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我一定會讓那個傢伙好看!”西里爾憤怒地大吼。

此刻,他正躺在情婦莉妲的床上,前天在巴爾斯莊園受到的羞辱令他心情惡劣到極點。

莉妲是——個精明能幹的女人,未出嫁前是一間小酒館老闆的女兒,懂得如何安撫吵鬧不休的醉漢。

“幹嘛那麼生氣呢?”她懶洋洋地輕撫他的胸膛,“都怪你自己,以寡敵眾當然吃虧噦!要是你沒喝醉,一對一的話,你未必會輸給他,我說得對嗎?”

“那還用得着說嗎?我西里爾。莫頓可不是好惹的!”雖然有—絲心虛,但西里爾依然中氣十足地說:“那個該死的婊子!她以為有人替她撐腰就沒事了嗎?等着瞧好了!有朝一日,我—定會讓她後悔莫及,向我跪地求饒!”

“西里爾,你這麼叫,她也是聽不到的。”莉妲睜着一雙媚眼,斜斜地瞅着他,“再說,你老是提到那個女人,就不怕我吃醋嗎?”她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摸索他的身軀,挑逗着他。

西里爾被逗得興起,翻身將她壓在身下。

“你吃什麼醋呀?我的小寶貝!”他獰笑着,懷着惡意用力捏她的胸部,惹得她大叫一聲。“娶老婆是為了向我老頭有所交代,我快被他煩死了。”

莉妲裸露的手臂像蛇一樣,纏上他的背脊。“說得真好聽,等你有了老婆以後,大概也不會再上我這兒了。”

“那怎麼可能呢?我最需要的女人還是你呀!”西里爾邊說邊咬着她的肩膀,“你嫉妒的表情真是迷人……”

“哼!你現在當然會這麼說。”莉妲轉過頭去不理他。

“你不相信我?”西里爾的嘴唇一直往下游移,聲音里充滿慾望。“我現在就可以證明給你瞧。”

真是容易上當的男人!莉妲在心裏冷笑,誰會為了一個下流癟三吃醋呢?

在這裏遇到的男性,大都是頭腦簡單的莊稼漢,別說是找到什麼好貨色,就連能夠讓她多看兩眼的男人都沒半個。西里爾在她眼裏,也只不過是銀樣臘槍頭,除了體格以外根本沒多大用處,連技巧也都是她傳授的,更別想得到能夠令她滿意的調情了。

莉妲越來越不能忍受單調乏味的日子,在這窮鄉僻壤里,她的青春逐漸枯萎調零。

她嚮往大城市裏的五光十色,夜夜笙歌,充滿刺激逸樂的生活。

不過,巴爾斯莊園的主人卻勾起了她的興趣。

聽起來,對方可不是泛泛之輩,似乎見過不少世面,人生閱歷應該很豐富。這種男人,比較可能對她的胃口。

有機會的話,她倒是想會一會那個神秘男子。

自從羅蘭德出面解決西里爾帶來的危機之後,安妮感激在心,工作得更加賣力。漸漸地,她與羅蘭德相處時間增長,到了最後,從下午茶時間起,她就必須前往藏書室報到。

當然,對這種情況最不滿意的,就是她的愛犬克利斯了。每當女主人要離開它的身邊,它就開始鬧脾氣。

雖然庄園裏的人都待克利斯很好,園丁和車夫甚至為它合力蓋了一間狗屋,不過它依然喜歡膩在安妮的身邊,跟東跟西。

每到她要到藏書室的時刻,克利斯就開始煩躁不安,硬是不肯放她離開。

有一次它趁着女主人不注意,偷偷溜進藏書室。一看見羅蘭德,它立刻如臨大敵般,擋在安妮的面前,對着他拚命狂吠,害安妮丟盡顏面,幸虧羅蘭德不計較。

“對不起,克利斯,我不能陪你了。”安妮把它拴在狗屋前的橡樹上,樹榦上安裝了一個鐵環,方便她把狗鏈鎖在上面。

克利斯吠了好幾聲,似乎在表達抗議。

安妮不得不狠心把它拴住,免得它循着她的氣味衝進主屋,驚擾到羅蘭德就不好了。

老爺已經夠寬宏大量了,她不能不特別約束克利斯,免得其他人說閑話。安妮在心裏這麼想。

就在這時候,奈德太太挽着一個柳條編製的藍子朝她走過來,籃子裏裝滿了鮮花。

“奈德太太,這些花是要佈置在屋子裏的嗎?”

“是呀,我剛從花圃剪下來的。安妮,你可以幫我一個忙嗎?”奈德太太從籃子裏取出一些白玫瑰、山楂枝和藍色的琴柱草,“我想老爺的藏書室里應該放一瓶花。”

“對啊!這是個好主意。”安妮愉快地笑着接過花枝。

“好極了,那就拜託你了。”

“是的。”

“對了,有件事情你可要當心一點。”奈德太太忽然想到一件事,表情嚴肅地說:“你知道這裏是從赫里德福郡到坎貝司特監獄的必經之途,聽說幾天前,有兩名最危險的犯人逃脫了。”

“啊!真的?”

“這是送牛奶的人帶來的傳聞。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驚慌,一切要等消息經過證實后才能公佈。”奈德太太壓低聲音的說,“不過我們得更加小心警戒。”

“是呀!那些犯人會想盡方法得到食物和路費好繼續逃亡,巴爾斯莊園四周沒有其他住家,他們也許會動這裏的腦筋。”安妮憂心忡忡地說。

奈德太太點點頭,“沒錯,值夜的人手必須增加,排班表就麻煩你來草擬了。”

排班表不只是擬訂而已,還必須要負責與僕人溝通協調,這差事並不輕鬆,奈德太太等於是把燙手山芋丟給她。

“好的,我會想辦法在今天晚餐之前完成。”

“那就拜託你了。”

安妮遵照奈德太太吩咐,將花插在一隻粉紅色大理石花瓶里,然後小心翼翼地捧去藏書室。

“安妮,你遲到了。”羅蘭德的聲音聽起來頗為不悅。

她把花放在寫字枱上,轉頭對他露出一個可愛的笑容。“對不起。老爺,你看這花很漂亮吧?”

不料,羅蘭德卻皺起眉頭,“以後請你不要把這種東西帶進來。”

安妮聞言大吃一驚,“為什麼?我覺得用花來裝飾房間是很好的事情呀!”

“其他的地方你可以隨心所欲,唯獨在我的視線內,我不想看到任何花朵。”羅蘭德冷淡地駁回她的建議。

“老爺,這究竟是為什麼呢?”安妮不能理解為什麼有人會那麼討厭鮮花。“自從你到巴爾斯莊園住下后,幾乎都沒有離開屋子一步。最近真是難得的好天氣,陽光普照,百花盛開,園丁賈斯汀將庭院整理得非常漂亮,你卻連看一眼都吝於施捨。花兒若是沒有人欣賞,它們一定會覺得寂寞的。”

“喜好是沒有理由的,我喜歡黑暗,憎恨一切讓我想起陽光的事物,這是我的怪僻,難道不行嗎?”他的語氣冰冷裏帶着不耐煩。

安妮垂下頭,她又逾越分寸了。

“好了,我們可以開始了吧?”羅蘭德的口氣逐漸緩和下來,“你把資料都看完了嗎?”

“我看完了公爵從一六三八年到一六四六年的日記與書信。”安妮據實回答。“我想我可以開始動筆了。”

老實說,能看完那些古老泛黃的文件資料,已經算是一大成就了。安妮暗忖。

羅蘭德輕點頭表示讚許。“那很好,今天我們就從一六三九年開始。我的祖先布克羅契公爵,早在那一年就看出了民心開始背離皇室,他對查理—世提出諍言……”

安妮驀然察覺到一絲異樣,當他在述說他先祖的功績時,顯得太過投入,臉上表情豐富多變,情緒會隨着情節起伏而劇烈震蕩,而且細節描述得極為詳盡,彷彿那是他的親身經歷。

也許她是過於敏感,然而這種怪異的感覺卻盤據她心頭,怎麼也揮之不去。

在移監途中逃脫的兩名罪犯,是當今全英國最危險的人物。

其中一名是綽號“刀疤”的亨斯萊特,這名號的由來是因為他左臉頰有一道蜿蜒而下、如蚯蚓般醜陋的疤痕。他是全國最知名的強盜頭子,當他率眾行動時,燒殺擄掠,姦淫婦女,無惡不作,而且絕對不會留下活口。

另一位是人稱“假面神父”的威廉。史密斯。他的確擔任過聖職,但因為品行不端而被教會除名。他後來以行騙維生,擅長易容術。然而在一次爭吵中,他失手殺死一個人,這次意外卻讓他嘗到主宰他人生命的樂趣。從此他就完全墮落了,詐騙時不再只取錢財,一定會將被害人凌虐致死。

這兩名兇狠的罪犯密謀了許久,在途中連手殺死押解他們的警官,並且奪走武器,然後分道揚鑣。

亨斯萊特選擇人跡罕至的小路,他自信以他的經驗與身手,很快就可以籌到足夠的路費逃亡。

只可惜他的運氣不夠好,班斯克村附近很少有落單的商旅經過,村民身上也沒有太多的油水可撈。更凄慘的是,官方已經加派人手巡邏緝捕,他的行動越來越困難了。

亨斯萊特在心裏盤算着,與其終日躲躲藏藏的,不如干一票大的,一次撈個夠,就此銷聲匿跡,等到離開英國以後再做打算,反正天下之大,一定有他可以大展身手的機會。

於是他選上了地處偏僻、富麗堂皇的巴爾斯莊園,鎮日埋伏在莊園外的草叢中,伺機而動。

夜晚的巴爾斯莊園,籠罩在一片靜謐之中。

凌晨三點,安妮穿着睡衣,床旁的柜子上點三支蠟燭,她躺在床上繼續研究布克羅契公爵的生平。克利斯依照慣例蜷伏在她的床腳前,它已經習慣在亮光中入睡。

忽然,她隱約聽見一絲不尋常的聲響,克利斯也立刻驚醒,它豎起雙耳,仔細聽着外面的動靜。

那聲音聽起來,像是一個傷重之人發出的微弱呼救聲。聲音極輕極細,可是連克利斯都被驚醒,那就不可能是她的錯覺。

安妮忽然想起奈德太太的警告,難道是逃犯侵入莊園,而守夜的人受到襲擊了嗎?

她立刻起身披上外衣,一把抓起燭台。雖然她害作極了,可是她的責任心不容許她逃避。

克利斯也跟上女主人的行動,一起衝出房間。

在驚動大家以前,是否應先行確認一下呢?可是這麼一來,不就將自己暴露於危險之中?安妮在心裏想着。

她先跑去奈德太太的屋子,死命敲打着房門。“奈德太太!奈德太太!快醒醒呀!求求你!”

過了一會兒,穿着睡衣的奈德太太打開門,看見神色慌張的安妮,大吃一驚。“安妮,發生了什麼事?”

“剛才我在房間裏聽到一個微弱的聲音,像是有人在求救。今天晚上是輪到彼德守夜,我猜他可能遭到逃犯襲擊了。”

奈德太太臉色凝重,當機立斷地說:“安妮,你先去通知廚子他們,所有人都要叫醒,吩咐他們要提高警覺多派一些大男人過來,叫他們準備武器,不能空手。我們儘快找到彼德。”

“需要通報老爺嗎?”

“這叫其他人去就可以了。趕快行動!”

安妮連一秒鐘都不敢耽擱,急忙照着奈德太太的吩咐去做。

整個莊園霎時燈火通明,所有的男丁都披衣出來尋找失蹤的彼德,女僕們則依照囑咐全都集中在廚房裏。她們聽說過那兩名逃犯的兇殘,因此害怕得渾身發抖,不敢作聲。

安妮因為有克利斯的陪伴,所以她也加入搜索的行列。

克利斯發揮它靈敏的嗅覺,大約一刻鐘之後,它在後院的玫瑰花叢底下發現昏迷不醒的彼德。

“天啊!他傷得真重。趕快把他抬到屋子裏,讓奈德太太照料,另外派人請醫生過來。”安妮指揮大家的行動,表現得鎮定而勇敢。“兇手可能還躲在庄園裏的某處,大家千萬要提高警覺!”

彼德被抬進屋子裏去,其他人持續進行搜捕,每個人的心情都很沉重。

距離天亮大約還有兩個多小時,驀地,在莊園後面的樹林裏,傳來一聲凄厲的叫喊。

這個驚叫聲既高亢又響亮,彷彿要撕裂每個人的心肝。聲音當中傳達了無以名狀的恐懼,那是只有痛苦超過頂點的人才能爆發出來的叫喊聲。

在寂靜的夜晚裏,聽起來令人格外膽戰心驚。

安妮和克利斯距離那個聲音發出來的地點不到五百里碼,克利斯受到那一聲尖叫的感染,變得膽小,不敢再前進一步。

安妮也嚇得哆嗦不已,可是她猜想行兇者在被害人這一聲慘叫之後,可能會因為怕被人發現而先溜走,倘若被害人還活着,她必須爭取時間挽救被害人的性命。

她鼓起勇氣,撿起一根樹枝讓克利斯銜着,示意它噤聲,然後吹熄手上的蠟燭,獨自一人悄悄向樹林深處躡足前進。

沒多久,在她面前出現一塊空地,空地上有一個黑色物體,安妮趕緊躲在一棵大樹背後。

雖然是黑夜,不過就着微弱的月光,勉強可以辨認地上那一團黑影,原來是一名黑衣男子,另外地上還躺了另一個男人。

黑衣男子用雙手舉起躺在地上的男人的上半身,露出兩顆尖牙,猛地咬住對方的脖子,深深地刺進去。

他在吸血!

安妮看清楚那名黑衣男子的舉動時,不禁以手掩口,制止自己發出呼喊。

她沒有想到居然會撞見一名吸血鬼!貨真價實的吸血鬼!

她手腳發軟,全身無法動彈,只能眼睜睜地注視着血腥殘忍的這一幕。

吸血鬼吸血的動作迅速俐落,須臾,死者身上的血已經被吸走一半。吸血鬼並未吸光死者的血,否則會啟人疑竇。

接着,吸血鬼將那具屍體撕裂開來,這麼做的用意很明顯,是企圖製造猛獸襲擊的假象。不過他力量大得驚人,幾乎是毫不費力就將屍體撕得四分五裂。

等到一切都弄妥當后,吸血鬼這才站起身來,露出一個滿意的微笑。

這時吸血鬼的頭稍微轉向安妮的方向,月光映照在他的側面,安妮頓時忘記呼吸了。

她作夢都沒有想到,會在此時此地,見到那張臉。

她立刻暈死過去。

安妮發起高燒,陷入昏睡的狀態,噩夢似乎永無止境。

樹林裏那血腥的一幕,不斷的在她夢中重複着,還包括了那一張讓她永生難忘的臉孔。

另外還有一些模模糊糊的走動聲、交談聲,摻雜在她的夢境中。

“這孩子,大概是看見了那可怕的景象,才嚇成這樣的吧?”這是奈德太太的低語聲。

“也難怪,連我在大白天看見,都想作嘔了,更何況是一個年輕女孩子。”

“老爺很關心她,一直在詢問她是否清醒過來。”

“醫生已經儘力了。”

有時候,安妮會意識到房裏只剩下自己,或許是在夜晚吧。

這時,會出現一隻冰冷的大手,覆蓋在她滾燙的額上,或者輕柔地撫摩她燒紅的臉頰,隨之而來的,則是幽緲綿長的嘆息。

無論是什麼樣的夢,終歸有清醒的一天。

安妮終於從噩夢中解脫了出來。

“感謝上帝!安妮,你終於醒過來了!”奈德太太充滿驚喜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她緩緩撐開沉重的眼皮,神智有些遲鈍,視線還無法集中。

“我發……發生了……什麼事?”她吃力地詢問着。

“你已經昏迷了一個星期,我親愛的安妮。”奈德太太熱心地說。“我去叫廚子準備一些食物,你需要補充營養,好恢復體力。”

安妮搖了搖頭,“我……想坐起來,奈德太太,請你……幫我好嗎?”

“好,沒問題。”

奈德太太走到床邊,將她扶起來,用枕頭與毯子墊在她背後,然後從木柜上的水瓶倒了一杯水,湊到她唇邊,讓她慢慢喝下。

喝完了水,安妮的意識差不多完全清醒,只是缺乏力氣。

“我真的昏睡了那麼久?”

“是呀,自從那一個可怕的夜晚開始。”提到當時的情況,奈德太太顯然餘悸猶存。“也難怪你會生這一場大病,誰要是親眼目睹那一幕,都會被嚇暈呢?”

那一幕、那一個可怕的夜晚、失蹤的守夜人、逃犯、吸血鬼……

霎時,她全都想起來了。

“好可怕……”她不自覺地揪緊胸口。

“是呀,的確恐怖到了極點。”奈德太太深表同意。“幸虧你平安無事,彼德也沒有大礙,他只是被敲昏,受了一點皮肉傷。不過這代表了上帝還是眷顧我們,即使亨斯萊特那傢伙逃過了絞刑架,也接受了應得的制裁。我猜想亨斯萊特可能遇上了狼群襲擊,才將他的身體撕成碎片。”

“可是四周有狼的腳印嗎?”安妮緊張地問。

“哎呀!那裏都是枯枝枯葉,即使有腳印也不明顯。”奈德太太收拾好放在一旁的手巾與洗臉盆,準備離開房間。“只要正義得到伸張,什麼方法都無所謂。好了,我去吩咐廚子幫你預備食物。”

“謝謝你。我可以再問一個問題嗎?”安妮咬了咬下唇,然後才問:“是誰發現我昏倒在林子裏的?”

“是園丁,但是老爺聽到那一聲尖叫以後,也跟着跑出來尋找。當時他跟賈斯汀在一起,是他將你抱回來的。”

“原來如此……”安妮喃喃自語。“那克利斯呢?”

“它很好。為了讓你靜養,我們不得不把它拴在院子裏,以免吵到你,賈斯汀把它照顧得很好。”

“那真是太好了,謝謝你們。”安妮很感激他們體貼的心意。

“啊!我得去通知老爺,說你醒過來了,他一定放心不少。”說著,奈德太太突然臉色一整,“安妮,你愛上老爺了嗎?”

安妮聞言一驚,“怎麼會呢?”

“我覺得老爺似乎特別看重你。”奈德太太的眼中充滿焦慮,她用慈母般的語氣告誡道:“安妮,我知道你是一個好女孩,可是你不要忘了,老爺見過不少世面,到哪裏都不缺紅粉知己。他不可能在鄉下蟄伏太久,遲早都會回到繁華的大城市,你若是把持不住自己,你將會步上悲慘的命運。我不希望看見一個像你這樣淳樸善良的女孩有這種下場。”

對於奈德太太的警告,安妮無心也無力辯解,她只有順從地點點頭,“我會小心的。事實上,我也不敢妄想高攀。”

聞言,奈德太太的神情鬆懈了,“那好極了,你繼續休息吧。下午霍布斯醫生會再來看你。”說完,她便離開了。

下午霍布斯醫生要來,她最好先整理一下儀容,現在的她一定丑得嚇人。安妮暗忖。

梳子和手鏡都放在床邊的木柜上,可是安妮連下床的力氣都沒有,所以她勉強撐起上半身,伸長了手試圖去勾鏡子,但一個不留神,手鏡沒接好,“匡啷”——聲,掉在地上打破了。

安妮怔怔地注視地上摔破的鏡子。整個鏡面佈滿裂痕,還有一些較大的碎片掉落在地上,正像此刻她深受打擊的心靈。

為什麼?為什麼事實的真相竟是如此不堪?她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

可是那血淋淋的一幕,是那樣的鮮明,深深烙印在她的腦海里,怎麼樣也抹不去的記憶。

她情願自己當時不在現場,沒有親眼目睹;她寧可自己是認錯人了。

然而,她是真的看錯了嗎?也許,因此她必須再求證一次。

“好極了,你的燒完全退了,心肺也完全正常。”霍布斯醫生替安妮檢查完畢,拿下聽診器,滿意地笑了。“前幾天你的情況真是危急,差一點轉成肺炎。大家都很擔心你。”

安妮坐在床上,她的頭髮在奈德太太的幫助下梳得很整齊,在吃下一點食物后,原本蒼白如紙的臉頰開始出現了血色。

“讓大家為我擔心,真是過意不去。”

霍布斯醫生開始收拾他的皮包,聞言對她皺起眉頭,“不過,當我聽到事情的經過,對你的大膽真是吃驚,你不知道這種行為有多麼危險嗎?萬一你真的遇上歹徒……”

“醫生,我不會那麼不小心的。再說,我已經嘗到苦頭了。”安妮苦笑道。

“那就好,希望你牢牢記住,不許再輕易涉險。”霍布斯醫生像一個慈父般輕輕拍着她的頭。“幸好已經解決了一名逃犯,另一個大概也逃不了多久,村民應該可以放下心了。”

“是呀,可是那人還是死得很凄慘。”安妮低聲說。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這是上天註定的命運。”霍布斯醫生聳肩道,“看到你住在這裏,受到妥善的照顧,我也很放心。尤其是你的主人,他相當關心你呢。”

“醫生,你見過他?”

“是呀,我見過他兩次。他對你一直昏迷不醒顯得異常焦心。”霍布斯醫生彎下腰注視着她,笑着打趣道:“感覺上,要是我不把你治好,他就會把我這個老頭子撕得粉碎。”

安妮被這句話駭得幾乎要驚跳起來。“怎麼會呢?”

“怎麼不會?如果你是他的心上人,這是極有可能的。”說著,霍布斯醫生微眯起眼睛,“安妮,你是一個既聰慧又善良的女孩子,人見人愛,就連西里爾。莫頓那個臭小子都會對你糾纏不休,更何況是像他那樣具有鑒賞力的年輕紳士呢!假如他不懂得欣賞你這朵嬌艷美麗的鮮花,我可真要懷疑他的眼力了。”

聞言,安妮的心情錯綜複雜,“醫生,我沒有你說的那麼有魅力。”

“你有的,我親愛的孩子。不過,我這老頭子要給你一句忠告,盲目的愛情會招來毀滅。你是一株必須被細心照料的玫瑰,倘若那位年輕人並不打算認真,你就要趕緊抽身而退,不能越陷越深。”

“我知道了。”

“我相信你的人格,你必定不會使你父親蒙羞。”霍布斯醫生在她額上輕輕一吻,“好了,我必須趕回家。好好照顧自己。”

“謝謝你,醫生。再見。”

“辛苦你了。”一個低沉有力的聲音倏然響起。

安妮瞪大了眼睛,是老爺!他竟然紆尊降貴前來一個下人的房裏探病?

“這是做醫生的職責,她已經痊癒得差不多。我先告辭了。”

霍布斯醫生對安妮使了一個眼色,面帶微笑地走出房間。

現在,這裏只剩下他們兩人。

安妮垂下頭,雙手緊緊揪着被單,一時之間想不出該說什麼話。

“那一天,你受到很嚴重的驚嚇吧?”羅蘭德的聲音充滿威嚴。

“是的。”安妮依然不敢抬頭。

“你看見了整件事情發生的經過嗎?”

安妮遲疑了一會兒,緩緩地搖了搖頭,“夜色太暗了,我現在什麼也想不起來。”

頓時,房間裏陷入一片寂靜,安妮如坐針氈,她不曉得該怎麼樣打破僵滯的氣氛,最後是由羅蘭德解決這個問題。

“聽到你身體康復的消息,我很高興。”他的聲調轉趨溫和,“你卧病的這段期間,庄園裏的人才深刻體認到,你對大家來說有多麼重要。”

安妮抬起頭來,愣愣地瞅着羅蘭德輪廓深刻的俊臉,“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他用力地點個頭,“你是巴爾斯莊園不可缺少的一分子,沒有你的存在,夜晚真是漫長而無趣。”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安妮開始戰慄起來。

“對不起,我害大家為了我擔心,我……咳!咳!”安妮忽然咳嗽起來,連忙背過身去找手巾遮住臉。

“你不要緊吧?”他的語調多了一絲擔憂。

事實上,安妮在不小心打破手鏡后,拾起了一塊碎片藏在手絹里。

“咳!不礙事,咳!”

她背向他,把臉埋在手絹里假裝劇烈咳嗽,暗地裏則是將那一塊碎片對準羅蘭德所在的位置。

沒有他的影子!

她果然沒有看錯,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然而,這是何等殘酷的事實呀!安妮只覺得天旋地轉。她所敬愛的主人,竟然是一名吸血鬼!

“我不打擾你,你安心的休養,有什麼需要就告訴奈德太太一聲。”羅蘭德的語氣顯得有些僵硬。

“咳!謝謝老爺。”安妮用手帕遮臉,她不曉得該怎麼面對他。

房間裏頓時安靜了幾秒鐘,接着,安妮聽見他離的腳步聲,以及房門被打開,然後閉上的聲響。

她究竟該怎麼辦?安妮躺在床上,她的腦袋陷入片混亂,已經沒有辦法再思考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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