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晚餐時間，衛父、衛母陸續回到家中。
衛少庭引着葉冬莓來到樓下餐廳，一一為她介縉家人：「這位是我父親衛振雷，妳見過的：這位是我的母親柯彩華。」
廚師早已煮好一桌豐盛的美食，衛少蓮不安分的雙眼直盯着糖醋排骨，幾度想伸筷偷夾卻被衛振雷給瞪了回去。
「衛伯父好、衛伯母好，我是葉冬莓。」
葉冬莓看着曾經到過自己家中談條件的老人，他依舊是一副嚴肅的臉孔，而柯彩華卻截然不同，她看起來約莫四十開外的年紀，與衛少蓮相似的眉眼有着幾道皺紋，長發綰着一個髮髻，墨綠色的合身套裝凸顯出她保養有道的好身材。
「原來妳就是冬莓，長得真漂亮，快過來讓我好好瞧瞧。」
柯彩華對這個未來兩年的假媳婦沒有任何的排斥感，或許是因為同樣身為女人，她對點頭答應扮演假媳婦的葉冬莓有着很深的同情，也因此多了份憐惜。
若不是因為金錢的壓力，葉冬莓也用不着放棄女人為心愛男人披白紗的夢想，甚至可以快快樂樂地享受她的青春年華。
「接下來這兩年就要辛苦妳了，冬莓。」柯彩華熱絡地握着葉冬莓的手。
原本她還以為答應扮演假媳婦的女人會是死要錢的拜金女，沒想到老公找來的人竟是個乖乖牌，看起來柔順又可人，很得她的緣，也不自由主地對她心生好感。
「不會的，衛伯母，這是我應該做的。」葉冬莓實在有點受寵若驚，她沒想到柯彩華竟然有如此平易近人的親切個性。
「還叫什麼伯母呀？該改口叫我媽了！」柯彩華拍拍葉冬莓的手背，笑着提醒她。
「對呀！妳都快變成大哥的老婆了耶！」衛少蓮在一旁起鬨。
「小蓮，大人講話妳不許插嘴。」衛振雷不贊同地蹙起眉心，對於妻子的熱誠態度，他是打心底感到不以為然。
「爸，小蓮沒什麼惡意的。」衛少庭忍不住出聲替小妹辯解。
「是呀！你就是太死板，小蓮才會逃家。」柯彩華也反駁道，她向來採取柔性勸導，對於丈夫的嚴格規定多少有些反感。
「我死板？我還覺得我不夠嚴格！不然小蓮怎麼會挺個大肚子回來求救？我們衛家又哪會需要找個門不當戶不對的女人回來當媳婦？我當初就是太放任她，今天才會碰上這麼多麻煩。」衛振雷怒聲喝道。
一句「門不當戶不對」讓葉冬莓的心裏像被扎了根刺似的，疼得她眼眶泛紅。
千百句好言好語敵不過一句惡毒的話，葉冬莓雖然想忽視衛振雷的門第之見，但是被當面刺傷她實在是無法不去在意。
「爸，你別說話老衝著冬莓，她是無辜的，而且她是來幫我們的，你這麼說太傷人了。」衛少庭瞧見葉冬莓微低着頭，眼眶還泛着淚光，知道父親的話一定傷到她了，連忙出聲勸告。
「是呀！人家冬莓又沒犯着你，你用不着句句都衝著她。你生小蓮的氣幹嘛要怪到冬莓身上呢？」看着悶不吭聲的葉冬莓，柯彩華眼角的笑紋霎時退去，她轉向自己的丈夫，開口就是一連串的抱怨。
「就是說嘛！爸爸你最無理取鬧了，人家大嫂是來替我照顧孩子、替你養孫子的耶！」衛少蓮見媽媽和大哥都站在自己這邊，忍不住放大膽子，一起反駁父親的權威。
「那、那個，請你們別吵了，衛伯父說的並沒有錯，我不是千金小姐，只是來自一個很普通的小康家庭而已……」
葉冬莓生怕衛家人越吵越凶，連忙出聲制止，畢竟衛家人除了衛振雷以外對她都很親切，讓他們為了這件事吵起來，她實在有點良心不安。
「你們看吧！我哪裏是衝著她了？」衛振雷原本還在想要怎麼撫平老婆大人的怒氣，一聽見葉冬莓的回答，他連忙順着台階而下，「我是在數落小蓮，可不是她！」
「才怪，老爸你分明就是在指桑罵槐嘛！明的是數落我，暗地裏卻是嫌棄大嫂出身不夠好。」衛少蓮頑皮地扮了個鬼臉。
「好了，小蓮妳就少惹妳爸生氣了，快坐好準備吃飯吧。」柯彩華也知道老公吵不過三個人，出面打圓場。
「冬莓，妳過來坐這邊。」衛少庭主動移步到葉冬莓身邊，他知道若是自己不出聲的話，乖順的葉冬莓大概會站在一邊愣很久。
「謝謝你……」葉冬莓總算鬆了一口氣，原本她還以為事情會越變越糟。
衛少庭體貼地替葉冬莓拉開椅子，好讓她坐在自己和母親的中間，而葉冬莓坐下的同時，他彎下腰在她耳邊輕聲說道：「該說謝的是我。」
「呃？」葉冬莓眨了眨眼，側過臉去望着在她左邊座位坐下的衛少庭，心裏有千百個不解。
衛少庭向她道謝？她剛才差點害得他們家人吵起來哪！
「回房后再說吧。」衛少庭對着葉冬莓勾起一抹柔笑，悄聲地對她說著。
「是呀！回房再說悄悄話，別在餐廳里親親熱熱的，不然熱度都擴散到我這邊來啦！」衛少蓮夾起一塊糖醋排骨送入口中，然後又對兩人嘲笑道：「回房后你們有的是時間和空間親熱。」
「小蓮！」衛少庭感到些許狼狽。
他對葉冬莓好，純粹是覺得過意不去，而且葉冬莓脾氣溫和、柔順乖巧，才會讓他忍不住想多照顧她一點。
可偏偏小妹改不了多話和捉弄人的個性，若她只是像平常一樣取笑自己也就算了，但現在身邊還有個與他談不上陌生又算不上熟識的葉冬莓在，她還這樣胡鬧。
「好了，小蓮，別取笑妳哥了。」柯彩華輕聲制止，轉向葉冬莓說：「妳別聽小蓮胡說，她這張嘴就是靜不下來。」
「不會的，小蓮她很親切，謝謝伯母……呃、謝謝媽……的關心。」
葉冬莓心虛地迴避着衛母的打量，雖是假媳婦，她卻覺得自己好像真的是剛進門的新媳婦，不但受到男方家人的注目，還受到新婚丈夫的體貼照顧。
而且，衛母甚至願意讓她喚她一聲媽媽。
這種窩心的感覺讓葉冬莓好生感動，先前來到衛家時的不安、寂寞，以及遭受輕視的痛苦感覺，也隨之煙消雲散。
「三天後要舉辦婚禮？」
葉冬莓坐在床邊，聽見衛少庭的話，她反射性地眨眨眼。
「只是個簡單的婚禮，因為爸不希望妳在太多人面前曝光，免得到時妳假裝懷孕時招來太多人的注意。」
飯後，衛振雷陪着妻子回房休息，衛少蓮則窩進房間打電玩，至於葉冬莓與衛少庭，自然是回到衛少庭的房間。
為了讓葉冬莓早點習慣，也早點進入情況，衛少庭開始為她解釋父親接下來的安排。
「我明白。」關於這一點衛父早已同她說明，因為請她來原本就是要她守住秘密。
「三天後的婚禮上，大多數是我們的親戚和爸爸商場上的世交好友，妳不用太在意，只要輕鬆地和大家打招呼就好，我會盡量找機會讓妳早點回屋裏休息的。」
衛少庭看得出來葉冬莓不是那種可以在社交派對上熱絡地與人交談的女孩子，所以儘可能地替她想辦法躲開這些繁瑣的應對。
「真的很謝謝你。」葉冬莓向衛少庭點點頭，「我會努力配合的，以後還請你多指教。」
「別這麼客氣，說起來我才真要感謝妳。」衛少庭看着葉冬莓生疏而客氣的舉動，忍不住苦笑一聲，「剛才在餐廳里，謝謝妳的勸阻，不然真不知道我們一家人還要爭執多久。」
爸爸和小妹意見相左的情況在衛家存在已久，每回他與母親總得出面打圓場，還得努力化解雙方的怒氣，可今天葉冬莓僅以短短几句話便讓他們一家人由尷尬氣氛化為和平，他不禁感到好生佩服。
「我……我什麼也沒做，只是說出事實而已，況且，我也不希望大家為了這件事吵起來。」葉冬莓下意識地縮了縮身子，「畢竟你們是一家人，為了我這個外人吵架總是不太好吧。」
「外人？」衛少庭挑了下眉，「冬莓，我不是說過了嗎？」
「啊？」葉冬莓不解地看着衛少庭朝她走近，在她身邊坐下，「什麼事？」
「妳不用那麼拘束，暫時把我們當成妳真正的家人。」衛少庭努力地想減輕葉冬莓的不適應，免得她因為精神緊繃而生病，那就不好了。
「但是……」葉冬莓看着衛少庭俊雅的面容靠近自己，竟不自覺地感到心跳加速。
雖然在學校參加活動時，偶爾她也會與部分男同學有近距離接觸，但是像這樣男女兩個人單獨相處，可還是頭一遭。
記得以前每回參加聯誼活動時，同學們雖然都會找她一起去，也有男孩子約過她，但她總是不自覺地逃避，所以一直到畢業為止，她依然是個連初吻都沒有的青澀小蘋果。
要這樣的她單獨和衛少庭一起同睡兩年，實在是個很大的考驗。
她會不會連着失眠兩年呢？
愣愣地望着衛少庭泛着柔和眸光的黑眸，葉冬莓看得有些出神。
在過去遇見的同齡男孩當中，雖然也不乏斯文俊秀的類型，但都無法引起她的興趣，可是衛少庭不同，他不但有一身的書卷氣質，還多了一份年輕男孩缺少的成熟穩重。
「妳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衛少庭看見葉冬莓傻愣愣地盯着自己，忍不住輕咳幾聲，以示提醒。
衛少庭還記得小妹總說他長得一臉老實樣，不會花言巧語又不懂得討好女人，實在很難引起女人的注意，但是葉冬莓卻一直盯着他瞧……
「啊！對……對不起！因為才剛來第一天，我實在是無法馬上習慣……」葉冬莓意識到自己一直猛盯着衛少庭瞧，她立刻漲紅了臉，低下頭去，「我……我會儘快習慣的，請你給我一點時間。」
真是的，她剛才在想什麼呀？居然看一個男人看到出神。
不知道衛少庭會不會因此對她留下壞印象？
「沒關係，妳用不着着急。」衛少庭見葉冬莓慌慌張張的樣子，像在實驗迷宮中找不到出路的小白鼠，可愛焦急的模樣讓他忍不住迸出笑意。「我想，妳還是先從稱呼習慣起好了。」
聽見衛少庭的笑聲，葉冬莓知道他並不介意剛才的事，稍稍鬆了一口氣，她抬起頭，愣愣地問：「什麼稱呼？」
「因為爸爸打算對外宣稱我們認識很久了，所以妳最好早點習慣，別喊我衛先生或是全名，學着喊我名字。」衛少庭柔聲的解釋。
「啊？直接喊名字嗎？」葉冬莓沒想到兩個人相處不到十二個小時，她就得馬上和對方以名字互稱了。
不過，跟幾個小時后她就得跟衛少庭共睡一床這件事比起來，直呼名字這件事只能算是小巫見大巫了。
「是啊，我不也叫妳冬莓，妳不也喊我妹妹小蓮嗎？所以妳就喊我少庭吧！」
由於離婚禮只剩三天時間，他自然得儘早讓葉冬莓習慣，而且，兩人若是表現出狀似親昵的舉止，那麼葉冬莓就不會老用一臉尊敬或緊張的態度面對他了。
「試試看吧，不然依我們現在的相處情形，我想不管是誰看了都不會相信我們兩個已經相識許久，甚至即將要結婚。」衛少庭苦笑着提醒。
葉冬莓想想也對，世上有哪對夫婦會在結婚前夕還以全名、甚至是敬稱來稱呼對方的。
一想到那種詭異而可笑的情形，她忍不住輕笑出聲。
「那麼，我就喊你名字了哦！」葉冬莓偷偷瞥了眼衛少庭。
衛少庭點點頭，溫和的眸光一瞬也不瞬地直視着葉冬莓，彷佛是在鼓勵她。
有了衛少庭的首肯，葉冬莓終於輕柔地吐出她與衛少庭之間第一次的親昵稱呼：「少庭……」
葉冬莓柔嫩的嗓音帶着一點點的顫抖，聽得出她的不適應與緊張，但那微啟的唇瓣與羞澀的可人模樣，卻令她看起來如同一個牙牙學語的嬰兒，讓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撫摸她、擁她入懷。
暈黃小燈映照出模糊的影子，也照出衛少庭沉睡的面容。
葉冬莓輕輕地挪動身子，小心地轉過身去，在看見衛少庭的睡容時，她感覺自個兒臉頰上的熱度又升高不少。
拿下眼鏡的衛少庭感覺更加溫柔，許是暈黃燈光作祟，他微啟的唇瓣看起來竟有股誘人的魅力。
「少……庭……」葉冬莓喃喃自語地念着這個她得喚上兩年的名字。
等三天後舉行了婚禮，她在法律上就真的成為衛少庭的妻子了。
這樣的命運是她從來都沒有預料到的。
早先在還沒見到衛少庭時，她還在猜想，衛少庭會不會像衛父一樣嚴肅，可事實與她所猜測的截然不同，衛少庭不但沒有衛振雷的古板，更沒有商場生意人的市儈嘴臉，相貌也非腦滿腸肥的那一型，反倒是個溫厚體貼的好男人，雖然是假結婚，可她卻覺得自己很幸福。
即使兩年後她必須離開這個家、離開這個必定是個好丈夫的衛少庭，甚至無法再與待她親切的衛少蓮及柯彩華媽媽見面……
葉冬莓還是認為自己是個幸運兒，因為她即將成為這個好男人的妻子。
雖然是假結婚，但比起那些真正結了婚卻不一定與丈夫相處和諧的女人比起來，她已經太幸福了。
初見面的這一天，衛少庭便竭盡所能地照顧她，不但為她一一介紹衛家的各個地方，也告訴她許多與衛家人相處的方法，更在她遭到輕視而心情低落時主動安慰她。
倘若，衛少庭與她真的是相親結婚的夫妻，那該有多好？
可惜那是個不可能實現、卻又很美的夢！
然而在葉冬莓的腦海里，卻總是會不由自主地萌生這樣的想法。
也許是因為衛少庭給她的印象太好的緣故吧！
一個事業有成、脾氣溫和，個性又溫柔體貼，甚至對妻子照顧無微不至的好男人，不管是哪個女人，都會忍不住想多留在他身邊一會兒。
「少庭……」不知不覺地，葉冬莓再度出聲呼喚。
對她來說，要習慣少庭這個稱呼，也許並不是太難，因為她發現，她開始喜歡這樣叫喚衛少庭的感覺了。
輕輕地挪動嬌軀，葉冬莓小心翼翼地往衛少庭身邊靠近了點，最後她乾脆把頭靠在用來隔開床位的抱枕上。
她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只是想看清楚衛少庭的面貌。
雖然在白天的燈光下看，應該可以看得更加清楚，但是她怎麼好意思在大白天的時候一直打量着他呢？
這樣的舉動一定會招來小蓮的取笑與伯父的怒氣。
她看得出來，伯父不想讓她與衛少庭太過接近，而且伯父在初見時已經說過，要她離了婚之後絕不可以回頭糾纏衛家人。
葉冬莓當然可以理解，像衛家這樣有名望的人家，通常都會娶個門當戶對的媳婦，而不是她這個平凡到不能再平凡、沒錢又沒勢的普通女孩。
可諷刺的是，假結婚、替小蓮撫養小孩這樣的犧牲，都是千金小姐做不到的事情。
所以，她這個普通女孩就被挑選上了。
她是不是該好好感謝一下老天爺呢？讓她有這個機會做一場一輩子都不可能遇上的美夢。
「晚安，少庭，我會好好努力的。」
葉冬莓滿足地抱着柔軟的抱枕，看着衛少庭沉睡的面容，在斷斷續續的低喃聲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