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抱歉,我不是故意傷害你的專業自尊。」他眼中閃過一抹意緒,消失得太快,讓她無法肯定那是不是取笑。
「沒關係。」葉以心嘀嘀咕咕地回頭工作。
不久,一隻古銅色的大手從她肩后探過來,距離超乎她想像的接近。「這種長得像彈簧的東西是什麼?」
葉以心猛然往前一跳。
「噢!」膝蓋撞到桌角了,她疼得跌進沙發里。
「你這人真是莫名其妙,我連你的衣角都還沒碰到,瞧你像在躲洪水猛獸一樣!」他連忙蹲下來去翻她的寬鬆褲管。「有沒有撞到關節?」
「你別亂摸!」葉以心嚇壞了。
郎雲瞪着被她拍掉的右掌。他竟然想去掀她的褲管,還一副天經地義的姿態!除了偶爾故意逗逗她之外,他從來不是一個唐突佳人的男人呀!
他緩緩直起身,退開一步,神情又恢復那種讓人猜不透的莫測高深。
「是我冒犯了,我讓陳小姐進來替你看看,如果撞得太厲害,最好擦擦藥,把淤血推開。」
「不用了,現在已經不太痛。」她緊緊把褲管按回腿上。
「嗯。」他點了點頭,走回辦公桌去。
叩叩,有人敲門。
葉以心鬆了一口氣。現在的氣氛顯得太過詭異,她不想和他獨處在裏面,任何打擾都是受歡迎的。
「請進。」郎雲在辦公室中央停住。
「大狼,你絕對想不到今天早上發生了什麼事!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水藍色的疾風刮進來。
然後,一位葉以心見過最明艷的女人撲上前抱住郎雲。
「噢,小心一點,我後面就是三十七層樓的高度。」郎雲露出寵愛的微笑。
「我父親答應了,你能相信嗎?他終於答應了!」這位美女驚人的瘦,卻瘦得非常有型,個子幾乎與郎雲一般高。此時她完全不顧形象,抱住郎雲就是一串狂吻。
「冷靜下來,凌曼宇,你這個瘋女人!」郎雲大笑着,努力平衡兩個人的身子。「伯父答應你什麼?」
凌曼宇。這個名字常常伴隨着郎家兄弟的名字一起出現在社交報導上。印象中她和郎雲同年,今年都是三十三歲,父親是某個書法或國畫名家。而她的外形也和郎雲非常相稱──高挑優雅的身段,雪白的肌膚和明媚的單鳳眼。
「你還記得我上次跟你提過,想成立模特兒經紀公司嗎?」凌曼宇捧着胸口,拚命讓自己穩定下來,一張紅艷的臉卻如何也壓不下笑意。「你也知道我老頭子那個老冬烘,一直認定演藝圈只有『不三不四的女人』才會出沒。沒想到今天早上經過我和合伙人的聯手轟炸,他終於鬆口同意了!Yes!」
又是另一串興奮的狂吻。
葉以心盡量讓自己變成隱形人,一顆球莖卻不小心掉在桌面上,咚地敲了一聲。
粘成一團的人球霎時分開來,凌曼宇愕然看向她。
「抱歉,我太興奮了,沒注意到你的辦公室有客人。」她連忙理了理衣衫,挽回自己的形象。
「沒關係的,我的工作已經完成了,馬上就走。」葉以心連忙收拾工具。
「你慢慢來,不急。」凌曼宇回復了鎮定。「大狼,這位是?」
「只是個插花的。」郎雲不經意地回答。「葉小姐,你先離開吧。」
「是,打擾了。」她慢慢退出去,順手把辦公室門帶上。
「奇怪,她看起來好眼熟……」凌曼宇盯着她的背影呢喃。
「什麼?」他沒聽清楚。
算了。凌曼宇揮開不重要的思緒,整個人重新亢奮起來。
「大狼,我老爸已經答應讓我使用敦化南路的那間工作室,反正那裏空着也是空着,現在只等着找裝潢師父動工。」
「你急驚風的性子老是不改。」他搖搖頭,臉上仍掛着縱容的笑。
「現在不趕快動手,趕明兒老頭子反悔了怎麼辦?」凌曼宇白他一眼。「我一不求他名,二不求他利,只求他那間地段好到沒得挑的工作室,他該感到安慰了。」
他舉雙手投降。「是是是,坐下來喝杯咖啡吧!」
不一會兒陳秘書端着熱呼呼的咖啡進來。
老實說,郎雲很忙,今天早上還有兩場會議,接下來有數不盡的工作,然而,對於凌曼宇,他有全世界的時間。
若說三年的昏迷讓他體驗到什麼,那應該就是人情冷暖了。
大學畢業那年,他因緣際會認識凌曼宇,兩人一見如故,此後便一直維持着好友的關係。
出事之前,他猶如天之驕子,整個世界踩在腳底下,手一伸就有熱騰騰的茶遞上來,吃燒餅掉芝麻都有人幫他拍掉。
昏迷的三年來,他成為一個過氣的富家少爺,該散的狐朋狗黨早就散光,親近的人也漸漸等得心冷。
當他張開眼的那一刻,身前只剩下三張臉:父親、弟弟,以及曼曼。
父親和弟弟是至親之人,為他懸心不下,他能理解,然而曼曼卻是無親無故之人。
對她而言,在朋友需要的時候提供精神支持是天經地義的事;但是對一度被世界放棄的他來說,她的堅定情誼便顯得彌足珍貴。
當所有人都背轉身去時,只有這三個人仍然停留在他床畔。此後,也只有這三個人可以讓他不多說一句,便付出自己的生命。
「對了,小狼呢?」凌曼宇突然想到他弟弟。「我的工作室還缺很多東西,你們兩個人都得送我幾份大禮。」
「郎霈最近搞砸我一個case,才被我痛罵一頓,你儘管去找他麻煩,叫他連我這一份一起賠進去。」郎雲立刻哄拐她。「事實上他正要從泰國飛回來,晚一點你跟司機一起去機場攔截他。」
「沒問題,不過小狼的歸小狼的,你這份我一樣不會放過的!」她急性子又犯了,話未說完,人已經走出去一半。「對了,桌上的花很好看,改天把這個『插花的』電話寫給我,我約她談談。」
消失。
郎雲啞然失笑。
這盆花真的很好看嗎?他認真打量起來。
方才葉以心離去時,步伐有一點點遲礙,不曉得是不是因為膝蓋的緣故?
不知如何,她總給他一種奇怪的感覺,這種感覺超乎他的理解範圍之外,不太具體,讓他一時無法找到比「奇怪」更適切的形容詞。
或許他該找個時間,好好查清楚她的底細,在此之前,不該再任她自由出入他的辦公室了。
郎雲凝注燦放的花影,陷入深思。
「早清花房」走複合式路線,除了鮮花之外,店裏頭另外隔出幾個架子販賣一些偏遠山區的民族手工藝品,偶爾甚至有時令的高山菜蔬。為了讓店子的擺設不顯得凌亂,葉以心必須將陳設區依照主題分隔開來,在過度地帶擺上一些裝飾花卉。
店門上方的鈴鐺突然輕響,她撥開一盆羊齒植物走出來。
「歡迎光臨……」是他!她嘴角的笑意淡去。
「你每次看到我都一副想倒退三大步的樣子。」郎雲揚起一邊眉毛。
「您不像是個依賴異性崇拜眼光而活的男人。」公事化的笑容躍回櫻唇。
「剛才遠遠看到你,我還以為看錯人了,原來你們的店就在郎億大樓對面。」他隨意在店裏走動,伸手觸摸一束嬌艷欲滴的紅玫瑰。
葉以心想起稍早出現在他公司的那道水藍色身影。「店內的玫瑰花正在打折,如果您喜歡,我可以把玫瑰換成淡藍色的,比較搭配您女伴的衣服。」
他似笑非笑地瞄她一眼,「謝了。」
可沒說要或不要,她只好繼續站在原地陪着。
「你平時就在這間花店裏工作,有沒有在哪間補習班教人插花?」一間小花店裏竟然有如許多種類的植物,而且他幾乎都叫不出名字。花花草草的世界果然讓人目不暇給。
「我只負責照顧店面而已,台北分店並不附設插花教室。」
店子裏的空間並不大,如今又多了一個虎背熊腰的大男人,她乾脆退回櫃枱前,拿起幾枝小花,自顧自地插起來。
「我記得你提過,你的老家不在台北。」
「是的。」她專心把花枝剪成同等高度。
「跟你聊天很困難,你知道嗎?正常人會回答:不是,我的老家在……」他等她自動接下去。
「南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