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真是笨蛋!蘇清歡懊惱得想給自己兩巴掌。

他明明就不喜歡她,她又何必說這種話讓他為難。而她,也實在沒有勇氣在說了那種話之後再面對他,她也許真是很懦弱。

她在這門前徘徊多久了?不知道。

蘇清歡抬頭看看越來越烈的陽光。她來這裏的時候,天還沒亮,算了,早死晚死都是死。

門沒有鎖!蘇清歡推門進去,一路上,所有的門都開着,她很容易就找到了那間小卧房。

深吸口氣,蘇清歡終於下定了決心。

“狄仲玄,請你開門,我給你送飯來了。”這是她唯一可以找到的正當理由。

門內默無聲息。

蘇清歡轉動門把,探頭朝里看去——

床上整理得十分乾淨,被子也疊好了,一點也看不出有人睡過的痕迹,只有地板上殘留的血跡,向她證明昨天發生的一切不是夢。

他竟然走了……

蘇清歡失魂落魄地從城堡里出來,眼神茫然得像個找不到家的孩子。他會到哪裏去呢?他不是不能讓別人知道他受了傷嗎?

“你可終於出現了。”長野拉住蘇清歡,以免她一頭撞向面前的大樹,“你怎麼了?怎麼魂不守舍的?”

蘇清歡索性靠着那棵樹坐下,抬頭仰望頭上藍藍的天,雲好白哦,他救她的那一天,雲也是這麼白……

“你怎麼了?”長野在她身前蹲下,伸手摸摸她的額頭,“沒有發燒。你剛才去哪了?出了什麼事?”

“長野……”蘇清歡眼睛直直地望着他,“你為什麼喜歡我?”

長野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難為情地搔搔頭,“也沒有為什麼啦,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而已。”

在一起?蘇清歡心裏一動……她也是只想和他在一起而已。

“好吧。”蘇清歡嘆了口氣,臉上的表情就像一個快上刑場的囚犯,“我們交往看看吧。”

“啊?”長野完全沒料到她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倏地呆住了。

“不願意就算了。”蘇清歡不滿地看着他呆怔的臉,很快地說。事實上,她也是剛說完就後悔了。

“當然願意,我當然願意!”長野的臉上滿是單純的喜悅,他一把摟住蘇清歡,在她臉上重重地吻了一下,“我們出去度假,馬上就去!”

“你瘋了啊?”蘇清歡不動聲色地推開他。他的擁抱讓她覺得很不自在。“我們還要上課呢。”

“那也沒關係,”長野仍然興奮地作着打算,“放假我們就去。”

“隨你啦。”蘇清歡從草地上爬起來,向他伸出一隻手,“走吧,我們去上課。”

※※※

“你幹嘛這麼拼?”美奈疑惑地看着蘇清歡忙碌的背影,“離下班還早呀。”

“我還有一份打工要做。”蘇清歡急急地收拾櫥櫃,“所以要早點離開。”

“你很缺錢哦。”美奈閑閑地看她,口氣很不以為然,“要留點時間談戀愛哦。”

“我在跟長野交往。”蘇清歡回頭一笑,“我告訴他我還有事,他就會給我時間,所以,沒關係。”

“你跟長野在交往?”美奈瞪大眼睛看她,“你不是在暗戀狄仲玄嗎?”

“你……你怎麼知道?”蘇清歡的臉頰立刻成了猴子屁股。美奈怎麼可能知道?她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呀。

“拜託!”美奈再次翻白眼,“你那種眼神,誰都看得出來好不好?恐怕只有你自己才會以為沒人知道吧!”

蘇清歡無奈地捂住臉頰,頰上溫度疾速攀升,絲毫沒有要退的跡象。

“歡迎光臨,請問您……”美奈剛直起身子,沒說完的話就縮了回去,“你……怎麼是你?”

蘇清歡循聲望去,通紅的臉立刻變成雪白。

“你來幹什麼?”竟然是他,那個偷了她初吻的強盜!

“愛麗絲,這裏是速食店哦,我不能來吃飯嗎?”邪魁的眼睛肆無忌憚地盯着她忽冷忽熱的臉,不留絲毫情面地說:“你的臉紅一陣白一陣的,是不是愛上我了?”

“愛你個頭!”蘇清歡從櫃枱里跳了出來,伸手指着他的鼻子,“你這個大強盜,我拿刀宰了你也不嫌過分,愛你?你想得美!”

“第一次有人叫我強盜。”來人聳聳肩,一臉無奈,“我占你什麼了?”

“我的初吻!”蘇清歡口不擇言地大叫,全然忘了現場還有一個觀眾,“那是我要留給我的王子的,你這個混蛋!”

“蘇清歡?”美奈獃獃地看着她,第N加一次瞪大了眼睛,“狄仲玄……他吻你了?”

“我……”蘇清歡結巴起來,怎麼解釋啊?“他不是……”

“我當然知道你一直想把初吻給我,”強盜老實不客氣地摟住她的肩,“你不用多解釋了。”說著,便俯下身子,大大方方地在美奈面前又偷了她一個吻!

“你……”蘇清歡連推人的力氣都沒有了,眼圈一紅,豆大的眼淚撲簌簌地直往下滾。

“你別哭呀!”強盜好像良心發現了,嘴巴卻仍是惡毒得可以,“真是拿你沒辦法,你不是一直想讓我吻你嗎?我只是完成你的心愿而已。”

“你走!你快走!”蘇清歡索性放聲大哭,連日來累積的委屈隨着眼淚痛快地流了出來,“誰喜歡你了?我喜歡的是狄仲玄,哪是你這個大壞蛋……你……”

“我就是……”強盜只說了三個字,忽然抱着頭大聲呻吟。

蘇清歡嚇得連哭都忘了,“你怎麼了?”

“好痛……”強盜跪了下來,頭抵在地板上,一動也不動。

良久,蘇清歡才良心發現地關心他一下,“你要不要緊?”

又過了好一陣子,強盜才抬起頭,睜開眼睛看看蘇清歡,又看看美奈,忽然跳了起來,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怎麼回事?他怎麼走了?”美奈莫名其妙地看看門外,又看看蘇清歡。

蘇清歡完全僵在當場。他剛才的眼神,那種帶着暖意又有些茫然無助的眼神,竟然跟狄仲玄的一模一樣……

她一定是思念過度,產生幻覺了!

※※※

“你準備好了嗎?”長野一邊打開便當盒,一邊向蘇清歡說。

“準備好?”蘇清歡一片茫然,“又要考試了嗎?”

“你上課都在發獃哦。”長野搖搖頭,“這是學校每年的音樂盛典哦,以前從學校畢業的師長們都會來參加,還有狄家的盛典樂團也會來哦。”

“還會特別舉行一次考核,選出優秀的學生與那些無名音樂家同台演出。”是久違了的蘋果、瓜子,“蘇同學,你該不會又臨陣脫逃吧?”

臨陣脫逃?蘇清歡自認從來沒有干過這種事。

“你拉不了巴哈的曲子,這全校都知道,貝多芬拉得再好有什麼用?學校是不容許學生有不會的科目的。”瓜子進一步解釋。

“是哦。”單純的長野也點頭贊同,“好在這次考核不用再拉巴哈了。”

“什麼時候考?什麼曲子?”

※※※

“你要加油。”長野拉住她的手,“鋼琴伴奏是早川先生,很有名的鋼琴家哦,能與他同台演出,是全校同學的夢想呢。”

“哦。”蘇清歡無精打采地點頭。

早川又怎麼樣?她會如此拚命,還不是因為幻想與她同台的鋼琴家會是狄仲玄。說起來她還真的有點傻氣,他四天前才傷了胳膊,那麼長的傷口,能不能來參加盛典都是問題,更別說上台演奏了。

“曲子是D大調小提琴曲。”長野沒有發現她情緒低落,繼續說著,“你很熟悉了,應該不會有問題,像考試那天那樣就很好了。”

怎麼可能像考試那天一樣?蘇清歡心裏一酸,那天,是因為他在……

“蘇清歡。”舞台的另一邊有人大聲招呼,“過來,準備上台了。”

台下掌聲雷動——

蘇清歡挽着早川先生的手,一起走上舞台。早川先生坐在鋼琴前,她站在旁邊。

D大調小提琴曲,貝多芬與他的學生——匈牙利伯爵小姐勃倫威克,產生了深深的感情,他們在伯爵小姐的莊園度過了一個美好快樂的夏天。這首曲子,就是他在那個時候寫下的,記下了作曲家一生“最明朗的日子的香味”。

弓落弦,琴聲流泄,從容,探詢,你……愛我嗎?柔美,清澈,朦朧的喜悅……

琴聲忽然斷了。蘇清歡放下琴弓,獃獃地站在台上。

她沒辦法拉這首曲子,沒辦法與別人一起拉這首曲子,這是她要獻給狄仲玄的曲子,她沒有辦法拉給別人聽,他不在這裏,她拉不出來;不是與他同奏,她寧願獨奏……

台下一片嘩然。

早川先生抬頭看她。

“我沒辦法與早川先生同奏。”蘇清歡頭垂得低低地聲音盈滿了愧疚。

早川先生的眼神很危險,但他沒有多說什麼,走了。

台上,只剩下蘇清歡和一架鋼琴。

她該怎麼辦?她也應該下台嗎?還是應該自己演奏這首曲子?

場面好亂,亂到她的腦海里一片空白……

有人從後台上來了,瘦長的身子,微褐的長發,雪白的襯衫,烏黑的燕尾服,他的神色很嚴峻。

可她卻開心得幾乎叫了出來。他來了,他真的來了,他來救她了!

狄仲玄走到她的身邊,挽住她的手向台下行禮,他的氣息很暖,柔柔地撫平了她的不安。他並沒有笑,一向溫暖的雙眸清清淡淡,他在琴邊坐下,指尖下柔和的音樂緩緩流泄——

弓落弦,從容,探詢,你……愛我嗎?柔情的詢問,心酸的詢問,苦澀的心情……清澈,柔美,小提琴隨着鋼琴進入歡樂的樂章,酸楚沒有了,花朵般的芬芳散向四周,上升,盤旋,快板——華彩,這是沒有樂譜的樂章,琴弓上下,手指輕搖,華彩的琴技炫耀着燦爛的愛情,上升,高潮——

台下一片靜默。

良久,觀眾站起來了,掌聲雷動。

狄仲玄清冷的眼中現出了溫暖的光彩,他柔柔地笑笑,牽着她的手鞠躬謝幕——

血腥味!他靠近她的時候,蘇清歡清楚地聞到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挑驚惶地抬頭看他。

他的臉色很蒼白,但他仍然微笑着,一再地答謝觀眾的掌聲。

“你……”蘇清歡顧不得一切,拉住了他的手。

“別說。”他立刻打斷她,聲音很低,“現在,你在舞台上。”

※※※

後台——

“快讓我看看!”蘇清歡拉住他的袖子,“傷口又裂了?”

“恐怕是的。”狄仲玄皺起眉頭。

“我帶你去上藥。”蘇清歡淚眼汪汪的。如果不是她太任性,他也不會再次流血……

“清歡!”長野跑進後台,拉住她的手,“你沒事吧?”

蘇清歡搖搖頭,眼淚完全不受控制地滾落。

“真是的。”長野輕輕地抱住她,給她安慰,“你怎麼會搞出這麼多狀況啊?真讓人放心不了。”

看着面前相擁的兩人,狄仲玄笑了笑,拎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我先走了。”不等她回答,他的背影已經消失在門邊。

來不及發現自己做了什麼,蘇清歡已經掙脫長野的擁抱,追隨狄仲玄的腳步而去了。“等等我!”她必須跟他去,他需要上藥。

長野看着空蕩蕩的雙手,愣在當場。

“早川先生,您生氣了嗎?”門外,是訓導主任的聲音,恭敬而順從,“是我們管教不力,請您原諒。”

“本來是很生氣的,”早川先生的聲音沉着,“可是……”他似乎碰到什麼難題,一直在沉吟。

“早川先生?”訓導主任有些不安了。

“他們……”早川先生遲疑着問:“他們以前合奏過這首曲子嗎?呃……我是說D大調小提琴曲,狄仲玄和那個蘇清歡曾經合奏過嗎?”

“沒有。”訓導主任肯定地回答,“狄先生很少到學校來,根本沒有機會與學校任何一個學生合奏。有什麼不對嗎?”

“當然有不對!”早川先生的聲音裏帶着笑意,“D大調小提琴曲里的華彩樂章是沒有樂譜的,他們沒有合奏過,心靈卻是如此相通,竟然能配合得如此完美。狄仲玄,他很不簡單,不愧是狄王子!”

他頓了一頓,又說道:“所以,那個小女生的任性,我並不生氣,而且,我沒有把握能與她奏出如此美妙的配合。”

“謝謝早川先生!”訓導主任感激的聲音。

兩人漸去漸遠。

心靈相通?美妙的配合?長野完全呆住了。

※※※

“還好,不是很嚴重。”蘇清歡鬆了口氣,重新給他抹上藥膏,換上乾淨的繃帶。

狄仲玄沒有看她,他的眼神很迷離,直直地望向窗外。

“對不起。”蘇清歡站起身,低着頭羞愧地說,“如果不是我太任性,你也不會弄裂傷口。”

“我的傷口,不是因為彈琴才裂開的,你不用向我道歉。”狄仲玄清冷的目光落在她臉上,“但是你必須道歉,向早川先生、向台下的觀眾,還有——”他頓了頓,才又說道:“向長野。”

“我會的。”蘇清歡已經快哭出來了。他的眼神好冷淡,他已經無法忍受她了……

“那就好,我是怕你太情緒化了。”狄仲茲拉着她坐在自己身邊,“你不喜歡巴哈?’他的聲音溫柔起來,“你喜歡D大調小提琴曲?為什麼?”

“太嚴謹的音樂我拉不好,”兩顆晶瑩的淚珠終於落了下來,“但D大調小提琴曲就好舒服。”

“一個好的演奏者,是會自己創造旋律的。”狄仲玄拿起方才脫下的絲質襯衫隨便穿在身上,他沒有扣扣子,露出瘦挺的身子,凌亂的髮絲垂在頰邊,有幾分隨意、有幾分不羈,此時的他,不再像個高不可攀的王子,卻擁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朝她笑笑,走到琴邊坐下,“你聽聽這首曲子。”

黑白的琴鍵隨着修長的手指輕輕彈動——是巴哈的眾望吾王,樂聲平穩持重,沒有變化、沒有跳動,平靜、虔誠,彷彿聖殿的人們正在祈禱,又彷彿疲憊的旅人在向主傾訴……

狄仲玄微微一笑,暖暖的目光與她眼裏閃爍的光芒交纏糾結,虔誠平靜的琴聲慢慢地滲出一種積累的深情,像是一種沉積已久的依戀,終於透過沉沉的重壓,沐浴在主的光芒中,因為平靜所以動人、因為虔誠所以真摯。

蘇清歡聽得痴了,淡色的雙唇揚起一個甜美的弧度——他真不愧是她的王子!

“這不是巴哈。”蘇清歡嘆起嘴,口是心非地說。

“沒有人規定巴哈必須是什麼樣子。”狄仲玄寬容地微笑,“我們能看到的,只有他寫下的樂譜。”

他走到蘇清歡面前,他的眼睛溫柔而明亮,散發著一種聖潔的光彩,“愛他,如果你演奏他的曲子,你就必須愛他。每一個作曲家,都渴望有一個真正懂得他的人來演奏,所以,你必須愛他,才能了解他,才能奏好他的曲子。”

“愛他?”蘇清歡茫然地重複。她只是因為愛他,才會奏好D大調小提琴曲,而不是因為愛貝多芬啊。

像是明白她在想什麼,狄仲玄輕輕地開口:“你的心必須永遠有愛,音樂最需要的就是愛。”

“他會演奏出那麼美妙的巴哈,是因為他心中有愛嗎?他愛的是誰?他是想着誰,才會奏出那麼滿含深情的曲子?”

看到狄仲玄驚愕的眼神,蘇清歡才明白,她竟然已經把剛才心裏的話問出口了,她的臉很紅,但是她沒有後悔。

“我愛巴哈。”狄仲玄恢復平靜,溫柔的眼睛裏含着一絲複雜的情緒,站起身來,他背對着她開始整理一大疊樂譜。

“可是我愛你。”久違的中文從她的嘴裏毫不猶豫地跳出,“我不能與早川先生合奏是因為我愛你,我不能向你演奏巴哈也是因為我愛你,你是我心中的王子,這種感情,只有D大調小提琴曲才詮釋得了,所以,我雖然任性,但是你不能怪我。”無法說出口的真情,在這種語言障礙下從容地流出,“我愛你。”

狄仲玄沒有回頭,也沒有問她在說些什麼,他只是在整理他的樂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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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雙子座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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