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當林子心站在卡帕研究院的大樓前,心中湧起的,並不是欣喜和快慰。望着眼前這一棟全黑色的鋼筋水泥大樓,四四方方的大樓,好像一個巨大的黑色箱子,林子心感覺到陌生。
現在的卡帕研究院,已經不是自己當年來實習的時候,那白色的大樓。
不,應該說,整個研究院都變了。
原來的花壇、樹木、草坪,都沒有了,聽不到小鳥清脆的鳴叫聲了,原本在研究院隨處可以感覺到的那種緊張而活潑的氣氛也消失了。
現在,到處都是死一樣的寂靜。
高高的圍牆和電網,取代了原本雕花的鐵柵欄,也把外面的世界和研究院隔離了開來;門衛換成了荷槍實彈的士兵,戒備的眼神注視着每一個出入這裏的人;身穿白色醫生服的研究人員不知都去了哪裏,能看到的,都是一身青色服裝的工作人員。
將身份證件出示給門衛,在等待了十分鐘左右,林子心帶着艾塔,走進了變得陌生的卡帕研究院。
悄悄的打量着四周完全變化了的人和物,林子心皺起了眉心。
這裏,難道已經不是當看那個醫學研究中心了嗎?
為什麼這裏看起來,已經沒有了醫院所應該有的那種感覺。
走進研究院的黑色大樓,林子心覺得,像是走進了一個籠子。
這裏給人一種強烈的壓抑感。
整棟大樓是長方型的,寬敞的走廊,黑色的大理石地板,白色的牆壁,在冬天裏,視野中的色彩讓人感覺憑添幾分寒意。
早已有人出來迎接林子心。
望着眼前,青色衣着的女子,林子心越看,越覺得她穿的像是軍服。
“林子心醫生,請問你此來,有什麼事?”陌生的女子有禮貌的問道。
“我想見這裏的艾爾森教授,他是這裏第一實驗室的領導人之一,六年前,我曾在這裏實習,是他的學生。”
女子的笑容得體而又冷若冰霜,“真對不起,林醫生,艾爾森教授目前正在參與一項非常重要的實驗,他不方便見任何人。”
林子心點頭,“啊,這樣啊,那麼,請恕我冒昧打擾了。告辭了。”
說著,林子心站了起來,抱起艾塔,沖女子點頭示意,想要離開。
林子心的直覺在不斷的告訴他,走,快走。
女子在身後揚聲喚住了林子心,“請留步,林醫生。”
林子心站住了,回過身來,“請問,還有什麼事情嗎?”
“現在卡帕研究院的主持教授,要見你。”
“我?”
“對。”
“可是,我並不認識他。請代我謝過他,我想不必見面了,我並沒有事情要找他。”說完,林子心又想走。
“朱利安醫生說你不會不想見他。”
“朱利安?”林子心愣住了。
“請跟我來。”說著,女子已經走了過來,站在門口,做出了邀請的動作。
與此同時,已經有人等在了門外,女子對林子心說道:“請把這個小女孩交給我們照顧,這樣方便你去見朱利安醫生。”
林子心遲疑了一下,把抱着的艾塔,交給了等在門外的人。
跟隨在女子的身後,林子心被帶領着向電梯走去,他不由的回頭,看着艾塔小小的身影被抱走。
隨着電梯門的關閉,林子心的心裏越發的不安起來。
朱利安……
電梯慢慢的上升,目的地大廈的頂樓。
站在電梯裏,林子心發現,這個電梯的四面牆,全部都是鏡子,可以看到自己層層的影像,身體稍微搖動一下,視野中頓時鬼影綽綽。
多麼奇怪的設計,多麼奇怪的研究院。
走出電梯,林子心被帶領着,沿着長長的走廊,向前走去。
走廊里,腳步聲回蕩在每一個角落。
林子心注意到,從外表看,這棟黑色的大樓並不很長,可是走在樓內才感覺到,從樓左側的電梯出來,往樓的右側走,居然有這麼長的一段路。
寬敞的走廊兩旁,是一扇又一扇緊閉的房門,沒有門牌,沒有標識,整扇的白色金屬門上沒有小窗,也沒有門把手,就是那麼一扇又一扇的白色的門,不斷的閃過眼前。
整層樓安靜的出奇,除了足音和呼吸聲之外,聽不到一點聲響。
每隔幾扇門,就會有一扇不同樣的白色金屬門,門上有小窗,林子心匆匆掃了一眼,猜測這樣的門外也許是樓梯。
可是,一層樓上,有一處或兩處樓梯可以往下走,不就夠了嗎?為什麼這棟大樓里,要有這麼多通往下一層的樓梯。
林子心的心裏,疑惑越來越多。
六年的時間,卡帕研究院改變了這麼多。
將林子心帶到樓層最右側的一扇門外,帶路的女子做了一個“請進”的手勢,就轉身退開了。
林子心站在白色的金屬門外,猶豫不決,不知道要不要敲門。
這裏,艾爾森教授無法見面不說,林子心沒有想到的是,卡帕研究院現在的研究領導人,竟然是自己曾經在這裏的同學——朱利安·道爾。
朱利安,曾幾何時,他已經擁有了領導一個研究院的能力?
白色的金屬門無聲的在林子心的眼前滑開。
“為什麼站在門外,遲遲不肯進來?”一個悅耳的聲音,在林子心的耳畔響起。
邁進了房間,林子心說道:“你好,朱利安。”
一年青年男子,早已迎了過來,走到了林子心的面前,伸出他的手,“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悅乎。”
林子心一笑,伸手與他相握,“呵,你還記得。”
“當然,你說過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
朱利安看着眼前,白色襯衫配襯黑色西裝的林子心,他笑起來,“過了這幾年,你身上的流行卻永恆不變。”說著,他伸手接過林子心搭在臂彎內的長大衣,替林子心掛在門旁的立式衣架上。
林子心露出一絲自嘲的笑容,“我,我的流行永遠是白色的醫生袍。”
“你真是一點也沒有變。”朱利安站定,拉着林子心的手,再一次將林子心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
“怎麼可能沒有變,年紀都長了好幾歲了。”
林子心說著,同時的打量着眼前的朱利安。
分別六年,朱利安的外形,和六年前相比,成熟了不少。
原本稚氣的學生髮形,變成了略略捲曲的頭髮,看起來既成熟又時尚,容貌的變化並不大,改變的是氣質,沉穩了許多。
棕色頭髮,綠色眼眸,深陷的眼窩,高挺的鼻樑,稜角分明的下巴,朱利安,在這六年裏,成長為更加成熟的男子。
不可否認朱利安是個英俊的男人,不過,這些英俊的外國男人,在林子心這樣的東方人眼裏,他們似乎都長的差不太多。
林子心就完完全全的不同了,他的純東方式的俊美,純東方式的儒雅,純東方式的君子風範,是獨一無二的,不管是哪一個國家哪一個民族的人看到,都會覺得,他是唯一的。
“你還是那麼帥。”朱利安把林子心招呼到小桌旁的椅子上座下來,一邊倒茶,一邊這樣說。
林子心環顧了一下這個房間,這裏看起來半是實驗室,半是辦公室,有辦公的桌椅和書架,也有實驗台、水池和手術床。視野所及之處,幾乎全是白色。
“不要說我了。”林子心笑答。
“不說你怎麼能行,所有的同學都對你念念不忘。”
“我?”林子心不太相信,他在這裏的實習時間只有半年,半年之後就轉去德國的一間醫院了,他不認為自己會給同學留下太多的印象,因為林子心是個非常安靜的人。
“沒有人能忘得了你,林。”朱利安笑着舉起了茶杯,向林子心示意。
“我也記得你們,你,還有維安、布勞爾、克拉克,還有安吉拉、梅麗爾、尤恩……”林子心在腦海里回憶着一張張面孔,那些曾經的同學。
朱利安大笑起來,“哦,別提維安,兩次害我當眾摔倒在圖書館裏,被眾人嘲笑。”
“你也兩次害的克拉克遲到,結果他被安東尼教授罰在周末舞會上扮小丑,他更慘,被拍照存證,讓大家笑了一整個學期。”
朱利安綠色的眼眸凝視着林子心,“我以為,你不會記得這些事。”
“怎麼會。”
“感覺你只對醫學之內的事情才有反應,對其他任何的事情都是茫茫然。”
林子心連連搖頭,“不,怎麼會。”
“那麼你是一直記得我的,對嗎?”
“是啊。”
朱利安架着腳,坐在林子心對面的椅子上,抬手托着腮,另有深意的注視着林子心,“我想我們都無法忘記和你同學的那半年時光。”
“我?”林子心不解的反問。
朱利安點了點頭,“是。你離開之後,大家還是時常談起你。我一直都記得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穿着白色的襯衫,被艾爾森教授帶進教室。早就知道會有一位來自神秘東方古國的人要來和我們共同學習半年,大家都在猜想是什麼樣的人,當你站在我們面前,我們都驚呆了。你背對着窗站在教室里,陽光從你身後照進來,為你鍍上一層金邊,你的背後,彷彿伸展出巨大的羽翼。我一直以為那是我的幻覺,可是後來一問,大家都看到了。”
林子心笑起來,直搖頭,“不,朱利安,那是幻覺,我可沒有翅膀。”
“你是天使,林。你是。”
林子心笑着低下了頭。
“你的美貌和才華令我們震驚,林。”朱利安直起身後,探向林子心,隔着小桌,他伸手,輕輕托起林子心的下巴。
林子心抬起眼睫,純黑清澈的眼眸帶着驚訝看着朱利安,然後他一側臉,閃開了朱利安的手。
朱利安抱歉的一笑,“別總是低着頭,林。所有的人都知道你絕才驚世,要自信。東方人以氣度謙遜為美,可是,過份謙虛就不好了。”
林子心放心的一笑。
“林,最近好嗎?你離開之後,我只是偶爾才能在報紙上得到你的一點點消息。你一直想參加無國界醫生組織,是否已如願?”朱利安關切的詢問起來。
林子心搖頭,“我現在在香島市的一家私立醫院工作。”
“聖嘉芙蓮?”
“對。”
“你不是一直希望參加無國界醫生組織?”
“暫時沒有辦法參加。我只能利用有限的時間,跟隨他們去一些地方,然後再回去。”
“怎麼突然又想學習眼科?難道腦科你已學習完畢?”
林子心連連擺手,“不,不,朱利安,不要誤會,我想學習眼科只是希望能夠多學一點,能夠做的好一點,僅此而己。”
“可是為什麼學眼科,熊教授是骨科,你可以學習骨科,繼承衣銥。”
林子心聽了微笑,“朱利安,你的中文學的不錯。”
“自從認識你之後,我一直都在學,每一天。”
林子心解釋道:“其實最初學習眼科,是我跟隨無國界醫生組織出去行醫,看到有不少病人被眼疾所困擾。我想,如果我們不能聽,不能說,可是,如果能夠看的到,那麼最起碼,這個世界在我們眼中還是有色彩的,可是如果不能看,整個世界就只留下黑暗,這多麼讓人難過,所以,我就報讀眼科了。”
朱利安突然興奮起來,直問:“那你為什麼不去瑞士學習呢?去瑞士吧,到底近一點,有空了,我可以去探訪你。”
林子心但笑不語。
朱利安靠回椅背上,“我知道了,為了你的家人,你在留在香島陪伴熊教授一家,不能遠行。”
林子心一低頭,“真抱歉。”
朱利安睜大眼睛,“抱歉,為什麼?林,別這樣。唉,你總是這樣。”
“你呢?好嗎?不要老是談我,說說你,朱利安。”林子心問道。
“我?”朱利安反問,伸手撩起額前的頭髮,“我有什麼好說的?”
“你已經成為卡帕研究院研究項目的主持人,你這幾年一定很成功。”
“成功?”朱利安的唇邊,露出一絲古怪的笑意,“我?如果我真的成功,你怎麼會現在才知道我主持一間研究院的事情,可見我一點也不成功。”
“不,朱利安,不要這樣想。你可以領導一個研究機構,這已經說明你有足夠的能力。並且,身為醫生,我們不應該在意名利,而是要盡到醫生的本份。”
朱利安聽了,搖搖頭,沒有回答。
“真的不方便見艾爾森教授嗎?”林子心問道,“我來這裏主要還是想見他,有些事情要請教他。”
林子心看着朱利安,希望他能夠讓自己見見此一行真正想見的人。
朱利安翡翠色的眼眸中,閃過一道奇異的光,他抬眼看着林子心,問道:“你為什麼突然想要見艾爾森教授,出了什麼事嗎?”
林子心交握起雙手,低下頭想了想,這才說道:“是這樣的,有一位病人,我希望請教授為她診冶。骨科方面,艾爾森教授是權威人士,我想他也許會有很好的治療方案,最起碼,也許艾爾森教授可以告訴我病人是得了什麼病。”
朱利安仰起頭,靠在椅背上,改用一種居高臨下般的姿態看着林子心,“怎麼?我就不算權威嗎?”
“別誤會,朱利安,我來找艾爾森教授只是因為我曾是他的學生,他在骨科方面的成就我知道。我並不知道現在你已經領導卡帕研究院。”
朱利安點頭,“對,我只是你曾經的同學,我在骨科方面沒有成就。”
“朱利安,我已經說過了,請你不要誤會,我並沒有這樣的意思。”
朱利安抬手撥了撥頭髮,然後說道:“林,我知道是你找到了003795之後,我就一直在等,等你自己找上門來。”
林子心聽了朱利安的話,不由一愣,“你說什麼?003795?”
“不錯。你不是覺得她的骨骼生長很奇特嗎?可是又查不出來哪裏奇特,既然你千里迢迢的來了,我當然要告訴你答案了。”
說著,朱利安站了起來,走到靠牆放着的一大排書架前,找了找,拿出一份卷宗一樣的檔案來,走到林子心面前,把卷宗輕輕放在林子心眼前的小桌上。
林子心抬起頭,詫異的看着朱利安,站在他身旁的朱利安,眼神中流露出一種以前沒有見到過的拘傲的感覺。
伸出手拿起卷宗,林子心打開了它,一行一行的看下去,慢慢的,林子心的臉色變了,看着看着,他的額角滲出細小的汗珠。
朱利安彎下腰,伸手搭在林子心從的椅背上,揚聲問道:“如何?你對我的研究成果有什麼看法?”
林子心慢慢轉過臉,看着站在一旁的朱利安,他的聲音在微微的發抖,“朱利安,你竟然,在做着這樣的研究,你怎麼可以……”
朱利安輕快的笑了,“這有什麼不可以,我覺得我是在做着正確的事情。”
“不。”
朱利安甩起滑落到額前的頭髮,露出笑容,那是一種成功的、開心的笑容,“林,我可是在做着一件偉大的事情。”
“不。”
朱利安表情認真的說道:“林,人類徒手潛水的最深限度,是165米,如果想要徒手下潛更深的深度,我們的身體會無法承受海水中的壓力,同樣,我們無法長時間的生存在高溫的環境中。但是,你想想,如果我們可以,那將是多麼有益的一件事情。”
林子心打斷朱利安的話,“我看不出來這有什麼益。”
朱利安晃動食指,“不,林,你要知道,人體是很微妙的一個小世界,最堅強可是也最脆弱。肉體的能力是有極限的,如果,可以提高這個極限,那是多麼了不起的一件事情。我們的身體所能承受的溫度、壓力,是有限的,如果可以提高這個極限,讓人體能夠耐得了更高的溫度、壓力,或者,能更長時間的不用補充水份,更耐寒,這樣不好嗎?”
“如果,如果你真的是為了提高人體的極限,那的確也可以稱的上是一項研究,可是,可是你這是為了戰爭。”林子心把手中的卷宗扔向朱利安,卷宗打在朱利安的白色長袍上,掉到了地上。
朱利安沒有介意,反而點頭微笑,“不錯,我的確是先考慮軍用。”
“你竟然在進行這樣的實驗!”
“沒錯,我就是一直在進行這樣的實驗,並且有了一定的成果。”朱利安說著,站起了身體,站在林子心的對面。
“卡帕研究院一直在進行着人體潛能開發的實驗。起初我們有考慮基因和胚胎,但是,那樣研究所需要耗費的時間太長了,等到改良基因的胚胎長大,再觀察其結果,這所需要的時間我們可耗不起,所以,我們直接選擇了——成人。”
林子心瞪視着朱利安,朱利安完全不理會林子心眼中的怒意,自顧自的說了下去,“我們不斷的進行着人體的實驗,根據實驗結果改良我們的技術,不過有一件事很讓人頭疼,那就是實驗品太容易變形或死亡。於是,我們培養了一批新型的補充材料,其中之一,就是你在南美洲找到的遺落下來的——003795。”
“艾塔?”
“你是在說那個小女孩,哦對,你為她取了名字。我還是習慣叫她——003795。”朱利安說著,攤了攤手,表示自己的無奈。
“她是專為實驗品提供新生骨骼而培養的,她生存的原因和理由就是要提供骨骼。為了讓她身體內的骨骼生長成我們需要的樣子,胚胎小組的人在她出生前就對胎兒做過一系列的手術了。我想你也知道的,把胎兒從母體內取出,手術之後在放回去,羊水可以消除掉一切痕迹,新生兒身上並無手術后的疤痕。”
“你是說,她的存在,只是為了提供骨骼?”
朱利安點頭,“不錯。為了讓她的骨骼能更好的拆散使用,在她成長的過程中,我們還刻意使用了重力設施,以改變骨骼的彎轉結構……”
林子心叫道:“你,你們人為的讓她生長畸形……”
朱利安露出無辜的表情,“畸形的不是很厲害,她是基本上看不出來的,你不也只是心存疑惑嗎?還有真正畸形的你沒有看到過呢。”
林子心站了起來,逼視着朱利安,“你,你怎麼可以這樣,以人體來進行這種罪惡的實驗。”
“罪惡,我怎麼不覺得。”
林子心看着朱利安,不停的搖頭,“你,你怎麼可以如此對待生命。”
朱利安露出憤怒的表情,“我怎麼如此?我錯了嗎?我難道不是在做着讓生命更加精彩的事情?我是在做着挑戰造物主的事情!”
“不,你不是!”林子心否認。
朱利安生氣了,他盯着林子心,恨恨的說道:“當然,我就知道你會否定我,否定我的實驗,否定我的成績。因為你,你一直被人們說成,在做着挑戰造物主的工作,所以,你不希望別人能夠做的跟你一樣,所以,你否定我。
林子心說道:“不,我沒有。我從來沒有認為自己在做挑戰造物主的工作。而你,你更加不是。朱利安,你不能如此對待生命。所有的生命都是平等的,有尊嚴的,不能放在你的手中,讓你這樣的犧牲掉。朱利安,生命是有尊嚴的。”
朱利安猛的一揮手,“別跟我說這樣,你總是講這種毫無意義的話。我就知道,你從來就看不上我。”
“你在說什麼?”
朱利安緊盯着林子心,一步一步向他走去,邊走邊說道:“林,你一直就看不上我。你心裏跟本就沒有我。你來這裏,是為了艾爾森教授,這麼多年來我朱利安·道爾,在骨科領域裏取出了很多成就,可是,你不找我,居然還是要找那個墨守成規的老朽艾爾森。”
面對着朱利安可怕的眼神和逼人的氣勢,林子心不由的向後縮起身體。
“我就知道你從來看不上我!”
“朱利安……你這是,怎麼了?”
“我這麼做全都是為了你!”
林子心驚訝的瞪大了眼睛,“朱利安,我從來沒有想過要讓任何人做這種罪惡的事情。”
“我知道,可是,只有這樣,這樣才能讓我成功,只有這樣,才能讓我,朱利安·道爾,立於頂點。當我真正成功成名的時候,那時候,你就會知道我了,你就會記住我了,我在你心裏就會有一席之地。這就是我的想法。”
林子心搖頭,“不,朱利安,你真是,瘋了。”
“我的瘋狂都是因為你。”
林子心站了起來,慢慢從椅子旁移開,望着眼前,眼睛中透出瘋狂的朱利安,他不斷的搖頭,“不,朱利安,身邊醫生,我們應當尊從自己當初的誓言,維護醫術的聖潔和榮譽。你的所作所為,並不是在挑戰造物主,而是,在踐踏生命。”
“我只是在挑戰極限。”
“不,別為你的行為找借口。生命是有尊嚴的,你不能這樣。”
“當我真正成功的時候,你就不能不無視我了!”
林子心轉身,想要從這間辦公室里逃開,這裏太過詭異的氣息讓他無法忍受下去。
剛剛跑出沒幾步,朱利安已經從後面撲了上下,抓住林子心。
握緊林子心的手,朱利安的眼睛裏,閃動的是奇異的光芒,他抓緊林子心纖細修長的手指不放。
“唔,林,你的手真美,修長纖細,怪不得教授總說這雙手一看就是動腦科手術的手,你連手指都比別人生的要美。”
林子心用力甩脫朱利安,“你放開我。”
“你在怕我嗎?林,為什麼要用這種眼神看着我,不許用這種眼神看着我!”
林子心掙扎着,慢慢往門口退去。
朱利安並沒有表現出更多的想要追上來的意思,他臉上帶着一絲獰笑,慢慢的跟過來。
“林,你想見艾爾森教授嗎?”朱利安突然笑着問道。
林子心怔了一下。
朱利安發出一陣陣嘿嘿嘿的低笑,他走到白色的牆壁旁邊,伸手一揮。
林子心這才注意到,看起來的白色牆壁其實並不是牆,而是一幅巨大的白色布料,從屋頂直延到地板上,布料似乎是比較厚,更增添了“牆”的感覺。
隨着白色牆壁的消失,林子心被眼前的一幕徹底的嚇住了,他猛的倒退了幾步,一直靠到了牆上,黑色的眼睛瞪的大大的。
幕布的背後,是一個巨大的金屬支架,支架上,吊著一個人,不,又不完全是人,因為那個人的背後,還有着一對,彷彿是翅膀一樣的東西。
“艾爾森教授……”林子心被眼前恐怖的景象驚嚇的幾乎語不成聲。
支架上吊著的,是艾爾森教授,起碼從臉部看起來是,他全身赤裸着,一道道縱橫的血痕印在他的身上,幾乎蓋住了原本的膚色,背部憑添出來的那雙翅膀,彷彿是蝙蝠的羽翼那樣,骨骼連着血色的皮膚。翅膀伸展開,被金屬鋼釘,釘在支架上。
朱利安看着支架上的——生物,它顯然已無生命,只是一具標本,他綠色的眼眸中閃過得意的光,“林,你覺得怎麼樣?”
說著,朱利安按動電鈕,讓支架轉動,把那生物——也可以說是艾爾森教授的屍體翻轉了過來,展示出它的背部。
原來,這具標本,是由人,經由手術完成的,在人的肩胛骨上施行手術,將翅膀狀的骨骼連接上去,一段一段重新打造,包括關節在內,然後,再為翅膀狀的骨骼植上皮膚。
可是這看起來只像是實驗品,因為骨骼連接的有些扭曲,並且,皮膚上血跡斑斑,有拼接的痕迹。
林子心背靠着牆站着,看着眼前的標本,他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心痛的想哭。
醫術是崇高而聖潔的,那並不是一項遊戲。
“這是個失敗的作品,很可惜,本來,我可以把翅膀做的更好一些。”朱利安摸着下巴,語帶遺憾的說道,“漂亮嗎?本來以為是可以飛的,不過,我忘記了,要支撐起這樣沉重的體重,翅膀可是還要大上很多倍,我當時只考慮到了美觀。而且,皮膚的張力我也沒有考慮進去,吊著讓它飛的時候,破了好幾次。”
“你,讓它,飛……”林子心抖着聲音問道。
“當然,不然給它翅膀幹什麼。”
“你,怎麼可以這樣?”
“我覺得我的想法不錯,這是一個蝙蝠人,別外,我們還有青蛙人、蜥蜴人、蛇人,等等,這樣,就可以適應不同的氣候和環境,水陸兩棲目前是我主要想要做的。”
“這些年你到底都在研究什麼?”
朱利安沒有直接回答林子心,而是看着他,嘿嘿嘿的笑起來。
“艾爾森先生是你的老師,你怎麼能把他……把他當成是……”
朱利安攤攤手,“所以我才選中他,他知道我在研究什麼的時候,他的表情還真是讓人難忘。對不,不僅僅是他,其他的同學,都參與了。”
林子心幾乎要跳起來,“什麼?”
“維安、布勞爾、克拉克和安吉拉,都已經成為了這項實驗的參與者,不過很可惜,加諸於他們身上的實驗,都失敗了,這沒關係,科學研究就是這樣的。”朱利安的語氣,聽起來很不以為然。
“你把大家,都變成了,變成了……”林子心望向艾爾森血淋淋的屍體,握緊了拳頭。
朱利安一步一步的走了過來,用懶洋洋的語氣回答道:“是的,都一樣,都變成了我失敗的實驗品,安吉拉是最糟的,她的骨頭拼都拼不回來,內臟全部炸裂開,難看死了,愛化妝的安吉拉要是能預知,也許她就不會花錢去買那麼多化妝品而是去買別的了。”
走到了林子心的面前,朱利安伸出手,握住林子心的下巴,“我知道你會來的,林,把003795丟掉之後,我本來沒想派人找它,可是突然聽說它在香島出現,我就開始想……”朱利安把臉湊向林子心,凝視着林子心的面容,“我就想,我要把你,做成一個什麼樣的呢?我想了很久,都沒有想出來。現在你來了,也許,看着你,我比較容易想的到。”
掙開朱利安的手,林子心說道:“你根本不是在實驗,而是在殺人。”
“這有什麼,哪一場戰爭當中沒有死人呢?我是在做着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情啊,林。”說著,朱利安伸手抓住林子心。
林子心用力掙扎,兩個人扭打了起來。
掙扎打鬥中,林子心突然一下,伸手拉開了身旁的鐵門,他轉身就向外跑。
安靜的長長的走廊里,響起一串足音。
林子心不敢回頭,卻隱隱約約感覺到,朱利安並沒有追上來。
這裏,根本是他的巢穴,他並沒有急於追趕獵物。
“林,你跑不掉。”朱利安的聲音在林子心背後響起,“林,這所實驗室的背後,不僅有政權和財團,還有強大的組織在支持,天涯海角,林,你跑不掉……”
林子心帶着一身冷汗,奔跑在長廊里,他沒有跑向電梯處,衝出了一道太平門,沿着樓梯往下跑。
一口氣衝下了三層樓之後,林子心越發覺得害怕。
怎麼一個人也沒有。
並沒有人追趕他。
大樓里,是死一般的安靜,一個人影也沒有。
明明在一樓的時候,還看到川流不息的人影,全部身着青色的衣服,那麼,樓上呢?怎麼一個人也沒有。
林子心順着樓梯的扶手向樓下看,仍然看不到任何的人。
朱利安不派人追殺自己嗎?
還是他早已成竹在胸,知道自己根本無處可逃。
林子心這樣想着,卻不敢慢下腳步,順着樓梯直往下奔。
一層,一層,又一層。
從外觀看,這棟黑色的大樓並不很高,可是為什麼,下了這麼多層,從扶手處向下看去,還是那麼高。
跑到某一層,林子心停了下來,悄悄站在樓梯間的門后,透過門上的玻璃窗,向走廊看去。
視野之中,沒有一個人影。
輕輕推開門,林子心探頭出去看,長長的走廊,黑色的地板,白色的牆壁,和頂樓是一樣的,一扇一扇的白色金屬門,都緊閉着。
走廊里空無一人。
林子心喘着氣,儘可能的放輕一切聲音,走進了長廊。
突然,一個身穿青色衣服的身影,在林子心身後出現。
林子心下意識的一回頭,看到了那個身影。
青色的身影,一閃,就消失了,有如鬼魅。
林子心猛的拔腿就跑,衝出一扇太平門,順着樓梯,繼續向下跑。
跑下了一層又一層樓。
直跑到感覺到心肺好像要炸開那樣,林子心不得不停下來,靠在牆上喘息。
為什麼沒有人追過來?
林子心抬起頭,看着天花板,他突然注意到,白色的天花板上,每隔一段,就有一個白色的圓形突起,看起來彷彿是裝飾。
盯着那個裝飾物看的時候,林子心突然注意到,白色的圓狀突然起,彷彿突然閃過一道紅光。
林子心露出自嘲的笑意,呵,怎麼會沒想到呢,這棟大樓里,一定都是監控設備才對,軍方的秘密研究基地,怎麼能沒有這種設備。
所以才一直沒有人追自己。
原來,自己早已一頭扎進籠子裏了,哪裏還跑的掉,所以,他們輕輕鬆鬆的,看着好像小白老鼠一樣的自己,四處奔突,卻不來抓。
林子心低下頭,喘着氣,繼續向下跑去。
跑着跑着,他發現,兩層樓梯中間的轉角平台上,牆壁上有一扇氣窗。
林子心蹲下身,打量着氣窗。
似乎,可以鑽過去。
可是,窗外,就是天空。
伸手推了一下,沒推動,林子心用力一推,氣窗打開了。
林子心趴下身子,探頭出去,向下看。
這裏,離地面,還有超過十層樓的距離。
並不很高,但是,已是致命的高度。
繼續往下,還是,停下來,又或者,跳下去。
林子心苦笑,原來,竟然還有得選擇。
望着窗下,那是水泥的地面,這扇窗似乎對的是大廈的後面而非前廳,所以,看不到人來人往。
握着窗框,林子心低下了頭。
並不是怕死,只是,沒有交待一句,不知道家人,會是怎麼樣的傷心。
可是,如果不跳,結局還不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