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個簡樸的小農村。

放眼望去，四周儘是一大片綠油油的稻田，小小的曲徑交錯在其間，形成一個相當別緻優美的畫面。

忽然，從一間矮矮的屋子中走出一名女子。

她隨手拿了院中的一隻小凳，坐了下來。

仔細一看，她的穿着十分簡單，布衣褲裙，頭上則是用塊包布將長發裹了起來。

此刻的她，正悠閑的拿着針線綉活兒。

半年了，離開城裏到現在也已過了不少時間。

沒想到日子過得那麼快，快得讓人幾乎要忘掉，原來已經過了那一個個命運的關卡。

不過，有些東西不但不會隨歲月消逝，反而更加記憶猶新。

對於那些讓人印象深刻的往事，就像寶藏一樣，鎖在人們的腦海中，顯得是那樣彌足珍貴。

想到這，韓盈笑了。

憶起往日的歡樂，她心中忍不住泛起陣陣的甜。

不過，對於現在的日子她很滿意。無欲無求的生活，沒有太多的變化與波瀾，反而讓人覺得更加踏實自在。

平日不是去田裏幫幫忙，就是在家中刺刺繡，生活雖然不富裕，但倒也平凡自在。

尤其對當時，經歷太多波瀾而疲憊不堪的她來說，這種寧靜與自然，彷彿成了她惟一的救贖。

久而久之，她也習慣了，只是心中還是會有一點小小的缺憾。

像今天，趁着空閑的時候，她趕緊把未完的編作拿出來做。只因在綉這個東西的同時，總會讓她特別思念起某些人。

她低着頭專註的綉着，心無旁騖的認真態度，連有人走近也不知道。

忽然，有個黑影擋在她的面前。

“誰啊？”她下意識的仰起臉往上看。

這一看，她的視線像是被定住了，怎麼樣也移不開。

“韓盈，我終於找到你了，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好苦啊！”對方突然蹲下身子，與她齊頭平視。“你……你……真的是你！”由於太過震驚，韓盈一下子連說話的能力都沒了，只能發出根本無法連貫的單字。

讀出她眸中難以相信的詫異，段容騫微笑說：“別懷疑，我真的活生生站在你面前啊，不信你摸摸看。”說完，他真的捉起她的皓腕，往自個的臉上貼。

“天啊！段公子，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夢吧！”她又驚又喜，整顆心激動得幾乎要跳出胸口。“是的，這半年來，我不知道跑了多少地方，費盡多少心思，這才找到了你……”再見到佳人的撼動，讓段容騫的眼角也不禁微微濕潤。

“段公子……”看着自己朝思暮想的容顏，竟又出現在自己面前，韓盈忍不住流下淚來。

好半晌，兩人都沒有說話，只是深情的望着對方。

他們仔仔細細的梭巡對方臉上每一道輪廓，彷彿在尋找着印象中的熟悉。

不需言語，只需一個眼神交會，那摯愛的深情，全在互相凝視的瞬間，傳到了對方的心上。

“韓盈，跟我回去吧……”段容騫終於說出他找來最重要的目的。

他在來此之前，就暗暗發誓，不管她答不答應，他是一定要把她帶回。這次，他不會再輕易的讓她從身邊溜走。

韓盈沉思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搖搖頭。

“為什麼呢？難道你不希望和我在一起嗎？我們已經蹉跎半年了……”

“不、不是這樣的，我只是不知道，我還有沒有承受責難的勇氣，我是真的累了。”想起那段飽受煎熬的日子，對她而言，只能說是苦不堪言。

“別擔心，”他忽然捉住她的手，然後輕聲的安慰道：“相信我，經過了這些日子，所有事已經不一樣了，你不用再害怕面對以前的那些問題。”他的表情既是自信又是神秘。

“可是……可是……”已經習慣平淡生活的她，實在不知還能不能回到以前的日子。

“別可是了，放心的跟我一起回去吧，好嗎？”他定定的看着她，臉上掛着一抹鼓勵她的微笑。

看着眼前讓她思念不已的男人，她實在無法拒絕他。

而她也明白，有些事她想逃也逃不了，只能選擇去承擔。

於是，她同意的點了點頭。

欣喜若狂的段容騫，再也無法剋制心裏的激動，他一把抱住她的身子，然後開心的笑着。

躺在溫暖又熟悉的懷裏，韓盈不再孤單。

她知道往後的歲月里，她都不會是獨自一人。

找到韓盈后，段容騫沒有多作停留，立刻策馬連夜趕回城裏。

他歡喜的執起韓盈的手，在門房的注視下，進了段府。

韓盈因為他這明目張胆的親密動作，而十分不習慣。

好幾次，她藉機想將手抽回，不料對方反而握得更緊，害得她只能頭垂得低低的走着，一張俏臉紅透了。

終於在經過一連的迴廊后，來到了大廳。

沒想到，眼前出現的人，讓她再次的受到震撼。

“韓盈，你終於回來了！”顏巧巧一見她進來，開心的跑過來主動握住她的手。

“小姐，你……你……”好不容易才平復的情緒，這下子又亂了。韓盈看着她熱忱的握住自己的手，淚又再一次的掉了下來。

“你看看你，還是那麼愛哭。”顏巧巧拿出懷裏的手絹，替她輕輕擦了擦眼淚。

“小姐……我、我以為……你永遠都不會見我了……”她抽抽嘻嘻的說著，心中的激動無法言喻。

“別說了，過去的事就算了！想想我也有錯，你也別老怪你自己。”顏巧巧心無城府的說。

這些日子，她也想通許多事，尤其在段容騫來找她懇談多次后，她才知道，當時的韓盈，心中也是既矛盾又痛苦。

只怪當初，她一時情緒激動，結果做了令自己深感懊悔的事。

更可怕的事，她竟然狠下心，趕走十多年來，一直對她關懷備至的韓盈。

她看着韓盈，慚愧的對她道：“對不起，韓盈，原諒我當時那麼惡劣的行為……”

“不！小姐你別這麼說！我從來沒有怪過你……”韓盈緊緊的反握住她的手。

顏巧巧沒有說話，只是含淚的看着她。

對於這分失而復得的情誼，她們兩個同樣感動萬分。

誰知，正當兩人沉浸在誤會冰釋的喜悅時，一旁段容騫假咳了幾聲。

“好啦！你們兩個的事解決了，那也該輪到我了吧！”只見他一臉神秘的盯着韓盈瞧，好像另有計劃似的。

“是是是，這就談你的事不就得了？你瞧，伯父伯母不就出來了。”

顏巧巧的話才剛落下，一轉頭，便見着了段沖夫婦倆從裏頭走了出來。

“爹、娘……我給你們介紹，這就是韓盈。”段容騫冷不防的拉起韓盈的手，直至父母面前停步。“老爺、夫人好。”韓盈恭敬的喊了一聲。

“唉！怎麼叫老爺夫人呢？都快要過門當媳婦了，還這麼生疏客氣啊？”段沖直言不諱的說。對於眼前可愛的小姑娘，他是越看越滿意。

“是啊，何必這麼客氣呢？你應該改口叫爹娘了。”一旁的段容騫也幫腔的開了口。

韓盈只覺得耳根都燒紅了，嬌澀的模樣更是增添一身風情。

“其實，我和他娘早就想見見你了，雖然之前有打過照面，可這麼清楚的看，這倒是第一次。”段沖極認讚賞的看着她，眼裏滿滿都是笑意。

“是啊！今日一見，我也終於明白，你為何會讓我們家騫兒如此動心了。”一旁的沈翠珊也對韓盈讚不絕口。雖然她並不是絕色美女，可那分純真的氣質，卻很難不讓人為她着迷。

在兩老你一言我一句的稱讚下，韓盈的頭垂得更低了，心跳聲幾乎要震破她的耳膜。

看見她這番窘樣，段容騫趕緊幫她解了圍。“爹、娘，你們別再鬧她了，韓盈臉都羞得抬不起來。”

“好好好，我們不說了，那就談談正事吧！”

突然，段沖正了色，滿臉誠摯的對她問：“我們只想知道，你究竟願不願意嫁給騫兒啊？”

就在此時，大夥很有默契的都不出聲，只專心的看着韓盈如何作下決定。

韓盈的視線看了看有些焦急的段容騫一眼，最後再落到顏巧巧的身上。

顏巧巧給了她一個會心的微笑，眼中滿滿都是祝福。

“我願意！”她終於點了點頭。此刻的她，說出了長久以來，在她心中最想實現的願望。

頓時，全場像響了一記春雷般，熱鬧了起來。

不絕於耳的笑聲、祝賀聲，充滿了整座廳堂。

韓盈含着眼淚，看着周遭的一切，她知道她已等到她要的幸福。

半個月後，段容騫正式迎娶韓盈過門。

為極負盛名的將軍府，再添一樁美談。

洞房花燭夜。

屋內熒光燦燦，將上了妝的新娘子，襯得更加嬌艷動人。

段容騫正一瞬也不瞬的盯着自己的妻子猛看。

當喜帕揭下的那一刻，他只覺得呼吸要停止了。面對如此美麗的容顏，他莫名的口乾舌燥起來。

“你幹麼一直盯着我瞧啊？”韓盈終於和他說了今天的第一句話。只因在儀式進行時，她根本無法發言。一直到了房間裏，她才敢放鬆下來。

“沒……我只是覺得今天的你真的好美、好美!”看着她酡紅的雙頰，還有艷艷的櫻唇，他就剋制不住想一親芳澤的衝動。

“你啊，別說那麼肉麻的話了！今天我們倆能夠再重逢，還要感謝小姐呢！”她故意轉了話題，只因為他的眼神實在太露骨了，害她頗不自在的。

“那倒是。若不是你家小姐記起你的老家在哪，我恐怕一輩子也找不到你。”段容騫坐到她的身側，眼光依舊是盯着她瞧。

想起那段毫無頭緒的尋人日子，他就不勝唏噓，一切像是大海撈針。

若不是顏巧巧記起了她老家在哪，今天他恐怕仍找不到她。

就這樣兜了一個大圈子后，他找回了她。

如今，好好珍惜現在，比任何事都重要。

但今夜他不再多說什麼，春宵一刻值千金，反正從明天起，他們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說話。

至於韓盈也不推卻，她紅着一張臉，任由他替她拿下鳳冠及珠飾。

但不小心鳳冠勾住她額前幾撮髮絲。

“韓盈，你先別動，我幫把額前的頭髮撥開……”他動手輕拉起那被勾住的頭髮。

“哎！奇怪，你額上怎會有個疤？”他發現在她額前的劉海後面，藏了一個不小的傷疤。

雖然色澤已經褪淡，乍看之下不會很明顯。不過讓他驚訝的是，和她在一起好些時間了，他竟然從沒發現。

“你說這疤是吧？其實它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有了，為了漂亮，我故意留了劉海把它遮住，一般人很難發現的。”

“你說你很小的時候就有了，是不小心撞到的嗎？”像發現到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般，段容騫反而很有興趣的繼續問了下去。

她搖搖頭，“這說來還有一段故事，在我很小的時候，我爹就死了，從那時，我就和娘相依為命，過着辛苦但卻快樂的日子。”說到這，韓盈的眼有些濕潤，想起娘不在她身邊，她還是有些感傷。

段容騫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

“你找到我的地方，我一直在那住到七歲的時候，之後才隨着娘去投靠當時住在京城的姨婆。娘死了后，我又隨着姨婆舉家遷到江南，那時才進了顏府，服侍小姐。”

“原來這中間這麼複雜啊？那這麼說，你不是第一次到城裏來嘍！”

“是啊！”韓盈點點頭。“只是那時的年紀還小，所以印象不會很深，但我的確有在城裏待上一陣子。”

“那你在城裏有發生什麼事嗎？”問到這，段容騫隱隱約約有種特別的感覺，可一時又說不上來。

“有，當然有，那還和我頭上的傷有關呢!這也是我惟一記憶最深的事！”一聽見她說與那傷疤有關時，段容騫的腦中閃過一個畫面，彷彿埋在深處的記憶，正慢慢的被喚了回來。

韓盈鼓着腮幫子，有些氣呼呼道：“那天，我和娘千里迢迢的趕到京城，準備要投靠姨婆，沒想到走到一個地方，竟莫名其妙讓人扔了石子!”

段容騫霎時像是受到強烈的震撼般，臉上滿是吃驚的表情。

沒發現他的異狀，韓盈仍是自顧自的說：“當時我的額上給砸了一個好大口子，鮮血流不停，我痛得哇哇大哭，娘則心急得眼淚都掉了下來。”

說到這，韓盈嘆了口氣，無奈的再述，“只是，當時娘心慌於我的傷勢，而忘記注意那個丟石子的人，結果就這樣讓他溜掉了，害我日後只能用劉海來遮住這難看的疤，真是令人越想越生氣！”

相對於韓盈說到咬牙切齒、慷慨激昂，段容騫則是完完全全愣住了。

在聽完她陳述的往事後，他整個人像是掉入另一個時空裏。

當年的記憶片段，又再次鮮明的出現在他的眼前。

那個白髮老翁，還有那個他極力想打破的預言，此刻又再次回到他的腦海中。

從不相信什麼命中在定的他，這時終於改觀了。

原來這些年來，他總是碰不到心儀的女子，是因為他的緣分未到。

即使他看遍了無數的美女，終究還是沒有人能擄獲他的心。

想到這，他笑了。他再看看面前，睜着一雙骨碌碌大眼睛對着他瞧的韓盈，臉上的笑意更深了。他的小妻子，終究還是回到他的身邊，那些年他感情空白的日子，其實就是在等她長大。

正如那時，老翁跟他說過，姻緣都是天註定的，你想逃也逃不了。

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終究會回到註定是你另一半的人身邊。

因為，命運的紅繩早已系住這不同的兩端；就算相距再遠，它總會將一方牽引回來。

而這個體認，他竟是到了此時此刻才領悟出來。

看來，他還真是遲鈍啊！

“相公，你在笑什麼啊？”對於段容騫無端的傻笑，韓盈真的被他弄得滿頭霧水。

“沒什麼，我只是覺得現在的我很幸福而已。”他故意停了下來，然後懷壞的看了她一眼。

“你要幹麼？不要嚇我！”看着他一副要惡虎撲羊的模樣，她的臉又紅了。

段容騫沒有回答，只是笑笑的回望她。

而後，他將桌上的燭火全都吹滅……

窗外，一輪明月高高的掛在天空，彷彿見證着他們這一段動人的情事。

一段千里相系的情緣，終於有了圓滿的結局。

尾聲

“什麼？你說小姐不見了？”顏通海對着前來稟告消息的丫環，大聲的問着。

“是、是的……我今早去小姐房間時，就沒看到她人了，只看到桌上留了張紙條……”丫環惟惟諾諾的應答着。面對盛怒中的顏通海，下人們常是膽戰心驚。

“字條？在哪？還不快拿給我！”

聽見他的要求，丫環根本不敢有所遲疑，連忙將那張紙遞了過去。

字條上只見到一行端秀的字跡--

父親大人，女兒暫且離開家裏幾日，待女兒覓得意中人後，一定會歸來！

勿念

巧巧字

看完后，顏通海的臉瞬間扭曲了，全身氣得頻頻發抖。他從沒想過，一向乖巧的女兒，竟會做出如此膽大妄為的事來。

“馬上給我派人出去找！如果找不到小姐，你們全都別給我回來了！”他氣急敗壞的下了命令。他一定要把女兒找回來，就算要把整座城翻過來，也再所不惜。

然而，此刻的顏巧巧早已來到渡口邊。

她一身男裝的打扮，既俊秀又瀟洒，細緻的臉蛋、纖塵的身材，讓人一看，還以為是年輕的公子哥呢！

她開心的望着廣闊的湖面，胸中一片暢然。

或許是因為韓盈的事，讓她不再想做個只會乖乖順眼的千金小姐。

我一定要找到自己的幸福！她對着自己暗暗期許着。

而後，她跨上了小船，這也意味着，她即將面對的是一個截然不同的旅程。

今後，她的命運是如何呢？這恐怕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