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尾聲

孩子們在任何一個地方都可以學好、都可以學壞。

不要以孩子們未來幸福着想為借口,飄洋過海,去尋找自以為是的新生活。

如今鬧出大事來,怎好算了?

其他的三個孩子被捕,早晚會知道李榮之所在,他能逃到那兒去?

才越想越急躁,坦心、惶恐之時,大門開啟了,廚房內的三個人登時戒備地縮作一口。

李通下意識地跟孩子們說:“別怕,頂多一拍再敬。”

他手真緊握着那柄利刀,以防萬一。

廚房的門虛掩着,突然有人把它推開。

李通膚干喝問:“誰?”

“神經病!這麼大聲大氣的,你是幹什麼來着?”

進來的原來是阮笑真。

她望着神情怪異的李通三人,微微嚇了一跳,才鎮定下來說:“什麼意思?通統站在這兒,如臨大敵!”

李通問:“笑真,你知道我們發生了什麼事?”

阮笑真冷笑:“知,當然知。今早在醉仙樓很耀武揚威,你真以為這麼一呼一喝,就可以把我喚回你李家來,委委屈屈跟你過一輩子。李通,我告訴你,我不怕失禮的,別認為在人前撕了我的臉,我就下不了台。我這就回香港去,大把世界等着我去撈,省得跟在你屁股後頭白乾活,今日不知明日事,晚晚盆算何時才床頭金盡,要申請政府失業貧困救濟金?你不必把我預計在以後日子裏頭了,我這次回來,拿我的行李!”

阮笑真說完,回頭就走。

“站住!”李通喝令她。

“你根本不知道湘湘有病,兒子鬧出刑事案來,你只管跟那姓金的去過活是不是?”

“是你要講出這麼難聽的說話,要自己的兒女聽看難過,罪不在我。人家姓金的,在此地算有頭有臉、有本事,你有什麼?跟他也不為過口至於說,孩子們有什麼不妥當,都是你的責任,你的帶摯,是你堅持要移民,是你高估了自己照領我們一家大小的能力,是你看錯了這個地方以為可以安居樂業。一切的後果,由你讓擔!那一倜有本事的男人,會弄到要妻離子散………”

李通沒有等阮笑真說完她的話,就直衝過去。

不論誰的生活好過,難過,日子還是要一天一天的過。

這一夜,難過的人實在多。

宋惜梅握章電話筒,手軟了,心碎了,久久不能語。

對方在那一頭喊:“惜梅,你還在嗎?你還在嗎?”

等了好一會,宋槍梅才倒抽一口氣,問:“致鴻,再膚清楚楚地告訴我,是你同意小金把划則師的建築圖則直接印製成賣樓書在香港發售的?真是你?”

“惜梅,你並不知道中英政府為機場事件而劍拔弩張,趁會談又無成果,股市狂瀉,人心惶惶之際,我們再安排發放一些本城地產節節下瀉的消息,及時推出列治文的城市屋,這是最聰明的辦法。惜梅,我說了,我需要你回到我身邊來,不必理會商場上的業務大手,只需要當我的賢內助,幫我在政途上進一步發展。”

“邵信音呢?”

“信我,我是個有辦法的人,不會有後遺症。”

“當然的,致鴻,不會有後遺症,我可以肯定。”

“幾時回來?”

“快了。致鴻,真的,我很快就會回來了。”

宋惜梅輕輕的放下電話,她沒有對羅致鴻說謊。

異鄉紅葉燦怔章日之一剎那,夢忽然間醒了。

以前,她以為跟丈夫的離異,基於羅致鴻不予她真正表現自己的機會。然,這一次,羅致鴻解釋待至為詳盡,指引得甚是透徹,她才猛然醒悟到,她根本不是陪在羅致鴻身邊的材料。

他不需要邵倩誓,因為她在智力上未夠級數,去跟羅致鴻作長期溝通。

他也不需要宋惜梅,因為兩人的基本人生價值觀原來有很大的差距。

宋惜梅絕對可以為愛情而更改自己在人生舞台上扮演的腳色。為鍾愛的丈夫,她可以出聽堂、入廚房,做任何類型的工作。這是羅致鴻看對的。

可是,宋惜梅絕對不可以為愛情而更改自己對生命的要求和宗旨。不能為愛一個人,而殘害其他人。這是羅致鴻看差了的。

事情的轉變,突然而清晰。

她既悲且喜。

後者是因為郭嘉怡的例子是珠玉在前,要釜底抽薪脫離愛情陷阱,是要認清楚這個人生把啟是一揚騙局,並不值得戀棧下去,才能重新再活。

或許,睡醒了一覺,她的惆悵與悲痛會漸漸引退,只騰下來一片無愧於此城此地的澄明的心。

最低限度,為報答這塊會慷慨收容她的土地,她不肯為了個人的利害關係,而同流合污,殘害了房產投資的名聲。

溫哥華的秋天並不多陽光,滿山滿街的紅葉只在黯淡的天色下,迎着細風擺動,迷濛中的一片血紅,更引人幻想遐思,心會飛馳至老遠。

宋惜梅搖電話給連俊美,辭行。

“你也回香港去了?”連俊美這樣說。

“為什麼這麼說呢?”

“只為,我怕我也要回去了。”

“啊!”宋惜梅輕呼一聲,知道事態有變:“要出來走走嗎?”

“好!我也正想把那一天的工資送去給你介紹來幫過我家務的阿真姐。否則,高一回香港去,人蹤杳然,很過意不去。”

“好,我陪你走一趙。”

一路上,連俊美把父母與兒女的反應告訴宋惜梅。她問惜梅的意見:“人生下來即要為身邊的人而活?還是只為自己而沽呢?”

“一定是為自己而沽。”

“是嗎?”

“當然是的。你肯為別人而活,無非是為了別人,自己才開心而已,兜了一個大圈子,始終是以自己為先。”

“如果我愛我父母與子女,有甚於翁濤,我就選擇為人而活做借口。如果我的確非有翁濤不能活呢,我就會說,人只須為自己而沽。是不是?”

“孺子可教。”在這個凝重的氣氛下,宋惜梅還曉得出語幽默。

連俊美理理地嗔一口氣,說:“我會很想念很想念很想念翁濤。”

“我相信他也一樣。”

汽車停在李通家門前,宋惜梅說:“我在車上等你吧,昨天在醉仙樓,就跟那位阿真姐高得有點不快,不要見她了。”

“好,拍工資交給她,只消一會就出來。”

連俊美接動門鈴,沒有回應。

好一會,連俊美試着推門進去,大門竟是虛掩的。

坐在車內的宋惜梅等得有點不耐煩,正想扭開收音機聽聽新聞報告,煞地轉來一聲驚叫。

是連俊美的呈音。

宋惜梅街下車去,直闖進屋來。

“俊美,俊美!什麼事?”宋惜梅邊走邊叫。

堂屋、客廳、廚房、各睡房通通沒有人。

宋惜梅走近廚房,正要推門,腳下絆倒什麼東西,低頭一看,嚇一大跳,竟是連俊美暈倒在地。

“俊美,這是為什麼呢?你醒醒嘛!”

當宋惜梅抬起頭來向廚房四周望去,眼前景物,一陣子迷糊,一陣子清晰,證明她已在暈眩的邊緣了。

她扶着牆,閉一閉眼睛,摸索看爬過那二條條橫陳地上的屍體,終於抓到了揍在一旁的電話機,她搖了九一一,僅僅來得及說了地址,才昏過去。

太恐怖的經驗。

溫哥華市電台宣佈的大新聞:“一家新移民,李姓,因為不道應本地生活,形成重大壓力,一家之主李通,突發狂性,揮刀斬殺其妻、其子、其女,然後自殺。這已經是三年來,同類型事件家庭慘案的第三宗。發現四具屍首約兩名李家友人,因驚慌過度暈倒,已送醫院救治,情況良好。”

醉仙樓頭,談論著這宗事的人特別多,可能是直接認識死者之故。

兩名新近移居於此的中年夫婦,剛吃完了午飯,走出醉仙櫃,正要踏上那別落地不久的平治,忽然正面來了幾個把頭髮剃得光禿禿的,只得一條辮子在腦後的怪形怪狀少年人,用力拍着車頭,大里說:“你們中國移民,不是有錢,就有快樂的,有人殺了一家四口呢!”

中年夫婦趕快走進車廂去,上了鎖,匆匆把汽車駛走。

那一處都是有人辭官歸故里,有人漏夜趕科揚,任何慘劇都不會趕到阻嚇作用。仍有大量的海外移民每天着陸在溫哥華的機場。

當然,也有人離去。

宋惜梅與連俊美一家乘同一班機回港去。

快要上機時,心心與義義嚷看要吃雪糕。

“都快人間了,不要再諸多要求了。”連俊美說。

“不,不!”孩子還是嚷,拚命擺動連俊美的手。

“讓我帶他們去吧!你跟連伯伯、伯母先走。”宋惜梅這樣建議。

孩子們一聲歡呼,改挽了宋阿姨的手。

惜梅領看他們走進一間雪糕店,給他們挑了雪糕筒,正俯頭在衣袋內尋找碎銀時,有聲音跟她說:“我已付錢了!”

“啊!是你,翁濤!你來送機?”

“是的。”

他時下身去,拉起了方心與方義的手:“我知道。”

“你不跟她說再見?”

“不必了。”翁濤轟微垂着頭說,剛剛觸着小心心的眼神。

“肯不肯跟翁叔叔說再見。”

方義先吃一大口雪糕,然後爽快地答:“翁叔叔再見!”

方心一直拿眼看着翁濤。

宋惜梅在旁勘:“心心,雪糕是翁叔叔給你真的。”

方心昂起頭,非常老成的問:“你不會到香港去,是不是?”

翁濤一倍,很誠懇地說:“不,我不會去,一定不會。”

“我們也不會回加拿大來!翁叔叔,再見了!”

“再見!”翁濤把兩個孩子擁抱看,親了一下,才再站起來。問宋借梅:“你呢,你會回來嗎?”

“我?”惜梅想:“我會回來的,另一個紅葉滿山的日子,我會回來探你,也回來憑弔夢醒的惆悵。你知道,一回到香港,無人可以夠賓格享用這種奢侈的感情發泄,我們香港人不只是要生活、要工作,而是要拚命,要搏殺。”

“有充足心理準備的人,等於有好的開始,已是成功的一半,同你預祝!”

“多謝你的祝福。”

“有人會接你未機?”

“有。我的摯友,郭嘉怡。”

“真可惜,緣僅一面。”

“期待另一個紅葉紛飛的日子,再相見。”

“是的。”

“有需要我代你傳一個口訊嗎?”宋惜梅問,心真的難過比她預期的還要多、要重。

“請她保重。”

翁禱把一個小錦囊交給宋惜梅。

“請代轉交俊美!”

小錦囊放到連俊美的手上去時,航機已經啟程。

俊美打開來一看,是一條很幼細、很精緻的腳條。

那一夜,她為他開門時,絆倒了,他攙扶她,為她擦傷了皮的小腿療傷。

第一次的肌膚之親,是他輕輕的抱着她的小腿。

連俊美把小錦囊緊緊握在手上,輕聲地問宋惜梅:“是不是無須天長地久,但願會經擁有。”

宋惜梅只笑笑,沒有答。

她遙望窗外,白雲片片,仿似見紅葉飄送,在她眼前飛動。

怎麼答連俊美的問題呢?

真實的答案可能是苦澀的。

並非不須天長地久,而是,需要又如何?多是無能為力,事與願連,那就只好退而未次,會經擁有,確總比從未擁有過值得安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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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邦紅葉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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