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自從那個星期六之後,朱晴晏曾經想過,是不是不要再去上烹飪課了?

她實在不想再碰見楊惟展。每次見他,她總被搞得心境大亂,這一點也不是件好事。

可是如果不去上課,她怎麼對錶姐交代?又怎麼應付家中姐姐們不時詢問的一句:“喂,什麼時候可以做個一桌來給我們嘗嘗啊?”

只恨當時自己誇下豪語,這下如果學不好烹飪,臉真的是丟大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那天烤的蛋糕,倒是把她對烹飪的興趣給烤了出來,她覺得烤蛋糕滿有成就感的,而且楊幼儀這個老師很不錯,要她就此不去上課,她也認為可惜。

兩相權衡之下,朱晴晏決定把星期六的課改成星期三晚上,因為她聽說只有星期六楊惟展才會在。

打定了主意,朱晴晏立刻整個人都輕鬆了。甚至還打電話給彭典旭,告訴他星期六她有空陪他去挑選送給在美國結婚同學的禮物。

“可是、我、嗯……”彭典旭支支吾吾的。“已經買了耶。”

“已經買了?”朱晴晏有點意外,她知道彭典旭很不喜歡逛街買東西的。“你自己去的啊?”

“呃!”彭典旭期期艾艾。“也、不是。”

“那誰陪你去挑的?”朱晴晏想也沒想就問o

“我、姐。”彭典旭的聲音好像變得有點小。

朱晴晏問過也就罷了,並沒有多想什麼。“那就算了。”

“對不起。”彭典旭卻很不好意思地說。

“嘆,沒關係啦。”朱晴晏絲毫沒放在心上。

那好吧,不用陪彭典旭了。朱晴晏於是約同事去逛街,兩人血拚了一下午,又跑去KTV唱歌,散會的時候卻才晚上八點。

朱晴晏在走去捷運站的路上想起化粉水快沒了,遂回頭又投入鬧市人群當中,拐進巷子去一家她常去的藥粉店。

“晏晏!”

朱晴晏回頭一看,竟是楊幼儀。

她身邊所有的人都這麼喊她,所以聽見楊幼儀這麼叫也不覺得奇怪。在路上偶遇楊幼儀讓她覺得很開心,她走過去,看見楊幼儀手上還牽着一個小女孩。

“哇,你女兒?”朱晴晏蹲下身去,逗着那個四、五歲大的小女孩。

“是啊,”楊幼儀笑着拉了拉女兒的手。“怎麼不叫姐姐?”

“姐姐。”童稚的好聽聲音,鈴鐺似的。

“長得好漂亮,”朱晴晏由衷地贊。“跟老師一樣。”

“四歲了,她的鋼琴老師住這附近,我帶她來學鋼琴。”楊幼儀笑着。問她:“你逛街?”

“嗯。”朱晴晏站了起來。

楊幼儀又問了個挺嚴重的問題:“下午怎麼沒在課堂上見到你?”

真糟,才剛蹺完課,就被老師逮到。朱晴晏硬着頭皮道:“我正想跟老師說,我可不可以改成星期三上課?”

“應該可以,星期三的人好像沒滿。”楊幼儀想了想。“只是,為什麼要改成星期三?”

“因為……”朱晴晏得想借口了。“星期六……有事。”

楊幼儀笑望着她,突如其來地說了一句:“你該不會是因為楊惟展吧?”

“嗄?”怎麼會那麼容易被拆穿的?朱晴晏嚇到都快笨掉,一下子什麼話都回答不出來。

“我猜的。”楊幼儀含笑的眼帶點狡黠,看來是有其弟必有其姐。“因為那天你們兩個看起來,不太一樣。”

“他只要靠近我身邊一百公尺,我就想罵人。”朱晴晏嗤了一句。

“是啊?”楊幼儀覺得她說的很有趣。

“你不覺得他很恐怖?”雖然楊幼儀和楊惟展是姐弟,朱晴晏卻也不怕在楊幼儀面前數落他。“好像能把人一眼看穿似的,我不喜歡變成一個透明人。”

楊幼儀搖搖頭,笑嘆道:“我們家就只我們兩個孩子,惟展又小我五歲,我跟他整個年齡層都不同,他幾乎從小就是一個人。這養成了他喜歡站在外圍,觀察每一個人的特性,理智分析每一件事。”

她感嘆地又說:“其實我有時候也很驚訝,他怎麼能發展出這種能耐。我不敢說我有多了解他,畢竟我們兩個幾乎是各自成長的,但我能明白的是,他不是刻意要這樣,這是他個性的一部份,是優點也是缺點。”她看着朱晴晏,像是帶了點寓意。“你只要再多了解他一點,就會習慣了。”

“我為什麼要習慣啊?”朱晴晏直接反應。

楊幼儀回答得很快。“你不是喜歡他嗎?”

“才不是!”朱晴晏差點整個人又要跳起來。“你怎麼會這麼想?”

楊幼儀臉上有着促狹的笑意。“因為你時常偷看他,又常常故意不看他。”

“哪有?”朱晴晏生怕來不及否認似的,十分緊張。“老師你別亂猜,我都快結婚了。”

楊幼儀自忖與朱晴晏還不太熟,不好再多說什麼,只笑了笑。

“抱歉,算我開玩笑。不過不管怎樣,我只是想告訴你,”她的口吻變得認真,“你是真的想學奸烹飪不是嗎?我聽你表姐說,你不是跟家人下了承諾一定要學好什麼的?既然如此,你就好好學,別在乎惟展。不管他在不在,你都學得好,而且都得學好,是不是?”

朱晴晏愈聽愈自慚。

楊幼儀這幾句話說的再正確不過。本來就是,她上烹飪教室是為了要學好烹飪,楊惟展只是一個插曲,而她竟然會為了插曲而忽略了主要的旋律,這不是本末倒責,分不清孰輕孰重?

“我知道了。”朱晴晏衷心地說。“我一定會好好學的。”

楊幼儀微笑。“那就星期三見了。”

“嗯,”朱晴晏怡然一笑。“謝謝老師。”

“別叫我老師,”楊幼儀親切地說。“叫我儀姐吧。”

朱晴晏也很乾脆。“儀姐再見。”

背包摔上肩頭,朱晴晏愉快地朝她原來的目的地走去,彷彿解決了一件什麼事似的,她的心情更輕鬆了!

***

這星期三上的課是巧克力蛋糕和椰子塔,可是朱晴晏情緒很低落……因為她的巧克力蛋糕失敗了。

“為什麼會失敗呢?”看着那硬硬的類似發糕的巧克力蛋糕,朱晴晏十分沮喪。“海綿蛋糕我都會做了啊。”

“我不得不懷疑,是不是你在量材料的時候量錯份量了。”楊幼儀思索道。“否則不太可能會變成這樣。”

“怎麼辦?”朱晴晏的模樣,看起來很想坐在地上哇哇大哭似的。“太挫折了……”

“再試一次啊!”楊幼儀鼓勵。“不會每次都失敗的。”

“可是我還沒買烤箱……”朱晴晏懊喪道,後悔星期六為什麼要去逛街而不去大賣場搬個烤箱回家。

“不然你留下來做吧!”楊幼儀好心地說。“如果你不急着回家的話。”

“可以嗎?”朱晴晏一雙眼瞳都亮了起來。

“可以啊。”楊幼儀點頭。“只是我不能留下來陪你,我得回家顧我女兒。”

“如果儀姐信得過我,我是很想留下來練習。”朱晴晏認真地道。

“我怕你什麼呢!”楊幼儀笑了起來。“這裏又沒什麼值錢的東西,難道你把鍋碗瓢盆搬走嗎?你走的時候,記得把電源關掉,大門反鎖就行了。”

“沒問題!”朱晴晏立刻保證。

於是當教室的人都走光了之後,朱晴晏一個人在流理台前面對做蛋糕的器具和材料,重新開始她的巧-克力蛋糕。

電子秤量材料的份量,打蛋器打蛋……朱晴晏小心翼翼地做好每一個步驟,務必沒有任何錯誤,終於,麵糊送進烤箱,也烤好了,她取出蛋糕,倒扣出來,只等它涼,就能驗收了。

朱晴晏舒了一口氣,動手清洗起工具。教室里十分安靜,只有小CD音響里播放的鋼琴曲,和一些卡卡的雜音……

不對,怎麼會有那些雜音?朱晴晏仔細一聽,還是從門口傳來的,而楊幼儀走的時候把大門關上了啊!

該不會是……小偷吧?

這個念頭一跑進朱,晴晏腦里,她就驟然緊張了起來。糟糕,糟糕!這不是她家,楊幼儀放心讓她留下來,她得負責任的;千萬不能在她手上遭了什麼劫

外面的雜音仍陸續發出,朱晴晏手慌腳忙中當機立斷,抓起平底鍋就衝到門前,避在柱子旁邊,準備來人一進來就給他一鍋——

“你在幹什麼?”

鍋子還沒砸下,來人先認出了她,她慌忙移開擋住視線的鍋子一瞧——楊惟展。

還好鍋子沒砸下去。不,早知道就該砸下去的,他來做什麼?!

“不是下課了?你怎麼還在這?”楊惟展看着手持鍋把,十分滑稽樣的朱晴晏,啞然失笑。“拿着平底鍋等着打我?”

“我留下來練習。”朱晴晏懊惱地把鍋子扔回櫃裏去。“沒人告訴我你會出現,否則我絕對會在你來的前一秒消失。”

“我姐沒說?”他把一個背包放在架上,習慣性地走向流理台。“我跟她講了今天下課後會過來。”

朱晴晏像是漏聽了前半,只注意後段:“上什麼課?你這麼老了還是學生啊?”

他哭笑不得。“我去教人,這樣行不行?”

“你是老師?”朱晴晏還不知道他的職業。

“算吧。”他簡單地回。

“教……”朱晴晏眼神飄了飄。“蛋糕?”

他瞟她—眼。“教英文。”

原來他是一個英文老師。也對,他看起來不像是太有錢的樣子。

“我姐真的沒跟你說我會來?”他不太相信似的又問了一次。

“沒有啊!”朱晴晏理直氣壯地回。“我幹嘛騙你。”

可是這又有點古怪了。

楊幼儀既然知道楊惟展會出現,為什麼不提醒她一下?她又不是不知道她不想見楊惟展。

是楊幼儀忘了?抑或根本就是希望兩人見面?

不只朱晴晏,就連楊惟展也想到了這點,兩人不約而同娶回視線對望了一眼,那短暫而似是帶着相通電流的眼光僅一接觸,立刻又像是同極磁鐵一樣速速彈開了去。

朱晴晏繼續回去洗她沒洗完的器具,楊惟展打開柜子拿材料。

“你一個人留下來練習?真用功。”

“你是特地來稱讚我的?”朱晴晏低頭洗鍋連抬都不抬。

“當然不是,我來交貨,明天有人要來拿預定的蛋糕。”他找出的材料與器具說明他接下來的工作。

朱晴晏這才知道。“原來客人預定的蛋糕不是儀姐做的?”

他脫下外套,捲起了袖子。“我姐怕麻煩,她才不想理。”

朱晴晏揶揄地說:“不曉得那些客人知不知道蛋糕是出自你手?”

他不慍不火地回應!“反正不是出自你的手就好。”

朱睛晏倏地停止了洗滌的工作。“喂,我很努力的,別小看人。”

“那我就來看看你的成果如何?”他放下自己的材料,走向朱晴晏的流理台,目標是朱晴晏剛做好正放,涼的巧克力蛋糕。他一伸手,蛋糕就被扭了一角下來。

“喂,別偷吃——”

朱晴晏急忙跑過去阻止他,不過來不及,蛋糕已經缺了一角。她氣急敗壞地正想罵人,卻聽見他慢條斯理地道:

“還不錯,滿像樣的。”

朱晴晏罵人的話當下全吞回肚子裏去,換上一副不置信的眼睛,眨着長睫毛:“你說真的假的?”

他看看她。“我沒必要哄你。”

“還好,回收了一點自信。”朱晴晏相信了他,情緒一轉,放心而燦爛地笑了起來。“你不曉得剛才在課堂上做的那個,真是慘不忍睹,根本沒辦法拿出去見人。”

她笑得好自然,雙眼壘見,亮得像一顆琥珀寶石,如此魅人。他感覺心中有條絲線牽扯似的動了動……

他移開視線,專註在蛋糕上。“這個蛋糕想要拿出去見人,好像也欠缺了一點裝飾。”

“儀姐還沒教裝飾,”朱晴晏報告進度。“她說得先學好基本的蛋糕體。”

“你的蛋糕體已經學好了。”他迷人的眸中有抹光在閃動。“讓我們來看看它可以怎麼變化……做成奇異果慕思怎樣?”

“好啊。”朱晴晏幾乎要像小女孩那樣開心地拍起手來。“可是……”她陡地思索道:“奇異果是綠色的,配咖啡色的巧克力,那縱面切開看不是很怪?”

“我用的是金黃色的奇異果。除了奇異果的原味,還有點柳橙的甜,配上巧克力蛋糕的苦……”他看她一眼,慢慢說:“一種奇妙的調和。”

他每形容一種味道,朱晴晏就在心裏想像一種組合,最後在腦海里聚成一個完美的畫面,她已經迫不及待了。

“教我吧!”她要求。

他微微一笑,動手準備慕思的材料。

巧克力蛋糕乾切成三半,缺角的那塊剛好不用。奇異果打成泥,加奶油乳酪拌化,和上香瓜甜酒、打發的鮮奶油,在模型中放人一層蛋糕一層慕思,冷藏凝固之後再一層蛋糕一層慕思,這是一種耗費精力與時間,需要細心與耐心的甜點。

楊惟展的動作很快,卻解說得很仔細,朱晴晏忙着用紙筆記下重點,又勇敢地接下他做一半的工作,着實學了許多。

最後的冷藏時間結束,他從冷藏室里端出蛋糕,除去不鏽鋼模,立即呈現一個整整齊齊、光滑細緻、淡金黃色的美麗成品。

抹刀沾上金黃色的奇異果醬,蛋糕轉盤一轉,蛋糕表面便呈現不規則而自然的線條,像一副寫意的抽象畫,是既浪漫又有氣質的裝飾。

一個普通的巧克力蛋糕,搖身一變,成為精緻優雅,令人驚艷讚歎,垂涎三尺的奇異果慕思。

“嘩。”朱晴晏怔怔看着那夢幻似的成果,喃喃自語:“真不敢相信。”

朱晴晏那夢般不置信的神情讓他忍不住微笑。“你學會我的拿手絕活了。”

“是嗎?”朱晴晏習慣性地糗他。“搞不好再過幾個星期,儀姐就教我們做了。”

“不可能。這個蛋糕的配方是我創的,連她也不會。”他隨手一掃,把用過的器材都掃進洗碗槽里。“我從來沒教過別人。”

說的人隨意,聽的人卻驚心。他只教她一個人,是否意謂着他待她特別?

楊惟展卻像是根本沒想那麼多。他看看蛋糕,又看看朱晴晏,臉上有股難得一見的淘氣。“我們就拿這個交給明天的顧客怎樣?”

朱晴晏張口結舌。“可以嗎?”

他笑,動手清洗洗碗槽里的器材。“沒什麼不可以。”

朱晴晏蹙眉。“我知道你做的慕思一定沒問題,可是我的巧克力蛋糕……”

他迅速化解她的疑慮。“我不會拿失敗的蛋糕給客人的。”

朱晴晏最後一點點的懷疑,終於在他太有把握的字句中消失殆盡。她臉上重新浮現笑靨。“真想不到,我做的蛋糕居然可以拿去賣。”

奇異果的酸、香瓜酒的香、奶油乳酪的醇、巧克力的苦……奇妙的調和,奇異的和諧。朱晴晏看着那一半出自她手藝的美麗作品,掀起了她那薄薄細緻的唇角,漾起了一個好燦亮的微笑。

楊惟展不經意地轉頭看她,抓住了她靈艷動人的神情,他的心似乎有什麼東西震了一下。又來了,那不知名的悸動。

他關掉水龍頭,甩甩打蛋器上的水,放到架上晾乾。碗架靠近朱晴晏站着的位置,他習慣性的靠過去放置……

那一剎那,他們離得好近。

清幽迷人的芳香。是她洗髮精的味道,還是融合了她體香的特殊芬芳?她對他來說似乎有着奇妙的魅惑力,他不由自主更靠近了她,他的胸膛觸着她的肩,臉頰幾乎貼住她的髮絲。

近在咫尺的頸脖白皙玉嫩,珠貝色的柔潤肌膚,是那樣的令人遐思。

兩人間暖昧的距離,令空間縮小到彷彿只剩一寸。朱晴晏整個人像被魔杖點過一樣木立着,只是怔怔任着他的氣息輕撫過她的面頰,撩撫過她的心,那顆心不由得波濤動蕩了,激蕩着她的心湖。

她鼓起勇氣轉頭看他,他的眼神變得好溫柔,深深的,有些不知名的東西在裏頭,她簡直就要在他這樣的眼光之下醉倒……

然而那魔幻般的時刻僅僅是一瞬,打蛋器因為太心不在焉的看放而掉了下來,鏘地一聲,魔咒破滅。

“呃,這個蛋糕,要不要找個盒子裝起來?”朱晴晏掩飾什麼似的,趕緊找個轉移目標的東西。

她的心裏全是他那雙深黝如潭的眸子。剛才那一刻,她感覺他想吻她。是錯覺吧?

“嗯,放進前面冷藏櫃就好。”他的聲音似乎也沒有了平常的力道。他仍不解剛才那一霎的迷思,他當真對她有感覺?

兩人各懷心事,一樣的心思。兩人不約而同整理善後的速度都快了起來,似乎只想快快離開教室,收器材的收器材,關電源的關電源,有默契得很。

***

屋外是正冬的晚風,清寒而涼,兩人深深吸氣,都感覺清醒了許多,朱晴晏還打了個冷顫。

楊惟展注意到她身上不是太禦寒的衣物。“你怎麼回去?”

“去外面坐公車。”朱晴晏不在意地說。

從社區走到車站還要十分鐘的路程,他沒多加思考便答:“我送你吧。”

教室門口停着一輛四輪傳動的休旅車,是他的。朱晴晏不懂車,不過她想這樣的車應該不至於太貴吧?畢竟他只是個英文老師。

坐上車,朱晴晏訝異於車子的內裝如此舒適而高級,真是大出她意料之外。只不過她坐着坐着,總覺得椅子上除她以外好像還有什麼……

她略略欠了欠身,從椅墊上抽出一張被她坐皺了的紙。

“啊,抱歉。”楊惟展意識到自己的迷糊,朝她笑了笑。

朱晴晏不介意地搖了搖頭,試着把那張紙攤平。她看見那張紙上全是英文,她的外語能力不好,只看得出應該是份食譜。

研究食譜研究到英文的去了。朱晴晏忍不住轉頭問:“你是不是學烹飪的?還是只是……”

“興趣。”他自動接下去。“我成天看着我姐做這些,覺得很有趣,就跟她學了。”

“雖然只是興趣,你也一定花了很多工夫。”朱晴晏由衷地說,替他把那張英文食譜折好,夾在看物盒裏。

“你呢?”他問。“又為什麼這麼努力想學好烹飪?”

朱晴晏微微昂起頭,一副壯士一去兮不復返的決毅。“我答應我姐姐了,所以非學好不可。”

“你姐姐對你這麼重要?”他很訝異。

“不是重要,也不是姐姐,是‘姐姐們’。”朱晴晏糾正他。“哎,你不曉得我家那些姐姐可恐怖了,我要是有什麼不如她們,鐵被笑個半死。”

他笑。“自家姐妹自相殘殺?”

“差不多吧。”朱睛晏坐了個舒服的姿勢,倒也不介意把自己的事跟他說。“你知道我家有多少女人?我媽生了四個,我阿姨就住我們家隔壁,也生了三個。七個年齡相仿的女孩,從小最愛做的一件事就是:比。”

他眉尖微蹙。“比什麼?”

朱晴晏吸了口氣,然後一古腦兒說:“小時候比功課,比誰的鋼琴彈得好;到了高中就比誰漂亮,誰受男生的歡迎;現在則比誰的薪水好,工作職位高,誰的男朋友或老公有錢有地位——”

“你的未婚夫想必一定符合你有錢又有地位的標準吧。”

這話彷彿有點諷刺味道,但朱晴晏沒多想,只輕描淡寫地說:“他不錯啊。家裏有事業。”

他提醒她:“講起自己的未婚夫,口氣好像應該熱絡點,不該這麼平淡吧?”

朱晴晏聳聳肩,不以為意。“我跟他一直就是淡淡的,我很習慣了。”

“你們怎麼在一起的?”楊惟展從來不知道他是個這麼好奇的人,尤其對這種事。“他追你?你追他?”

“都不是。”朱晴晏只好又去回憶。“他是我學長,經常一起混,好像是同學起鬨起鬨,我們也覺得對方不錯,就在一起了。”

“真精彩。”

他這下的口吻是真的嘲諷了,朱晴晏聽得出來,卻好像沒什麼立場反駁他。

沒錯,她跟彭典旭本來就沒什麼浪漫痴狂迷戀的愛情故事好講給人家聽。她雖然懊惱,但也不得不接受這是事實……於是就更懊惱。

“別說我,那你呢?”朱晴晏把目標轉向他。“你女朋友呢?”

他詫笑。“我哪來的女朋友?”

“認識我表姐的那一個啊!”朱晴晏不平地大聲嚷,才不准他打糊塗仗!“你跟她去參加我表姐婚禮的那個。”

“散了。”兩個字,他簡單地回答朱晴晏。

“說的這麼輕鬆……”朱晴晏全是懷疑的眼光。“你這人一定很花心。”

“錯了,從來沒有人說過我花心,我也不這麼認為。”他的聲音低沉沉的,很認真。“我只是一直在尋找最適合自己的那個女人。”

朱晴晏實在管不住自己要再問下去。“那個女人要有什麼條件?”

他沉默了一會兒。“有些東西是言語講不出來的,我沒辦法很具體化的把它條列式或條件化,我只明白一件事,當她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會知道。”

“如果找不到那個女人怎麼辦?你就一直不結婚嗎?”朱晴晏的想法一直是結婚至上的。

他失笑。“找不找得到,跟結不結婚好像沒什麼關聯。”

她閃了閃睫看。“你是不婚論者啊?”

“我不知道什麼叫做不婚論,不過我想我是不容易結婚的吧。”他的聲音沉沉穩穩的,說得十分有把握。他像是那種很明確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的男人。

那我呢?朱晴晏忽然問自己。我能這麼清楚地說出自己要什麼嗎?

***

朱晴晏還沒找出答案,她家卻已經到了。車子停在她住的大樓前,她轉頭對楊惟展說了句:“謝謝。”

一打開車門,卻看見她小表妹站在樓下門口,看見朱晴晏回來像看到救星,連忙大喊:“晏姐!太好了,你回來了!”

“怎麼了?”朱晴晏趕緊跨出車門。

“阿丁啦!”小表妹迎上來,回頭指指蜷縮在角落的一條狗,焦急地道:“我剛回來,看它那樣子覺得它要難產了啦,想送它去醫院,又找不到人幫我。”

“寶薇呢?”朱晴晏的三個姐姐和表姐都嫁掉了,家裏除了表妹跟她就是溫寶薇了。

“不知道跑哪去啦!”小表妹埋怨地說。“最近不曉得在忙什麼,整天不見人影。”

“先送阿丁去醫院吧。”朱晴晏當機立斷。“車……”

她回頭,看見楊惟展還沒走。

“抱歉,”朱晴晏奔回休旅車,臉上都是着急的神色。“你可不可以幫幫忙送狗狗去醫院?就在前面而已,不很遠。”

楊惟展沒說話,他只是開門下車,替兩個女人抱那隻大狗上車。

“謝謝。”

朱晴晏重新坐上車,感激之情溢於言表。她跟楊惟展解釋:“阿丁其實算是我們這棟樓的鄰居共養的,我們給它打了預防針,也植了晶片,平常大家都會喂它。它前陣子生了場大病,體力不是很好,加上又懷孕了……”

朱晴晏緊張得似乎有點語焉不詳,不過楊惟展至少聽懂了。

獸醫院果真就在不遠處,只不過他們到的時候,醫生正準備出來拉下鐵門

“等一下——”

朱晴晏跑百米似的急衝過去,醫生被迫加班了。

手術房裏,阿丁被抱上手術台,兩姐妹又急又擔心地看着狗狗被打了麻藥,奄奄一息似的躺在那,醫生持手術刀,一刀劃下去,血肉模糊……

朱晴晏一陣心疼,扭開了頭。

“我看不下去了。”她離開手術室,走出了醫院。

楊惟展出來尋她,發現她的眼裏已經盈滿了淚水,他笑她也不是,糗她也不是。

“你幹什麼?只不過是開刀罷了,等下傷口會鑽回去的。”

“我知道,可是看了會捨不得嘛……”朱晴晏眼睛低低的,努力抑止住眼淚,不讓它掉下來。

“它會沒事的,你放心。”她的樣子楚楚可憐,他竟有種想將她摟在懷裏哄的衝動,聲音也變得溫和。

“晏姐!”表妹突然興奮地從醫院裏沖了出來。“已經生出來一隻了,你去看,好可愛!”

話說完,她卻想往對街沖,朱晴晏破涕為笑之餘,連忙拉住她:“你去哪?”

“去買電毯,”她指着對街一家連鎖電器行。“醫生說阿丁身體太弱,可能沒辦法養小狗,要靠我們餵了。小狗太小,晚上需要電毯,我現在趕快過去買,免得等會兒人家打烊。”

朱晴晏不攔她了,她甚至沒時間再說話,立刻又奔回醫院。不過她還是不敢進手術室,怕看阿丁被開膛剖肚的樣子。護士小姐拿了紙盒,把小狗放在盒裏拿出來給她看。

“應該還有幾隻。”護士小姐說。

剛出生的小狗軟軟的,手腳短短的,緊閉着眼睛,很倔強似的,朱晴晏不敢抱,卻開心得話都說不出來,不停用手指逗逗它、摸摸它,笑得忘了眼睛裏還留着剛才的淚水。

楊惟展似乎也感染了她那分喜悅,陪着她看小狗。他問:“以後小狗打算怎麼處理?”

“送人。”朱晴晏篤定地說。“我們會找一些好人家,絕對不會再讓它們變成流浪狗的。要是送不掉;我自己養。”

楊惟展笑了。“我認養一隻吧。”

“就它吧,你看着它出生的。”朱晴晏轉頭看他,一臉笑靨。

他笑嘆。“剛才緊張得都快哭了,現在又笑成這樣。”

朱晴晏不好意思地斂了斂笑容,但那開心的情緒怎麼擋得住,那又想笑又不敢笑的樣子,濕濕霧氣的美眸瞅着他,楚楚可憐水水媚媚的,又帶了點調皮。

他神思一恍,幾乎擋不住她如此魅人的眼神,他明顯感覺心裏那不知名的什麼又在牽動他的心……

這回,他不再想問為什麼,只想放任他的心。他輕輕拉住她,俯向她,把唇覆在她沾着晶瑩淚珠的眼睫上。

她整個人像被下了魔法般怔住,驚訝到連眼睛都忘了要閉,直到他的唇順着她小巧的鼻尖移向她的櫻唇,一種迷惑她神思的奇妙感覺……她沉醉地合上了雙眸。

濕潤柔軟的唇瓣相觸,他強烈的男性氣息猛烈地眩惑着她,她渾身發顫,意亂情迷,心中有道無名的火線順着她的四肢百骸焚燒。

他的手扶着她的頸,手指順着她跳動的脈搏輕撫,他的吻溫柔、緩慢,勾引她的唇,挑逗她的牙關,她痴然暈厥,幾乎不能呼吸、喘息……

她從沒有過這麼狂熱的吻,雙唇接觸的那一剎,她全部的一切全被掏空,再填進去的只有他。從前所經歷過的,包括彭典旭,甚至再之前的一些經驗,自此刻開始全不算數,在他之前,她等於算是沒吻過。

醫院大門倏地被推開,門上系的鈴鐺敲醒了沉醉的兩人。

“怎麼樣?生幾隻了?”表妹的心思全在狗上,顯然沒看見什麼精彩鏡頭,朱晴晏暗自慶幸,好險。

“嗯,去手術室看看。”朱晴晏和表妹一起走向手術室。她不敢進去,還是站在手術室外的玻璃門向裏頭望,而她的眼光連閃也不敢閃一下,怕看見楊惟展。

剛剛那驚心動魄的感覺,仍在,她的唇上還留有他熾熱的溫度,她不知道這到底算什麼,一時興起?一時衝動?

她的心又煩又亂,因為她不曉得自己希望聽到什麼樣的答案。

既然如此,她乾脆選擇不面對他。她一直巴着表妹不放,直到阿丁生產完,三隻小狗放在紙盒裏,楊惟展仍然送她們回家,她借口要照顧狗坐到後座。

其實就算她坐前座,楊惟展也不可能說什麼吧,因為表妹也在,可朱晴晏根本就是心虛。

到家的時候,表妹抱阿丁,她抱小狗,匆匆說了句謝謝,楊惟展卻在車裏喊住了她。

朱晴晏止住腳步。可是表妹已經先走了,慘啊

她把眼睛埋在紙盒後面,偷偷看他想做什麼,只見他找出筆,又撕了一片煙盒的紙寫了什麼,遞給她。

“打電話給我。”他說,低沉磁性的音頻、深邃魅人的眼睛,她這回沒躲掉,而且被催眠似的伸出手接過了那張紙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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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美愛情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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