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平常倒下即睡地我,卻在David的房子裏連續失眠了兩夜。
第三天我早早就醒了,連平常該有的起床氣都沒有發作,只記得老闆說過兩天就把事情解決,然後,他會過來接我回去。
「還看啊,都快變望夫石咯!」見我一直從窗口盯着門外那一片空地,David忍不住出聲取笑。
「他……一點消息也沒有,我擔心……」
想必是我稍帶哀怨可憐的眼神感動了David,他取出了某個高檔的手提電腦,討饒似地說;「算我怕了你,就幫你做個免費服務吧!誰叫我跟Vincent是認識十年的好朋友呢?」
手指如飛輕巧地敲擊鍵盤,他不發一語專心搜尋着網絡上大大小小的情資,又跟着幾個隱匿身分的網友互通有無,才合上筆記計算機,摘下金邊眼鏡,閉着眼消化剛才接收到的所有訊息。
我在一邊等的快急死了,想詢問又怕開口會吵擾到他,聽着牆上掛鐘滴滴答答的聲音,終於知道了何謂度秒如年的感受。在用盡最後一滴耐心前,David總算睜開眼,做的第一件事是嘆一口又長又深、活像老太婆裹腳布的大氣。
「雖然隱蟄了兩年,卻寶刀未老啊!不愧是有銀狼稱號的Vincent……」
「銀狼?不是老闆那支手槍的名字嗎?」我還記得他親親熱熱地喚着那銀色鑲邊的手槍叫銀狼。
「他讓你見識過那把註冊商標了?嘖,果然對你與眾不同……Vincent銀狼的稱號就是由那把手槍來的。」
只不過是讓我看了他當成私房錢藏在房間裏的手槍罷了,這就算是對我與眾不同了嗎?有時候我真覺得他們這些在道上混過的兄弟想法挺奇怪。
心裏飛快地想着其它的事,卻沒忘了問David最重要的消息:「噯,別岔題了,剛才你說什麼寶刀未老的,老闆現在到底怎麼了嘛?」
「這個銀狼啊,就怕別人不知道他已重出江湖似的,昨天一個人單槍匹馬地闖入台灣第一大黑幫成德會的總部,撂下狠話,要成德會別出手干涉他與James的私人恩怨。」
『台灣第一大黑幫』七個字一入耳,我就渾身機伶伶地打了個冷顫:「他沒事吧?」
「哪會有什麼事?成德會再囂張也不敢不賣龍翼會一個人情啊!Vincent可是美國龍翼會首腦大人一手調教出的首席弟子,倆相比較之下,與其得罪Vincent幫助同為龍翼會旗下的James,還不如撒手不管,以免惹惱Vincent上面的老頭子啊……」
「龍翼會?」沒聽過,不過猜也猜得出來大概是某個黑道結社的名字,應該就是老闆之前提到過曾待過十年的不法幫派。
「你果然是個背景純真的小孩子,難怪Vincent把你防護的這麼嚴密,情願重出江湖以了斷James的野心……」他再次上下審視,把我當成新品種寵物般的打量:「龍翼會是近十幾年來美國華人幫派中崛起的新興勢力,與意大利的黑手黨、日本的流刀組算是全世界黑社會組織中分庭抗禮的三大勢力。」
看我聽的津津有味,他高興地說下去:「Vincent是龍翼會創黨大老之一的吳老大所收的開門弟子,因為Vincent擁有的天賦才能,讓龍翼會旗下的暗殺部門成了黑道中聞之色變的死亡會堂。」
一股不祥的黑色潮水洶湧而來,淹沒了我印象中的老闆,也讓我幾乎滅頂——我是頭一次將老闆與『死亡』這兩個字連在一起,雖然我早有心理準備的說……
艱困的咽了咽口水,我不想再探知老闆黑色的過去了,繼續追問他的下落:「那、老闆從成德會出來之後,又去了哪裏?」
David摩挲摩挲自己的下巴,白我一眼:「這還用問嗎?先撤了成德會對James的支持,接下來當然是直接殺到James的落腳處,要他別再打什麼鬼主意,乖乖回到美國的龍翼會啊!」
說到這裏,David突然用一種曖昧的眼神瞧着我:「喂,小瑞,說真的,Vincent有沒有跟你透露過一丁點他過去與James之間的事?」
心一跳,看在他對我問無不答的人情上,我說:「老闆只提過James是他的舊情人,兩年前他們就分手了。」
他的臉仍舊一派狐疑:「這個我也知道,只不過我一直認為內情不單純,因為Vincent是非常重情重義的人,不可能只因為退出了龍翼會就斷了跟James的情分……Vincent真的沒再跟你多說些什麼了嗎?」
「你以為我不想知道的更多嗎?」我氣呼呼地說:「那個James一見到老闆,就在我面前上演了一場纏綿的吻戲,害得我到現在還在擔心他們倆個人會不會舊情復燃,回到美國呢!」
David抱着肚子哈哈大笑了起來:「你在嫉妒啊……Vincent說你很可愛,果然沒錯!呵呵呵……」
居然讓別人看到我氣急敗壞的嫉夫模樣,不得已趕緊轉了個話題:「……我聽老闆說有個世界殺手排行榜,James還是排行榜前十名的高手,是真的嗎?」
他笑夠了,喘着氣回答我:「真有這個排行榜,這可是決定殺手報酬及所屬組織實力的主要指針,湊巧的是,前十名中有五個人都是龍翼會一手訓練出來的。」
「James……到底排行第幾?」我小心地問。
「銀狼退隱前,James還是第八名,這兩年重新洗牌的結果,如今他已是排行第三名的人物了。」
沒聽出他這段話有什麼玄機,我只是有些着急而擔心:「世界前三名?老闆怎麼可能對付這麼一個厲害的人?他曾經親口說過他的右手中槍后,就再也無法穩定地射擊……」
用一個爆栗阻止我慌亂的想像,他輕鬆笑着說:「你以為光是槍法好就能做一個好殺手了嗎?一個最頂尖的殺人機器,除了手腳的功夫外,還要能將隨手可取的東西都化為致命武器,配合上高超的反射神經、臨場應變能力、以及機智的頭腦,才能成就這一行的佼佼者啊!」
我聽的目瞪口呆。原本以為殺手只要耍耍槍,像西部牛仔片中那樣準確的射擊后,再瀟洒地揚長而去就行了,卻原來這其中還藏有頗為高深的學問。
大概覺得我耍起白痴的表情太有趣了,他揚起看好戲時的笑,又說:「不介意的話我再爆個內幕給你,想不想知道Vincent退隱前世界殺手排行榜的第一位是誰啊?」
我反射性的點點頭,想了想又搖首道:「不用了,你即使說出來我也不認識,這種複雜的消息我還是別好奇了。」
像是達到目的似的,David掩嘴呵呵笑了起來,這一刻我覺得他跟市場裏圍成一圈聊是非八卦的歐巴桑沒兩樣。
「聽一聽也沒什麼損失嘛!小瑞,況且那個人你跟Vincent都認識!」
嗄,我跟老闆都認識的人?唯一的友人不就是……心念一動,迅速跑到牆角邊,跟爆料者保持五公尺以上的安全距離。
「你、你、你以前是世界排名第一的殺手?」手指着他,不可置信地叫出來,連氣質都顧不上了。
這次他是捧着肚子毫無形象地滾在地上笑,看在他笑到幾乎沒辦法呼吸的事實下,我開始不安地揣想:「不是你嗎?可是我跟老闆都認識的人不多耶,難不成是大個?」
閉起眼想辦法將大個與世界第一殺手的形象重迭再一起,結果發現這是個不可能的任務。
快笑死的人終於用力地攀住椅子將自己撐起,滿臉因喘不過氣而漲得通紅:「你想到哪去啦!是銀狼、銀狼啦!除了James外,你還認識哪個殺手?」
「你是說老闆?」我腿一軟,坐倒在地下:「他是世界排名第一的殺手?」天啊,誰來告訴我這不是真的吧!
難怪他說自己在不法的組織中頗有名氣;難怪他敢一個人有恃無恐地找上成德會,原來這幾日一直在身邊保護我的是世界級的不良份子……平凡如我,怎會知道自己偶然得來的情人竟是如此來頭?遲早有一天,我的個人資料也會被送進國際刑警單位的檔案櫃中吧!
應該要害怕的我居然笑了起來。
David不解地問:「咦,小瑞,你笑什麼?」
「能不開心嗎?」我悠悠道:「能有個一流殺手伺侯我穿衣洗澡吃飯睡覺,多有成就感?」
他愣了一下,拍手大笑道:「說得好!」
就在這時,房間的四個角落傳來了嗶嗶聲,David嘻笑的態度立即轉為嚴肅,低聲道:「有不速之客來了……」
門砰地一聲被人用腳踹開,兩名黑衣大漢率先闖進門,手上各執一把手槍指着屋內的我們,接着又走進一個年輕人。
修長利落的身材、卷翹的金髮、海水般的雙眸、俊美純凈如同天使般的表情,是James。
操着流利的中文,闖入的年輕人將視線落在David身上,天使般的臉孔浮起惡魔似的猙獰:「情報銀行的David,果然是你把我的秘密據點以及打算投靠流刀組的計劃泄漏給Vincent知道的吧!」
David無辜地笑:「喲,James,好久不見,有兩年了吧?什麼時候到台灣來的呢?」
「別打哈哈!我跟流刀組接頭是極秘密的事,能把這個消息挖出來的只有你這個前中情局一流的情報處理高手才辦得到,我想我沒錯怪你吧?」
被那樣兇狠的眼神注視,David居然毫不畏懼,衝著這點我開始對他產生敬意。
「拜你之賜,Vincent不但跑到成德會放話,斷了我的後援,還找到我在台灣私設的秘密據點,打傷了十幾個派駐的人手,把我私藏的槍械及彈藥通通轉往龍翼會設在台灣的分部……」
哇!太了不起了,想不到老闆在短短一天多的時間裏,就完成了這麼多事情,我忍不住在心中大大讚揚他。
「本想離開台灣前先教訓你一番,要你以後別再多管閑事的,沒想到卻有了意外的收穫。」
糟糕了,天使的眼睛怎麼會轉到我身上了呢?
「Vincent的小情人……只要有你,相信他也不敢再亂來的吧!我太了解他了,誰叫重感情是他唯一的弱點……」
心瞬即涼了下來,沒想到啊,到頭來還是逃不過被綁架的命運……
David冷靜地開口了:「James,小瑞是Vincent最重視的人,若是不小心傷了他一根毛髮,我可不懷疑那隻銀狼會化身為你我都熟悉的瘋狂野獸……」
看見James因着這句話臉部不受控制地抖動了一下,我好奇地想,像老闆那樣有自制力又穩重的人,也會又失去理智而瘋狂的一天嗎?
不管如何,James因着David的話受到了牽制,道:「你放心,我暫時還不想與銀狼為敵,只是單純的想帶他回美國,一起投效流刀組而已,只要他點頭答應,我立即放了這小朋友,讓他過回原來平靜的生活。」
他握着槍的手向我揚了揚,其中一個外國大個子立即單手把我從地上抓起,我認得他是校園想綁架我的人犯之一。細瞧下,他的鼻樑處有些歪歪的,淤青也還未消散。
「David,你留下來幫我捎個信息給Vincent,就說我會帶着他的小情人,在龍翼會專署的碼頭倉庫等着他……」
「不見不散啊……」
可能是真的頗為忌憚老闆吧,一路上James並沒有給我什麼苦頭吃,只是用了根繩子綁緊我的手防止作怪而已,接着就把我押進上次看到的那台奔馳車裏,開往某座海港碼頭的倉庫。
平生第一次坐上如此高級的房車,居然是因為這種情況,唉!
偌大的倉庫空蕩卻整齊乾淨,除了James跟隨行的兩名外國大漢外,另有六名同樣體型的外國人在倉庫內外守着,他們還算客氣,搬了張椅子給我坐。
因為昨晚失眠的緣故,我悠閑地在椅子上打了個盹,醒來時發現倉庫外日已西沉,金黃帶紅的夕陽斜斜地從敞開的大門射進來,James則不安地來回踱步着。
大概是見到我醒了,James一臉奇怪地走到我身前,張口就問:「你怎麼一點都不害怕?」
本來不想跟這箇舊情敵兼綁架犯講話的,但形勢比人強,看在目前為止他對我還算客氣的分上,就勉強開開尊口。
「我很害怕呀!只是昨晚我才睡了三個小時,被你們綁在這裏也沒事做,不睡覺還能幹什麼?」
「你這個人究竟是大膽還是笨呢?長的也沒我好看,真不知Vincent是看上你哪一點。」James嗤了一聲,說。
我在心中對他比了個中指。錯了,我既不大膽也不是笨蛋,只不過是天生神經粗了點。
長得比我好看又如何?James,你都已經是過去式的人了……
「天都快黑了,Vincent還沒來,只怕你在他心中的地位沒有想像重來的重要吧!」故意朝我揶揄地笑,只可惜,我不會上這種小孩般挑撥離間的當。
雖然對老闆的過去陌生,不表示我不了解他這個人。
看看我並不答話,James漂亮的臉輕笑,對留守在倉庫內的外國手下用英語說了些話,其中一個點頭后快步跑了出去,我聽出大意應該是他要其中一個去倉庫外提醒守在外邊的人,天要黑了,多注意周遭的情況。
沒多久,剛才出去的那人跑了回來,臉上帶着驚慌莫名的表情,嘰哩呱啦地說了某些話,不過說得太快太慌亂,我完全聽不懂。
James聽完后臉色也變了,他默默掏出了手槍往我身邊靠,向四面八方看過一遍后突然大聲說話。
「Vincent,我知道你來了,怎麼還不現身呢?是嫌我歡迎的排場不夠大嗎?」
老闆已經來了?我精神為之一振。
大大方方地從倉庫大門外走進,夕陽在他身後暈染成一道帶着光圈的黑色人影,簡直就像電影中英雄出現時的經典畫面一樣。他穿着前天分別時一樣的黑色短大衣、緊身牛仔褲,套一雙軍用綠色迷彩短靴,右手上拿着那把銀狼,進門后先確認了我的位置,隨即將眼光放在James身上。
「James,我不記得曾教你使用這種下三濫的綁人手法。」老闆不以為然地說:「還是說,這是流刀組慣用的招數?」
「你果然知道我打算放棄龍翼會投靠流刀組。」James同樣以眼神緊咬着他不放:「沒辦法,老頭子們不信任我,防着我進入會中的高峰位置,我只好轉而投向敵方的組織。」
說話中,倉庫內其餘四個外國人分四個方位將老闆圍住,他卻連瞄都不瞄一眼:「你野心太大,任誰都看的出來,老頭會防着你是人之常情……」偷了空對我微微一笑,老闆又對James說:「把瑞瑞還給我吧,我可以當這事都沒發生過,也不會對老頭子們告狀,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如何?」
「Vincent,我是騎虎難下,流刀組已開了條件讓我過去,只要我能勸昔日的殺手銀狼投效,亞洲部分的堂口事務就由我全權掌管。」他的眼神變得懇切溫柔,彷彿專情的女子求取變心的情人回首:「你難道不懷念過去相處的時光?不管是工作或私事我倆都合作無間,相信你再也找不到如此契合的夥伴了吧?」
老闆的眼神動了一下,我不禁連聲暗罵James:你這隻狐狸精、狐狸精、狐狸精,居然敢當著我的面勾引老闆?
「……留在台灣開一間小店實在太糟蹋你的才能。」不死心的James根本沒注意到我含恨怒視的眼光,繼續勸說:「曾是世界第一的殺手何必屈就在此?只要跟我一起投入流刀組,憑我倆的條件,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權力錢財再也不虞匱乏,最重要的是,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狐狸精!除了罵他狐狸精、還是狐狸精!我、我的老闆才不會被你誘惑呢,他現在已經有我了!
「我這輩子賺的錢已經夠多了,雖非富可敵國,至少可讓我跟瑞瑞下半輩子都豐衣足食。」
聽到老闆提到我跟他的未來,噢,重點是『豐衣足食』,我忍不住心花怒放,猜想他干殺手的那十年究竟攢了多少存款?
他繼續說:「當初離開龍翼會時,老頭子就曾要求我留下,允諾將來由我承襲龍翼會三巨頭之一的位子,我都沒有答應,因為我對權力沒有興趣,只想平平淡淡安安穩穩地度過剩餘的人生。」
James的臉愈來愈慘白。老闆仍保持一貫的微笑說下去:「至於我們倆個,James,當初你跟我在一起只是為了學習一流的殺人技法,不是嗎?你害怕我藏私,所以想盡辦法成為我的愛侶,以為這樣我就會全心全意指導,助你早日登上一流高手之列。」
現在連我都聽出來James的聲音帶着抖意:「不……不是這樣的,Vincent,我是真的愛你才跟你在一起的啊!」
「你是真的愛我?」升起一抹分不清究竟何含意的笑,老闆指指自己的右肩窩:「你以為我真不知道這一槍是誰打的嗎?」
從沒看過一個人的表情可以變化的如此迅速,原本還懇切真摯,泛着淚光的臉,居然一秒之內換成了陰險狠戾的壞蛋模式。James聽了老闆最後那一句話后,壓着嗓子問:「你說什麼?」
「一開始我就查覺子彈射來的角度不對了,當時一起出任務的你又失去了十分鐘的身影,就懷疑是你搞的鬼。」
「……」被指責的任不發一語。
「你大概想像不到吧!在肩膀被射穿的瞬間,我居然還可以冷靜下來,在你回來之前找到那枚染血的子彈——」老闆綻開大大的笑容:「AK-3357,你專用的特殊銀制子彈,我沒說錯吧!」
「原來被你藏了起來,難怪我一直找不到那顆子彈呢,姜果然是老的辣!」知道東窗事發,他也不再隱瞞:「你命太硬了,要不是當時樓頂吹來一陣強風,子彈穿過的不會是肩膀、而是你那顆腦袋!」
「看來你對於當時的射擊技術還是太過自信。」老闆這句話也許是嘲諷,但臉色卻愈來愈冷峻:「為什麼這麼做?殺了我對你有何好處?」
「好處可多呢!我想要接替你在龍翼會的地位,也想要世界排名第一殺手的名號。」他的表情漸漸狂暴,幾至扭曲的地步:「你教的我都會了,我也比其它人更加努力地學習各種格殺技法,可是為什麼……在你引退後這兩年,我仍舊無法跨越你過去的成就?」
「你的排名已在二、三之間,這樣還不夠?」老闆竟有些悲憫。
「不是第一我不要!」James吼出來:「就連流刀組也是看在你我昔日情人的分上,想我也許能說動你一起投效,才開了那麼好的條件出來,可是你明明……明明就跟廢人差不多啊!」
哼,敢說老闆是廢人?我頭一個不依,生氣的瞪James一眼。突然之間,我被他一手拉起,擋在他身前。
老闆眉頭緊擰:「放開瑞瑞!」
「把你的銀狼丟開!」激動得有些失去理智,James握着槍的手故意在我的太陽穴邊比來比去:「雖然你右手的功能大不如前,可是看見銀狼在手,還是讓我對你忌憚三分。」
老闆不再說什麼,依言將那隻銀色鑲邊槍丟在對方身旁。
「Vincent,我再問你最後一次,究竟跟不跟我一起回美國投效流刀組?」
老闆看看架在我頭上的槍,沉默不語。而我從老闆現身後也一直沒有說話,當自己看電影似的,任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訴說著過去的恩怨。直到James把槍架在我頭上,我才突然有了終於在這場戲中軋了一腳的自覺。
哈哈,我竟然成了一場爛戲中最經典、被壞蛋當成人質用來威脅英雄大人的那個女主角,真是……唯有荒謬二字能形容我此刻的心境吧!想到這,我不禁笑了出來。
這種出奇的反應大出壞蛋的意料之外,他手裏的人質我居然不哭不鬧、不腿軟布求饒,卻只是——笑?
忍不住看我一眼,他低頭問道:「你笑什……」
話猶未竟,砰砰砰砰砰砰,六道槍聲響起,前兩聲還就近在我耳邊爆開、害得我一時之間失去了正常的聽覺,只能獃獃站立,靜待腦中轟隆隆的聲響消失。
等回過神來,看老闆的姿勢也變了,左手握着那把瑞瑞小槍,槍口還冒着些微的煙霧,顯見剛才那六聲槍響就是由他製造出來的。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轉頭看看四周,James倒卧在一旁,左右肩窩處各中一槍,正汩汩冒出血來;另外四個原本圍住老闆的手下,每隻執槍的手臂也各自中彈,槍枝離手,或坐或卧地哀嚎着。
心臟剉了好幾下,想像剛才的情景,應該是老闆向我身後射了兩槍,子彈朝左右肩膀上方掠過後,不偏不倚的打中了以我為盾的James。
頭一次感謝父母沒有把我生的太高太壯,無法完全地遮蔽後頭的身形,不過,老闆也太有自信了吧!這兩槍若是稍有差池,倒霉的可是我的腦袋耶!
蹬蹬蹬跑回老闆身邊,不敢往他拿槍的左手靠,就往右邊倚了去,正想埋怨老闆怎麼貿然就開了槍,打中我怎麼辦?他已經先開口了。
「瑞瑞,你果然是我的幸運女神呢!多虧你轉移了他的注意力,我才能將藏在腰后的槍拔出來,給予致命的一擊。」
他邊說邊從短靴中抽出一把藍波刀,割斷綁縛我手的繩索。
「我有那麼厲害嗎?」雖然是無心之功,我還是被稱讚了,好好哦!
老闆點點頭:「連這隻以你命名的瑞瑞之槍也旗開得勝,彈無虛發,槍槍正中目標。」
我嘿嘿一笑,想起剛才到底要罵他什麼了:「你到底是誇我運氣好,還是你的槍法准?你知不知道我被你那兩槍嚇壞了?」
將我的下巴一捧,他給了我一個響亮的吻:「別怕了,我來給你壓壓驚……」
打情罵俏夠了,James的聲音虛弱的傳來:「你……你的左手……」
老闆將戲謔的眼光從我臉上移開,回望地上的人時,又回復冷漠的視線。
「知道你永遠追不上我的理由是什麼嗎?第一,我一直留着一着殺手鐧不讓任何人知道,那就是——我其實是左撇子!也就是說,我左手持槍的穩定度與準確性大大的高於右手……」
這招妙啊!老闆,我真的太佩服你了。
「第二,做殺手是要有天份的。你在先天條件上就輸給了我,後天即使怎麼努力,也無法跨越這道天生的鴻溝。」
「第三……」老闆用空着的右手將我緊緊摟住,輕聲卻又得意的道:「你不像我找到了自己的幸運女神。為了博取女神的一笑,我可以不顧一切的傾盡所有來與世界為敵。」
啊啊,我幾乎要溶化了……
牽着我轉身走了幾步,老闆又回頭道:「James,現在你兩隻手都被我廢了,殺人事業怕是干不下去的,美國的老頭子遲早會知道你的叛節,早晚對你下格殺令。給你一個忠告,趁着有力氣快逃吧,找個偏遠國家的小村莊隱居,別再淌功名利祿的混水了。」
地上的人終於出現了絕望的神情。
我拉拉老闆的手,指着地下那把銀狼,問道:「那把槍你不拿回去了嗎?」
「不了,槍是我留給美國龍翼會的一個宣示,銀狼真的打算銷聲匿跡了;連從前隨身攜帶的槍械都舍了,表示身為殺手的過去也一併丟棄。」
「那還真有點可惜……」我斜眼睨着他笑:「要當世界第一也是不容易滴……」
「我有你了嘛!」老闆居然撒嬌的說:「再說,還有另一枝瑞瑞神槍留着,我哪需要什麼亂七八糟的頭銜來煩自己呢?」
天色已黑,倆人攜手走出倉庫,穿過空寂碼頭的水泥地,看見一邊還躺着四個東倒西歪的黑西裝男子,想必是原先被派駐在碼頭外的手下,卻被老闆伺侯得躺平了。
走過了長長的堤岸,看見停在路邊熟悉的萬事得,太好了,終於可以歇歇腳——車旁怎麼還站着一個人?
笑得姦邪姦邪的,原來是David,他優雅地揮手向我們打了個招呼,黑暗中一口牙白得發亮。
「真想不到……」David靠在車旁,兩手抱胸對着老闆意有所圖的笑:「昔日大名鼎鼎的銀狼居然是個左撇子,要是讓龍翼會的當家們知道的話,只怕會用盡手段要你歸隊吧!」
「敢把這消息放出去的話,天涯海角我也會追殺你!」老闆用凜冽如冰的語氣威脅着全天下最喜歡收集八卦的人:「既然是情報銀行,總該知道銀狼只要一出手,就絕不讓獵物見到第二天太陽的傳說吧?」
見到老闆恐怖的一面,David表面上收斂起算計的心機,只是有些小媳婦樣地向我道委屈:「好歹這次我幫了你們不少忙,怎麼不但得不到一句感激的話,反而還被威脅呢?」
向我求救來着呢……我何德何能?這件事從頭到尾我都只是擔任了悲情女主角的份,除了關鍵戲上笑了一笑外,其餘哪有我說話的餘地?不過看在他好心收留我兩天,供我吃供我住的情分上,就演上最後一場殺青戲吧!
輕輕搖晃老闆健壯的手臂,用指腹在上面以盡圓的方式摩搓摩搓,順便擠幾個小鹿斑比一樣的無害微笑衝著他發射過去……這可是有史以來我最犧牲色相的一次了,一定要有效啊!
「David這兩天對我很照顧,怕我無聊還會說笑話解悶,你就別對他那麼凶了……」
被我纏夾的肌肉突然之間緊繃起來,然後,他的體溫也明顯的燒起來了。
「好吧,David,算我欠你一份情,改天若是你因為泄漏重要情報、或是侵入某國家秘密檔案而被追殺,我會救你的。」老闆面無表情的丟下這段話。
David眼角有了不自然的跳動,苦着臉道:「……那我先謝過你了。」
三人上了老闆的車,他駕駛、我坐右前座、David理所當然的往後座窩。剛駛上四線大路,駕車的人就狀似瀟洒的以左手控制着方向盤,右手則悄悄欺上我的左大腿——啪的好大一聲響起,某人的右手背上已挨了一掌,後座也傳來忍俊不禁的竊笑。
「這幾天別來鬧我,都是因為你啦!害我白白浪費兩天的時間,從今晚起都得開夜車才能應付四天後的考試了……」剛剛的憨態都不見了,我怨懟的瞪老闆一眼。
被懲罰的男人開始遷怒,藉著照後鏡怒視後座憋着笑的眼鏡男,沉聲道:「David,待會回去就發揮你那黑客的本領,給我侵入瑞瑞學校的主機把下星期考試的題目全都抓出來!」
咦?我眼睛一亮,難道身後這稱為情報銀行的眼鏡男還有這等用處?轉過頭眼巴巴地向他討剛才的人情……
眼鏡男笑吟吟地道:「小事一椿!只要Vincent讓我看一眼那特殊金屬材質的新槍就好,就是以小瑞為名的那一枝。」
真不愧是超一流的情報搜集者啊!連對這種細節都保有旺盛無比的好奇心……只是,他是由何得知老闆給那枝新槍取了個不倫不類的名字?看來我跟老闆之間還是有許多可溝通的空間……
老闆,沒關係,來日方長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