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比起在自家的生活，其實衛家的環境應該算得上是天堂。
三餐不用自己料理、廚師隨傳隨到、居家不用自己打掃，不管要出門逛街還是辦事情，只要吩咐一聲，司機就會開車送妳出門。
但是這些服務，其實只限於衛家人。對於葉冬莓這個假媳婦來說，除了全天候的空調系統與新買來的床鋪和羽毛被讓她睡得很舒眼以外，只要有傭人在身邊來來去去，她就覺得神經緊張和疲倦。
一來她對衛家實在沒有歸屬感，二來她對環境全然陌生，要在短短兩天內就習慣這裏的一切實在是有點困難。
整理好自家中帶來的衣服之後，時間已近午後一點，葉冬莓猶豫着是不是該到廚房弄點簡單的午餐吃，但是一想到傭人們老愛拿異樣的眼光打量她，她又忍不住退縮了。
「可是，總不能每天餓着肚子等大家回來再吃吧……」
葉冬莓望着牆上的壁鍾，她記得衛少庭出門前跟她說過他回家的時間很不固定，而衛少庭的父母去參加慈善派對，要很晚才會回來：至於小蓮，才兩個月的身孕自然關不住她好動的性子，所以一大早她就約了同學出門逛街。
如果說她要等到大家回來一起共餐，說不定得等到明天早上。
「還是去廚房看看吧。」葉冬莓決定鼓起勇氣踏出第一步，再怎麼說她也得在這個家待上兩年，老是這麼畏畏縮縮的也不是辦法。
可就在她的手剛要觸上房門之際，門口突然傳來管家的聲音。
「葉小姐，有妳的電話，是少爺打來的。」
「少庭打來的？」
葉冬莓先是納悶一下，然後匆匆趕到客廳接電話。
（冬莓嗎？）
「嗯，是我。」一聽見衛少庭溫和的聲音，葉冬莓不禁感到欣喜，剛才的煩惱也跟着消失不見。
（抱歉，我今天得去中部視察開會，大概要到半夜才能回家……）
衛少庭原本是打算早點回家陪葉冬莓的，他知道她初來乍到，一定有許多地方不熟悉、不習慣，而家裏那個吵人的小妹又不是會乖乖待在家裏陪嫂子，所以他覺得自己還是盡量騰出時間陪陪她比較好。
雖然父親一再告誡他不許太接近葉冬莓，更不許碰她，但是她終究是來幫小妹的，又為了葉家犧牲她自己的幸福，若是他再苛待她的話，豈不是太沒人性了？
對葉冬莓溫柔，或許是他所能做出的最好補償了。
只可惜現實逼人啊！
「半夜？」葉冬莓雖然有點失望，但是衛少庭身為副總裁，本來就不可能那麼早回家，忙也是應該的，她實在不應該再增加他的煩惱。
（也許會早一點，也有可能晚一點，所以晚上妳早點休息，不用等我了。）
衛少庭擔心葉冬莓可能會因為不好意思一個人先睡而等他等到半夜，所以先打了電話告訴她，免得她為他擔心。
「嗯，我知道了，那麼你自己……開車要小心一點。」葉冬莓想想就這麼把電話掛上，好像也有點奇怪，於是忍不住多說了幾句關懷之語。
（謝謝，我會的。）聽見關心的話語總是會讓人心情變好，衛少庭帶着愉快的心情斷掛電話，繼續他的工作。
而葉冬莓在掛上電話后，轉頭看向一直站在身邊的管家。
「少庭說他會很晚才回來。」
「我明白了，我會吩咐廚師不用準備少爺的晚餐。」老管家說罷，便逕自去忙了。
葉冬莓原本是想問管家，倘若她要自己準備午餐的話，是不是可以借用廚房，不過看樣子管家大概也不太想理她，於是葉冬莓決定自己去找廚師打商量。
不管午餐有沒有得吃，至少她希望能在衛少庭半夜回來時，親手替他煮個湯或泡杯茶，讓他能夠放鬆心情，好好休息。
會想這麼做，是因為衛少庭對她的關心已經成為她心裏的支柱的關係吧！
葉冬莓突然覺得，衛家似乎也沒有她初到之時那麼可怕了，因為，衛少庭還是很開心地的。
衛家的廚房，比葉冬莓想像中的還要大上五倍。
大型冷藏庫、可同時燉煮五鍋湯的火爐，以及一應俱全、排列整齊的刀叉碗盤，葉冬莓一時看傻眼。
初到衛家的那一天，她只進過餐廳吃飯，今天還是頭一遭踏入廚房，沒想到這裏的設備跟飯店的廚房規模不相上下。
也許是因為用餐時間已過，大部分的傭人都休息去了，廚房裏看不見半個人影。
「真是糟糕，這裏的東西可以自由使用嗎？」葉冬莓盯着眼前那個足夠把她自己塞進去冷凍的冷藏庫，猶豫着要不要伸手打開它。
雖然她會做些家常小菜，但是也得要有材料才行，而冷藏庫里雖然有食材，卻不一定可以讓她自由使用，萬一她把廚師原本要拿來煮晚餐或早餐的材料用掉就不好了。
「不知道廚師在哪裏？如果可以找到人問就好了。」葉冬莓喃喃自語地說著。
「少奶奶找我嗎？」
陌生的嗓音自身後傳來，嚇了葉冬莓一跳。
她匆匆轉過身，只見一個滿頭灰發的老先生站在門口。
他看起來約莫五十齣頭，有張寬寬的四方臉和炯炯有神的雙眼，身上的白色圍裙跟他給人的感覺非常相稱，如果再戴上白色高帽子，就更像做麵包的師傅了。
「請問，伯伯你是廚師嗎？」葉冬莓大着膽子問道。
「我是。」老先生走進廚房，把圍裙脫下擱到椅背上，「少奶奶身體不舒服嗎？中午沒見妳出來吃飯，管家也沒吩咐要準備妳的午餐。」
「呃，我……」葉冬莓尷尬地笑了一聲，總不能說管家根本懶得理會她有沒有吃飯吧！
「我姓方，叫方國棟。」廚師拍拍椅子，「少奶奶坐吧，既然妳不是身體不舒服，那應該吃得下東西，讓我弄點拿手好菜給妳吃，保證比滿漢全席還過癮。」
「啊！不用那麼麻煩了。只有我一個人吃而已，簡單一點就可以了。」葉冬莓連忙阻止方國棟，免得他真的變出一桌滿漢全席來。
「是嗎？那少奶奶想吃點什麼？」方國棟自信地拍拍胸膛，「別看我一頭灰白，以前我可也是飯店大廚哪！因為提早退休，所以才到衛家來當廚子。」
「那麼，可以來個西紅柿蛋炒飯嗎？」葉冬莓突然想起母親在忙碌時，總愛弄個就算涼掉也好吃的炒飯給她當晚餐。
「當然可以，如果少奶奶不挑食的話，我還可以加點青椒或綠豌豆進去。」方國棟打開冷藏庫，從裏頭翻找出材料來。
「這些我都敢吃。」葉冬莓想想，自己好像不挑食耶，但是既然方國棟會這麼說，就表示有人挑食。
「少奶奶還真是不挑食，不像少爺和小姐……」方國棟一邊說著，一邊將準備好的食材丟到鍋里熱炒。
「少庭和小蓮都挑食嗎？」葉冬莓吃驚地問。
小蓮挑食她還可以理解，因為她年紀還小，這年紀的孩子向來不愛吃青菜，但是少庭他也挑食？
方國棟說的話令葉冬莓好奇起來。
到底少庭不敢吃什麼啊？又是為了什麼呢？
「小姐算是衛家人里最挑食的一個了，她從小就不愛吃青菜，總要連哄帶騙的才肯吃，大一點后連騙她都沒辦法，只得挖空心思變花樣，把菜混在其它的材料裏頭，不然小姐打死都不肯吃。」方國棟像在回憶往事般一件一件地述說著，「至於少爺，他還算好的了。」
「我以為人到了一定年紀，就什麼都敢吃了。」葉冬莓眨眨眼，「不過，我也有不敢吃的東西，像是燉過的茄子。」
「那我下回弄盤天婦羅，把茄子也加進去，炸的茄子少奶奶總敢吃了吧？」方國棟聽了，忍不住放聲大笑。
「嗯，炸茄子我就敢吃了。」葉冬莓點點頭，好奇地問：「對了，少庭他到底不敢吃什麼東西呀？」
「很普通的東西。」方國棟說著，忍不住又爆笑出來。「少爺大概是不好意思吧，其實他不太對旁人說這件事的。」
「很普通？」葉冬莓偏着頭想了想，很多食材都很普通呀，像青菜、玉米、西紅柿、火腿……到底少庭是不敢吃哪一種啊？
「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東西了。」方國棟點點頭應道：「少爺他呀，不敢吃豆腐。」
「什麼？」葉冬莓傻眼，「少庭不吃豆腐？為什麼？」
「因為豆腐本身沒什麼味道，少爺覺得那好像在喝水一樣。」方國棟搖搖頭，狀似無奈，「所以每回我都得仔細地把味道煮進去，但要小心不能把豆腐燉得太爛，不然少爺還是不吃。」
「原來……」葉冬莓忍不住跟着笑出聲，她沒想到看似穩重的衛少庭竟然也有這麼孩子氣的一面。
「哈哈哈，少奶奶妳一定想像不到吧！」方國棟得意地翻動着炒鍋，裏頭的綠豌豆與飯粒像飛舞似地在半空中滑動一圈，再度落回鍋子裏，「少爺他呀，只敢吃我做的麻婆豆腐哪！」
「我知道，因為那個味道比較重，所以少庭就敢吃了，是吧？」葉冬莓笑着說道。
「沒錯，就是這個原因！少奶奶，妳要是想親手做菜給少爺吃的話，我可以教妳幾招，保證少爺對妳佩服得五體投地。」方國棟心情太好地放聲笑道。
「真的嗎？謝謝你，方伯伯。」葉冬莓的眼底透出希望的亮光。
沒想到廚師竟然是這麼和藹可親的老伯伯，看來以後少庭不在家的時候，她就可以來找方伯伯好好討教做菜的功夫了。
少庭會不會嚇一跳呢？
如果她能夠做出跟方伯伯的一樣好吃的菜來，少庭會不會很高興？
葉冬莓一邊期待着西紅柿蛋炒飯上桌，一邊在心裏盤算着晚上要煮點什麼給晚歸的衛少庭熱熱身子，一想到他欣慰的表情，瞬間她內心所有的憂愁都消失殆盡，只余留輕鬆與愉快的好心情，彷佛這個家是她與衛少庭的居所，而她真的是他的新婚妻子。
夜深人靜，午夜一點。
衛少庭踏入客廳，為了不吵醒家人，他極盡所能地放輕腳步。
打開客廳的電燈，幽暗的氣氛頓時一掃而空，偌大的空間只聽聞庭院傳來的蟲鳴聲。
「沒想到會弄得這麼晚……」衛少庭拉下領帶，把西裝外套擱到一邊，在沙發上坐下，打算先休息一下再回房洗澡睡覺。
「冬莓應該睡了吧……」衛少庭瞥了眼手錶，已經一點十分。
今天還算是早歸的了。
他經常為了公事而留宿在台中分公司，能趕得及在半夜二、三點回家已經很不容易了。
這樣的他若是娶了妻子，難免會造成爭執吧！
光是婚前的約會他就已經應付不了了，更何況是需要朝夕相處的婚姻？
不管是誰都無法容忍丈夫夜夜晚歸吧……
「少庭？」
輕柔音調傳來，衛少庭吃了一驚。
他抬起頭，看見一身睡衣打扮的葉冬莓披着外套站在樓梯上瞧着自己。
「冬莓，都半夜了，妳怎麼還沒睡？」他明明打過電話回來，要葉冬莓別等門的啊！
「你剛回來嗎？」葉冬莓沒有回答，只是匆匆步下樓梯，替衛少庭倒一杯熱茶遞上。
「謝謝妳。」衛少庭捧着熱呼呼的溫茶，感覺疲憊的的身心似乎恢復了一半。
「你很累吧？要不要先洗個澡？」葉冬莓露出一抹柔笑，「我先幫你把東西抱回房裏去。」
「啊！！不用了，妳先回房休息吧！我不是告訴過妳別等我了嗎？妳怎麼這麼晚了還沒睡？」衛少庭匆匆抓起外套和領帶，卻來不及搶過葉冬莓已提着上樓的公文包。走着走着，他不知不覺地跟着她來到兩人的房間。
「我替你準備了一點東西……啊！你先去洗澡吧。」葉冬莓把公文包放到床邊，點亮了卧室的燈。
「準備什麼？」衛少庭有點被弄迷糊了。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葉冬莓替衛少庭把外套掛起來，然後推着他進浴室。
衛少庭雖然有着滿肚子的不解與疑惑，但是忙了一天，他真的是累壞了，所以他決定照着葉冬莓的話去做，先洗個澡再說。
「這個……」
衛少庭瞪大眼看着葉冬莓端到自己眼前的湯碗，裏頭飄浮着的白色物體與茶色液體讓他覺得很眼熟。
「味噌湯啊！」葉冬莓開心地把湯匙遞上，「是方伯伯告訴我的，他說你喜歡在睡前喝熱湯。」
「方伯嗎？」衛少庭接過味噌湯嘗了一口，溫熱的香味讓他緊繃的神經稍微放鬆了些。「都半夜了，他怎麼還沒睡？」
葉冬莓搖了搖頭，「方伯伯已經睡了，這個湯是我煮的。」
「妳煮的？」衛少庭微驚，他瞧着味噌湯，那味道與方伯煮出來的着實沒什麼差別。
「不好喝嗎？」葉冬莓心虛地縮了縮肩膀，「方伯伯說你不愛吃沒味道的豆腐，所以還特別叮嚀我豆腐要好好地調味過……」
為了學會煮衛少庭愛喝的味噌湯，葉冬莓今天可是忙了一個下午，還不小心燙到了手指。
「不是，湯很好喝，我只是沒想到……」衛少庭感覺臉似乎被湯的熱氣熏得有點微燙，「妳煮出來的味道跟方伯好像。」
「真的嗎？」聽見衛少庭的回答，葉冬莓雙眼一亮，整個下午的辛勞瞬間消失無蹤。
「當然是真的，謝謝妳，冬莓。」衛少庭不好意思地點點頭，他沒想到葉冬莓不但為晚歸的他煮了熱湯，還細心地注意到他的喜好。
一瞬間，他真有種想把葉冬莓娶進門的念頭。
至少在他目前遇到的對象當中，葉冬莓是唯一一個讓他沒有壓力與排斥感的女人。
「啊……你不用那麼客氣啦，反正……」葉冬莓看見衛少庭認真的表情，忍不住雙頰通紅，她笑着搖搖手應道：「要不是方伯伯教得好，我也做不出來。」
「妳受傷了？」衛少庭眼尖地瞥見葉冬莓手指上的透氣繃帶，他記得今早出門前沒看見她手上有繃帶。
「也不算受傷，只是拿鍋子時燙到了，方伯伯說無論如何都要上點葯，所以就替我貼了透氣繃帶……」葉冬莓不以為意地晃了晃手指，其實傷口已經不怎麼痛了，只是皮膚還有點紅腫罷了。
「傷口讓我瞧瞧。」衛少庭一把拉過葉冬莓的手，「萬一太嚴重的話還是給醫生看看比較好。」
「看醫生？沒有那個必要吧？只是點小傷……」葉冬莓沒想到衛少庭會把她的傷口想得那麼嚴重，在感動之餘卻又覺得哭笑不得。
「小傷口也有可能會變嚴重的。」
衛少庭的神情很是認真，他小心地撕開繃帶，細細地檢查葉冬莓紅腫的傷口，一想到她是為了煮湯給他喝才燙傷的，他就忍不住自責。
「可是我真的沒事嘛……少庭你就別擔心了，快點喝湯吧，涼了就不好喝。」
衛少庭的體溫自指尖流竄到葉冬莓的手臂上，讓她感到不知所措。
畢竟他們才認識沒兩天，又是假夫妻，像這樣子親密的舉動，實在是有那麼一點……超過她的想像。
雖然只是讓衛少庭握着手而已，以前她在學校也不是沒跟男同學牽過手，但是不知怎地，心跳就是會不停地加快。
為了不讓自己因為這不明所以的心悸而慌亂，葉冬莓只得努力讓自己轉移注意力。
「真的沒事？」衛少庭有點懷疑，因為他知道，葉冬莓是個遇上什麼苦都不會說出口的乖順女孩。
「嗯，真的沒事，倒是你如果再這麼拉着我，讓伯父看到了一定會罵人的。」見衛少庭遲遲不放手，葉冬莓只得開口提醒他。
「啊！對不起，我……」衛少庭這才注意到自己一直緊握着葉冬莓的手不放，想起父親的叮嚀他絕對不可以碰葉冬莓，他一時心慌，立刻鬆了手。「我不是有意的，我是擔心妳所以……」
「我知道，謝謝你，少庭。」葉冬莓笑道，「說真的，我很感謝你呢。」
「嗯？」衛少庭納悶地抬頭，「為什麼？」
「因為，我們只是假夫妻而已，你沒有必要關心我的，但是……」葉冬莓的雙頰泛起微紅，她吞吞吐吐地說：「你不但會打電話回來告訴我要晚歸，還會注意到我的傷口，我真的很高興。」
那種感覺很特別，因為那讓她覺得自己好像真的是衛家的一份子，是衛少庭真正的妻子。
所以比起燙傷、被輕視……衛少庭關心的溫暖感覺，早已勝過一切，甚至覆蓋過她所有難過的情緒。
「冬莓……」
衛少庭瞧着葉冬莓泛紅的雙頰，有生以來他頭一次發現，除了愛吵又愛鬧的小妹、氣質穩重的母親，以及成天只知打扮和約會的千金小姐以外，也有如此溫柔與甜美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