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雨絲滴滴答答落下,織成一片惱人的水幕。
高非非摸摸微濕的衣衫,敲敲易東的硬背,道:“喂,前面的,下雨了。”
“我知道。”
疾駛過綠燈,他找了戶人家的騎樓躲雨。
“你車上沒放雨衣?”
“麻煩。”這城市向來少雨,就算遇上了,他多半乘雨而行,今日若非載了人,他根本懶得停下來避雨,“這雨下不久,應該很快會停。”
“好吧,等等看。”
兩人站在摩托車前,面向馬路,高非非見路上騎士紛紛換上雨衣,不禁有點羨慕。環境使然,她從來沒有穿雨衣騎摩托車的經驗。好可惜,如果這傢伙有雨衣,她就能嘗嘗在雨中行駛的滋味了。
“雨不大,其實我們可以不用停下來。”她側頭望他,向他建議。
“你不怕淋濕?”易東訝異,他以為女生都該是嬌嬌嫩嫩,淋不得一點雨。
“淋雨有淋雨的樂趣。”
她的提議正合他意。被雨困在途中的進退不得,令他厭惡,那種受困的感覺像是野獸進了牢籠,被剝奪了自由。
他實在討厭雨,因為,雨總令他憶起一段不堪的往事——那段可笑的母子分離往事……
“我們別躲了,好不好?”她揚聲收回他的遊魂。
合上記憶的門扉,易東低頭瞅她,他向高非非道:“你說的,別後悔。”
“幹麼後悔,偶爾淋個雨也不錯啊!”閃動着精靈般的瞳眸,她躍躍欲試。
於是,他重新發動引擎,明示她上座。空氣中,冒險的分子蠢蠢欲動,易東使力轉動手把,讓引擎聲狂囂噪響着。
“坐穩了,我們來跟雨比賽。”
他拉過她的手環住自己的腰,打算盡情狂飆。
車輪輾過紅磚、沖入馬路只在一瞬間,雨珠滴落打在他們身上,冷風呼呼吹掠他們的肌膚,路旁快速倒退的景物顯示易東的油門已猛催到底,她的心沸騰着,一點也不害怕,反而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刺激——
“我現在要出征,我現在要出征……”
吼唱着軍歌,高非非用她清脆的聲音加入咆哮的陣營。
易東聽着,在前頭狂笑起來。好傢夥,第一次飆車聽人唱軍歌,真是他X的有夠別出心裁。
“喂!前面的,你笑什麼?”她扯着嗓子問。
“笑你唱軍歌,同學,你等一下該不會也把國歌拿出來唱吧?”
“有何不可?”
“哈哈……有趣,我喜歡。”
他快速回過頭,給她一個燦爛的笑,一時之間,倒忘了自己十分排斥她富裕的家庭背景,只覺得這女孩的個性,真是可愛得緊。
高非非受到鼓勵,唱得更加忘情。她的歌聲混在喧囂的引擎聲中,竟不顯突兀,像青春在對時空叫囂,狂肆得令人羨慕……
天空的烏雲漸漸散去,雨,似乎快停了,易東的車速依舊快得驚人。雖然,他寬厚的健背擋住她的視線,高非非卻知道他們離她家愈來愈近了。真可惜,快樂的時光總如白駒過隙,快得令人措手不及,唉,如果她家有天堂那麼遠,這段飆車之路或許就不會那麼快結束!
“易東,謝謝你。”
摩托車停在她家門前,跳下車,高非非依依不捨的說。
“快進去換掉濕衣服。”他摸摸她濡濕的短髮交代。
“你也淋濕了,要不要進來……”
“不了,我還要趕回去,明天是複賽,得盯緊一點。”
那麼,只能說再見了!高非非低頭看着地上,不想道別。
“發什麼呆,快點進去,”易東將摩托車旋過方向,揚起他迷人的嗓音向她說:“落湯雞,再見。”
“再見……”這一回,她戀戀的站在門口,直到易東的身影隱沒在路的盡頭,才轉身進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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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來,別老是坐在上頭,媽見了血壓又要升高。”
“大姐——”高非非從陽台上跳下來,笑嘻嘻的坐到涼椅上。“你放心,媽不會那麼早起床。”
高昀昀無奈的看着他們家的寶貝小妹,坐到她對面。“聽說,你昨天讓老劉接不到人,又淋雨回家,怎麼回事?”
“和學弟去T大觀摩一場辯論賽,忘了打電話叫老劉別來接我。”
“又是社團活動,我以為你已經倦乏。”
她並非要禁止她參與社團活動,非非是父母老來產下的么女,姐妹年齡差了十二歲,全家人她疼入骨,小妹想做的事他們向來只有贊成,沒有反對的,會這樣問,是關心她為何淋雨回家。
“無聊嘛。學校又考模擬考,煩都煩死了,所以學弟找我,我就去啦。”
“怎麼不叫老劉繞去T大接你?”
“忘了。反正我和他早已建立好默契,老劉在學校接不到我,自然知道我又去瘋了,他會自動回家。”她高非非可不是會虐待司機的那種千金小姐。
“可是你淋了雨,活動結束后怎麼不打電話?”
“有人送啊。”想起易東,她的唇角不禁上揚。
“是喔,送到讓你淋濕!”
“有什麼關係,淋雨是難得的經驗哩……”
不對勁,小妹的眼神散出某種浪漫的色彩。高昀昀敏銳的接收到她異於平日的眼波,她關心地問:“非非,誰送你回家?”
“一個風雲人物。”這樣說不為過吧,他昨天在科技杯的表現可是出色得很!
小妹本身就是他們學校的風雲人物,有誰比得過她?
“你們學校的學生?”
“不是。大姐,他是C大滔滔社的社長,你不知道他在辯論場上有多厲害,要是和他對打,恐怕連我都要甘拜下風。”
原來如此。小妹情竇初開了嗎?高昀昀試探地問:“你喜歡人家?”
“喜歡?我不知道。”高非非嘟着嘴,“人家討厭我哩!”
“誰敢討厭我們家小妹!”
“大姐——你當我人見人愛的萬人迷啊?一樣米養百種人,有人討厭、有人喜歡才正常嘛,何況我長得又不美。”
“胡說。我們家非非可愛又大方,性情又活潑、迷人,誰討厭你誰不正常!”
又來了!她又不是不曉得,可愛的同義詞就是不漂亮,活潑的意思和刁鑽其實也相差無幾,大姐老把她的缺點當優點來誇,真是盲目!有這樣溺愛自己的家人,她早晚會恃寵而驕。
“大姐,你不去上班?”她轉移話題,懶得和大姐爭論這點。
“和你聊完就得走了。你呢,不去上課?”
“模擬考還沒結束,不想去。大姐,我可以請假不去學校嗎?”
“隨便你。”她看小妹的臉色蒼白,有些心疼。
大姐的話才說完,她老爸的聲音接着響起,顯然偷聽她們說話已有好一會兒。
“非非啊,學校都快畢業了,你若不想去考那些無聊的試,叫家庭醫師幫你開張證明,請假請到停課日也沒關係。反正,依你的能力,隨便考也有間大學可念,念書不必念得那麼辛苦!”
哇靠!有人這樣放縱聯考生的嗎?
高非非再次判定她的家人病入膏肓,疼她疼得太過火。她頭痛的從涼椅上站起,改變主意道:“呆在家裏也頗無聊的,我還是去上學好了。爸、姐,我走了。”
抱了抱小女兒,高守杉才讓她走人。他望着小女兒走遠的背影,向大女兒交代:“昀昀啊,你去查查那個C大什麼社的社長,看看那個人的人品如何。”
“爸,您看到什麼了?”
“非非昨天攬着那個男的腰,好不親熱。”
“真的?非非抱着人家?”
“大概吧。遠遠看過去也不知是不是,可人家車騎遠了,她還愣在門口傻望半天,昀昀啊,我們家非非是不是喜歡他啊?”
“非非說那個男的討厭她。”
“怎麼可以!”高守杉驚呼。他這個寶貝么女從小就被他捧在手心疼,非非要什麼,他就給什麼,想學什麼就學什麼,全家上下把她當公主寵愛,誰那麼不識相,居然討厭非非!
“爸——您彆氣,我先去查查看那個男的人品如何,真要不錯,我再來想辦法。”
高昀昀明白父親的意思,像往日一樣,只要小妹喜歡的,他們都會想辦法幫她弄到手,這次小妹如果真動了心,他們也會想辦法讓非非有個美好的初戀,不過,前提得這個男的條件也不錯。
“也好。唉!我們家非非也要談戀愛了……”高守杉看着大女兒,有感而發:“昀昀哪,你也要加油,都幾歲了,公司的事不必太認真,學學非非,找個好男人嫁吧,手心、手背都是肉,爸不只疼非非,也疼你啊!”
“爸,我知道。”高昀昀淡淡一笑,敷衍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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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非非坐在觀眾席最後面的角落。
這次她換上便服,特意和台上距離最遠,不打算再被藍學姐認出。
今天是全國大學科技杯辯論賽的最後一天賽程,下午這場比賽是最後一場,想當然爾是冠亞軍總決賽。在她的認知中,易東一定也會出場,所以她才跑來觀賞這場比賽。
那天雨中飆車回家后,她想了很久:她對易東這號人物應該有那麼些不一樣的感覺才對。問題是,她不能分辨這樣的感覺是否就是戀愛,因為,在她的想像中,談戀愛該應該得轟轟烈烈、你死我活的才算啊。所以,她必須來一趟,再看看易東,好理清自己對他那種想入非非的感覺,究竟是對他眩人才華所衍生的欣賞,或是男女之間曖曖昧昧的戀慕。
不過,她不想讓人知道,也不想受人打擾,她想獨自分析那渾沌的感覺。
角落距離前台太遙遠,幸好,她自備了小型望遠鏡,體積雖小,但功能佳,可以將易東的表情、手勢看得一清二楚。今日是總決賽,觀賞的群眾較那日更是多許多,高非非安心的坐在邊邊觀看她的“獵物”,認為應該不會有熟人發現她。
哪個白痴看辯論賽還帶望遠鏡?
易東眼睛餘光瞥向觀眾席左後方,稍稍分心了一下。他在等,等望遠鏡的主人手酸拿下望遠鏡,他想看看究竟是誰那麼無聊!
“對方辯友,您剛才是不是強調立委受全國選民監督?”
該死,他竟然分心了,為了那個無聊的聽眾,漏聽了敵手的質詢。易東狠狠瞪那副望遠鏡一眼,然後道:“請對方辯友重複題目。”
“對方辯友,請不要惡逃好不好?”
“我沒有惡逃。對方辯友,請您再問一次……”
可惡,這是他多年辯論生涯中,頭一次犯此種錯誤。易東在心中暗暗發誓,比賽結束后他一定要抓出那個害他出錯的無聊人士是誰!
哦喔,她有沒有看錯?易東剛剛好像瞪了她一眼。
高非非拿下望遠鏡,揉揉眼睛,覺得有點冷。嗯,大概會場冷氣開得太強的緣故吧。她縮了一下,決定比賽結束后一定要去喝碗熱湯驅寒……
她要跑了!
比賽接近至尾聲,裁判正在計分並準備發表評論,易東在選手區瞄到那個拿着望遠鏡的傢伙要離開會場,他連忙向潘嘉恩交代:“我出去一下,很快回來,萬一比賽結果發表得早,你代表領獎。”
匆匆追出會場的易東,也不知自己何時成了好奇寶寶,放着比賽結果不管,竟對一個陌生人的身份追根究柢,這種追人的行篇實在是無聊透頂!雖然這樣想,他還是沒有停下腳步,繼續追逐那個藍色的身影。
“等一等。”他在理學院門口喚住手中還拿着望遠鏡的同學。
有人叫她?奇怪,這聲音好像他……懷着疑惑,高非非轉過身來。
“是你!”易東一臉懊惱。他早該想到,天底下還有誰能比她古怪。
“你叫我?”高非非臉紅的問。他知道她偷偷觀察他?
“你怎麼來了?”
“呃……那個……”心臟撲通撲通狂跳,她的利嘴也跟着跳丟了。
“今天要上課,你沒去上學?”他看着她的便服皺眉。
“我……我來看比賽!”
“既然如此,怎麼沒來打招呼?你學姐會幫你找位子,坐那麼後面,看鬼啊!”
凶什麼凶!就是他老是反覆無常,一下視她為妨礙他們比賽的毒瘤,一下又好心的載她回家,她才分不清自己對他該愛還是該恨,才又跑來看他,看能不能理清這種曖昧不明的感覺啊!
“對啦!看你在台上鬼叫。”她噘着嘴,有點問。
“高非非——”
“那你呢,你不在裏面等結果,跑出來做什麼?”
“你管我!”易東發現自己又用吼的了。要命,他最近怎麼老失控?特別是遇上她,只要她出現,他幾乎就會發脾氣。
“誰要管你。”高非非委屈的說。又不是她叫他出來的!
瞧她那副委屈模樣,他的心就軟了下來。他改變語氣,向她說:“算了。時間不早了,你趕快回家吧,沒見過像你如此輕鬆的高三生,都快聯考了,不是涼涼的K小說,便是熱中辯論比賽,你家人都不管嗎?”
“他們又不像你那麼死板。”她小聲的說。
“你說什麼?”易東差點又吼起來。
“呵呵,沒有啦!”她打哈哈,轉身欲走,“再見嘍,不要隨便發脾氣,你還是笑起來比較好看。”
她向他揮手,懷念那個向日葵似的燦笑。
“慢着,你怎麼回家?”他沒忘記她是個連在家附近都會迷路的超級大路痴。
“我打電話叫司機來接,T大校門口很好認的,我不會迷路。”
“喔……那小心,再見。”不必他送,他居然有些些的悵然若失。
“再見,祝你得獎喔。”
易東笑了笑,“謝——”
語未竟,高非非見他倏地愀然變色,突然拽着自己,閃身至理學院的某根廊柱后。
“怎麼——”
他捂着她的嘴,不讓她出聲。高非非順着他的眼神看過去,見到一名穿着雍容華貴的中年婦女。她抬頭瞧他的眼睛,只覺他的眸光深沉,失了平日的自信、瀟洒,很是複雜。
“快放手,我不能呼吸了。”待那名婦人消失后,高非非悶聲抗議。
“對不起。”
他也會道歉?她很想伸手摸摸他的額頭,探他有無發燒。
“想不想去吹風?”他突然問。
有得玩?高非非眼睛一亮,猛點頭:“好啊好啊,要騎你那輛ㄣχㄣχ?”
她的腿微微曲着,雙手作勢轉動,全天下的快樂彷彿都寫在她的眼眉之間。
真是不知人心險惡的精靈。易東露出淡淡微笑,心頭的郁怒稍霽。他又用指關節敲她的額際,念道:“沒見過像你玩得如此心安理得的聯考生!”
“有啊,貪玩的人滿街跑,是你見識淺喔。”
她回他,蹦蹦跳跳走出理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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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風迎面,有別於城市中的混濁,山裡空氣清新得令人忍不住多吸幾口。
高非非拿樹枝在地上胡亂畫著,易東站在她身側,負手遙望遠處。
“喂,旁邊的,我終於想出你討厭我的原因了。”說來道去,她還是介意他討厭自己這檔事。
她又知道什麼了?易東蹲下來,發現她一筆一劃勾勒的正是自己的側面。
“是嗎?說來聽聽。”他也拾起根枯枝,加入她的行列。
“你為高中懸河杯的比賽生氣對不對?”
懸河杯……他幾乎忘記這件事了。
“我為什麼要生氣?”
“因為,如果我沒臨時參賽,冠軍搞不好就是你高中母校啊!”
“你——”易東氣結。他度量何時如此窄小了!
“其實你也不用生氣。我從小運氣好,不論參加什麼比賽,得獎都有我的份,中獎機率可謂百分百,你指導的學弟妹輸我,不表示他們實力差,只是運氣沒我好罷了,真的,你不要生氣。”
“是嗎?”他咬牙切齒地問,很想把她那顆自以為是的腦袋剖開來看。
“真的,從小到大,我得的獎盃、獎牌堆得滿滿一間,不信的話,下次來我家看。”
“你憑什麼斷定我為懸河杯的事生氣?”
“簡單哪,第一次見面時,你對我還和和氣氣的,可是之後再見,你的臉色一次難看過一次,我要想不到原因的話,不就連白痴都不如!”
果真是個小傻蛋!易東冷哼一聲,不予置評。
他懶得告訴高非非,他不喜歡的是她富裕的家庭背景。反正,他們乃萍水相逢的泛泛之交,沒必要浪費額外的精神解釋那些有的沒的。
想到這裏,他不禁想起今日見到的那名婦人——他的母親。
沒錯,那名雍容的中年貴婦是他的母親!那早年生了他,又棄他於不顧而改嫁豪門的拜金女是他的親生母親!
易東攏着眉,不明白她來找他做什麼。他們母子多年不見,她有何目的?
“你有沒有發現,上台時你特愛用左手,像這樣……”
高非非清脆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他側過臉看她,聽這傻蛋又發表什麼高見。
“……好有氣勢,你從哪兒學來的?”她比着一個奇怪的手勢問他。
“我哪有這樣比!”
“有啊,我看了你兩場比賽注意到的,你別否認。”
“你說的我沒印象,不過,這我倒熟悉得很。”他又K她額際。
高非非撫着額頭,喊:“喂,旁邊的,你很小人耶!”她跳上小丘,決定離他遠一點。
“高非非,你給我下來,不準爬那麼高!”小丘離懸崖只有幾公尺,易東瞪着她跳來跳去的腳吼着。
高?哪會!她就是喜歡高處的感覺才老爬陽台、屋頂什麼的,難得上了山,當然得往高處攀才不枉此行啊!高非非向易東扮個鬼瞼,自信道:“大驚小怪。我的平衡感一級棒,才不會掉下去。”
造孽啊,這女孩是個闖禍精,他怎麼會一時興起載她上了山?
“誰理你平衡感好不好!我數到三,你不下來,我上去抓人。”
“來啊來啊,有口威脅,無膽上來,我才不怕哩!”又不是小孩,還用數到三這招,哼!她才不要下去再被他敲頭。
死小孩,居然挑釁他!易東跨步爬上小丘,伸手提了她的衣領,用力一拽,欲將她往原來的方位拎。
高非非豈是輕易屈服之人?習過跆拳道的她雖荒廢了滿長時日,手腳卻還是頗靈活的,她彎肘往後使力一擊,正中他的腰腹——易東突然受創,手上不免鬆了勁,她見有機可趁,就又往上爬。情急之下,易東探手用力拉她細臂,這下高非非失了重心,反而撞上他,兩人狼狽的從小丘上滾落,沾了一身灰土。
“你……”高非非被壓在下面,鼻端呼吸間儘是陽剛的男子氣味。她脹紅臉,吐出了一句:“你這隻豬,好重!”
“你說什麼!”
易東本想爬起來,聽她如此罵人,不禁緩了動作。
“呃——”好凶。望着他媲美非洲豹的眼睛,她下意識按住額頭,識時務者為俊傑的說:“我……我是說,請你高抬貴‘肉’,小女子我載重量有限,不堪閣下負荷,你可以起來嗎?我快不能呼吸了!”
想打混?他耳朵又沒生鏽,怎會沒聽見她罵他是肥滋滋的超級大懶豬!
“我要一聲道歉。”沒來由的,易東自降了十歲年齡,跟她斤斤計較起小節。
“為什麼?”高非非被壓得心慌意亂,一時忘了自己罵他是頭豬。
“高非非!”
“好啦、好啦。”吼聲如雷嗚,她怎麼會覺得他的聲音又低又好聽?她捂住耳朵,可憐的道:“喂,上面的,對不起啦。”
易東這才放過她。
他起身時順便拉她一把,見她灰頭土臉的臟樣,大掌拍了拍她的發,又念:“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辣椒!”
高非非乖乖地立正站好任他拍拂,嘴巴細念着不敢讓他聽見的埋怨:“誰辣得過你,長這麼大,就你對我最凶……”
“你又說什麼?”
“呵……沒啦。”她抬眼,對住他那雙黑眼,問:“你身手不錯,有練過武?”
“沒有。”看不慣她滿臉沾灰,他索性扯起自己的衣角,幫她把臉拭凈。“當兵時掌上壓做得多,除此之外,游泳算是我最常做的運動。”
那是自己運氣差嘍!枉費她曾練了七年的跆拳道,嗚……居然輸給他。
學歷比不過他,辯論比不過他,連力氣也比不過他!高非非皺眉。她該不會是因為易東樣樣比她強,才對他有遐思綺想吧?
“好了,你自己再拍拍衣服,就乾乾淨淨了。”
“喔。”她無力應着,為自己渾沌的感覺煩惱。
“你到底有沒聽進去?”
見她獃滯不動,他忍不住又敲她額頭。
“有有有!”高非非手忙腳亂的清理自己,生怕又遭他毒手。她邊拍衣服邊注意他,發現:“咦——你不管自己的臟衣服?”
“男生臟一點無所謂。”他意思意思的揮揮袖尾。
“性別歧視。”她撇撇嘴抗議。
易東笑了笑,未語。
白雲靜靜環繞着山巒,飛鳥穿梭其間,高非非睇着他的笑,微微問了下神。那太陽見了也覺愧然的燦金穗黃色澤啊……
“你應該多笑笑。”她向他建議。
“為什麼?”
“很好看啊!”像梵谷的向日葵。
“哈哈哈……你對一個大男人讚美他的笑容?”她哪來的想法!這古怪的女孩很能逗他開心,不知不覺中,易東對她莫須有的敵意銳減。他摸摸她的頭,道:“傻話。走吧,我送你回家。”
天色漸暗,機車奔馳在蜿蜒的山路,投向繁華喧囂的城市。高非非的手無力的扣着他的腰際,頭一點一點的敲着他的背。易東回首,果如他所猜,見到打着瞌睡的人兒。
“別睡,小心掉下去。”
“唔……我知道……”
知道個頭!易東聽她反應,即知她離昏睡只有一線之隔。
“不知天高地厚……”
他喃喃念着,卻減慢車速。
高非非陪了他半天,他是該對她好一點。
這古怪的女孩,周身洋溢着一股青春的氣息,雖然出身富裕,卻無世家子弟的盛氣驕縱,天真得像墜入幾間的精靈,和她相處,很容易忘記一些煩惱。想起她全身沾滿灰土的狼狽樣,易東嘴角不禁揚了揚。
“不該說她像精靈,灰姑娘比較適合她——”
他停下車來,將她的手攏緊,環住自己的腰,調整她的螓首,讓她安穩的靠在他背上,復而輕踏油門緩緩上路。
山風吹來幾片落葉,拂過他的臉龐,他的鼻尖痒痒的,心,也跟着騷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