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終於清靜了。
“你真是沉得住氣。”
“呃?”閻芸兮不明白郭令雯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不懂?”
她搖搖頭,扶她躺回床上。
“那個蒙古公主囂張得很,話又說得難聽,要是我早就剝掉瞼上的醜陋偽裝,恢復沉魚落雁之貌,看看她還有什麼話說。”
“何必和她一般見識呢?”
“她把你損成那樣,你不生氣嗎?”她可是氣炸了。
“公主喜歡師叔,所以才會對我有敵意。”
“我看她不是對你有敵意,而是心腸惡毒,喜歡挖苦所有女人,不管那人長得是美是丑。”要不是她有傷在身,老早跳出來為她出頭,看誰比較厲害。
“咱們在這裏只是個過客,不必惹太多是非。”低調些才能明哲保身。
“可她欺侮你啊,你是我師妹,自然要為你主持公道。”
“沒那麼嚴重,還沒到需要主持公道的地步。”她談笑。
“好在師叔對那個蛇蠍公主沒興趣,否則公主成了咱們師嬸,我可受不了。”
“我們和師敘以後不會再見了,就算師叔娶公主為妻,也影響不到咱們啊!”她淡淡的說。
“你真的要離開這裏嗎?”
“不離開太麻煩師叔了。”她轉身,不願讓師姐看見她難過的表情。
駱野岸斥責乃嵐公主,不許她對她做人身攻擊,可他自己不也說了些質疑她人格的話,傷她的心嗎?
“我看師叔會願意讓咱們投靠才是,這座別苑又大,下人又多,可惜太冷了,不然要我住上一輩子我也甘願。”
“蒙古人就要攻打襄陽城了,住下來等於是通敵,爹娘在九泉之下會以此為恥的。”
“對喔!我們是漢人,待在蒙古人的地盤,和蒙古人做朋友,可是大好大惡的事,確實不妥。”好可惜。
“不論未來如何,我們都該和自己的同胞共生共死。”
“承汝哥呢?自我受傷之後,就沒見過他了。”
“他來過兩次,一次你昏迷不醒,另一次你睡得正香,所以沒叫醒你。師姐想承汝哥是不?我去請他來。”
“不用了啦,我只是隨便問問罷了,你是知道我的,我對他很好奇,以為他會真我受重傷,不告而別了呢!”她將自己的好感掩飾起來,男女之情她陌生得,如果對方沒有行動,她寧願選擇沉默。
沒辦法,她怕丟人,不敢主動。
“師姐好好休息,我到膳房給你熬些粥品,這裏的人似乎不吃粥,所以不會煮粥。”
閻芸兮帶上門,走向通往膳房的羊腸小徑,她喜歡走這條路,一來下人們絕少走這條路,她可以避開恐懼她面容的目光;二來此徑沿途種滿梅樹,滿地梅花瓣,煞是好看。
尤其當雪擁梅樹,伴着雪山的雲氣,好似一處桃花源,她仰着臉,伸手接着細雪,不禁微微一笑。
“你愛梅、愛雪,難不成是梅樹精所化成?”
她一回頭,見是駱野岸,嚇了一跳。
“師叔。”
“行了,我知道你心裏可沒真正當我是你的師叔。”他望着她。
她心跳加快,不敢直視他的眼眸。
他懷疑什麼?下意識地,她撫了撫臉上的疤痕。
還在呀!為何他要用這種透着奇異光芒的目光鎖住她?好像可以看穿她的一切似的。
她瑟縮了一下,打了一陣哆嗦,也許是因為天冷,也許是因為他的注視。
企圖越過他往膳房走去,她開始後悔為何不走大路偏選小徑。
“你不冷嗎?穿得這麼單薄。”他挑眉問。
她緊張得不知該如何回答。“不、不冷。”
“還嘴硬。”勾魂的黑眸仍盯住她,一邊脫下身上的大氅替她披上,然後慢條斯理地道:“別讓人以為我這個做師叔的虧待了你。”
她呆住了,呼吸一促。“謝謝。”
“謝什麼?在你心裏我一直不是個好人,柯樺應該是這麼告訴你的吧。不過,無所謂,我又何必在乎你的看法呢?”
她經過他身旁時,不意與他的手臂擦觸,下意識地她抬起手肘,往胸前彎去。
駱野岸倏地眯起眼,興味十足的看着她,“怎麼,躲瘟疫啊?”
她不語,以更快的速度匆匆離去。
望着她離開的背影,他咒了聲:“該死的女人。”
駱野岸突然有一種好氣又好笑的情緒,休說他是她師叔了,以他在蒙古部族間的地位和尊貴的身分,哪個女人不極盡魁惑之能事向他獻殷勤?
何況她既非美人又非皇族,怎會讓他覺得自己在她面前感到挫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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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真好,郭令雯獨自坐在石椅透透氣。
“能下床了呀?”
樓祖遙手裏拿着一張虎皮走了過來。
“你拿着虎皮作啥?”郭令雯好奇的瞅着他手上的虎皮。
“送給芸兮禦寒用。”
“為什麼送給芸兮?”她不服氣問。
“你駱師叔怕她凍壞了,所以獵了一頭虎,取了它身上的皮做成皮裘給芸兮。”他理所當然的道。
“師叔真偏心,我也想用虎皮做件大氅禦寒,雪山連春天都落雪,我也過不慣。”
“這些話你得向你師叔說去,我也莫可奈何。”
“你不是這裏的千戶大人嗎?你也替我到山裏獵頭虎如何?”這方面她臉皮可厚了。
“要我獵虎?”他指着自己鼻頭。
她頑皮的點點頭。“不願意?”
“不是不願意,而是不行,我哪有本事打老虎啊!我若有野岸一半的氣力和本領,今天蒙古第一梟雄就換我做了。”他泄氣道。
“膽小就膽小,羅哩羅唆一大堆。”她啐了聲。
“每個人能力不同嘛!好歹我也能射下一頭野鹿。”他補充道。
她撇了撤嘴。“我要野鹿作啥?”
“鹿血很補身子的,你們漢人皇帝不是都愛喝鹿血嗎?我去獵頭鹿,你喝了鹿血,身子會好得更快。”他說。
“不必了,我不喝鹿血,你別亂來。”她快氣死了。
突地,她看向他身後叫了聲:“芸兮!師叔送你一張虎皮裘禦寒。”噘着嘴的郭令雯提高音量嚷着。
“師叔送我的?”她嚇了一跳。
樓祖遙遞上虎皮。“很暖和喔,披上虎皮裘,走到哪兒暖到哪兒。”
“這麼貴重的禮物,我不能收。”她揮了揮手推拒。
“為什麼不收?”他不解。
“是啊,師叔替師父、師娘照顧你也是應該的呀,你就大方點,收下吧!”“師姐比我更需要這皮裘,不如送給師姐。”她不要欠人情債,由襄陽到雪山這一路上,她已經欠下許多,再不能無緣無故欠人了。
“你真的不要?”郭令雯探問,她實在好想要這件虎皮裘,穿在身上不知有多暖呢!
“就送給師姐吧。”
“我是求之不得啦,只是不知……樓千戶放不放手。”
“祖遙哥,我真的不需要。師姐身子還未復元就給師姐披着禦寒。”
他看了看兩人,沉吟半晌。
“好吧,你們師叔那裏若是問起,由你們親自向他解釋,我可是不管的。”
所以會想置身事外,完全是因為駱野岸交給他這張虎皮時曾語氣堅定地對他說,得說服她收下,無論用什麼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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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天氣出奇的好。
駱野岸騎上坐騎狩獵去,草原社會的結構和習慣,並未因鐵木真稱帝而完全轉變。當然,原來的草原游牧式社會已漸漸不存在了,部族與部族間的聯盟強化了蒙古帝國。
他一向反對用“馬上得之,馬上治之”的方式來管理或統治所征服的領地,所以,他極力說服可評註意治理漢地漢民的技巧,尤其是漢人高度農業的文化更是他嚮往的。他希望能將漢人的優點教予蒙古人,改善蒙古人的生活品質。
托雷昨夜同他長談了兩個時辰。
又是舊話重提——娶乃嵐為妻。
他當然懂得可汗心中的盤算,能夠成就這門親事,對整個帝國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可他自己的心意呢?蒙古公主傾心於他,他竟沒有半點喜悅之情,他根本不在乎娶的妻子是不是皇族公主。
他的眼光向來很高,不是最好的他不要。他的血液里流着一半蒙古人、一半漢人的血液,天性中有狩獵的本色和文明人的優雅。
他問自己的心不下百次,為什麼會對這座莊院裏的那個姑娘另眼相看?
她的外貌奇醜無比,連一丁點女人的吸引力都談不上。
是因為她對他不在乎嗎?他會注意她,是為了男人的征服欲還是其他?
他無法對自己的行為做出合理的解釋。
再者,他是她的師叔,輩分上是不容許他對她有非分之想的。況且,世俗的禮教也不會認同。
他說服自己,他對她沒有喜愛之情,他只不過是想要享受征服的快感罷了,他要撕下她的驕傲和不馴。
這是男人頑劣的天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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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服與追逐,在他興起念頭時展開。
他知道在哪裏可以找到她,某些關於男人和女人間的變化在心坎里萌了芽。
在梅林里突然見到他,讓她手足無措,只能僵在原地。
“師叔。”
“別叫我師叔,你心裏明白你根本沒當我是你的師叔。”他又說了一次上回見面時說過的話。
她下意識地退了兩步,避開他帶給她的莫名壓力。
“為什麼不收下虎皮?”
“師姐比我更需要。”
“不是吧!是你不屑要我的東西對不對?”他挑起眉,玩世不恭地道。
“不是這樣的。”她垂下眼。
他撇嘴調笑道,“為何如此怕我?”
”我……怕嚇到師叔。”
“你的臉孔我早已熟悉了,如何能嚇住我?”
她的心跳沒來由的加快,轉身想逃,竟被他一把抓住。
“往哪兒逃?”
“師姐要用午膳了,我得到膳房準備。”她困惑的看着被他抓住的手。
“有下人伺候着,不用你多事。”
“師姐想吃粥,廚娘不會做,我……”
突地,他略一使力,將她壓向梅樹。
“你和你娘是一個德行吧?”他扯開嘴角道。
“我娘做了什麼?一她一頭霧水。
他又往前逼近幾分,將她逼困在梅樹和他的胸膛之間。
“你娘肯定把我說成混世魔王的化身了是不?”
“娘說……娘說師叔殺了、殺了師公。”她顫抖着,周遭空氣里全是濃濃的壓迫感。
“柯樺果然心狠手辣,這麼惡毒的謊言也敢編派。”
“我娘說的是不是真的?”她想求證。
“你認為你娘的話能信嗎?”
她搖搖頭。“我不知道。”
“你當然不知道,因為這個世上多得是好壞不分,是非不明的蠢蛋。”
他溫熱的唇幾乎就在她冰涼的額際上方,她好不習慣啊,她不知道自己沒有了美貌,為什麼他還要這樣待她?
男人不都是愛美嫌丑的嗎?
“請你放開我。”她試圖控制住顫抖的身子,以冷漠的音調斥道。
漂亮的黑眸射出一道頗堪玩味的光芒。“不容易,從沒有女人會叫我放開她,你是第一個。”
“我想不會是最後一個。”她的膽子跟着大了起來。
他哈哈大笑。“有趣,真有趣,野貓露出爪子來了。”
“我不是野貓,請師叔放尊重些。”她找回鎮靜,不卑不亢地道。
“別再叫我師叔,我不時興假道學那一套。”他吼道。
“你明明是我的師叔,我不叫你師叔,要叫你什麼?”
她都快被他弄胡塗了。
他放開她,悠哉游哉的道:“等我想到了再告訴你。”
說完話,他掉頭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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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芸兮走回西暖閣時,郭令雯正吃着東西。
“你到哪兒去了,我快餓死了,只好請下人隨便替我拿來兩塊烤羊排。”
“我賞梅花去了。”她略去遇見駱野岸那一段,她不想節外生枝,引起不必要的揣測。
“這裏的梅樹開得漂不漂亮?我還沒機會見識呢!”
“很漂亮。”
“改天帶我去瞧瞧。這裏的羊排真好吃,比起襄陽街上老胡羊鋪的烤羊不知香多少倍。”她連羊骨頭都想一併吞下去呢!
“師姐,等你傷一好,咱們就回去好不?”閻芸兮心事重重的道。
“回襄陽啊?我可捨不得咧,這樣好了,咱們住到師叔趕人為止。有吃、有穿,又有丫環伺候,天下哪有比這裏更好的地方,西方極樂世界也不過如此吧!當然,氣候再暖和些就更像極樂世界了。
“要是師叔不趕人呢?”
“我們就繼續住下去啊!”她敏感的看了師妹一眼。“芸兮,你是不是不願意住在這裏?”
“我們不能像廢物一樣永久住在這裏,不事生產,靠師叔接濟。”她試着講道理。
“也是。”
“師姐,你現在能走遠路嗎?”
“翻山越嶺恐怕還不行,散散步或許還撐得住。”
“這樣好了,咱們離開雪山別苑另外找地方住,等你養好傷再回襄陽。”她是一刻也不想再留在這兒。
“非這麼急不可嗎?”
“你忘了這裏的蒙古公主說話刻薄得很,師叔不開口趕我們走,公主也會先下手為強啊!”
“這你不用怕,我只是還不能跋山涉水,可罵人的力氣全都恢復了。”她扯開喉嚨喊了幾聲。
“人家是蒙古公主,何必與她正面衝突,如果她不喜歡看見我們,我們避開就是了。”免得心煩。
“就算要走,也得讓那個蒙古公主瞧瞧你本來的面貌,我倒要看看她目瞪口呆的蠢樣。”有好戲不看可借。
“乃嵐公主自己就是個美人了,我想不會有目瞪口呆這樣的情況發生的。”她笑道。
“她哪有你美呀,我是因為長得實在太平凡了,不能挫挫她的銳氣,可你不同,你絕對可以讓她無地自容。”她等不及要看那一幕了。
“這樣不好。”
“為什麼不好?我倒認為好極了,她把你說得比鬼還難看、還駭人,你一點都不生氣嗎?”身為師姐的她,忍不住為師妹抱不平。
“不介意,外貌只是膚淺的東西,何必為這種事不愉快?”她寧願自己沒有美貌。
“那是因為你有而不希罕,像我這種平凡女子可是羨慕不已呢!”抿嘴一嘆。
“師姐也很美啊,只是你老認為自己平凡,所以不曾珍惜。”
郭令霎咯咯笑着,“和你現在的模樣比起來,我當然是美羅!”
“師姐真是貧嘴。”她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