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就在林子心猶豫不決之際,一個身影從天而降。

林子心轉過臉,驚呼,“阿星。”

占星師,順着鋼索,從上面的某一層樓,落到了林子心的身邊。

“為什麼你在這裏?”

林子心讓占星師送他來研究院,就囑咐他快快回去,因為他不想把他牽涉進來。

結果,他還是來了。

占星師咧嘴一笑,“我怎麼能丟下你不管。”

向林子心伸出手,占星師說道:“拉住我的手。”

林子心慢慢從氣窗里爬出來,占星師抓緊他,把他抱進懷裏。

突然,兩個人從空中墜落下去。

重力加速度的感覺,讓林子心大叫起來。

馬上,兩個人又在空中停住了。

林子心的耳畔,響起了螺旋槳的聲音。

原來,占星師鬆開了繫着讓他垂落的鋼索的環扣,可是他身上還有另一道鋼索,另一端,連在一架直升飛機上。

占星師摟緊了林子心的腰,看着他的黑眼睛,“對不起,嚇到你了。”

林子心無語。

抬頭看了看直升機,占星師笑笑說道:“沒辦法,要對付軍隊,只有出動軍隊。這一場仗,看樣子是不打不行。”

林子心想低頭看,占星師抬手捧住他的臉,“不,不要看。已經開始了,已經開始死人了,我知道你最不喜歡看到這樣,但是沒有辦法。就算他們不殺你,也不會放過你,所以,非得這樣不可。”

林子心伸手抱住占星師,伏在他的肩頭,“我錯了,對不起,我錯了,這一路都是一個錯誤,我根本不該走這一趟,我錯了……”

“和你沒關係,你什麼也不知道。阿林,和你沒關係。”擁着陷入自責的林子心,占星師安慰他。

坐進直升機里,林子心一眼就看到,黑鷹的身旁,坐着的小小身影,正是艾塔。

林子心看着占星師,“你……”

占星師沖他一笑。

“我會儘快安排你離開這裏,但是艾塔不能跟着你了,明白嗎?我會為她再造一份身份證明,然後把她送到加拿大,在那裏安排她進孤兒院,為她找一個殷實可靠的人家。”

聽着占星師的安排,林子心點頭。

“一定會有人追你,所以,等幾天再動身。我為你找了安全的地方,你好好休息幾天再走。”

林子心拉住占星師,“那你呢?”

占星師只是一笑,沒有回答。

占星師親自開車,送林子心去為他安排的酒店。

坐在車上,看着車窗外一閃而過的夜景,林子心沉默不語。他仍然陷於一種自責的情緒里,無法自拔。

車子開到一間酒店前,占星師把車停了下來。

“我不送你進去了,你在這裏下車吧。”

林子心望着占星師,此時,他早已去掉了那副隱形眼鏡,雙眸恢複本來的顏色,湛藍和金棕,異色的眼眸。

看了林子心好一會,占星師這才輕聲的說道:“你永遠也不肯主動的吻我,對么?”

林子心純黑晶亮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愁緒,他低下頭。

占星師長嘆了一聲,然後他伸手,托住林子心的下巴。

林子心下意識的垂下了長睫。

占星師注視着林子心,他可以感覺到他內心,對這份感情的掙扎,他不想勉強他,在這段感情里,不管是誰傷了誰,另一方,都會比受傷的人更痛楚。

伸手,食指在林子心的唇上輕輕一點,然後占星師親吻碰觸過林子心嘴唇的食指指尖。

林子心驚訝的看着占星師的舉動。

占星師衝著林子心溫柔的微笑,然後為他打開車門。

林子心安靜的下車離去。

直到看着林子心的背景消失在酒店大堂,占星師伏在自己的手臂上不動,想了好一會,他才發動車子,離開。

接下來的幾天時間裏,林子心都在酒店裏,安靜的的休息。

這和程,走的遠又長,林子心覺得身心俱疲,真想長睡不醒。

這天下午,林子心獨自坐在沙發上看書,看着看着,他放下手中的書本,走到窗前。

不知什麼時候,竟然下起了大雪。

漫天飄起了鵝毛般的大雪。

沒有風,大朵大朵的雪花,從天空中,緩緩飄落,很美。

林子心站在窗前,凝望着飄落的雪花,一直站了很久。

這場大雪,足下了兩天。

雪停的時候,黑鷹來了。

“林醫生,我送你回香島市。”

“阿星呢?”

“將軍,哦,將軍另外有事情,他說他不送你了。”

林子心的臉上,掠過一絲失落。

坐在開往機場的汽車上,林子心和黑鷹都很安靜,誰也沒有說話。

當車從紅燈前再起步時,黑鷹突然左轉,把車開往另一個方向。

林子心看了看前方,卻沒有問。

車子駛離了開往機場的路,開向市郊。

當車子停在一棟白色的大樓前,黑鷹這才轉過臉,表情痛苦又愧疚的看着林子心,“對不起,林醫生,你可以晚一點再回去嗎?”

“出了什麼事情嗎?”

黑鷹欲言又止,吭哧了半天,這才說道:“是不讓告訴你的,可是,我實在是忍不住,被責罰我也要說。”

“到底是有什麼事?是阿星的事嗎?”

黑鷹抓住林子心的手臂,痛苦的低叫道:“將軍他,將軍他,他看不見了……”

“你說什麼?”

林子心十分驚訝,怎麼幾天沒見,突然得到這樣的消息。

“將軍,他安排計劃,要炸毀整個卡帕研究院,同時,他不希望造成太大的人員傷亡,他親自製定和參與計劃,就在前天晚上,執行計劃的時候,將軍,他被炸藥傷到了眼睛。”

林子心呆望着黑鷹,“怎麼會這樣……”

“將軍受傷后,被送進醫院,一發現自己看不見了,他就拒絕了所有的治療,他沒有發脾氣,但是誰說話他也不聽,勸他檢查和治療也不聽,他把身邊的人統統趕走,不吃、不睡,只是不停的抽煙,我們都擔心的要命。將軍不讓把他受傷的事情告訴你,只吩咐我在預定的時間送你離開,可是我,我看着將軍那樣,我實在是,實在是……醫生,請你勸勸將軍好嗎?他的眼睛,不能就這樣,將軍怎麼可以失明,如果將軍以後都看不見了,他一定會,一定會……”

林子心明白黑鷹的意思,占星師是如此心高氣傲的一個人,如果他真的失明,個性如他,一定無法忍受。

“他在哪?”

黑鷹說道,“還有更加糟糕的。”

林子心臉色一變,“還有?”

黑鷹點頭道:“林醫生,實際上,卡帕研究院,背後支持的,除了阿美尼加共和國這樣的政權之外,另有大財團和黑幫組織,而支持它的組織之一,就是一生堂。”

“一生堂?”

“對。一生堂內,有人出巨資,支持卡帕研究院的研究,然後轉售研究結果,從中取利。將軍毀掉了這個研究院,等於向一生黨內部的人挑戰。外人我們不怕,用錢可以彌補,毀多少,加倍補回應可以平息事件。但是內部就不同了,這等於向自己人宣戰。”

“宣戰。”林子心不由一凜。

黑鷹低垂着頭,“一生堂內部,連年干戈不休,明爭暗鬥。這一次,將軍一定會受到懲罰,龍王不會放過他。”

“是什麼人在支持研究院?”

“諸葛。”

“他……”林子心想起那個總是穿着合體的西裝,溫文優雅的男子。

“諸葛和我們將軍是死對頭,一向面和心不和,這一次,將軍竟然主動出手,諸葛一定不會放過將軍。他貴為龍王軍師,重兵在握,又有財權,他……”

林子心皺緊了眉頭,長嘆,“怎麼會這樣?”

“其實,將軍知道諸葛有份參與卡帕的計劃,但他還是執意要毀掉這個實驗室。”說著,黑鷹看着林子心。

注意到林子心的表情,黑鷹接下去說道:“我想,大概因為將軍知道,林醫生你不喜歡這個研究室繼續存在,所以他……”

林子心只覺得已經無法承受,他推開車門,“他在哪?”

推開病房的門,林子心一眼就看到占星師身穿寬鬆的運動服,躺在病床上,叼着煙,表情懶懶的。

聽到有人進來,占星師並沒有把煙取下來,叼着煙語音含混的吼道:“滾出去!”

林子心徑直走到病床前,看着占星師。

幾天不見,占星師已是一臉鬍渣,不修邊幅。

最讓林子心心痛的是,占星師的眼睛,那異色的眼睛,原本明亮的湛藍與金棕色的眼睛,此時,看起來彷彿破裂了的玻璃珠一樣,無法折射出光線,變的灰暗空洞。

占星師察覺到了來人並沒有走,他伸手自枕下取出手槍,揮舞着,皺着眉頭一臉的厭煩,“我說了滾出去,聽到沒有!滾哪!”

伸手握住占星師的手,林子心說道:“你想讓我滾去哪裏?”

占星師一愣,順着聲音的方向轉過臉,隨即扔掉香煙大吼起來,“黑鷹!”

“別叫了,是我要來的,不要亂對別人發脾氣,要吼就吼我。”

占星師閉上了嘴。

伸手捧住占星師的臉,林子心看着他的眼睛。

他真的是,看不見了,自己近在咫尺,他已經無法看到自己。

“誰是你的主治醫生?病歷呢?檢查過眼睛了嗎?病理報告呢?”林子心一連串的問下去,“我來給你治,雖然我眼科還沒有畢業,但是我相信我一定可以治的好你,就在這裏治,或者我們回香島去,去聖嘉芙蓮,我一定可以治的好你。”

占星師沒有回答林子心的問題,他伸手,摸索着,撫上林子心的臉頰,然後露出一絲微笑,說道:“這是什麼破醫院,誰把燈都給關掉了,我,我竟然看不到你了,阿林,怎麼我看不到你的臉了?”

占星師說著說著,聲音顫抖了,“阿林,我看不到你的臉了……”

林子心伸手把占星師緊緊的摟進懷裏,“傻瓜?你為什麼……”

占星師把頭埋進林子心的懷中,“跟你沒關係。這是我自己想乾的事,我自己扛。”

說著,占星師推開了林子心,“你走,你回去。”

“現在這樣你叫我怎麼走?”

占星師的語氣是不容反駁的堅定,“你走!你快點走!”

林子心又撲過去抱住占星師,“我不走!”

占星師大叫,“黑鷹,過來,把這個人帶走。這是什麼破醫院,亂放人進來,打擾病人休息。”

林子心掙扎着,“不,我不走,我可以治好你的眼睛,一定可以,我一定可以治好你的眼睛。”

占星師沉着臉大吼,“黑鷹!”

黑鷹低垂着頭,伸手把林子心從占星師的身邊拉開。

“阿星,你不要這樣,你的眼睛一定可以治的好,阿星!”

“走啊!”

黑鷹硬起心腸,連拉帶拽,硬是把林子心拖也了病房。

一出病房,黑鷹就紅了眼圈,“對不起,林醫生,我以為,將軍見了你,會好過一點,我沒想到……

“不,不關你事。黑鷹,麻煩你帶我去見這裏眼科的主任醫師,我想……”

黑鷹擺手,“不,不要了,林醫生,將軍的脾氣你知道,他不肯治,你說也是沒有用的。他要我送你走,我們還是走吧。”

“不,現在這樣我怎麼能走?”

黑鷹看着林子心,“林醫生,你能把一切都拋下來而留在這裏嗎?”

林子心愣住了,很快,他的表情轉成痛苦。

“將軍要你走,一定有他的理由,既然這樣,你不如還是聽將軍的吧。”

林子心呆立了半天,這才沉重的移動腳步,慢慢向外走去。

林子心回到了香島。

時間,已經是農曆新年之前一天。

總算是,趕上了在家過年。

來應門的是瑪麗安——林子心的機械人,它大聲的叫道:“醫生!啊,醫生回來了!”

一看到進門來的林子心,杜明娟就撲過去抱住他,嗚咽起來。

林子心慌了手腳,扶着杜明娟不停的勸慰,“娟姨,娟姨,不要哭,我回來了。”

“阿林,你到底是去哪裏了,什麼消息也沒有,我怕……”

杜明娟怎麼也止不住眼淚。

明子心和杏子心都來勸,熊熙來擁着老妻,“哎,孩子不是回來了嗎?你還哭什麼,大過年的,哭的我心都亂了。”

望着哭泣的養母,和明顯增多了白髮的養父,林子心內心十分愧疚。

天下爺娘疼小兒。

杜明娟最最疼愛的,並不是長子,也不是幼子,而是中間的那一個,林子心。

林子心個性溫和,不像他的大哥明子心那樣個性剛直,也不像小弟杏子心那樣活潑調皮,自幼林子心就很穩重,做事有條有理。

杜明娟最害怕的,是孩子們遠行。

帶大這三個男孩子的那些年,熊熙來的收入並不是十分好,為著照顧這三個男孩,杜明娟吃了不少的苦,她一直都很能忍,很委屈自己,最好的一定先給三個兒子。

因為自己不能生育,領養了三個孩子,杜明娟沒少受到旁人非議譏笑。

時代已經那樣進步,某此觀念仍然不變,有些人最喜歡戳人痛處為樂。

小小的少年林子心,成為杜明娟最大的驕傲。

並不是說明子心和杏子心就不聰明不上進,他們也是帥氣十足,可是,杜明娟覺得,還是比不上林子心。

中學時開家長會,一身藏青色中式立領校服的林子心,站在杜明娟的旁邊,英俊少年,驚世才華,讓杜明娟覺得曾經多麼辛苦,都是值得的。

三個兒子當中,數阿林最體貼,自幼就常陪伴在杜明娟左右,逛街或是買菜都不嫌煩。

這一點阿明和小杏就做不到。

一樣是中學一年級,旁人家的孩子還在成長的煩惱期,種種古怪都生出來,家長們為了孩子的成績、愛好、戀情、前途,而與孩子產生種種代溝的時候,林子心已經進入香島大學醫學院旁聽,立志做最優秀的腦外科醫生。

直到三個兒子長大,紛紛表示要去看更廣闊的世界的時候,進入空巢期的杜明娟和熊熙來,才發現問題。

子女太有志向,和不思進取,似乎都一樣讓父母為難。

明子心進入國際刑警組織工作,他很明確的表示了要從事這項危險的職業;林子心希望加入無國界醫生組織,跟隨隊伍去世界任何一個需要醫生的地方;杏子心學環保,一心一意要加入綠色和平組織,保護地球。

杜明娟騰的發現,身邊一個也留不住。

她急了。

明子心要當警察,捨身維護正義,家人無法改變他的意志,杏子心要到瑞士念書,也要走。

林子心悄悄的考取了聖嘉芙蓮醫院的職位。

最後,他留了下來,照顧父母,讓兄弟放心遠行。

三兄弟商量了一下,明子心還是遠走紐約,杏子心答應學成之後回香島工作一段時間,而林子心,他答應了哪裏也不去。

最後只得一個兒子,依依膝下。

身邊留下的是林子心,這讓杜明娟很放心,阿林心思細膩,工作再忙也會抽時間聽自己嘮叨,並且他是醫生,照顧兩個老人,兄弟們在外反而放心。

被林子心挽住散步,杜明娟覺得反而比被身手不錯的明子心挽住,來的更要有安全感。

誰成想這一次,林子心居然一去,如此長的時間。

一點消息也沒有。

杜明娟擔心的要命,常常悄悄落淚。

熊教授嘴上不說,不過失眠的次數越來越多。

好不容易,把這個二兒子盼了回來。

“好啦好啦,二哥回來了,正好趕上吃團圓飯。”杏子心在一旁叫道。

杜明娟捧着林子心的臉,細細看他,“你這到底是去了哪裏,怎麼瘦多了,也黑了,到底這一路上吃了些什麼?”

“娟姨,不要問二哥吃過什麼了,反正他也記不住。讓他在家裏吃一段時間,就沒事了。開飯了開飯了。”

熊熙來在一旁直點頭,“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

林子心擁抱養父和兩個沒有血緣關係卻親如一家的兄弟。

終於一家團聚。

吃過年夜飯,一家人聚在一起聊天、看電視。

杜明娟不再問起林子心出去的事情,只是抱著兒子不放手。

直到過了午夜,兩位老人才去休息。

明子心直接揪着弟弟進了房間。

“你該當何罪!”

林子心低下頭,“對不起。”

“居然失蹤這麼長的時間,我就不信你沒有空打通電話。”

“對不起。”

“娟姨哭的眼睛紅腫要去看眼科,教授多了多少白髮你自己都看的見。”

林子心深深的低着頭。

明子心抬手搭在沙發背上,盯着弟弟,“你到底去哪了,瘦那麼多,還晒黑了不少,不是有說送一個病人去歐洲,怎麼到像是從非洲回來似的。”

“大哥,別問了。”

“問你是關心你。”明子心並不是只為自己而問,他還是替養父母來問。

“我真的,沒什麼。都沒事了。我回來了。”

明子心低下頭,盯着弟弟,湊近林子心的臉,“真的沒事了?不會再走了?”

“嗯。”

“你給我聽着,一年之內,你哪兒都不許去。還有,半年之內不許在辦公室過夜,回家吃晚飯,聽到沒有。”明子心用命令的口吻說道。

“是。大哥。”林子心答應的十分溫馴。

聽到弟弟的語氣,明子心突然有點不好意思起來,抬手揉揉鼻子。

論理,明子心是長子,本應由他照顧父母,可是他卻遠走,並且從事極富危險性的工作,讓父母擔心不已,而且還令到弟弟放棄理想留在本市。

明子心不是不清楚這些。

不過,也正是因為林子心留在了父母身邊,明子心反而無後顧之憂,可以全心工作,做他想做的事情。

知道這樣對弟弟有不公平的地方,可是明子心還是這樣做了。

所以他才覺得不好意思。

見明子心半天無話,林子心不由抬頭看他。

明子心伸手,攬住弟弟的脖子。

握慣了槍的手,掌心粗糙,貼在林子心細膩的肌膚上,林子心覺得癢,想要躲開。

“真的,沒有事情?”明子心盯着弟弟又問。

“嗯。”

“那為什麼你的眼神,看起來很憂傷。”

“我?”

“對。你以為我看不出來。”

林子心抬手摸摸臉,“真的有嗎?”

“從小玩到大,你什麼我不知道,還問。你看起來瘦了,表面是上很平靜,但是眼神里的憂傷那麼明顯,愁眉不展,而且像是受過了驚嚇。有人欺負你?”

林子心苦笑,“怎麼可能?”

“發生了什麼不開心的事情?”

“沒有。”

“失戀?”

林子心伸手去推明子心,“怎麼可能。”

明子心攬住林子心的脖頸不讓他閃動,“阿林,你的眼神里真的看得出憂傷,有什麼不不妨說出來,大哥你還信不過嗎?”

林子心沉默了。

“說,什麼人欺負你,大哥修理他。”

林子心搖頭,“不要啦。”

“哎,現在才說不要,你小的時候,我和小杏為了你,沒少跟別人打架。”

“所以才說不要。”

“什麼人會欺負你呢?女朋友?”

“不是。”

伸手托住林子心的下巴,明子心看着他。

林子心此一行回來,明顯的瘦了一些,臉也瘦了,益發顯得下巴的線條秀麗無比,反而比之以前,要更加英俊清秀。

“真的沒事?”明子心又問。

“沒事,真的。”

“不會再亂跑了?”

“不,不跑了。”

明子心指着弟弟,“你說的,可別唬我。知不知道大家多擔心你。”

“真的不跑了。”

“那就好。”伸手揉亂林子心的黑髮,明子心用手挑起一縷,“頭髮都長長了,記得去修剪一下。”

順手又摸摸弟弟的臉,明子心笑起來,“去,去,睡覺之前,刮刮鬍子。”

注意到林子心不好意思的表情,明子心笑着調侃他,“怎麼,想要學老中醫坐堂,那你現在不行,得再多等幾年,到時候啊,留上一把白色的山羊鬍子,沒準還頂帥。”

林子心勉強擠出一絲笑意,“我想我用不着這樣做。”

“什麼什麼,誰要留鬍子?”門開了一道縫,杏子心從門外探進腦袋。

“小猴子,敢偷聽大人講話。”明子心假裝板起了臉。

杏子心唬的一下跳進房,差點把手上捧的三個杯子倒翻,“喂,不過比我大幾歲,一天到晚裝的七老八十來教訓人,大哥最討厭了。”

嘴裏這樣念着,杏子心還是把手上的杯子,先遞一杯給明子心,那是他喜歡的龍井,然後把林子心的牛奶紅茶給他,自己喝果汁。

明子心喝着茶,打量着幼弟,“這孩子也不知道是怎麼了,這幾年個頭沒見長多少,怎麼眼睛倒是長個不停,越長越大,跟燈籠似的。”

杏子心一聽又要跳起,“你說什麼?”

“小杏不可能再長個子了。”

“二哥你……”

“我沒有說錯,你早就過了發育期,不可能再長高了。”

杏子心耷拉下頭,悶悶不樂起來。

林子心拍拍杏子心,“好了,一百八十五公分夠高了。”

喝光了果汁,杏子心靠坐在林子心的身邊,掛在林子心的身上,“啊,在瑞士的時候,很想二哥,沒想到一回來居然沒有見到你。”

“現在不是見到了嗎?”

“我還以為你跟人私奔了呢。”

聽着杏子心無意間的話,林子心心頭一緊。

“後來我想,不會的,二哥最有責任感,不會丟下教授和娟姨,還有我們,所以,我就等着你回來。”

林子心低頭看看伏在自己胸前的弟弟,心裏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明子心走過來,揪住杏子心的衣領,把他像揭膏藥那樣往起掀,“快點起來,你重死了還往別人身上趴,你以為你三歲。”

杏子心掙扎着,“放手啦,大哥,抱一下二哥有什麼關係,鬆手啦。”

“你才應該鬆手,這可不是小時候,能讓你滿街區的跑着喊說要當阿林的新娘,也不看看自己多大了,還愛撒嬌。”

杏子心是家裏最小的孩子,哥哥們都寵他,已經二十五歲的他仍保有幾分稚氣,還不夠成熟。

明子心訓斥着,“還說要加入和平組織,就你,小囡一樣讓阿林抱,你怎麼出去工作?”

杏子心嘟着嘴,鬆開手,坐到一邊。

林子心站起來,“你們兩個,聲音太大了,小聲點,不要吵到教授和娟姨。”

三兄弟齊齊趴在房門口,從門縫裏往外看。

老人們似乎都睡熟了,另一間卧室很安靜。

三兄弟互相對視一眼,露出一樣的笑容。

林子心回到了香島市,整個聖嘉芙蓮醫院的人,似乎都鬆了一口氣。

大年初一,林子心跟隨家人,去給兩位院長拜年,王爾豪囑咐他,“不必急着回去工作,好好休息一下,多陪陪你父母。年初四時回醫院,四處走走,讓大家看到你,沒見你本人,大家還是不放心,牽腸掛肚的。”

年初四的時候,林子心回醫院去看看。

同事們對他的思念,比林子心想像中來的還要深。

言之初一見林子心,就抱住他不肯放,誰勸都不鬆手。

林子心望着同事們,心裏覺得沉甸甸的。

新年長假過完,明子心要返回工作崗位,他要求杏子心多留一個月。

臨行前,明子心和林子心聊天,他吩咐弟弟:“教授和娟姨,我是交給你了,你答應我的話,你都要記得。”

林子心點頭。

“有人欺負你一定要告訴我。”

林子心搖頭,“說了沒有的事。”

“那為什麼你的眼神還是那麼憂傷。”

林子心沉默了。

明子心返回紐約之後,林子心重回醫院上班。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來的軌道上。

但是林子心的笑容明顯的少了,眼神時時流露出憂傷。

不管同事們怎麼想辦法去哄他,林子心始終無法真心的展顏。

那純黑清澈的眼眸里,承載着濃的化不開的憂愁,讓人心動。

正式回醫院上班之後,一個周末,熊教授參加骨科的月度例會,早早就去了醫院,杜明娟想要上街買些家居用品,林子心陪她一起去。

走到一間家居用品店外,杜明娟被櫥窗里的展示品吸引住了,停住腳步,林子心挽着杜明娟的手臂,站在她的身邊。

時值下午,站在明媚的陽光下,呼吸春天的空氣,林子心仍然無法擺脫心底那一份悵然。

無意識的一轉臉,林子心突然看見,不遠處的大廈門外,站着一個人。

那個身影,身材高大,雙腿直而長,有一頭天然的淡金髮,頭髮稍有點長,蓋着脖頸,那個人穿着合身的襯衫、西裝褲,可能是因為下午天氣熱的緣故,他把西裝隨意的披在肩頭,雙手抄在褲兜里,姿態很隨意的站在大廈的門外。

那份自在隨性的站姿,漫不經心的感覺,太像一個人了。

林子心只覺得胸中一熱,心臟狂跳,一句“阿星”幾乎脫口而出。

拔腳就想跑過去,林子心一轉身,一抬腿,身體在移動中,手臂勾住了一個人。

是杜明娟。

林子心的手,正挽着杜明娟。

杜明娟感覺到手臂被拉扯了一下,她轉過臉,問道:“阿林,喜歡哪個?是不是那套淡藍色的床單被罩?”

林子心猛然一怔,呆望着身邊的杜明娟。

杜明娟明顯的比林子心去年離開的時候,要顯老,已過六十的她,華髮叢生,她並沒有染髮,也不想掩飾自己的年紀。

望着杜明娟憔悴的面容,看看她溫柔的眼睛,林子心的目光又轉到杜明娟拉着自己的手上。

那雙手,整天在做着家務事,有些粗糙,手背上皮膚已經松馳,青筋顯露。

林子心突然眼框一熱,他停下了動作。

“是,淡藍色的不錯。”林子心語氣溫和的回答。

“你這孩子,就只是喜歡藍白黑。”杜明娟拉着林子心,想要進店裏去,“我想着給你的房間換新的窗帘和床單,都選淡藍色吧,不過又覺得枕套和被罩用淡淡的鵝黃色也不錯,暖色調看起來舒服些。你要在家裏長住,還是自己挑吧。”

林子心的目光下意識的望向不遠處,那個高大的身影。

不,不能。

拉住杜明娟,林子心說道:“娟姨,等一下,讓我再看一看。”

“好。”杜明娟沒有急於進店,又開始看起櫥窗里的陳列品。

林子心藉著這一點時間,再一次望向不遠處。

看着那個身影,林子心只覺得心底里的滋味,已非筆墨可以形容。

只能這麼看着他,已經近在咫尺,卻不能跑過去。

不能……

林子心要屏住呼吸,才能讓心底的那份痛,得到一點緩解。

就在這裏,不遠處,那個披着西裝的高大身影,走了過來。

林子心看清楚了對方,一顆心,倏的一下,又沉了下去。

不,不是他。

那只是一個身材高大的外國人而已,並不是占星師。

雖然有着同樣的金髮,身形和姿態都有相似,但是那張臉,分明不是占星師。

林子心悄悄鬆一口氣,隨即又低下了頭,在心裏悄悄的問:他到底,怎麼樣了?

挽着杜明娟進了店,林子心忍不住再一次回頭看了看。

回到家,林子心匆匆躲進自己的房間,背靠着門站着,低垂着頭,呆立了很長時間。

為什麼占星師一直沒有來找自己呢?林子心想過很多次這個問題。

也許,他是想和自己做個了斷吧。

藉著這個機會,做個了斷也好。

想要在一起,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這份感情讓兩個人都那麼痛苦掙扎,有時候真的很想乾脆的做個了斷。

自己有無法解去的責任,他也一樣,現實無法逃避,兩個人都要面對。

可是,他受了傷,並且,是為了自己。

這種時候,怎麼可能就這樣了斷呢?

了斷,是,是曾想過要跟他了斷,可是,現在這樣的局面,這份情,既難了,又難斷。

一轉眼,就到了三月中,聖嘉芙蓮醫院裏,一大片杏花綻放。

這片杏花是由無名氏捐獻的,每年三至四月,粉紅色的杏花開的無比絢麗熱鬧。

杏花開放的時節,聖嘉芙蓮醫院,會開放杏林所在地,像是公園一樣的療養病區,給普通的民眾,供大家賞花。

粉紅色的杏花映襯着如洗的碧空,吸引了不少民眾。

當林子心經過這片杏林的時候,杏花已經快要謝了,不時有花瓣從枝頭飄落,在春風中,四處紛飛。

走過杏林的時候,林子心忍不住慢下腳步,也欣賞一下。

雖然是將謝的杏花,可花朵仍然綻放出美麗,在藍天白雲之下,陽光里,彷彿在微笑一樣。

林子心靜靜的看着杏花出神。

突然,一陣勁風吹過,把枝頭和地下的花瓣吹起,飄飛了一天一地,彷彿一場粉色的杏花雨。

看着飛舞滿天的花瓣,林子心突然隱隱約約聽到有歌聲傳來。

“……我始終帶着你愛的微笑,一路上尋找遺失的美好,

不小心當淚劃過嘴角,

就用你握過的手抹掉

……

再多的風景也從不停靠

只一心尋找我遺失的美好

有的人說不清哪裏好,但就是誰都替代不了

……

有些事早已經註定要到老

……

雖然命運愛開玩笑,

真心始終會和真心遇到

……

有的人說不清哪裏好,但就是誰都替代不了……”

站在漫天飛舞的杏花雨中,聽到這纏綿悱惻的歌曲,那歌詞,彷彿是自己現在的心境,林子心忍不住深深嘆息。

過了好一會,林子心這才慢慢移動腳步,往實驗室走去。

晚上回到辦公室,林子心打算整理好資料就回家。

趴在辦公桌上寫東西,機械人家務助理瑪麗安在一旁擦起地板來。

林子心寫着寫着,突然聽到,瑪麗安在小聲的唱着什麼。

“海的思念綿延不絕

終於和天在地平線交會

愛如果走得夠遠

應該也會跟幸福相見

承諾常常很像蝴蝶

美麗的飛盤旋然後不見

但我相信你給我的誓言

就像一定會來的春天

我始終帶着你愛的微笑

一路上尋找我遺失的美好

不小心當淚滑過嘴角

就用你握過的手抹掉

再多的風景也從不停靠

只一心尋找我遺失的美好

有的人說不清哪裏好

但就是誰都替代不了

承諾常常很像蝴蝶

美麗的飛盤旋然後不見

但我相信你給我的誓言

就像一定會來的春天

我始終帶着你愛的微笑

一路上尋找我遺失的美好

不小心當淚滑過嘴角

就用你握過的手抹掉

再多的風景也從不停靠

只一心尋找我遺失的美好

有的人說不清哪裏好

但就是誰都替代不了

在最開始的那一秒有些事早已經註定要到老

雖然命運愛開玩笑真心會和真心遇到

我始終帶着你愛的微笑

一路上尋找我遺失的美好

不小心當淚滑過嘴角

就用你握過的手抹掉

再多的風景也從不停靠

只一心尋找我遺失的美好

有的人說不清哪裏好

但就是誰都替代不了……”

林子心停住了,他靜靜的聽着瑪麗安哼唱的歌,然後慢慢伏在手臂上,一動也不動。

瑪麗安在努力的擦着地板,突然它問道:“醫生,為什麼先生一直都沒有來?”

林子心一愣。

他當然明白,瑪麗安口中的“先生”,指的是哪一個人。

瑪麗安所說的“先生”,只能是那一個人,這是它對他專用的稱呼。

“怎麼了?為什麼問這個?”林子心反問道。

“因為我覺得奇怪嘛,先生常常來看醫生,可是這一陣子,你回來了,他卻沒有來。”

林子心深吸一口氣,低下了頭。

他,可能是來不了了。

他的眼睛……

“先生不會是有什麼事情了吧,先生病了嗎?”瑪麗安又問。

林子心呆望着瑪麗安,無法回答。

過了一會,林子心才說道:“他,可能,要過很久才會再來,或者,以後都不會來了。”

瑪麗安停下了手中的工作,電子屏幕臉上,大眼睛眨啊眨,“醫生騙人。”

“不,我沒有。”

“醫生就是騙人。”瑪麗安振振有詞的說道,“先生一定會來看醫生的。先生就是這樣的。自從先生和醫生認識之後,每過一段時間,先生就一定會來看看醫生,一直一直是這樣,所以,先生會來看醫生的。”

“如果他以後都不來了呢?”

“不會的!”

瑪麗安像是生了氣,瞪大眼睛,舉起機械手臂揮舞着,“不會,不會。”

林子心繞過桌子走過來,在瑪麗安的身邊蹲下來,“我想,也許,他不會再來看我了,真的。”

瑪麗安搖頭,“不,不會的,先生那麼愛醫生,先生怎麼會丟下醫生不理,先生每隔一段時間就一定會來看醫生,陪伴醫生。”說著,瑪麗安轉過頭部,臉旁的小燈閃爍不定,“醫生,先生該不會是出了什麼事情,才來不了的吧。先生是不是病了?”

林子心伸手抱住瑪麗安,深深的低下頭,沒有說話。

“醫生,你放心,先生一定會來看你的。沒有人愛醫生比先生愛醫生更多,所以,先生一定會來的。”

伸出機械手臂抱住林子心,瑪麗安,安慰着林子心。

“啊,醫生,你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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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色魅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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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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