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蘇清歡不用照鏡子，也知道自己的臉色難看得要死。唉，誰能要求一個整晚輾轉反側、思緒潮湧的人，第二天有什麼好精神？
而且，這又關他什麼事？
“長野班長，”蘇清歡翻了個大白眼，“你沒有看見我心情不太好，不是很想理你嗎？”她盡量用幾個較為“婉轉”的語詞。
長野臉上現出狼狽的神色，嘴裏仍不服輸，“當然當然，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所以才要來關心一下嘛！有什麼事，你可以跟我說哦！”那張臉湊得更近，聲音神秘兮兮地越來越低，“你又被她們欺負了？”
“沒有啦。”蘇清歡覺得自己就快要叫出來了，這個呆瓜怎麼還不快點走？
說也奇怪，自從那天挨了回“便當金剛扣”以後，蘋果、瓜子就不再來惹她了。雖然那種看恐龍的眼光很讓人心煩，不過，只要兩位大小姐不再來找她的麻煩，她就阿彌陀佛了。
“那你臉色怎麼這麼難看？”長野鍥而不捨，“要不要去保健室睡一下？”
蘇清歡哀怨地看他。讓我清靜會兒，好嗎？可是，她實在說不出口。
“我帶了好吃的便當哦。”小男生絲毫沒有發現獻殷勤的對象，已經瀕臨爆發的邊緣了，“你別吃你那個白菜便當了，我有多帶一份哦。”
說著，他便從書包里摸出一大一小兩個便當盒，把小的遞給她，“吃吧。”
好豐富的菜色哦！
“我要大的！”無名火頓消，蘇清歡厚着臉皮開口。
“啊？”小男生兩眼瞪得老大，“什麼大的？”
蘇清歡絲毫不覺得可恥，兩隻眼睛直落在他面前的大便當上，“我要大的便當！”
“這樣哦……”小男生無奈地把自己的巨無霸便當，遞給蘇清歡，然後疑惑地看看她清瘦的身子，“你很能吃哦。”他邊說，還邊哀怨地瞪着她推過來的袖珍小便當，眼淚幾乎快掉下來了。
“當然當然。”蘇清歡漫應兩聲后就不再理他，轉而專心進攻面前的美味。真好吃啊，來東京后，她就沒再吃到這麼好吃的東西了！
“蘇、蘇同學，”小男生看她狼吞虎咽地，食慾都快跑光了，“你父母都不在東京嗎？”
蘇清歡搖搖頭算是回答。
“那……那你都自己做便當哦？”小男生眼睛裏含着些許憐憫。
這次連點頭都免了。
“那你是怎麼進東御音樂學院讀書的？”這裏雖不是典型的富人俱樂部，可是學費也是相當驚人的，而她明明就不是什麼千金小姐啊。
“我是受人資助的。”蘇清歡終地吃完了便當，出於不好意思，她開始認真地回答小男生的問題，“去年我在學校參加音樂會表演，當時有個聽說很著名的音樂家正好來訪，碰巧聽了我拉的卡門，覺得我很有潛力，就向學校提出要資助我到東御音樂學院學習，然後我就來了。”
“原來如此。”小男生點頭，“那你運氣很好哦，東御音樂學院是專出音樂家的地方哦，也許，你今後還能與你的資助人一起同台演出呢。不過，那個音樂家是誰呀？”
蘇清歡搖頭，“我沒見到他，這些事，我還是聽校長說的呢。”
“簡直就是長腿叔叔的再版嘛！”小男生有點嫉妒地說，“說不定，還是個白馬王子呢！”
“怎麼可能？”蘇清歡再次翻個白眼，“這個世界上能稱作音樂家的，哪個不是白髮蒼蒼、兩鬢斑白？再年輕也已經是個大叔了。白馬王子？你太天真了。”
“那也不一定。”長野捍衛自己的觀點，“像狄老師，他既不是老爺爺，也不是大叔，但他已經是非常了不起的音樂家了。”
蘇清歡沉默了。
“喂、喂！”長野得意地搖搖手，“舌頭被吞掉啦？不過你也不用沮喪啦，像狄老師這樣的人，全世界也沒有幾個。”
“我才不是沮喪！”蘇清歡振作精神，跳了起來，“我要加油，長野班長，非常謝謝你的便當，真的很好吃。”說完，就提着小提琴跑出教室了。
“我可是從來不吃便當的。”長野推開手邊還未動過的小便當，看着她活力四射的背影，輕聲說道：“看來，得去餐廳了。”
※※※
“準備好了嗎？”長野走到蘇清歡面前，“快輪到你了。”
“沒問題！”蘇清歡點點頭，再次整理胸前總是很不服貼的粉色領巾，“我已經練習很久了。”
這是他們的期中演出，目的是檢定學生在半個學期里的技法水準以及對音樂的領悟力，對學生們來說，這是一次十分重要的考試。
“我來吧！”長野看不過去地解開亂七八糟的蝴蝶結，重新替她系好，眼神里滿是不確定，“巴哈的曲子，你行嗎？”
規定曲目是巴哈的A小調小提琴協奏曲，巴哈的曲子多是用來讚美主的，因此作曲嚴謹，一絲不苟，像蘇清歡這種性子……長野再次搖頭。
“我已經練習很多次了。”蘇清歡再次強調。從布幕向下望去，觀眾不多，都是些前來評分的老師。這種演出，蘇清歡忽然覺得很無趣。
“天哪！你看那是誰來了？”長野拍拍她的肩。
瘦長的身子，永遠雪白的襯衫，這次他穿了套黑色西裝，半長的頭髮輕輕披泄，溫暖的笑容，明亮的眼睛……
蘇清歡忽然覺得眼睛有些濕潤。她有多久沒有見到他了？
“十九號，蘇清歡。”叫她了。
蘇清歡連忙揉揉眼睛，走到台上。
狄仲玄目光暖暖的，柔和地落在她的臉上，鼓勵地一笑。
弓舉了起來，蘇清歡深吸了口氣，閉上了眼睛。
巴哈，嚴肅、一絲不苟……這不是她的曲子！
張開眼睛，她看見了他的臉——她的王子，無論他做過什麼，他都是她的王子……
她要拉給他聽！只要他在這裏，她的曲子就不是一張考卷，她的音樂——因他而存在！
蘇清歡不去看老師們疑惑的臉，大大的眼睛輕輕閉上。
弓落弦，從容的琴聲流出，輕快、躍動，帶着深切的探詢；明澈、柔美，散發著花朵的芬芳，像一個沉浸愛河的少女，在戀人身邊歡聲歌唱，訴說著不為人知的依戀和仰慕……
台下響起一陣竊竊私語。
這是貝多芬的D大調小提琴協奏曲，不是巴哈！訓導主任臉色激變，不安地看了眼狄仲玄，站了起來。
狄仲玄朝他笑笑，輕輕搖手，示意他坐下。
恬淡的樂聲緩緩升起，盤旋而上，越來越高——快板，迴旋，蘇清歡手中的琴弓全力炫耀着華麗的技法，反覆訴說著深切的愛戀，琴音不斷上升，光華燦爛——
狄仲玄站了起來，輕輕鼓掌，他身後一干老師也隨他起身，一時間，掌聲雷動。
※※※
“你拉得很好。”狄仲玄陪她坐在學校僻靜的後山草地上，“只是，太冒險了。”
“什麼？”蘇清歡抬頭看他清俊的臉龐，她其實沒有聽他在說些什麼，只是着迷地看着他的臉。好像一輩子沒見了，她好想他……
“你應該拉巴哈的曲子。”狄仲玄眉頭微蹙，好看的臉上現出一絲擔憂，“如果我沒有來的話，你就得不到成績了，你違反了考試的規定，是得不到分數的。”
蘇清歡沒有說話。那首曲子是為你拉的，你聽不出來嗎？一抹失望浮上眼底，明亮的眼睛黯淡了些。
“以後不要做這樣的事。”狄仲玄下了個結論，牽起她的手，柔聲說：“華彩樂段的技法很不錯。你練了多久？”貝多芬D大調小提琴曲的華彩樂段是空出的，留給各個演奏者自己譜寫。
“也沒有多久。”蘇清歡搖搖頭，不知道該怎樣告訴他，她沒有準備這首曲子，他剛剛聽到的，是那一瞬間她想為他拉的，現在要她再重來一遍，已經是不可能的了。
“你要聽聽我的曲子嗎？”狄仲玄不等她回答，取出她的小提琴，輕輕一笑，便舉起了琴弓——
一樣的曲子、一樣的旋律，優美、恬淡、輕悠……
蘇清歡看着他漂亮的側臉，一股熱氣奔涌而上，“夠了！”她跳了起來，琴聲嘎然而止，狄仲玄無言地放下了琴弓，“我不要聽了！”
眼淚流出來了，蘇清歡狼狽地抹了一把臉，轉身就跑。
“蘇同學！”他仍舊溫柔的聲音。
她站住了，回頭看着那雙漂亮的眼睛。
“你的琴。”狄仲玄不再微笑，只是靜靜地看着她，一抹複雜的神色深深地埋在那雙眼睛的最深處。
無情的溫柔……蘇清歡遲疑地接過琴，慢慢地轉身，慢慢地走了。
溫柔沒有了，平靜打破了，狄仲玄清俊的臉上，只剩下深刻的苦澀，“加油，你不會被打倒的。”
※※※
她有多久沒有見到他了？
蘇清歡趴在桌上，失神的眼睛望着窗外。
她為什麼要拉那首曲子啊？如果她老老實實地拉A小調協奏曲，巴哈嚴肅的曲風至少不會泄露她的心情，那他也不會躲着她了。
那天他的琴聲……好冷淡、好冷淡……他竟然能把號稱帶有“最明朗日子的香味”的曲子拉得如此冷淡，他真不愧是了不起的音樂天才。
他知道她的心，而他又是很溫柔的人，所以，他想用這種方法斷了她的思慕……
他甚至連想都沒想地就立刻拒絕了她。她……始終是配不上他的。
她不是公主，也不是灰姑娘，她什麼都不是，她只是個“小丫頭”而已。
可是，她只是想在他的身邊靜靜地看着她，這樣也不可以嗎？
“你怎麼總是在發獃？”長野不高興地揮手招她回魂。
蘇清歡無力地抬頭，“今天是什麼菜？”
自從那天吃了他的便當后，這個小男生每天都帶兩個超級大便當來，蘇清歡既貪圖清閑，又貪圖菜色美味，也就恭敬不如從命地接受了。
“是中國菜。”長野有點興奮，“我吩咐廚師特別做的，你吃吃看。”
“廚師？”蘇清歡重複着這個對她來說非常陌生的詞，“你家有廚師？”
長野莫名其妙地點頭，“一直都有用。”
“你……”蘇清歡立刻發現了不對勁，“你家是做什麼的？”
“開了幾家連鎖超市。”長野的眼睛陪着她一塊越睜越大，“有什麼不對嗎？”
“當然不對！”蘇清歡一拍桌子，小小的臉上一副被欺騙了的表情，“那你怎麼可能每天吃便當？學校餐廳的菜色不是足以與外面的高級餐廳媲美嗎？”
“我喜歡跟你一塊吃不行嗎？”長野頭痛地揉揉太陽穴。這個女生怎麼是這種反應？一般女生不是都會很感動嗎？
“你怎麼不問問我喜不喜歡？”蘇清歡吼聲更響，“害我還以為……”以為我終於有了一個可以完全交心的平民朋友。
她的手被緊緊地握住了。
“我喜歡你。”長野的眼睛認真起來，“我想和你交往，你要不要考慮一下？”
“啊？”蘇清歡完全呆住，腦中一片混亂。
※※※
“你是說，那個長野向你表白了？”美奈眼睛瞪得很大，最近她好像一直用這種眼光在看蘇清歡。不會吧，她怎麼這麼好運？她都有點嫉妒了。
“是呀！”蘇清歡托着腮，無精打采地坐在櫃枱前面，“好煩哦。”狄仲玄不理她也就算了，這個長野還不忘來摻一腳，嫌她不夠倒霉嗎？
“少來了！”美奈湊到她面前，送她一個臉部特寫，“一個大帥哥，更正，是多金的大帥開追你，你會不開心才怪！”
“帥哥？”蘇清歡愈發獃怔，“誰？”
“你眼睛長到哪裏去啦？”美來受不了地翻白眼，“長野、長野，他可是很多女生心目中的白馬王子哦。”
白馬王子？狄仲玄清俊的臉迅速湧進她腦海……使勁搖搖頭，蘇清歡站了起來，“我要先走了，老闆來了幫我頂一下。”好煩，還是去透透氣吧。
“喂！”美奈只來得及抓住一片清風，“又蹺班。”
※※※
人好多，正是夜生活開始的時候，東京街頭放眼望去都是光鮮亮麗的紅男綠女，人人臉上輕鬆自在。
蘇清歡漫無目的地在路上閑晃，腦袋裏亂七人糟的，什麼想法也沒有，她只想就這樣慢慢地走，永遠這樣走下去也無所謂。
“你在幹什麼？”溫厚好聽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蘇清歡心跳漏了一拍……她不會聽錯，是他！
“狄仲玄？”小巧的臉上立刻光彩四溢，“你怎麼會在這裏？”
“這應該我問你吧？”夜色下，他的臉不是很清晰，但是那雙精光燦爛的眼睛，即使在漆黑的夜晚，也依然會發出照亮人心的光芒，“夢遊仙境的愛麗絲，怎麼了？”
“我、我心裏好多事，所以出來走走。”蘇清歡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她從來不對他說謊，他是她的王子。
“要不要我幫你？”他的聲音低沉，充滿誘惑。
蘇清歡揚起臉看他，很想看清他的臉，但是，很模糊，始終是非常模糊，“你……”
聲音消失在唇邊，蘇清歡茫然地睜大了眼——
他……他竟然吻了她！
他的吻一點也不溫柔，像是懲罰、像是警告，更像是一種狂野的熱情。
他在折磨她！
啪！一個清脆的耳光。
蘇清歡退後一步，大大的眼睛裏火光四射，“混蛋！”她大聲罵他，眼淚忍不住涌了出來。
他知道她的思慕……既然拒絕了她，為什麼還要這樣對她？
狄仲玄伸手摸摸挨打的左臉，無所謂地笑笑，長長的頭髮隨着夜風輕輕飄揚，羽翼……
她竟然又看到了黑色羽翼！
他……他不是狄仲玄！雖然很荒謬，但是她的直覺告訴她，他不是！他的王子不是這樣的人！
“糟了，讓你發現了。”他笑得非常邪魅，兩隻眼睛不停地眨動，“欺騙不了小妹妹啰！”他上前一步，拉住蘇清歡準備後退的身子，彎身與她平視。
蘇清歡這才真正肯定，眼前的男子，雖然和狄仲玄長得一模一樣，但徹頭徹尾就是不同的人。
狄仲玄的眼睛總是暖暖的，好像冬日的暖陽；而這個人，他眼光銳利，是那種會穿透人心的銳利，讓人看了不由自主地想逃……
“明白了吧？”他再次勾起攝人心魂的笑容，“我和他，完全不同，你要看清楚！”不等她答話，他拍拍她柔潤的臉頰，“可憐的小女孩，你愛上他了。”說完，就毫不留戀地轉身，好像剛才的一切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
不遠處，一名身材高挑的長發美女站在路燈旁等他，然後，他們手挽着手離開了。
蘇清歡無力地跌坐在地。她怎麼會犯這種可笑的錯誤？把自己的初吻給了一個從不相識的陌生人，而且原因是認錯了人！說出去真的會笑死人……蘇清歡懊惱地拉拉披散的長發，笨！
※※※
蘇清歡拿出筆在日曆上打了個叉叉，“二十九天。”嘆了口氣，她已經有二十九天沒有見過狄仲玄了。
自從那次到學校來聽她的琴后，他就沒在學校出現過，連這個月的兩節課都是別的老師代上的。
好想他……
長野又在問她的答覆了，可是她不知道該怎麼說，她不想失去學校里唯一的朋友，但是她更不想和他交往。她該怎麼辦？
蘇清歡無限傷感地看着眼前精緻的白色小樓，玫瑰花已經凋謝，那種童話城堡的氣息也隨之消失，事實也該如此，王子都沒有了，城堡就算還在，也一定是沒有生氣的……
蘇清歡挑了一處僻靜的樹蔭，靠着大樹坐下。
這段時間，只要有空，她都會到這裏來，也許是想見狄仲玄，更多的，是她在這裏會感到非常心安。這裏曾經有他，就算他不在了，這裏還有他的氣息，還有他的影子，還有她少女的夢中最美好的回憶……
草叢中忽然傳來一陣微微的騷動。
蛇？！蘇清歡跳了起來，拾起一根樹枝朝發聲處輕輕一捅——
“痛！”一聲低叫。是人！
蘇清歡急忙扔下樹枝，撥開草叢——一個滿身是血的人石着身子躺在草叢裏，蘇清歡嚇得差點叫出聲來。
“你……你有沒有怎麼樣？”蘇清歡扶起那人沾血的身子，撥開他散亂的頭髮，想要看清他的臉……
她呆住了！
“狄仲玄！”帶着哭腔的聲音從喉間竄出，“你……你怎麼弄成這樣？你要不要緊？”
狄仲玄睜開眼睛，依然是很溫暖的目光，勉強一笑，輕聲說道：“我從那裏……”他指指遠處一堵矮牆，“從那裏翻進來的，走到這裏沒力了，你扶我進屋去。”他從口袋裏摸出一串鑰匙，指指那座小城堡，“不能、不能讓人看見……”
“好！”蘇清歡只覺得自己全身都在發抖，但他需要幫助的這個事實，無比清晰地佔據了她全部的思緒，她不能害怕，更不能逃！咬咬牙，扶起他高大的身子，讓他倚在自己肩上，“你能走嗎？”
狄仲玄點點頭，似乎已經沒什麼力氣說話了，但他還是側了側身，讓自己稍微站直一些，沒有把太多的重量壓在她的身上。
蘇清歡當然察覺了他細微的體貼，一股力量暗自涌生，她竟然就這樣把他扶進了一間雅緻的卧房。
狄仲玄重重地躺在床上，幾乎是立刻地閉緊了眼睛，他似乎很累了，一句話也沒有說。
蘇清歡很害怕，他是一個很體貼的人，如果不是傷得非常嚴重，他一定會安慰她的。
她怯怯地伸手搖他，聲音里還帶着哭腔，“你不要嚇我，睜開眼睛好不好？”
過了好一會，狄仲玄才輕輕張開眼，伸出他帶血的手揉揉她的頭髮，輕聲說道：“別怕，我不會死的。”說完，使側着身子艱難地坐了起來，倚在一張巨大的靠枕上，喘了口氣，長長的睫毛又覆了下來，“麻煩你，把左邊柜子裏的藥箱拿給我，順便倒盆清水來。”
“哦。”蘇清歡輕聲答應，一會兒后便把東西拿來了。
“謝謝。”狄仲玄歉然一笑，便脫下沾血的白襯衫，露出左臂上大約一尺長的刀口，血還不斷往外流！
“你必須馬上去醫院！”蘇清歡跳了起來，她連害怕都忘了。生怕他沒聽清楚，她急急地又重複了一遍，“傷得這麼重，你必須馬上去醫院！”
狄仲玄再次對她微笑，那種溫柔的笑意，好像她才是那個受傷的人，而他只是在安慰她一樣。
“你別為難我。”他一邊低頭清洗傷口，一邊低聲解釋：“我不能去醫院，這個傷不能被人發現，我不會有事的，所以……”暖暖的眸光落在她的臉上，你也不用擔心。”
說完，他便不再看她，慢慢地洗凈了傷口，為自己上藥、包紮。他的動作很純熟，看來，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我來幫你。”蘇清歡不忍見他用牙咬着紗布裹傷，“你的手不方便。”
狄仲玄似乎怔了一下，但他很快就釋然了，任由她小巧的手指靈活地纏繞着白色的紗布。
“好了。”蘇清歡拾起散亂的藥箱，“你先睡一下吧，我要去上課了，放學后我再來看你。”
狄仲玄點點頭，閉上了眼睛，幾乎是立刻地，便沉入了夢鄉。
蘇清歡靜靜地為他蓋好被子，輕輕地出去了。
※※※
“小姐，”藥店的大叔很慈樣，“你哪裏不舒服？要買什麼葯？”
“治刀傷的葯。”蘇清歡撒個小說，“我妹妹昨天在家裏切蘋果，把手划傷了，傷口很深哦！”
“這樣啊。”大叔拿出幾個大大的藥瓶，“這是止痛的，這是消炎的，如果發炎的話呢，很可能會發燒哦，所以這個退燒藥也要帶着……”
最後，蘇清歡抱着一大堆藥瓶走出藥店，當然，她的口袋立刻瘦了下來。
她回去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燈沒有開……他還在睡。
蘇清歡悄悄地走到床邊，把一大袋藥瓶放在床頭的小桌上，打開屋角一盞小小的枱燈，這樣光會柔和一點，不會刺着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緊緊閉着，看起來脆弱而且孤單，讓人忍不住想要保護他。
蘇清歡輕輕一笑，“狄仲玄？”
狄仲玄輕輕地張開了眼睛，目光似水，朦朧的燈光下，他那張俊俏的臉看起來非常不真實，他朝她笑了笑，“放學了？”
蘇清歡點點頭，“你覺得好些了嗎？”
“頭很暈，”狄仲玄老實地說，他的眼光非常迷離，“可能發燒了。”
蘇清歡雪白的小手立刻撫上了他的額頭，只覺得觸手火燙，“你燒得很厲害，你真的不要去醫院嗎？”
“我不能去醫院。”狄仲玄重新閉上了眼睛，“沒關係，睡一會就沒事了。”
蘇清歡沒有什麼時候比現在更喜歡那家藥店的大叔了，趕忙打開那些大大小小的藥瓶，倒出藥片，又倒了一大杯水，“你醒醒好嗎？先把葯吃了。”
沒有睜眼，他看起來非常難受。
“起來吃藥好嗎？”她的聲音很溫柔。可能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她長這麼大，從來沒有對任何人這樣說過話。
漂亮的眼睛終地睜開，狄仲玄困惑地看着她手上的葯，微微皺眉，“那是什麼？”
“這是止痛藥，這是消炎藥，這是退燒藥，你都得吃掉哦，否則我就送你去醫院。”
“這些都是你去買的？”狄仲玄失笑，“怎麼這麼多？”
“備用啊！”蘇清歡笑得很得意，“就算你再受十次傷，都還夠用啦！”
狄仲玄臉色微微一變，但沒說什麼，就她的手吃了葯。重新躺下，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目光很暖。
“你不累嗎？”蘇清歡臉上有點發燙，不自在地說，“怎麼不睡了？”
“我睡了一整天了。”狄仲玄拉着她的手讓她在床邊坐下，柔柔地看着她，“這些日子，你好嗎？”
“我……”蘇清歡臉上更熱，她的王子在關心她……“我很好。”
“長野同學，”狄仲玄聲音輕柔，聽不出任何異樣的情緒，但是說得很慢，也很小心，像是怕碰着什麼禁忌一樣，“他對你好嗎？”
“為什麼這麼問？”蘇清歡臉色剎白。他知道了什麼？
“你們，不是在交往嗎？”
“如果我跟他交往，你會介意嗎？”蘇清歡臉色越來越白，眼睛睜得大大的，盛着滿滿的緊張。
他沒有說話，目光輕輕柔柔的，仍然落在她的臉上，溫和的臉上看不出一點情緒。
“難怪他會說我可憐。”蘇清歡再也受不了他的沉出，忽然笑了。
她不是公主、不是灰姑娘，她只是蘇清歡而已！他知道她的戀慕，卻仍能用如此溫柔的眼光、如此動人的嗓音，說著如此冷淡的話，他竟是如此害怕她的糾纏……
“愛上你，我真的是最可憐的一個！”不管了，她管不了那麼多了！就算他鄙視她好了，她的心事，她還是要讓他知道！
狄仲玄臉色驟變，一把拉住她的手，不讓她跑掉，聲音裏帶着極度的焦慮，“誰？你說的那個人是誰？”
“你弟弟，你的雙胞胎弟弟！”蘇清歡掙脫他的手，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