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馮邵揚離開沒多久，家裏的電話就響了。
“不是叫你到家打電話給我嗎？”王威仁說。
“我才剛進門。”
“那我現在過去找你。”
“晚點再說好不好？我有時差，現在好想睡覺。”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那好吧。我下午再找你。”
威仁似乎……不大一樣了。
放下電話，方語馨納悶地想。
其實她雖然累，伹一點睡意也沒有。
她緩緩地打開行李，整理買回來的紀念品。
下午，時鐘的指針才剛走到一點，王威仁已出現在她的公寓。
“我幫你買了便當，我們家巷口那家排骨飯。”
方語馨並不餓，而且在炎熱的夏天，她一向吃不了太油膩的東西。但她還是笑着道謝。
“你去玩，為什麼都不打電話回來？”王威仁抱怨著。
“我有啊，我一到美國當天不是打電話給你報平安了嗎？”
“你只打過那麼一次，後來都沒打。”整整兩個星期。
除了兩人吵架冷戰期間，方語馨幾乎每天都會打電話給他。雖然說他不是很高興她獨自和朋友去旅行，但不至於連電話都不打吧？
“我們到處跑到處玩，不方便打電話。再說，國際電話也很貴不是嗎？”方語馨將兩包東西遞給他。“送給你的。這是CK的皮帶，另一個是在環球影城買的紀念衫。”
王威仁總算釋懷了些。她畢竟還是挂念自己，為自己挑了禮物。
“有沒有照片？”
“當然有。我照了很多，剛剛才把它們統統存進電腦里。”方語馨將她的筆記型電腦搬到王威仁面前。
“這些是在迪士尼照的。你看你看，這是睡美人的城堡喔！還有……”方語馨按著滑鼠，一張張地為王威仁講解。
見照片里的語馨眉開眼笑，王威仁心中充滿濃濃的酸意。回想他們的合照，他不記得語馨曾經在哪張照片里笑得如此燦爛過。
“這什麼？”他指着眼前的照片問道。
“喔，這是熏鮭魚。旁邊這個是凱撒沙拉。”
“外國人都吃這些嗎？都是些生冷的食物，怎麼吃得下肚？”王威仁想到冷冰冰的食物在胃裏的感覺，忍不住一陣嘔。
“美國人都是這樣吃的。”
“以後我們一起出去玩。我要帶一打泡麵去。”
方語馨默默地瞧着他，沒有再答腔。
王威仁靠過去摟住她。“今年寒假我們再去報名旅行團吧。”
“好啊。”她輕輕轉身站起，不露痕迹地脫離他的懷抱。走到廚房拿了個碗將排骨便當分裝，放進微波爐。雖然沒有胃口，還是勉強吃了幾口。至少在吃飯的時候，他不會對自己又摟又抱。
王威仁定定地看着她有一口沒一口的扒飯。
似乎……哪裏不一樣了。
也許她只是累，還有時差的緣故吧。或許是自己想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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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是自己想太多嗎？
王威仁愈想愈覺得不對勁。
都已經八月中了，語馨旅行回來也一個多星期了，雖然兩人還是照常通電話，她的語氣還是如往常那樣溫柔，可是，就是感覺有哪裏不一樣了。
以往的寒暑假，語馨幾乎天天等着他下班，然後跟着他回家吃飯。可是這個暑假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以前還會覺得她太黏人，但現在卻覺得身旁好空蕩。
王威仁竟感到一陣莫名的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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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哥，你要我訂的化油器來了。馮哥？喂喂喂！”
“用不着大叫，我聽到啦。”馮邵揚看也不看地隨手一指。“放那邊。”
安置好化油器，阿傑在一旁偷偷打量。奇怪，真奇怪！打從旅行回來，馮哥整個人就陰陽怪氣的。常常恍神不說，還會偷偷嘆氣。
“馮哥！”為了怕他沒聽到，阿傑叫得很大聲。
“幹嘛？”
“你們這次去，好不好玩啊？”
“你不是問過了？”
“既然好玩，那你幹嘛愁眉苦臉？”
“……”
見他沒反應，阿傑眼睛滴溜滴溜轉了轉，心裏有了主意。
“馮哥。”
“又幹嘛？”
“最近都沒看到方姐耶。”
看見馮哥重重地、重重地嘆了口氣，阿傑心裏樂得大叫：“賓果！”
嗯，要乘勝追擊！他再度開口：“你們吵架了哦？”
“吵你個頭！”轉頭看了看阿傑，滿腔心事再也憋不住，“我喜歡她。”
阿傑耐不住地翻了翻白眼。“我早就看出來了好不好！然後咧？啊！”雙掌一拍，嚷道：“我知道了！這次去玩你跟她表白了，然後被拒絕了，對不對？不過……”看方姐好像也滿喜歡馮哥的，應該不會這樣啊……阿傑捧著腦袋費力思考。
“她有男朋友，懂了嗎？”
“呿！這有什麼好煩惱的？她又沒嫁人，搶過來不就好了！何況她那個男朋友也對她不好，我真搞不懂！！”
一條毛巾朝阿傑迎面飛來，擲中他的臉。
“事情有那麼簡單就好了。你小孩子不會懂的。”說完，逕自丟下阿傑，轉身上樓。
他將自己丟進椅子裏，雙手掩面。
這些日子，他因思念而渾身疼痛。明明居住在同一個城市裏，卻無法見面。
不是不能見，而是見了面，他不知改用什麼態度去面對她。朋友嗎？他苦笑搖頭。曾經八天的情人，只怕再也回不了從前了。
不想造成她的困擾，所以馮邵揚忍耐著、等待着，然後任憑自己被思念席捲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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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了。
王威仁一反過去常態，現在三天兩頭主動打電話給方語馨噓寒問暖，還主動開口建議要和她上館子吃飯、陪她看電影，但方語馨總是找借口一一婉拒。
豈料，王威仁趁她去學校開會時，直接等在她家樓下，方語馨避無可避，也就只好答應他的邀約。
“你確定我們要吃這個？”她沒想到王威仁竟然會帶她到一家高級牛排館。“你不是很討厭吃西餐？”
王威仁捏捏她的臉，笑道：“你喜歡嗎？”
方語馨頓了一下，才點頭回答：“嗯。”
“那就好啦。”
王威仁的確不喜歡吃西餐。就算方語馨告訴他全熟的牛排會很有“嚼勁”，他還是堅決點了客全熟的菲力牛排。生的食物讓他沒有安全感。用餐時，他偷偷觀察方語馨的一舉一動，記下刀叉的順序和用法。這就是他討厭吃西餐的原因。這麼多刀刀叉叉，麻煩死了。
“還好我不是外國人。”王威仁悶聲咕噥道。
方語馨輕輕放下刀叉，輕聲說：“你沒必要勉強自己來這種地方。”
“我是為了讓你開心啊，你自從玩回來就怪怪的，變得很冷淡。怎麼了？”
“沒什麼啊。可能我這個暑假比較忙，讓你有這種感覺。”回來后，她為自己報名了英語會話課。
王威仁不可置信地挑眉。“可是我總覺得你好像有事情瞞着我。”
“別想太多，威仁。你說過你也需要有自己的空間和時間，所以我們現在這樣不是滿好的？”
王威仁突然重重地放下手中的刀叉。“搞了半天，原來你是在跟我生悶氣，怪我沒陪你？最近找你好幾次，你不是沒時間，就是不舒服，原來你是在怪我沒有陪你去美國？”
好個峰迴路轉的推論。方語馨啞口無言。
“以為帶你來這裏你會高興，到底要怎樣你才會滿意？！”
方語馨沉默不語。只要她開口說任何話，都有可能將這高級餐廳淪為怒火衝天的戰場。她低頭默默地將剩下的食物吃完。
王滅仁滿肚子怒氣。他費盡心思的晚餐就這樣浪費了。女人到底在想什麼？為什麼不能像男人們一樣乾脆爽快？她們為什麼這麼麻煩？
上了車，方語馨深深吸口氣說：“威仁，我覺得……我們之間應該好好冷靜一下，好好想一想往後彼此之間的關係……”
“你什麼意思？”
“也許我們之間拉開一點距離，冷靜一下會比較好。”
她從來沒說過這種話。“你是因為剛剛的事生氣嗎？你最近實在很奇怪。要不然，我跟你賠不是好了。”察覺到不對勁，王威仁有點慌。
“你還是認為我是為了剛剛的事情生氣？”方語馨嘆氣。“我們也許真的不適合彼此，或許分開對我們來說比較好……”
王威仁愣住、疑慮，接着惶恐！他驚嚷：“你要分手？！”
方語馨的沉默讓王威仁情緒更加激動。
“你到底什麼意思？四年了才說彼此不適合？！”此時他的聲音近乎咆哮。
“你不要這樣，我沒別的意思……我先送你回去，好不好？”方語馨嚇得打了退堂鼓。
突然間，身子突然被王威仁緊緊抱住。
方語馨赫然發現自己還是那麼習慣他的擁抱、他的味道。習慣真是件可怕的事。
畢竟是四年的光陰和付出啊！這段期間她反覆思量，不是沒考慮過再給彼此一次機會。可是每次的見面和相處，都讓她一點一點看清，她是無法再和這個人走下去了。但心中的不舍又是怎麼回事？她覺得自己快要分裂了。
“馨。”
方語馨很久沒有聽過王威仁如此溫柔地喚她，心中柔軟的部份被觸動了。她開口：“大馬路的，很多人在看呢，我送你回去吧。”
好一會兒，王威仁終於放開她。
回程路上，分手兩個字沒再出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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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入秋，天氣還是這般炎熱。秋老虎的威力，把原本就心煩的馮邵揚弄得更煩躁，他的剋制已經到了極限。
他終究拿超電話，按下那組熟悉的電話號碼。
只是想打一通電話。一通就好。他迫切需要知道她過得好不好。
電話這頭，方語馨拿着話筒的手微微顫抖。
“你好嗎？學校應該開學了吧？”
“嗯，開學了。”
馮邵揚的聲音聽起來那麼近，卻又那麼遠。一個月前的記憶還那麼鮮明，卻又感覺很幽遠了。
“下個月家偉他們的喜宴，你還是伴娘吧？”
“嗯。”
兩人持續好長一段時間的沉默。
方語馨想問他好不好，卻連短短“你好嗎”三個字都出不了口，胸中千言萬語全都化成：“再見。”
放下電話，心口止不住的疼。
打開數位相機，和馮邵揚的合照還在裏頭。所有的照片都移到電腦裏頭去了，就這兩張還保存在相機里。
她還是無法釐清自己的情緒。面對這兩個男人，她覺得自己快被撕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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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學的忙碌可以讓方語馨覺得好過些。
自從那次之後，王威仁採取緊迫盯人。天天打電話不說，周末一定要在方語馨身邊，即使不是很甘願地板著臉孔，他也要陪方語馨逛百貨、上館子。
問題是，他的表情壓根兒破壞了方語馨的心情，即使勸他不要勉強，他依然堅持。連這個周末，方語馨陪張曉薇到婚紗店試穿喜宴當天的禮服，他也堅持跟去。
“你最近似乎工作比較輕鬆了嘛，不用常常加班耶。”張曉薇如此說。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是拐著彎在揶揄王威仁。
“多花時間陪她是應該的。”
“這樣很好啊。”曉薇臉上堆滿笑，心理卻是暗罵道：見鬼了，還不是怕女朋友跑掉！
王威仁總是把女朋友視為“理所當然”的態度，一直讓張曉薇很感冒。這下知道緊張了吧！
“語馨，你是不是瘦了？這件伴娘服是根據你的size去改的，怎麼現在穿起來腰身這麼松？”眼尖的曉薇忍不住捏了捏語馨的腰。
“大概吧。最近比較忙，瘦了一點。”
張曉薇逮著機會，立刻轉頭對王威仁說：“你不是多花時間陪她了嗎？要幫她多補補啦。”
方語馨連忙拉拉曉薇的手，道：“是我自己一忙就亂吃，不關他的事。”
張曉薇聳肩沒答腔，轉身去試其它衣服了。
挑禮服花去一下午的時間，好不容易一切都沒問題了，和曉薇道別後，王威仁突然神秘兮兮的要方語馨按照他的指示開車，到了一家高級法國餐廳。
方語馨差點兒傻眼！連牛排都不喜歡吃的人，竟然帶她來吃法國菜？
詢問餐廳領班，王威仁牽着她的手走到預定好的位於。桌上擺了一束艷麗的紅玫瑰，還有一瓶香檳。
燈光美、氣氛佳，現場還有輕音樂鋼琴演奏，可是方語馨非但感受不到一絲浪漫，還渾身起雞皮疙瘩。
她不明白王威仁為什麼最近老是這樣。明明不喜歡，卻老是做同樣的安排，到最後免不了落得不歡而散的下場。
服務生為兩人斟了香檳后，王威仁趁勢舉起酒杯。“敬你。”
方語馨只得跟着舉杯。
兩隻玻璃杯互碰，發出清脆的聲響。
才放下酒杯，桌上另一個閃亮的東西吸引她的眼光。她愣住了。
“威仁，這……”
桌上躺着一個珠寶絨盒，裏頭一隻鑽戒正對着她閃閃發光。
王威仁握住她的手，柔聲道：“嫁給我。”
即使此刻有飛碟從眼前飛過，方語馨也不會覺得驚訝了，因為她整個人已經呆掉了。
慢慢的，她回過神來，看看鑽戒，再看看王威仁。
她一定是太高興，高興到說不出話來吧？王威仁笑嘻嘻地復誦：“我要你嫁給我。”
方語馨怔怔地看着他，訝異自己竟然沒有一絲感動。為什麼呢？要是早半年前聽到這話，她一定會感動到掉淚，然後點頭說好。
看着那隻鑽戒，覺得好像在看一樣很普通的東西，沒有特別的感覺。
“馨，”王威仁喚她。“我們結婚吧。”
呆了一會兒后，她輕輕搖頭。
王威仁完全沒預料到會得到這樣的答案，整個人呆若木雞，好半天才開口：“為什麼？”
“讓我考慮一下好不好？太突然了！！”
“突然？你不是一直很想結婚嗎？”
王威仁不懂。這不就是她想要的嗎？一直以來，她不斷在自己耳邊暗示甚至明示，和他談到未來的計畫；好幾次兩人談到結婚的問題還吵架嘔氣。好不容易自己下定決心，費盡心思佈置一切向她求婚，以為會得到她眉開眼笑的回報，沒想到……
“為什麼？”他不知覺地提高嗓門。
瞄見周圍傳來異樣的眼光，方語馨低聲道：“我只是需要多一點時間想想。”
“那你要想多久？我爸媽已經開始打算結婚請客的事情了。”
天啊！方語馨捧著頭，內心說不出來的鬱悶。
“威仁，我……”分手兩字幾欲脫口而出，但顧慮場合，她按捺下來。“我最近真的很忙，學校方面很多事情得做，加上曉薇的婚禮也快到了，所以我一時沒辦法分心想結婚的事情。所以，能不能緩一緩，等忙完，我們再跟你爸媽好好商量好不好？”
王威仁還是一臉鐵青。方語馨再三向他保證，哄著勸著，總算壓住他彆扭又衝動的脾氣。
回家后，她環抱自己，哭得好傷心。
她討厭自己的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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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日雙十節，政府有特定的慶祝儀式，家偉和曉薇的親友們也在這天見證他們的幸福。
一大早，方語馨就到曉薇家幫忙化妝、更衣，並幫忙打理一些瑣事。
十點整，家偉和他家人準時抵達，迎娶美麗的新娘。
當方語馨和站在家偉身後的馮邵揚四目交接時，她按捺心臟的鼓動，慌忙將視線移開。
她多想衝上前去撫摸他那變得尖瘦的下巴。
她彎腰拉拉曉薇新娘禮服的裙尾，假裝忙碌著，努力甩開腦中的念頭。
到了男方家，奉茶等儀式都完成了，吃過午飯後，就等著傍晚的喜宴。
好不容易總算可以鬆口氣，坐在房裏，張曉薇悄聲對方語馨抱怨道：“累死了。”身上這身白紗要穿到晚上，午餐也不敢多吃，上個廁所更是極端不方便。要不是長輩堅持嫁女兒一定要風光的排場，她才不願意忍受這些繁文耨節。
“再忍耐幾個小時嘍。”方語馨拍拍好友的手，安慰道。
匆地，張曉薇瞄見房門外有個身影徘徊，念頭一轉，道：“馨，可不可以麻煩你幫我拿杯水？穿這樣實在不方便到處走動。”
“當然沒問題。”
方語馨一走出房門，手腕立刻被馮邵揚握住。
“看來，你最近沒有好好照顧自己。”握着她纖細的手腕，一陣心疼。
“你也是。”
馮邵揚苦笑。“你和他……還好嗎？”
苦笑的人換成方語馨。“還不就那個樣子。”
方語馨躲着他的注視並欲掙脫馮邵揚的手，無奈他握得死緊。
“別這樣。”他壓低聲音道：“不論如何我們還是朋友。雖然要回到從前那樣很難，可是……我會儘力。至少讓我關心你。我只是希望你幸福，日子過得快樂。”
“他今天晚上會來吃喜酒。”撇開頭，咬着唇，努力不讓情緒泄露一絲一毫。
馮邵揚落寞地鬆開手，方語馨立刻逃開。但終究忍不住回頭望了他一眼。
這一望，包含了方語馨所有的情緒。矛盾、不舍、心痛和她再也無法否認的依戀。
她硬生生將所有情緒抽回，毅然轉身。
這麼近卻又如此遠的距離，殘酷地折磨著馮邵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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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宴在某知名飯店的三樓舉行。一行人傍晚就到達喜宴場地，佈置接待桌、擺上新郎新娘的婚紗照、補妝……等等，一群人忙得不可開交。
接着眾親友陸續抵達，等候七點開席。
王威仁呈上禮金，簽了名后，正欲尋找方語馨的身影時，和一旁幫忙接待的馮邵揚打了照面。
兩人分別愣了一下，隨即客套地點頭以示好。
依照馮邵揚的指示，王威仁走到位於旁側的更衣準備室，找到正在幫新娘調整頭飾的方語馨。方語馨又將他帶回前廳，將他安置在某一桌，對他說：“你先坐這等我吧，我還得幫曉薇弄一些東西，很快就來。”
王威仁持着僵硬的微笑和同桌的人打招呼。大家都是攜家帶眷前來吃喜酒，他是以語馨的男伴身分出席，偏偏語馨忙得不可開交，讓他有點鬱悶。
他百無聊賴地東張西望，看見馮邵揚時，忍不住盯着他瞧。
然後，他發現，只要語馨出現，馮邵揚的眼光就落在語馨身上。
男人之間也是有直覺的。王威仁按下逐漸上升的怒火，睜眼瞧著。
好不容易等到七點半，總算上菜了。
即使馮邵揚和他們不同桌，王威仁還是感覺到他若有似無的眼光。
王威仁傾身在方語馨耳邊問：“你和那個伴郎怎麼了？”
方語馨渾身一凜。“為什麼這麼問？”心跳因為心虛而加速了。
隔了幾張桌子，馮邵揚遠遠地看見兩人咬耳朵的親匿狀，抑鬱地將手中那杯八分滿的酒一飲而盡。
方語馨的手暗自捏著裙邊，苦思著該怎麼開口回答才好。倏地，她瞧見杜家偉扶著張曉薇站了起來，忍不住謝天謝地。她對王威仁說：“我得去幫曉薇換禮服了，等等回來再說。”
方語馨明顯躲避的態度讓王威仁的臉色更加陰沉了。
等語馨回來，非得好好問個清楚不可。
王威仁心浮氣躁，什麼也吃不下，索性拿起方語馨留在桌上的數位相機，隨意按著玩。
裏頭都是今天婚禮的照片。穿着伴娘服的語馨真的很美。也許等今天的婚禮告一段落，語馨會願意答應他的求婚，然後穿上屬於他的婚紗。
按著按著，突然，一張非婚禮的照片呈現在他眼前。
有如五雷轟頂，王威仁瞪着眼前的畫面，簡直不敢置信！畫面上，她的語馨被人摟在懷中，還露出甜美的笑容。這樣的照片居然有兩張！
王威仁憤而丟下相機，抓過桌上的酒瓶猛斟猛灌，引起同桌其他人的側目。不一會兒，整瓶紅酒只剩下三分之一了。
憤怒加上酒精起了作用，王威仁全身燥熱，腦海里不斷浮現方才看到的畫面。於是他再也忍不住，猛然站起身來，朝馮邵揚走去。
“你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同桌的人都被他的怒容嚇了一跳，狐疑地看着兩人，邊想着「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就連馮邵揚也是一頭霧水，但還是站起來跟在王威仁身陵。
兩人走到接待處，王滅仁猛然轉身，不由分說就揮出一拳。由於事情來得太突然，馮邵揚完全來不及反應，下巴吃痛地挨了這一記，身子猛地往後退了幾步。
王威仁絲毫不給他喘息的機會，隨即上前抓住馮邵揚的領子，大聲喝道：“原來就是因為你這混蛋！你為什麼不去死！？”說完又準備掄拳。
“你們在幹什麼？！”
換好衣服出來的三人見到眼前的景象，全都呆立當場，尤其方語馨更是嚇得花容失色。
“你們到底在做什麼？！”她驚嚷。
杜家偉立刻上前朝三人道：“進去吧，到裏面去，你們好好談一談。”他凝重地對馮邵揚說：“該是談清楚的時候了。外面這邊你不用擔心。”他將三人帶進更衣室后，輕輕將門帶上。
方語馨臉色蒼白地看着兩人，完全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威仁，你是不是喝醉了？”
王威仁憤憤開口道：“不要碰我！你們這對姦夫淫婦！”
馮邵揚也惱火了，“講話客氣點，用不着說得這麼難聽，我們什麼事也沒有！”
“還敢說沒有？要不要我拿照片給你們看？！”
方語馨頓時面無血色，馮邵揚也愣住了。他們彼此都知道王威仁口中的照片指的是什麼。
“沒話說了吧？啊？難怪你去玩了一趟回來就怪裏怪氣的，原來是讓我戴綠帽！”
“對自己女朋友講話客氣一點！我們之間不是你想像的那樣。”馮邵揚怒道。
“不然是怎樣？不是那樣她怎會說要跟我分手？原來是因為有了別人！我們四年的感情，抵不過你們出去玩兩個禮拜，哈哈！哈哈哈！”
王威仁陰惻惻的笑聲回蕩在小小的房間裏。
“虧我爸媽還認定你是我們家未來的媳婦，虧我們四年來的感情，你竟然這樣對我！”吼著吼著，王威仁感到一陣頭暈，站不穩的腳步踉蹌了下。
馮邵揚再也無法忍耐了。“若你真的這麼重視她，就該常讓她笑，而不是常讓她掉眼淚！你根本就埋沒了她的笑容和美麗，你知不知道？！”
王威仁踩着不穩的步伐，上前狠狠推了馮邵揚一把。“我自己的女朋友，漂不漂亮關你什麼事？她的美麗是屬於我一個人的，就是不想讓你們這些人看見！就是不想讓你們去傷害她！”說完又出手推了馮邵揚。
“你以為這樣子真的是在保護她嗎？就因為這樣，所以你打算把她藏一輩子？讓她在你背後掉一輩子眼淚？”見王威仁又要出手，馮邵揚這回先下手為強推了回去。沒想到這一推，王威仁整個人往後跌坐在地上。
“夠了你們兩個！”方語馨終於開口。她在王威仁身邊蹲了下來，輕聲詢問：“你沒事吧？”
王威仁此刻臉色鐵青，大力喘著氣，隨後突然彎身吐了一地。
方語馨默默地扶著王威仁讓他靠牆坐，然後到外頭跟服務生要了幾條抹布打濕，回到房裏靜靜地擦拭著一地穢物。
馮邵揚欲伸手幫忙，卻被方語馨堅定回絕。
她在生氣。而且從來沒有這麼生氣過。
“我想跟他單獨談談。拜託你。”她要求馮邵揚離開。
馮邵揚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說：“我就在門外。有事就大喊。”
房裏只剩她和王威仁了。她跪坐在王威仁身旁，開口道：“為什麼你不認為我想分手的原因是因為我沒辦法再跟你相處下去？”
她異常冷靜的聲音讓王滅仁感到一陣凜栗。
“你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嗎？”方語馨繼續說著，“你從來沒有花心思了解我的感受，還有我的想法，我們之間總是不停的嘔氣。跟你在一起四年，我們共同去了什麼地方沒有？我們有什麼共同的快樂回憶嗎？你從來不把我介紹給你的朋友，你們公司同事聚餐也從來不帶我去。你總是要我去你家，然後你打你的電腦，放我在一旁看書或睡覺，不然就是陪伯父伯母聊天。這就是我和你的回憶。”
紅酒的後勁讓王威仁吐了一地，卻還不至於讓他意識不清。但他卻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但是，只要我們心靈相通，什麼聚餐我都可以不在乎。可惜我很努力、一直很努力地跟你溝通，卻總是失敗。還記得今年情人節你送我的這條項煉嗎？”方語馨取下頸子上的金項煉，那個心型的金墜子差不多有五元銅板那麼大。
看着那條項煉，王威仁點點頭。
“那你還記得我說過，我不喜歡純金飾品嗎？我喜歡白金，而且樣式要小巧簡單不花稍。你記得嗎？”
王威仁聽懂了方語馨想表達的，連忙說：“可是黃金可以保值啊！所以我才挑那條送你——”
“可是我並不喜歡呀，你聽見我說過的，可你放在心上了嗎？”
看着他，方語馨痛心地說：“今天，我總算明白了。你以你的方式來愛我，可是這真的不是我想要的。我無法和你過一輩子，所以我不能嫁給你。”
王威仁心如刀割的說：“講來講去還不是因為他！”他怒視門口方向，恨不得將門外的馮邵揚千刀萬剛。
“你還是不懂嗎？”方語馨搖頭嘆息。“我最好的朋友結婚，而你差點毀了人家的婚禮……”她無奈地接下去：“也許有一天，你變得更成熟穩重了，你會找到適合你的人。”
突然王威仁起身，雙膝一屈，哭道：“馨，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會改，好不好？給我一次機會！”
平常那麼大男人主義、自尊心那麼強的人，竟然……跪下了？方語馨無比錯愕。
王威仁繼續哀求着：“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再給我們一次機會，我一定會改的，包括戒煙。”
“戒煙？你不是老早就戒掉了嗎？”在答應他的追求之前，她曾表明討厭煙味，所以希望他能戒煙，他也很欣然地答應了。
“其實……我沒戒。”他心虛地說。“可是這次我保證一定戒。我保證！”信誓旦旦地。
簡直不可思議！
如果她不說分手，如果她真的嫁給了他，那麼哪天才會發現他其實沒戒煙的真相？搞不好有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知道。
“馨……拜託，再給我一次機會……”
她突然覺得啼笑皆非。
“為什麼每次在一起時我聞不到煙味呢？”想必在每次見面前，他一定花了不少心思掩飾身上的煙味吧？
“有些東西可以去除味道……”
“四年來，真是辛苦你了。”
她曾經幻想嫁給他，和他白頭到老，畢竟四年付出的感情是那樣真切。但如今，她只覺得可笑。
這個她愛了四年的男人，第一次，她同情他。
同情這個不懂得如何愛人的可憐男人。
“馨，再給我一次機會！”緊抱着方語馨，不肯放手。“我不是那種會把愛掛在嘴巴上說的人，可是我真的很愛你……我不能沒有你……馨……”
隨著敲門聲，門打開來。杜家偉探頭進來道：“不好意思，曉薇需要換衣服了。”
“馨……”
“你該出去了，你在這裏我們沒辦法換衣服。”方語馨淡淡地說。
杜家偉彎身伸手想拉王威仁一把，卻被他狠狠揮開。
“我自己會走！”勉強起身，含怨地看了方語馨好一會兒，心有不甘地踩着踉蹌腳步離開。
換好最後一套衣服，曉薇他們站在門口恭送眾親友。方語馨則將身上的洋裝換成輕便的褲裝，一邊整理更衣室里散亂的化妝用品。
馮邵揚捧著一盤食物走進來。
“今天你幾乎沒吃什麼，吃一點吧。”
“我不餓。他呢？”方語馨問著王威仁的下落。
“走了。”
方語馨沒說話，一勁地收拾東西。
馮邵揚將盤子放在桌上，靜靜地看着她。先前他在外頭將她和王威仁的對話全聽進去了。看來，她是下定決心要結束這段感情了。馮邵揚很想開口問，可是他知道現在不是個好時機。
“我來幫忙吧，你吃點東西。”
方語馨頭也不抬地說：“外面可能需要你。而且，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聽着他離開的腳步聲，方語馨眼眶一陣酸澀，卻流不出眼淚。
喜宴總算結束了。
一切，也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