖,懇切地說:“你別著急,這、這位公子他是想救我,你——莫要怪他。”她虛弱地一笑,忽地咬緊下唇,似是更加疼痛。
汲黯踏前一步,“寶姑娘身上先天帶着一股奇異的熱毒,不是尋常藥物可以治癒的,若施藥不當,那只有雪上加霜。”
“九公子,請救室鉤,侯爺命銀戟請公子來便是為了此事。侯爺說了,請九公子務必救救師妹,若得公子相助,侯爺府從此深感大德……”
“小侯爺太客氣了,”汲黯微微一笑,“在下自當儘力。”
“銀戟,”寶鉤驚道,“你要做什麼?”
“九公子是當今神醫,”銀戟微笑,“十三少讓十二少送你來京,便是求九公子為你診病。你隨他去,過些日子侯爺回來,便去接你。”
“不、不要——”寶鉤下意識地撫着猶在巨痛的左肩,她不要隨這人去。
“寶姑娘還真有些孩子氣,”汲黯溫和地笑笑,從銀戟手中接過寶鉤,“轉告小侯爺,請他放心,一月後在下自當完壁歸趙。”
不要!寶鉤想要掙扎,四肢百骸卻偏不聽使喚,綿軟如泥,意識飄忽起來,隱約中聽見銀戟的聲音——
“一切勞煩九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