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河——虛——師——父!你怎麼對無采亂說話啊?說什麼我喜歡你,你根本是在胡說嘛!害我這兩天根本不敢回房了。”
城內某間酒樓的一隅,河虛與扮成穆郡王的單季幽正坐在靠窗的位子談話。
“為什麼不敢回房?害怕三更半夜時,無采爬上你的床凶你?”河虛替自己斟滿第三杯溫酒,臉上凈是心滿意足的表情,像是將二公主的煩惱當成了耳邊風,左耳進、右耳出。
前兩天河虛為了刺激夏無采,好讓他嘗嘗什麼叫嫉妒的滋味,也想讓夏無采知道他的內心其實真的很在意二公主,所以才故意說出“二公主喜歡的人其實是師父我”這樣的話來。
“河虛師父,你是真的想幫我和無采還是在玩?”她真是越來越懷疑河虛師父話里的真實性有幾分了。
“我當然是真心想幫你們。”河虛喝光了第二瓶酒,又揮手招來店小二替他們再熱兩壺。
“既然是真的想幫忙,為什麼要說我喜歡的人是師父?”
河虛泰然自若地繼續着溫酒。“這是為了刺激無采,讓他知道他很在乎你,而且已到了失去你他會受不了的程度。”
“可是無采他……很遲鈍。”
單季幽實在很擔心夏無采會不會把河虛的話當真,然後就真的乾脆放棄自己。
畢竟,要與夏無采爭妻子的人,是他最尊敬的師父河虛啊!
“就是因為他遲鈍,所以我才用了激將法。”河虛續道:“兵法有雲:‘攻心為上’。”
“兵法和感情沾不上邊吧?”
單季幽趴在桌子上,目光往外望去,眼前熱鬧的大街原本是她扮成穆郡王時最愛去的地方,但如今,她的腦海里卻只挂念着她那個未有夫妻之實的駙馬。
“無採得和我爭奪你的心,這與打仗是相同的,不是嗎?”河虛笑着反駁。
“那可糟了,師父您可是個強敵哪!”二公主嘆了口氣,“徒兒怎麼可能贏得過師父?”
“你沒聽過青出於藍更勝於藍這句話嗎?”河虛感覺自己像在教書一樣。
“我是怕無采會兵敗如山倒。”她知道要比耍心機,夏無采是絕對勝不過河虛的。
“有什麼關係?沒聽過驕兵必敗嗎?”河虛笑嘻嘻地應道:“就算第一仗打輸了,我相信無採為了你一定會很快地反撲。”
而且,二公主本身就是站在夏無采那邊的;所以,事實上打從一開始,他這個師父就是註定要敗北的那一方。
“說得沒錯。”
聞言,單季幽很快地招來店小二,並丟了錠銀兩給他結帳,然後便拖着河虛往皇宮走去。
“穆郡王,‘你’打算上哪裏去?”雖然皇宮就在眼前,河虛卻仍是開口詢問。
“讓你當個驕兵啊!”單季幽得意地笑道:“今兒個父王為七夕設宴,宮內備了不少上好的美酒招待貴客喔!河虛師父不想品嘗幾口嗎?”
“可你帶着我前往,豈不是惹人非議?”
“沒關係!我相信依師父的功夫,要越過城牆應當不難吧?我會先進宮等你的。至於我沒找無采作伴的原因嘛……放心!我會先向父王和母后哭訴,說無采欺負我,所以本公主不想與他同行。”
說罷,單季幽便將河虛引到少人經過的城牆邊。
“穆郡王,‘你’還真是會折騰人。”河虛望着高聳的城牆,雖然不是越不過去,可也沒那麼容易啊!
“師父,這一切都是為了你的愛徒嘛!”
單季幽笑了笑,而後便很快地揮手離去。
“唉!真要翻牆啊?真是為難我這身老骨頭了。”
河虛半開玩笑地喃喃自語着,接着他的目光往周遭一掃,趁着四下無人,他以輕快的腳步踩踏着城牆上微突的石塊,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進入了皇宮……
夏無采獨自進了宮。
原本應該與單季幽同行的他,因為找不到她而作罷。
其實他並不想進宮的,因為他根本沒有心情赴宴,可是一想到這個宴會是皇上所設,他也只得硬着頭皮參加了。
但是他的心裏,卻始終惦記着那日河虛師父對他說過的話——
二公主喜歡的人其實是師父我!
這便是令他感到難受的原因。
他從來沒有想到,自己竟有與師父起爭執的一天,原以為他的家人應該會和諧地與他生活在一起,就如同其他人的家庭一般。
唉!他終究還是無法擁有一個家嗎?
他的妻子決定拋下他跟着待他如親生兒子的師父,而他,依然是狐獨一人。
在不知不覺中來到池邊,夏無采望着倒映出燈火燭光的湖面,臉上的表情帶有幾分哀戚。
他終究還是夏家的孩子吧!
當初父親嚴格的訓練他,其實只為了一個很簡單的原因……
父親認為他並非夏家的孩子,而是母親和宮父相戀而生下來的私生子。
也就是說,父親認為他其實是文狀元宮子齊同父異母的兄弟。
父親的想法從何而來他並不知道,但母親早死,所以這一切全成了不可解的謎團。
而他,就這麼活在父親的暴力陰影下。
身為校尉的父親對他嚴格教導,一方面是希冀無法成就大業的自己能夠有個傑出的兒子,而且一定要贏過宮家的孩子,將來才能讓他在宮父面前拾得起頭來。
可是,另一方面父親又擔心其實他真的是宮父的兒子,所以每回父親總是會嚴厲地處罰他,甚至在宮父插手他管教自己時,父親總是怒氣沖沖地把宮父趕走。
父親之所以會這麼待他,應該是在報復母親與宮父私通一事;私生子的罪名,夏無采一扛便是二十幾載,直到今天夏無采才肯定了自己——
他,一定是夏家的孩子!
所以他與父親一樣,都得不到妻子的感情,因為他們有着相同的個性、雷同的缺點!
二公主就像他的母親,既然無法得到父親的呵護,又如何去愛父親?所以二公主選擇了溫柔體貼的河虛師父作為終生寄託,而不是選擇他!
現在……不管母親是否與宮父私通,都已經不重要了,因為他真的是夏家的孩子啊!是父親與母親的孩子!
他不是野種!否則他與父親如出一轍的硬脾氣又是打哪兒來的?這雙酷似母親的眼睛又是從何而來?
但是,即使他與父親再怎麼相像,恐怕父親還是不會承認他吧?因為父親就像自己一樣,有着過分執拗的性格。
現在才明白是不是來不及了?是不是已經太慢了?
他還有機會奪回二公主的心嗎?
那顆早已不屬於他的心……還會回到他的身邊嗎?
或者說,他夏無采一輩子就只能繼續背負着父親賜給他的名——無采。
那代表着毫無光彩的未來……
“無采!”
單季幽的聲音由遠而近。
“季幽?”
思緒被暫時中斷了,夏無采不自覺地喊出單季幽的名字。
他四下尋覓,終於在橋的另一端見着了單季幽的身影,只不過她身後還跟着河虛。
“無采,你沒事吧?”河虛見夏無采臉色不對,連忙趕到他的身邊。
“我沒有事……”夏無采勉強地站了起來,卻覺得額頭正不停地冒着冷汗,而且還呼吸困難。
“什麼沒事?你都快要站不起來了。”
河虛拉起夏無採的手想替他把脈,冷不防地卻讓夏無採給一手撥開。
“對不起!師父,徒兒真的沒事,有勞師父費心了。”夏無采發現自己還是無法與河虛競爭,所以他決定在自己能夠放下單季幽前,還是離河虛和單季幽遠一些此較好。
“無采?”單季幽好不容易越過橋而來,但是夏無采卻像是沒見到她一般,逕自從她身邊離開了。
“唉呀呀……”河虛嘆着氣又搖了搖頭,這孩子的個性還真是麻煩!
“師父!現在該怎麼辦啊?”單季幽氣憤地嚷道:“無采真的誤會我們了!”
“看看情況再說,今晚皇上不是要招待文武百官,替河真族的公主舉辦一場別開生面的比賽,好為她接風洗塵嗎?咱們先去看熱鬧吧。”河虛瞟了眼夏無采離去的身影,知道現在的他正處於自我矛盾當中,所以他決定先放開他,讓他自個兒好好想想。
“師父,你知道得真是清楚。”單季幽懷疑地眯起眸子,“為什麼你會知道這麼多事?”
“因為有個好心又美麗的廚娘親口告訴我的呀!”河虛大笑。
面對河虛輕鬆自在的態度,單季幽只想給他一個拳頭。
“河虛師父!現在不是找女人的時候吧?如果無采真的不理我了,我看你要怎麼處理!”
河真族向來與祁國不合,而且還數次攻打祁國邊境的村落,原本祁國的皇帝已經封了夏無採為鎮國將軍,並打算找個好機會命他領兵出征。可是沒料到河真族近日捎來消息,希望雙方能夠講和,因為他們已經無力征戰。
所以祁國皇帝邀請河真族派使者前來,並且在七夕設宴款待。
至於河真族所派來的使者嘛……
“喂!你知不知道新科武狀元夏無採在哪兒?”
一個嬌俏卻又精力十足的女人,攔下了正想回屋內休息的夏無采。
夏無采疑惑地回頭,卻看見一張帶着異族血統的臉龐。
此人有着曼妙的身材,凹凸有致的曲線包裹在河真族的服裝里,微褐偏黑的眸子閃着燦亮晶光,唇瓣比起一般祁國的女人稍微豐厚些,看起來頗有女人味。
“你找夏無采有事?”夏無采不知來人作何打算,所以也沒打算立刻承認自己的身分。
“你們的皇帝有事找他喔!這算不算大事呀?”
河真少女朝夏無采眨了眨眼。
“我馬上去。”聽見是皇上找自己,夏無采毫不猶豫地應道。
反正,忙一點也比較好,最好皇上派他出征去打河真族,這樣一來,他就不會一直見到和河虛師父在一起的二公主……
“啊!你就是夏無采呀?終於讓我找到了!”河真少女欣喜地對着夏無采左看看、右瞧瞧,然後十分滿意地點點頭。
“嗯,不錯!如果是你,父王一定會滿意的。”
“什麼?”夏無採納悶道:“你不是說皇上找我?”
“是我要找你啦!走吧,先跟我去見你們的皇帝。”
河真少女興緻勃勃地拉着夏無采,縱使夏無采如何地不願意,卻又不能對女人出手……
抬韶抬
“和親?”
夏無采還以為自個兒聽錯了。
這位名喚慕爾妮的河真公主,竟指名要他當她和親的對象?
怎麼他近來與“公主”這麼地有緣?
不過,不管他與她有多少的緣分……
“很抱歉,我必須拒絕。”
在皇上開金口之前,夏無采便自行回絕了。
“拒絕?為什麼?我會騎馬也會射箭呢!而且我還是河真族的公主,我們倆可是再相配不過了,為什麼要拒絕我?”
慕爾妮看來有些吃驚,或許她是自認絕不會有人捨得放棄這樣的機會吧。
“多謝公主美意,但在下已經成親了。”就算皇上允許他娶慕爾妮,他也不想納妾。
因為,除了他的妻子二公主單季幽之外,他並不想要其他女人。
“你成親了!”慕爾妮錯愕地問道:“騙人!是誰?”
“她今天不在。”雖然季幽在,但他不想去打擾她與河虛師父,而且季幽還穿着穆郡王的衣服,那副樣子怎麼能說服慕爾妮公主?
“哼!你是在說謊吧?”慕爾妮不肯相信他。
“我的妻子是皇上的二公主,不信的話,請公主向皇上求證。”夏無采應道。
“這是真的嗎?”慕爾妮錯愕地驚叫。
“是真的,朕可以作證。”皇帝苦笑道。
雖說是來講和的,可慕爾妮倒是氣勢凌人。
“騙人!我本以為可以找到一個武功高強的駙馬,沒想到你們祁國的武狀元已經成了別人的丈夫了!”慕爾妮頹喪地癱坐回椅子上。
“我國的高手可不只夏駙馬一個,今日設宴,為的就是讓公主尋得一位中意的對象。”皇帝連忙岔開話題。
“不成,我就是想嫁給你們祁國的武狀元。”慕爾妮皺起了眉頭,“至少讓我知道那位公主是什麼樣的人,可以這麼幸運地嫁給夏無采,這總行吧?”
“這個……夏卿,朕的女兒今日沒同你一起來嗎?剛才明明見過她了……”皇帝召來夏無采悄聲詢問。
“季幽今日身體不適,所以並未與臣一起前來,或許她剛才來探望皇上后又回府里去了。”夏無采歉然地道。
“那也沒辦法了,面對這位任性的河真公主,你就多擔待點吧。”
皇帝其實倒不反對讓夏無採去和親,反正他也為了祁國娶了不少國家的公主,但是夏無採的妻子便是自己的寶貝女兒,所以他覺得仍然有必要問過女兒的意思。“臣明白。”夏無采點頭應道。
“你們在說些什麼啊?”慕爾妮公主好奇地問。
“朕是在向夏卿詢問,看看我朝大臣中,哪些是夠資格配得上公主你的。”皇帝苦笑着應道。
若非慕爾妮公主雖然任性驕傲卻沒什麼心機,相貌又頗為嬌俏可愛,否則他大概就會下令發兵、攻打河真族了吧!
“在那之前,我想先見見夏無採的妻子,不成嗎?”
其實她哪裏是想見二公主,她只是覺得自己一定會比二公主更適合夏無采,所以才想當面跟二公主“要人”。
“朕的公主今天身體不適未能出席,改日再介紹給慕爾妮公主認識如何?”皇帝客套地問。
“那麼……我今天可以請夏無采陪我到處逛逛嗎?”慕爾妮立刻從座位上跳了起來,湊到夏無采身邊。
雖然不是很樂意,但回到府里也只是礙着二公主與河虛師父,倒不如暫時留在宮裏,就當是盡人臣的義務吧!
可就在夏無采正想點頭答應之際——
“慢點!”
一道尖細的聲音傳來,霎時吸引了眾大臣的注意力。
“穆郡王”嬌小的身影來到殿前,無視於許多早已知曉“他”真實身分的大臣,大刺刺地步到今天的貴客——慕爾妮的面前。
面對這種情景,夏無采也愣住了。
怎麼?季幽不是陪着河虛師父嗎?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
夏無采朝左右瞧了瞧,終於發現了河虛的身影。
他正擠在看熱鬧的人群中,對於單季幽的舉動,他似乎抱持着看好戲的心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