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許多許多的黑暗重重的壓着他,那些因為他而產生的悲劇,以及那些怨念還跟隨着他。無窮的黑暗裏,有着無法計數的魂魄。那些被販賣的女人與嬰兒,以及因毒品而死亡的人,所有因他而死去的人們正冷冷的等待着,彷佛在看她有沒有勇氣躍入他的懷抱。而後,那些黑暗將會吞噬她的光明,將她永遠的留在那裏。
若是跟隨着他,就必須捨棄她的光明,而那些光芒對於他的罪孽,很可能沒有半點的幫助。她的臣服,難保不會只是又增添了一個為他而死的魂魄。
只是,如果真的了解了黑暗的心,她還能夠回復成原來那個嫉惡如仇的自己嗎?如果他不是有着這樣的身分,他的心不是在童年時就被仇恨與殺戮染黑,如果他們是在另一種方式下見面……
生命里有太多的如果,然而事情到了如今,再多的如果都無濟於事。
雷厲風還是一個惡名昭彰的罪犯,有太多的人等着要取他的性命,包括她最尊敬親愛的父親。
在他的吻再度吻上她時,她感覺眼角悄悄流下淚水。只是她閉上眼睛,不去理會,在激情的時刻里,她寧願相信那是汗水,而不是無可奈何的淚。
白晝的光是不是真能了解黑暗的深處呢?
這個問題在接下來許多時間裏,不停的困擾着傾城。海風仍舊在瓦雷斯上吹拂着,但是安撫不了紛亂的人心,人們因為焦躁而不停爭吵,而她知道爭吵的主因就是她。
不論東方旭究竟如何打算,他的心理策略明顯的成功了。瓦雷斯的眾人怎麼也猜測不出,為什麼東方旭會對心愛的女兒不聞不問,彷佛對傾城的生死一點都不在乎。他們探詢不到任何情報,有如困獸般在瓦雷斯內爭吵。
然而父親是不是正在準備營救她,似乎變得不太重要了。她的心如此複雜,感覺像是有把刀子正試着將她分割開來。
白晝時的清醒懊悔,以及黑夜的昏亂迷離,她的生活有了一個模式。
早該知道雷厲風的話是不能信的,他說了一個天大的謊言。那時的信誓旦旦,完全無法兌現。他在森林裏誘惑她,說著只要求她心甘情願的一夜,但是夜復一夜,在他只是得到更多更多,從來不曾饜足。
在黃銅大床上,他們夜夜纏綿在冰涼的黑色絲綢間,有如沉醉在最深沉的夢境裏,只求一晌的貪歡,沒有人有勇氣再詢問什麼。
她總在纏綿之後貼在他的胸膛上,聽着他的心跳,等待着天際明亮,之後花費一天來後悔不該在夜裏給予他那麼多。這麼脆弱的關係,維繫得了多久?她還是他的禁臠吧?
就等到父親前來的那天,她就必須死去或是離去,反正兩種結局都是離開他。她從來看不見他會在她將來的生命里佔有什麼位子,或許在離開之後,某一個清晨,她可以在自己的床上醒來,嘲笑這些日子都只是久遠的夢境。
不過當然,首要的條件是她要能夠活着走出瓦雷斯。
這兒有不少人因為詭計沒有辦法得逞,所以急着要拿她來開刀血祭,將她分割成數塊,想用她的血來破壞東方旭的冷靜。只是這項計劃總是礙着雷厲風,遲遲無法實行。
如履薄冰的平衡能夠維持多久?如同她心中的許多問題一樣,她沒有任何答案。
門被打開來,輕微的腳步聲打斷了她的思緒。她抬起頭來,看見穿着素袍的奧妃麗雅。
褐眼女郎一直沉默着,原先的敵意沒有消失,像是沉澱得深了,變成一種不知怎麼打發的情緒。她的眼睛始終追隨着傾城與雷厲風,心因為疼痛得太久而麻木。他們從森林裏回來的那一夜起,她就清楚的知道自己已無勝算。她雖然仍照顧他們的起居,卻再也未曾涉足雷厲風的卧室,只是專心的待在溫室里。
傾城的手仍放在書上,偏着頭看奧妃麗雅。「有事嗎?」她禮貌的問。
黑豹原本趴卧着,突然睜開眼睛,警覺的看着奧妃麗雅。
「他要我送酒來。」奧妃麗雅輕輕的說道,將土色的陶瓶放在桌上。「他說送這些酒來,你就會懂了。」她熟練的打開軟木,圖書室里馬上充滿了酒香。
傾城認出那種氣味,那夜森林裏的種種閃過腦海,她的眉輕輕蹙起,不明白雷厲風要人送酒來的目的。難道他想要提醒她,在那一個夜裏她雙手奉上的臣服?
「你知不知道,再不離開瓦雷斯,你會有危險?」奧妃麗雅將酒倒進杯子裏,長年服侍人的動作是純熟而幽雅的。長長的眼睫毛遮蓋了她的褐眼,也遮蓋了其中的光芒,她的唇上有一彎微笑。
「我也期待能夠離開,但是事與願違。」傾城簡單的說,感覺到黑豹在輕觸她的腿,她敷衍的拍拍它。
「你說謊,從森林那一夜后,你們誰有辦法離開對方?」褐眼女郎一針見血的說道。
傾城的身子僵硬的看着她,像是內心最深層的秘密被人窺探般惱怒。她的雙手緊握在身側,迎視那雙褐眸,奇異的發現再也找尋不到她的敵意。
「他迷戀着你,因為你身上有着我們最渴求、卻永遠無法得到的光明。你與我們的截然不同,反倒成了他愛戀上你的原因之一。」奧妃麗雅笑了笑,聳聳肩膀。「我看清楚了,我得不到他的心,他無心留在黑暗之中,他的心在你身上。」
傾城看了她半晌,驀然複雜的情緒襲上她。「你不用太灰心,我的停留只是暫時的,如果你的耐心夠,就可以等到我的離去,或是他的迷戀用盡的一天,到時他仍會回到你的身邊。」
奧妃麗雅搖搖頭,將杯子推到她眼前。「我不會再等待了。」
「你要離開瓦雷斯?」傾城皺起眉,心中有隱隱的波動。有聲音在高喊着,要她看見某些危險。
但是酒的氣味飄散在空氣里,影響了她的思考。她突然覺得口渴,直覺的端起杯子,湊近唇邊。
奧妃麗雅笑得極為迷人。「我會比你早一些離開。」她如謎的說道,眼眸里有着期待。
美酒沾上她的唇,她似乎聽見黑豹的低咆聲,她沒有多加思索的舉杯一飲而盡。之後,酒汁滑進她的口中,她驚恐的瞪大眼睛。
奧妃麗雅在酒里下了毒。
【第十章】
杯子掉落地面,黑豹在大聲咆哮着,酒汁潑灑一地,整個圖書室都是那種醺人的香氣。
「你——」傾城沒有辦法繼續說話,劇烈的疼痛席捲了她。
微甜的酒汁里有着很淺、很淡的一種香氣,聞嗅時讓人感受不到任何異樣。然而酒通過了喉嚨,與口中的唾液產生反應時,她的喉嚨就像是有火在焚燒,毒酒燒灼她的食道,像是一把銳利的剪刀,從咽喉直剪到胃部去,咔嚓的剪着,撕心裂肺,疼得她眼前昏黑。
她往前摔跌,書籍沉重的掉落地面,她張開口,跌在地上全身發抖。黑豹緊張的在她身邊繞圈子,擔心的低吼着,嘗試用爪子輕碰傾城,在聽見她沙啞的呻吟時,黑豹擔憂的伏下臉,用頭摩挲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