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隱約知道這一天一定會到來，黎燕還是無法壓抑地痛哭一場。
手上提着晚餐，她今天想炒高麗菜，她興沖沖地到傳統市場挑選，卻不見他。
她虛弱無力的跪坐在地上，夢醒了。
臉上的平靜是之前所沒有的，她不再像以往借酒澆愁，更不怨天尤人，相反的，她
把和龍行風的回憶。收藏在心裡的最深處。
變勇敢了吧，她想。這是他教她的，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事後一切要忘光光，生
命中重要的不只是這些。
她不想問行風為什麼離開？因為結果不會有什麼改變。
他想走一定有理由，她沒資格再囚禁他，他自由了，應該屬於一位溫柔體貼善良的
好女人。
當初自己也沒想到會愛上他，愛上一個自己綁來的無辜男人，像史前時代的山頂洞
人一樣，喜歡上了，就拿棍棒往頭上一敲，暈倒不省人事之後。再拖回家自己獨享。
很野蠻的作法，可是她做了。她雖不後悔，但有點懊惱，自己為什麼不早點下手，
不早一點遇上他，平白浪費那麼多的時間。
如果再一次選擇。她一定會再犯，好危險的人哪，她笑。
很感謝他被她綁架，這種說法有點怪異，事實如此，沒有他，自己可能還冷眼看待
一切，對所有事物不滿。
朱學儀曾問她，「是否遇上好事？」
是啊！她遇上世間最好的事，美妙得讓她想從心底笑。
突然間，她不恨了，不恨雙親，不恨之前拋棄她的人，不恨在背後耳語她的人。
因為有那樣的遭遇，她才能遇上他——龍行風。
看着從小住到大的屋子，她下了一個決定，她要重新過她的生活，丟掉所有的包袱
。
以前一直死守，不想改變，是因為害怕，但是她真的變勇敢了。
「我變勇敢了、我變勇敢了。」她握緊拳頭用力大吼，彷彿要一吐心中所有的晦氣
。
在都市的公寓裡，這麼大聲喊，一定會妨礙到住家安寧。
果然，此起彼落的叫罵聲傳來，〞神經病。」「吵死了。」〞公德心。〞她掩嘴偷
笑，為自己的惡作劇感到得意。
就讓她放肆一次吧，因為她將離開這裡了，離開從前的自己。
龍行風上氣不接下氣的跑回家，馬不停蹄，當他打電話回家時，傭人竟然告訴他，
〞父親出車禍了。」
「爸爸呢？」這是他進龍家大宅裡的第一句話。
沒有預期的哭天搶地，有的只是僕人面面相艦。
「老爺跟夫人在後面逗小少爺，小小姐。」
「他不是出車禍，受很嚴重的傷，醫生治不了所以抬回家，怎麼還能逗孫子？」他
又急又氣的問。
僕人聽了又瞪大眼，〞怎麼可能？」
「什麼怎麼可能啊？〞龍向天爽朗的笑聲，從廊道傳來。
是父親，他迎上去，左右的翻看父親微胖的身體。
龍向天被二兒子弄得暈頭轉向，〞你吃錯藥啊？一個月不見，整個人變怪了。」
「你沒受傷？」他激動的抓住父親的衣服質問，眼神兇惡得彷彿要把他吞下去。
「是啊，是……是啊。」乖巧斯文的二兒子，怎麼變得這麼暴躁。那個帶出去人人
誇的好兒子，竟然恨不得勒緊他的脖子。天啊！難道他們龍家人都有潛藏的殘暴因子。
「你為什麼要騙我說出車禍，還說要見我最後一面？〞剛聽到消息時，他急得快暈
倒，深怕見不到父親最後一面。
蘇小妹抱着孩子偕同母親走出來，〞還不都是小叔你鬧失蹤，爸爸跟媽媽擔心，又
怕體有心躲起來，才會說謊，看看你還有沒有良心會想到家裡的人。」
「是啊，你這孩子連電話都不打，我跟你爸爸以為你被綁架了。」母親葉美瑜也責
備起二兒子來。
明白狀況後，他放下心，隨即大叫，〞我會被你們害死。」
葉美瑜笑出聲，「你這傻孩子說什麼？」
「我才會被你嚇死，一回家就鬼叫鬼叫的，害我以為發生什麼事呢。〞父親也數落
起他。
他有苦難言的說：「你們不了解。」
「你不說，我們當然不知道，爸媽還以為你被綁架呢。」
龍行風急得六神無主，想說清楚好安撫家人，又想要趕回去，免得黎燕誤會。他胡
言亂語，〞哎呀，對啦，對啦，我是被綁架。」
「什麼？」他的話引起龍家上下一陣恐慌。
「你真的被綁架？〞龍家老小全湧上去，仔細的察看他身體上有無受傷，蘇小妹還
拉開他的襯衫看有無被鞭打，想數他的傷疤。
全屋子裡的人，沒人問他事發經過，反而把他當稀有動物觀賞。
「我有急事要先走，先讓我離開。」他大聲呼喊，欲掙脫人潮。奈何龍家人多，不
肯輕易放過他，全巴在他身上，還有人連腳上的鞋子都要脫來看看。
「別……別，你們饒了我吧，我回來一定會交代清楚，不然先讓我打電話。〞好不
容易突圍，他勾到一具電話，準備按號碼，卻想起他根本不知道。
住在黎燕家裡，只有別人打進來，他一直沒問。
「完了。」他天塌似的哀呼。
這下總算引起蘇小妹的注意，或許因為他身上沒拷打的傷痕，她覺得沒趣，反正她
發現龍行風的表現很反常。
「停，他身上沒什麼。〞她一聲令下，蝗蟲似的家人馬上沒興趣的各自離開，留下
父母親和蘇小妹。
「喂，把你這次的經歷說出來參考參考，老人家也很想知道。〞
說不定可以成為她寫書的新題材。
說來說去，就是為了自己。
「我沒時間，先讓我走再說。」他再三拜託，保證會據實以告，大家才放他走。
他開出自己的跑車，往黎燕家中疾駛，他不記得自己是否有踩煞車，也不理會被照
了幾次相。
「燕燕，燕燕。〞他奔向屋內，狂亂的四處叫喊，內心期盼她還未到家。
直到看到梳妝台上消失不見的相框，他心裡已有個底。
但是他不願放棄，親自打電話至〞冠醫〞找尋，得到的答案都是，她今天提早下班
。
他喘吁吁的環視屋內，還遺留一點點她的殘影，她的一舉一動那麼令他思念，他甚
至和她還沒分開二十四小時。
「為什麼不等我回來，為什麼？」他掩起眼眸，難過的呢喃。
他知道她內心的彷惶，以為只要給他足夠的時間。就能化解內心殘存的不安，畢竟
，她已經愛上他了，不是嗎？
他們在一起的日子是快樂的，任何人都破壞不了，既然如此，暫時離開並不代表他
不會回來。
那麼她為何還要離開？龍行風無力的坐在她的書桌前，拿起一罐藥憤恨的甩在地上
。
玻璃瓶碎裂成片，裡頭的藥粒四處滾落。有什麼用，主人已經不在了。
滿腔怒火無處可發，他又急又氣，莽撞如一頭野獸，跌跌撞撞的在他們曾經待過的
屋子死守。
說不定她沒離開，只是外出晚回家。
但是，衣櫥的衣服為何少掉一半，擺放證件的抽屈裡為何空無一物，難道全平空不
見。
已經那麼努力去做，她為何還要傷他的心，為什麼要離開？
懷著無解的問題，龍行風不棄不離的在屋子裡待了三天，他希望奇跡出現，從不信
教的他，竟也乞求上天可憐他。
最後，他不得不承認，黎燕真的走了。
她等不了他，趁着他不在一走了之，沒有解釋，判了他無期徒刑，不得翻供。
她到底是以什麼樣的心情離開的？難過、痛心、悔恨、還是高興？她有沒有想過沒
有她，他的下場會很慘。
龍行風開始耐不住，脾氣顴臨爆發邊緣，對她的愛在等待中變成了怨，他恨她為什
麼如此狠心？
原來生氣，失去理性是這樣子，他自嘲的苦笑，音調卻像在哭。
「為什麼不等我？〞他聲嘶力竭的慘叫，憤恨胸以拳頭捶打牆壁，連破皮流血都沒
知覺。
現在任何疼痛對他來說，都比不上黎燕的離開所給予的傷害深。
「行風還是這樣？〞龍行雲一邊脫下西裝，一邊問妻子。
小妹噤聲的點頭，以手勢指指他房間的方向。
「要嘛就不出現，一來就搞這麼大，行風也真是的。〞還虧自己看重他，把他視為
能和自己抗衡的對手。一碰上愛情卻不堪一擊。
龍行雲在心裡看輕兄弟，一點也沒想到自己當初也是另一副死樣子。果真是寬以律
己，嚴以待人。
小妹冷眼睨了一下丈夫，責怪的罵說：「你也真是的，知道小叔的消息不早說，害
我們着急擔心，連哄帶騙的把行風騙回家，害他女朋友跑掉。〞誰知道事情會演變成這
樣，如果知道小叔真有急事，也不會耽誤他。
「老婆大人，我之所以不講，也是因為行風說要秘密進行，時機成熟才說。我怎麼
知道他會突然打電話回家，又被你們騙回來。〞
自己的弟弟成了這德行他也不忍，涉及感情的事，旁人勸不動。
「難道沒辦法嗎？他整個人都變了。我雖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會造成這狀
況，我……我大概也有一點錯。〞她錯在不該出餿主意，幫忙公公婆婆騙他。
龍行雲拍拍妻子慚愧的臉，「別擔心，我已經請人全省各處去找了，每家偵探杜都
有她的資料，一定很快就有消息。」
「希望如此。」
「不過說也奇怪，行風的女朋友怎麼那麼……那麼普通。〞對，就是這個形容詞，
雖然容貌不能代表所有，但是照片上的大眼鏡實在讓他不敢恭維。
「你管人家，情人眼中出西施，普通有普通的好。」
「是……是，當然，當然。〞老婆說的永遠對，千萬別有異議。
她又叮嚀，〞你找時間開導他。」
「這不是你最喜歡的任務嗎？
小妹忸怩的說：「哎呀，我不敢啦。」
「為什麼？」
「我怕他一見到我，會想起我也有份，是我造成的，才會讓他的女人跑掉。」
龍行雲搖頭，對妻子的說詞無可奈何。
天氣更冷了，不知道她曉不曉得加件衣服？她手腳容易冰冷，沒有人為她取暖，記
不記得穿雙襪子？
滿腦子都是她的身影，都兩個月了，她到底要躲到什麼時候？
要折磨他到什麼程度，她才滿意？
好難熬，他簡直快瘋了。一直沒有她的消息，她會不會發生意外？還是她又找到新
的愛人。
不可能！龍行風，你瘋了，如果瘋了可以忘卻一切，他寧願忘掉，偏偏自己又不甘
心，那是他的愛情，捧在手中的寶貝。
該死！該死！該死！
「叩，叩。〞敲門聲傳人他的耳朵。
他咆哮的回應，〞滾！」
龍行雲皺一下眉頭，決定原諒龍行風，小妹說要將心比心，現在的情況他也有過。
〞是我。〞他開門而入，房間一片蒙黑，傳來陣陣酒味、煙味，二弟一向將此類視為毒
藥，此時是大量消費者。
僕人說，已三天沒人敢進屋收拾，連父母親對他都沒轍，他搖頭的拍一下手，聲控
的燈光裝置，瞬時發揮作用。
龍行風知道大哥人內，他仍無動於衷，躺在床上翻了個身，以手背遮蔽，適應刺激
的光線。
瞄了一下床架下的酒瓶，龍行雲淡然，〞你倒懂得享受。」
「有沒有消息？」
挑一張靠近床的椅子，他坐了下來，〞沒有。」
言簡意駭，打破他的期盼，龍行風抱頭痛苦的呻吟，憤憤不平的掄起枕頭往牆上砸
。
這讓身為大哥的他看到龍行風難得一見的真面目，才三天時間，公司的美男子竟成
這德行，不修邊幅，失魂落魄，深黑的眼窩必是哭過的痕跡，唉！男兒有淚不輕彈，只
因未到傷心處。
「真殘忍。〞他面無表情。
「或許她有苦衷。」
「沒有，她只是自私。〞事已至此，他已不想為她找借口。
蠻牛似的性格是龍行雲所不能理解的，二弟遭此一劫，性格大變，以前總認為他偽
裝得太好，沒啥個性，現在則大為改觀。
「李維先的事呢？」
「都調查過，公司的資本額中等，老式經營，守成尚可維持。〞
龍行雲了解兄弟為何提起。
龍行風口氣陰鷙，眼光邪狠的說：「我要得到這公司的經營權。」
「如果這是你想要的。〞生意上的奪取是家常便飯，他雖然收斂許多，但不代表會
永遠停止。
惹到睡獅，對方應該有某種程度的覺悟。龍行風的恐怖是隱藏着的，真的犯到他，
他會緩緩的施壓，但內部的強大傷害只有對方知道。
「不管用什麼方法，我要擁有這家公司。〞他要親眼毀壞李維先的所有，讓他的下
半輩子以行屍走肉的模式過活。
「簡單至極。」這算是哥哥對弟弟的友愛，龍家兄弟的親情表現非常另類。
「我要她知道，我會為她做任何事。」
燕燕，燕燕，別怕，請你別怕，我會一一摧毀你心中的障礙，好好的保護你，不受
一絲傷害。
所以請你快出現，在我還沒為你瘋狂之前，回到我身邊吧！
龍家繼上回龍家長子龍行雲性情大變，徹底的開了一次會之後，已停了近一年。
如今二兒子龍行風也步上後塵，不得已又開了一回。
「一鳴驚人說的就是二哥。〞龍行冰撐著臉蛋，無精打採的呵欠連連。虧她處心積
慮的想騙黎燕回家，湊合她跟二哥。
哪裡知道二哥早已進駐人家閨房，還談了場轟轟烈烈的愛情悲劇。
真是沒道理，她擺明先認識黎燕的，還讓人捷足先登。不過無緣的二嫂也真狠，迷
藥下一下，勾得二哥的魂魄四處飛，歸不了位，她一個人反倒躲起來快活。
她家堪稱〞聖人〞、〞好好先生〞的二哥，為了她竟然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陰陽怪氣的，還大發雷霆，只因僕人見不得他的房間亂，好心的收拾一下，不小心碰了
黎燕的照片。
龍行水應聲，〞成語誤用，不過這黎護士真是深藏不露，把二哥的心都收去。〞說
實在，他有點佩服二哥。
能讓黎護士從老處女的外表，改變成擁有〞美艷俏護士〞的封號，看來二哥居功撅
偉。顯而易見的是對方也深陷其中，為何演變成這樣子，他也無解。
當事人都跌撞至斯，更別說局外人了。
大家長龍向天說話了，〞行風這樣子大家看了都難過，我們想想辦法吧。」
「是啊，連我做媽的都認不出來。〞老二的傷心，葉美瑜感同身受。
「大嫂，你主意最多，出出意見吧！」
龍行冰的推薦得到眾人的贊同，他們全把希望寄托在蘇小妹身上。
本來想當個安靜的旁聽者，這下又被揪出來當領袖；蘇小妹從頭至尾盡量不出聲，
不做大動作，更不嬉皮笑臉，盼的就是大家能忘了她的存在。
雖然眾人忘了是她出主意下金牌騙回小叔，但是她可沒忘。由於這件事，使得她對
自己的信心大減，哪還敢有什麼意見。
她訕訕的陪笑，〞我盡力，我盡力，再多給我一點時間。」
沒吭氣的龍行雲，看不得妻子這麼垂頭喪氣，說句公道話，〞別逼她了，她已經濫
用職權，請當警察的哥哥幫忙找了。」
「應該，應該的。」
眾人又陷入一陣沉默。
「對了，黎護士既然是護士，稚必不脫離這行，我們可以在醫院找找看啊。」行
冰踴躍發言。
「是很有建設性。」龍行雲如此說。
小妮子眉開眼笑，能讓大哥稱讚，真是得來不易。
可惜下一句是：「不過我想那些偵探杜也這麼認為，他們早已翻遍大醫院。」
「喔。〞她挫敗的歎氣。
女主人葉美瑜翻來覆去的看黎燕的舊照片，「這小姐實在看不出哪裡吸引行風。」
「不不不，這是以前黎燕的履歷照，現在的她可美的哩，醫院的王老五沒一個不動
心。」行冰渾然忘我的伸出拇指誇贊。
這話激起大家共同的想法。
行水推測道：「如果黎燕不再是從前的扮相，而是恢復過來，那麼照片反而誤導追
查的方向，不是嗎？」也因為如此，他們才遲遲找不到人。
「耶。〞眾人歡呼。
「二哥有救了！」
「是啊！」
大家欣喜若狂地慶祝時，只有行冰不明所以。
「怎麼了？」
龍行雲揉揉她的頭，疼愛地說：「小瓜呆，你幫了大忙。」
「是嗎？」她傻笑連連，雖然還不知道自己幫了什麼大忙，不過有大哥稱讚，她就滿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