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快過年了,但許多年來袁珣優都不曾有一絲歡樂的年節喜悅。
肩上的擔子實在太重了,讓她連喘息的機會也無,從半工半讀完成學士學位開始,她總是努力想法子掙錢。
她以為房裏只有她一個人,於是她倒了一杯水,準備吞下避孕藥。
纖腕突然被人抓住。“你手裏拿着什麼?”冷尚恩挑起眉,教人猜不透黑眸里想着什麼。
“沒……沒什麼,我有些頭疼,吃顆止痛藥罷了。”袁珣優的心跳因為說謊而加快,不敢直視他的目光。
他奪下她的葯,看了眼桌上的藥盒,皺眉道:“說實話,我要聽實話!”
“是止痛藥啊……”袁珣優心底十分着急。
冷尚恩撇撇嘴,不悅地道:“用避孕藥盒裝着的止痛藥?是哪一家藥房賣給你的?”
袁珣優知道躲不過他的盤問,於是咬住紅唇,緊鎖眉心道:“很遠的地方……不記得了。”
“為什麼吃避孕藥?”他震怒地大吼。
她顫了一下,無言以對。
“說話!”他失去耐性地問。
袁珣優情急之下回答:“我不想未婚懷孕。”
他?不滿意她的答案。“是不想未婚懷孕,還是不想懷我的孩子?”
她愣住。她如何能對他解釋她不能生下帶着疾病遺傳基因的孩子?
“不想未婚懷孕。”她說。
好半晌,他粗聲道:“我們結婚。”
袁珣優小臉上全是驚訝,猶豫的望着他。她很想嘗嘗嫁給他的滋味,但理智踩了?車。“我們不適合。”
他忽然將她打橫抱起,放在床中央,整個人跟着壓在她身上。
“我倒覺得你身上每一寸都很適合我。”
她心悸動了一下。“你不愛我。”
“只有傻瓜才會為了愛情結婚。”他口是心非道。
“我是傻瓜,只想?愛情結婚。”她固執道。
他笑了笑。“這種事不可能發生在我們之間。”因為她不愛他。
袁珣優正要繼續說什麼時,電話鈴聲突然響起。
冷尚恩伸手拿起床頭的分機,喂了一聲,對方說了一串話,他立刻由袁珣優身上翻身坐起。
袁珣優慶幸自己逃過了一劫,不然她很難在幾次都沒有任何防範措施的歡愛下能幸運的不懷孕。
冷尚恩掛上電話后,苦惱的看着她。“我要回美國一趟,有個州政府的案子等着我回去處理。”“什麼時候?”
“現在。”他起身開始收拾行李。
“我幫你。”袁珣優跳下床。
他瞥了她一眼。“你恨不得我走吧!”
“沒有。”她其實很捨不得。
“讓你自由幾天,等我回來再好好伺候我。”他曖昧地道。
她佯裝不懂,轉開話題:“要不要先訂機票?”
“不用,我的秘書已經幫我訂好了。”
“海倫?”她記得那個女孩,一副隨時準備打翻醋?子的模樣。
“不是,你走後我就把她換掉了,現在?我工作的羅太太有個愛她的丈夫。”他故意解釋道。
袁珣優明白他的用意,但仍未置一詞,手裏忙碌的為他整理行李。她一向極有效率,更是整理東西的高手,不到一刻鐘,所有東西已井然有序。
“我又發現你的另一項專長了。”冷尚恩誇她。
“沒什麼,誰都會。”她笑笑。
她送他出門時,他命令道:“吻我!”
她猶豫着,怕一吻下去又沒完沒了。
“吻我!”他又催促。
她遲疑地獻上雙唇,一觸及他的,他立刻狂野的深吻,許久才放開她?撫着她的臉頰,喃語:“我應該把你一塊兒帶去美國。”
她怕他真的會這麼做,忙不?地道:“我的護照過期了。”
他看穿她的意圖,但仍忍住不說破。“乖乖在家等我,還有,把避孕藥丟掉。”
袁珣優不語。如果她在這個節骨眼惹他才是獃子。
???
冷尚恩遠去西半球,對袁珣優而言無疑是解開了束縛,享受情緒緊?中難得的自由。
短短几天相處下來,把她長久以來壓抑的某些情愫釋放了出來,心中有股說不清楚的滋味。
她避了俞路禮許久,終是讓他找着了。
那日她正巧到學校處理學生的成績單,一出校門,就看見他倚在他的白色積架前等她。
她楞了一下,旋即將自己的情緒隱藏好,不讓他發現她有煩惱。
“這麼巧?”她笑問。
“不是巧,我是刻意來等你的,來好幾天了。”他說。
她睜着晶瑩的黑眸,?手撩了撩長發,沉默不語。
“為什麼不告訴我真話?”他問,語氣里有絲不悅。
“怕你會胡思亂想。”她不確定他知道多少。
“你不說真話才會讓我胡思亂想。”他低語。
“其實情??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嚴重。”她微笑。
“咱倆換個地方聊。”他打開車門要她上車。
她看了看四周,有兩個她的學生從傳達室旁走來,手裏拿着一顆籃球。
這裏的確不是談話的好地方。於是,袁珣優坐上俞路禮的車。
“要不是少雍被我逼煩了,我可能永遠沒機會知道真相。”他覺得她好見外。
她的臉頰滾燙,很不喜歡被人逼供。“事情終會過去,我可以獨自面對。”
俞路禮?不知道她的想法,繼續說道:“我查過冷尚恩這個人,他在美國司法界赫赫有名,不是個簡單的人物,你怎會挑上他?”
“因為他擁有地獄之火,康少雍沒告訴你嗎?”
“我知道地獄之火是顆很值錢的紅寶石,如果你缺錢,當時為何不來找我?”
“那個時候我?不認識你。”而且她也開不了口,因為她很清楚俞路禮不可能無條件幫她,這和冷尚恩對她的要求有何不同?
“現在他纏上你了?”
“路禮,求你不要插手好嗎?讓我自己處理。”她看向他,語帶懇求。
“我想和他談一談。”
袁珣優怕他惹是非,忙不?地道:“他回美國了。”
俞路禮無法相信。“這怎麼可能?他不是會輕易罷休的人。”
“他沒有錯,錯的人是我,我偷走了屬於他的東西,欠債償債合情合理。”
“那顆紅寶石值多少錢?我替你還他。”俞路禮深愛袁珣優,願意付出一切,只要能得到她。
“他不要我還錢,我也不要你替我還。”她很堅持。
俞路禮不懂她的堅持。“優,你聽我說,冷尚恩那種人不好惹,對女人從來沒有真心,是個情場浪子,你不要被他給騙了!”
“我欠他,這是事實,他是不是情場浪子與我無關。我不在乎他有沒有真心,他得到他要的東西后自會放我走,請你不要介入,好不好?”袁珣優不想有人為她受傷。
“他不懷好意,為什麼非要用這種方法抵債?”他咬牙切齒地問。
“我也不知道。”袁珣優無法回答他,冷尚恩真正的心思她也捉摸不清,如果他只想玩弄她,又為何提議結婚?
車子在俞宅前停了下來。“我爸媽問起你怎麼好久沒來我家吃飯了。”
“我想回去了。”她怕要應付眾人的詢問。
“湘沅也在家,你們可以聊聊心事。”俞路禮試圖想說服她。
袁珣優不願在人前坦白心事,“我頭有些疼,恐怕沒辦法坐下來好好吃頓飯,怕掃了你們的興。”
“那就別急着走,好嗎?到客房躺一會兒,等頭不疼了再走。”
袁狗優無奈地望着對自己用情至深的俞路禮。她是個悲劇人物,根本無權追求幸福,更無福消受任何人的多情。“讓我走吧!”她柔聲哀求。
“優,我眼中只有你,我愛你,難道你不知道嗎?”俞路禮拉住她的纖腕。“我不管你心裏到底有多少秘密,我愛你,無怨無悔,你知道嗎?”
他說得真切,可她心?淡然。
她狂熾的心已?別人綻放了,再也挪不出空間裝放俞路禮的痴情。
他的唇觸上她的,她閉上雙眼,想感受他的吻和那個人的有什麼不同。
那個人的吻總讓她心臟狂跳,渾然忘我;但……路禮的吻像友情,沒有戰慄,只有溫暖。
俞路禮知道她沒有投入,放開她后難掩失望。
袁珣優睜開眼,抿嘴微笑。“怎麼了?”
“你不愛我,是嗎?”他直率地問。
“愛是什麼?”她故意傻氣的問。
“愛就是愛,不是什麼。”他清楚的說。相對於他愛她的狂,她冷得像冰柱。
“我無法愛人,也不能愛人。”她不想害他,說實話才能讓他死心。
“你是不能愛人,還是無法愛我?”這是不同的兩碼子事。
“你是個好人,真的很好,可是……對不起,我身不由己。”她?手,撫上他的頰,想抹去他的痛苦。“把愛收回吧!給可以愛你的女孩。”
他握住她的手。“愛不是禮物,我做不到收放自如,我願意等,等到你可以愛我為止。”
袁珣優搖搖頭,抽回手。“說有一天你會明白我所說的。”
“優,你到底怎麼了?為什麼欲言又止?有什麼事是我現在不能知道的嗎?”示愛后的他整個人輕鬆多了,想問什麼,想說什麼,肆無忌憚。
“你別再問了,我有不能說的苦衷。”也許等她發病後,他自然就會知道。
“優……”俞路禮仍不死心。
“讓我走好嗎?”她看向窗外。
他無法拒絕她。“好吧!我送你回去。”
???
楊家琪由斗六回來了。“你姑姑和二叔的情?非常不好。”
袁珣優聽完,眼?立刻掉下來。“我應該回去看他們的。”
“你一走,冷尚恩不就知道了。”
“他回美國處理公務去了,不會知道。”
楊家琪嘆了口氣道:“我看你還是別回去的好。”
“為什麼?”
楊家琪掙扎了一會兒才往下說:“我怕你看了他們的模樣會活不下去。”
袁珣優咬了咬下唇苦澀地說:“我看着我父親從發病、死亡,舞動不停到死方休;還有我大伯父,臨終前兩隻手仍不聽使喚的漫空揮舞,再可怕的模樣我全看過,姑姑和二叔現在的樣子又怎麼嚇得了我?也許,將來我也會變成這樣。”
她?水盈眶的邊哭邊說,楊家琪只能在一旁陪着她掉?,在斗六時,她的?水不知已經哭掉多少了。
“我終於明白你所害怕的事情有多麼嚴重。優,你好堅?、好勇敢,如果是我,可能早已選擇了死亡。”
袁珣優哽咽道:“我不是沒想過尋死,可我死了我的家人怎麼辦?我不能丟下他們啊!”
“他們不是你一個人的責任!你還有其他堂哥、堂姐,他們當中也有一些是沒有發病的正常人,對生病的親人同樣有責任。”
袁珣優苦澀地一笑,用面紙拭了拭?,“他們自顧已不暇,又怎會有多餘的心力去照顧其他人?”
“你太善良了,俗語說: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你應該狠心一點,盡你該盡的責任即可,怎麼可以把一生全賠在裏頭?”
“我是心甘情願的。”她舍不下親情。
“你怎麼不想想你姑丈是怎麼對你的?這次當著你姑姑的面,我差一點說溜嘴。不如把冷尚恩帶去斗六一趟,讓他知道你肩上的擔子有多重。”楊家琪嚷道。
袁珣優不要冷尚恩可憐她、同情她。“我的擔子和他不相干,他不需要知道。”
楊家琪真拿袁珣優沒轍,“你們從認識開始就已經息息相關,你為什麼總要嘴硬,非說你們不相干呢?”
“我欠他的已經?多了,不能再欠下新的債務,否則我這一輩子永遠都還不清了。”
“也許他根本不要你還。”
“我不能利用人性的惻隱之心不斷地剝削他,做人要適可而止。”
“你就是被這個觀念給害慘的!”楊家琪也莫可奈何,女主角不想麻煩別人,她這個跑龍套的能怎麼樣?
???
俞路禮不死心的再次找上楊家琪,他們相約在俞湘沅的CoffeeShop碰面。
“湘沅真能幹,把這裏經營得有模有樣的。”她稱讚道。
“錢堆出來的。”他笑笑。
“你對湘沅好苛喔!”楊家琪嘟噥。
俞路禮喝了一口美式淡咖啡,“我只說真話,你是朋友我才對你這麼說。”
“你約我出來,不是單純想請我喝咖啡這麼簡單吧?”楊家琪挑明了問。
“我想問你關於優的心事。”
楊家琪撇了撇嘴。“我就知道,要是我不認識優,不是優的閨中密友,我看我鐵定會失去一票朋友。”
俞路禮不好意思的看着她,“你讓我好難?情。”
“怕難?情就別問我問題了。”楊家琪揮了揮手,一副到此為止的模樣,站起身作勢要離去。
“我關心優,請你幫助我更了解她。”他怕她真閃人了。
楊家琪重新坐下。“你想問什麼?我先聲明,你問歸問,我有答與不答的權利。”
俞路禮點點頭,謹慎地問道:“優是不是病了?”
楊家琪聞言嗆了一下,差點被一口咖啡噎着。“病了!?優有什麼病?我怎麼不知道?”
“我猜的,前天我們碰面時優說她頭疼,我見她氣色不是很好,以為她病了。”
“原來這麼回事。她沒病啦,至少目前沒病。”這種保守的說法應該不算騙人。
“優和冷尚恩住在一起的事你知道嗎?”
楊家琪瞠目結舌的看着他,“你是不是在優身上裝了追?器?”
“少雍告訴我的。”
“既然你全知道了何必把我找來問話?”楊家琪沒好氣地道。
“有些事我還是想不通,優要冷尚恩的地獄之火做什麼用?”
楊家琪故作毫不知情地道:“我怎麼會知道,這是優和冷尚恩之間的恩怨。”
“你是優的好朋友啊,她怎麼會沒告訴你?”他不相信她,當她說的話是推托之詞。
楊家琪看了一眼在吧枱后忙着工作的湘沅,“我和湘沅也是好朋友,聽說她要訂婚了,為什麼我昨天才知道?交朋友不一定要掏心挖肺,各自保有秘密很正常啊!”
“你真的不知道?”
楊家琪不耐煩的輕吼:“你很煩耶!比女人還好奇,問東問西,我怎麼會知道那麼多事!”
“你別生氣,我沒有惡意。”俞路禮忙着解釋。
楊家琪見他?情所苦,難免心生不忍,“你別這麼好奇,優和冷尚恩之間的事他們自己會處理,你好好做你的大律師,不要管太多閑事。”
“你覺得我管的是閑事!?”俞路禮聞言十分不服氣。
“不受當事人歡迎的就是管閑事。我想優不會希望你插手,冷尚恩更別提了。”
“但是我愛優啊!”他?喊道。
“噓!小聲點。”楊家琪看了看四周,好在沒引起太多人的注意,俞湘沅正低着頭洗杯子,想着她自己的心事。
“我不懂,為什麼優會選擇冷尚恩,?拒絕我?”
楊家琪聳聳肩。“這你得自己問優。”
俞路禮失望的道:“她什麼也不肯說。”
“那很抱歉,我真的幫不上忙,請你原諒。”楊家琪發過誓,不能出賣朋友,否則罰自己這輩子很難嫁掉。
???
美國洛杉磯冰雨──葉雨蒙路過洛城順道來看老搭檔。
“什麼時候回台灣?”他接過冷尚恩遞給他的薄酒。
“忙完就回去。”
葉雨蒙詭笑,“你捨得放她一個人留在台灣?”
“下次我會把她一起帶回美國。”
“你打算怎麼安置她?既然四年來你一直無法忘情於她,不如安定下來,讓她冠上你的姓氏。”“我會考慮。”在台灣時,他頭一回有了結婚的念頭。
“考慮什麼?袁珣優已把你迷得神魂顛倒了,你還能冷靜的考慮?”
“她未必肯嫁給我。”
葉雨蒙不以為然道:“你的?勢到哪裏去了?”
“我希望她心甘情願地嫁給我,而不是因為迫於無奈。”他甚至幻想他們有可能因愛而結合。
葉雨蒙大笑,“女人心海底針,你沒聽過嗎?她們往往心裏期待得快死掉,嘴上?死不承認。”
“光會說我,你自己呢?”
“我有什麼好談的,捧歌星我在行,捧女人我可就興趣缺缺了;我習慣讓女人捧在手心上仰慕着、狂戀着。”葉雨蒙自負的笑道。
“你需要一個厲害的女人來降服你。”冷尚恩輕輕搖晃着酒杯,看着杯中物。
“哦!你千萬別害我,我討厭?情所困,你是如此,澤策是如此,我看天鐸也快掉進泥淖里了,那個姓段的女人外表純潔,完全是天鐸喜歡的調調,如果胸部再大些就更完美了。”
冷尚恩看了一眼葉雨蒙,含笑道:“我等着看你?女人失控的模樣。”
“我不會!”他說得斬釘截鐵。
“別說得太早。”
“好女人都讓你們捷足先登了。”
“你唱片公司旗下不是有幾個不錯的女孩嗎!用點心思認真交往不是難事。”
葉雨蒙淡淡一笑。“很難。”
兩人又喝了一杯。
“我走了,不打擾你思念心上人。”說完話,葉雨蒙戴上放在桌上的手錶,頭也不回的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