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 江彬逼宮 嚴嵩解夢(2)
“好了好了,論條件,幾個王爺都有資格入京繼嗣。”皇太后突然一攔,他們兩個被迫停止示威。隨後,只聽太后對內侍道,“來人,再擬兩份懿旨,一立壽定王朱祐榰;一立汝安王朱祐梈。”
楊廷和一聽,臉上露出痛苦的神情道:“皇太后,千萬不能這樣啊!”
江彬聽后,臉上的肅殺之氣才有所收斂,露出了滿意的神色。
眾臣僚按照皇太后的懿旨商定,此二懿旨與先擬遺詔一起,三詔並。皇太后命這三人先到為君,後到為臣,以至南郊儀式迎君為定。
在這三詔之中,要數湖廣安6州的朱厚熜距京城最遠,有兩千多里。此時的朱厚熜還不知道皇宮裏生的驚天動地的事哩。
自從朱厚熜被皇兄恩賜襲封藩國,他愈認真管理府事,潛心修鍊自己,一有時間便在家裏溫習《孝經》,這是父親在世時教他讀過的一本小冊子。這天他又想到為君“至德要道”的問題。父親曾經講過“孝為德之本”的道理。其曰:“身體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揚名於後世,以顯父母,孝之終也。”朱厚熜越讀越感受到其中深刻的內涵,心裏不停地嘆道:多好啊,講得多好啊。
一天夜晚,朱厚熜和長史袁宗皋說起新近生的一些事,臉上寫滿了興奮:“長史,我前幾天重登陽春台,站在上面看着江水緩緩而下,特別清澈。你說怪不怪,往年我卻沒有這種感覺。”
長史看着興奮的小王爺不失天真,心中別說有多滿足了,就說:“那是你心裏有喜哩。年少襲封藩國,說明皇上器重你,王爺,你前程大着哩。”
“是嗎?我想請一個軍師,讓他給我出謀劃策,把我的藩國治理得更好。你說行嗎?”朱厚熜說話時,眨着一雙大眼睛望着袁長史。
“那當然好。找到人了嗎?”袁宗皋關切地問。
“再看看吧,如果合適就請他。”朱厚熜並不想明說。
第二天一早起來,朱厚熜卻皺着眉頭,坐在太師椅上,心裏惴惴不安,好像在極力回憶昨晚的一幕。突然,他吩咐6炳道:“你快去把那個算命先生喊來。”
正在為自己的處境犯難的嚴嵩,怎麼也沒算到一大早會有喜事降臨。他特意穿上那件藏青官袍,理順頭,用黑鍋灰將稀疏的眉毛描得更濃,顯出機敏清癯,俊朗飄逸,仙風道骨的樣子。他興沖沖地跟着6炳來到一處高大氣派的建築物前,看到大門前高懸的橫匾,心裏不禁一縮:“興王府”啊,皇親國戚!我估計得不錯呀。
朱厚熜一看見仙風道骨模樣的人,心裏就有一種本能的崇敬。看見嚴嵩,他立即站起來迎接賜坐,並吩咐僕人泡上藩國娘娘寨產的上等雲霧茶,表現出一片虔誠之心。待嚴嵩入座,世子支開手下僕人,壓低聲音說:“先生有所不知,本王昨天夜裏做了一個夢,急死本王了,所以一大早請先生來解解。是這樣的,昨晚深夜,本王一個人飄然駕雲升空,嚇得本王一身冷汗,一着急,滿頭黑突然變成雪白銀絲。你說,這是什麼徵兆?”
嚴嵩故作深沉地捋捋稀疏的短鬍鬚,眯着三角眼,撣撣官袍跪在地上道:“恭喜王爺有喜了!”
朱厚熜迷惑不解地說:“喜?本王並沒有成婚呀。”
嚴嵩笑笑:“不是那個意思。”然後拿出紙筆邊畫邊對朱厚熜說,“王爺您瞧,王上添白,吉象無限。為什麼呢?”嚴嵩將“王”字上面放個“白”字,變成了一個“皇”字。指着字說:“王爺看,這是什麼?”
朱厚熜一看,心裏豁然開朗。哦,我是在做皇帝夢啊。
朱厚熜在王府做皇帝的美夢,而在北京皇宮裏,為立嗣問題,正劍拔弩張。
江彬逼着皇太后又兩詔,才帶着貼身心腹回到營地。哪知他還沒有落座,中宮太監隨後高聲喊道:“江彬江提督接旨——”
混賬東西,皇帝都死了,還接什麼鬼旨。江彬心裏狠狠地罵道。但身為朝廷大臣,有旨就得接,是絕對不能公開抗旨的。所以江彬還是整理一下官服,取下佩劍,出門跪在地上聽旨。他不聽則罷,一聽怒從心頭起。
原來,江彬一離開內閣,楊廷和即刻稟報皇太后同意,又擬一道皇帝的遺詔,決定罷掉江彬擁兵京城的威武團練營;在京操練的各邊將兵,皆給重資,令其回至本鎮,並特彆強調各鎮守將官也一併返回。
這當頭一棒敲得江彬緩不過氣來,狠狠地罵道:“混賬,這幫狗東西是想要我的命哩。”江彬好後悔喲。武宗病重期間,他一直馬不停蹄地在邊防諸鎮巡視,連看望皇上的時間都沒有。如今皇上賓天,靠山塌坍,以致事事受人摯制,處處被動應付。實際上,他那天回到京城,對朝廷形勢的展還是很警惕的。立即派心腹到宮內打探情況,點滴動靜盡收眼底。他一面調整隊伍佈防,一面武裝手下幹將。除了自己外出有貼身兵將隨從以外,更是命令手下將士時時提高警惕,做到甲不離身,劍不離手,以防不測事件的生。現在還是生了。江彬對身邊的李琮說:“這班混賬大臣,皇帝殯天的消息對我瞞得好緊啊!原來,他們是要拆我的台呀,你說該怎麼辦?”
李琮是江彬手下團練營提督,他抓住機會進言道:“怎麼辦?這還不清楚嗎?他們已經張開大嘴在吞我們了。你想想呀,宮廷如此機密行事,分明是怕我們知道,打亂他們的計劃。我建議從長遠計,不如圖大業。如果成功,富貴無比,萬一不成,退至塞北,弄一塊地盤,再圖展。”
江彬聽后,熱血上涌,恨不得立即放劍宮廷,殺光那幫老賊。但一想自己畢竟是邊防將領,在北京的根基不是很穩,總覺得無從下手,猶豫不定,決定邀請安定伯許泰商議。
許泰是真正的京師世襲武將,與江彬交情深厚。但他平素與楊廷和等內閣文臣也來往密切,關係融洽。他聽了江彬的計劃,現出猶豫,默默地思考一會兒說:“如此大事,要慎之又慎。你想想,楊廷和敢在你剛回營時宣詔罷除團營,敢下令遣返邊卒,這說明他們早已周密謀划,有恃無恐。否則,他們就是吃了豹子膽也不敢動你的一兵一卒啊。”
“許兄說的極是。但即使我不作此想,那班內閣大臣會懷好意嗎?會放過我嗎?”江彬疑慮地說。
許泰道:“這好說,我先去探聽一下,怎麼樣?”
江彬默默應允。
許泰告別江彬,策馬疾馳,直抵內閣。在大門口巧遇輔楊廷和,上前主動招呼道:“輔近來可好?”
楊廷和聽見聲音,猛一抬頭,見是許泰,和顏悅色道:“謝謝伯爵關心。你來得正好,我等因大行皇帝突然晏駕,百事繁雜,正欲邀請諸公入內,協同辦事,偏偏是遺詔上面罷團營、遣邊兵,不照旨辦又不行。這種種事宜均仰仗許公與江彬江提督多多疏通,善為著疊,所以一直不敢奉請哩。”
許泰說:“江提督正為此事令兄弟我前來探詢,這終究是軍國之事,不知輔如何裁奪?”
“你轉告江提督,雖然遺詔已經傳宣,但不要那麼著急。我等奉太后懿旨,已去迎接新帝,不管是哪位王爺先到,可能來往還需要些時日。現在國務倥傯,全無把握,請伯爵往報江公,應丟去前嫌,同舟共濟,尤其歡迎他常來內閣,共商機宜。”楊廷和趁機將江彬在這之前如何大鬧內閣之事對許泰說了一遍,並表明自己並不計較,先釋前嫌。
許泰聽后非常滿意,高興地與輔告別。
楊廷和站在內閣門外,一直用目光送着許泰,直到看不見為止。收回目光,思緒又一次放飛:太后左右不定、三王無序爭帝、江彬飛揚跋扈……諸多畫面映入大腦。他不禁抬起頭,剛好望見坤寧宮。這裏是歷代皇后的棲息之地,控制內宮的心臟。如今皇帝剛剛駕崩,這裏就顯出一片凋零。黃色的琉璃瓦黯然無光,紅色的宮殿牆斑駁6離,更有那雕樑畫棟也被時間銷蝕得面目全非。再看看那昂呼嘯的龍形獸吻,也已耗盡威風,成了斷檐朽木。對啦,折斷了的獸吻,這可要及時修好啊,不能讓未來的新皇后住進這殘破不全的宮殿裏。想到此,楊廷和一陣興奮。啊!有了,有了,終於有了。老臣這就與皇太后商量去,看他江彬還有什麼話可說。
江彬與心腹李琮正等着許泰的消息。許泰回來后,面帶笑容地對江彬道:“其實輔對大人是挺寬容的,他希望和你共棄前嫌,同商國事。”
“是嗎?內閣沒有新的動靜?”江彬關切地問。
許泰輕鬆地答道:“沒看出來,風平浪靜的。”
“這就是假象!提督大人千萬別被假象所迷惑。”威武團練營提督李琮在一旁提醒道,“大人,別再猶豫了,生死富貴,在此一舉!”
“你容我再想想,那天我闖閣的時候,皇太后還是向著我的,只有那頭死羊(楊廷和)一個人跟我作對,但許泰兄回來不是說他要與我和好嗎?”江彬分析道。
“他用的是緩兵之計。大人,你如果再猶豫不定,坐失良機,會後悔莫及的呀。”李琮不失一切機會向江彬進言起事。
江彬對李琮的步步緊逼拿不定主意,轉而問許泰道:“許兄,你的意思呢?”
許泰在說話前先看看李琮,然後慢慢地說:“我的意思很明確,皇太后在確立帝位繼承人時,為了咱們的意思,連三詔,史無前例呀。這說明太后和輔是很看重咱們的,緊急關頭,最好避免魯莽行事,要三思而行啊。”
“許大人的意思是說我魯莽?好,不信,咱們走着瞧,不出三天,你我都會被打入大牢的。”李琮顯然對許泰的言語不滿。
“李大人多慮啦,現在滿朝文武大臣都在堅於職守,我沒看出有誰要吃咱們的跡象。”許泰表情平靜,雖然說話慢條斯理,李琮聽了卻特別生氣。
江彬一直聽着他們兩人的爭論,覺得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一時也理不出個頭緒來,只好說:“讓我再考慮考慮吧。”於是許泰先行作別,李琮故意遲走一步。但江彬並未明白其意,說道,“你也去把團練營安置一下,雖然大事未定,但還是應加強防範,隨時應對不測。”
“這就對啦。我的意見是,最好在今天晚上起事,殺他個措手不及。”李琮直言道。
“你說什麼?想掉頭啊。”
“哈哈……哈,沒想到堂堂提督大人說出這種話來。在這血雨腥風之中,誰敢說自己不掉頭啊?”
“好啦好啦,去吧。有事我再通知你。”江彬被李琮纏得不耐煩了,再一次下了逐客令。
李琮長嘆一聲:“嗚呼,我四鎮邊兵完矣!”說完,突然抽出隨身短劍,當著江彬的面,“嚓”的一下砍掉自己的左手……
沒想到江彬對此並不驚慌,反而不屑一顧地罵道:“你個懦夫,莽漢!要圖大計就不能過於張揚,懂嗎?回去好好養傷,本督知道怎樣行事!”
顯然,江彬胸有成竹,他之所以藏而不露,是防着許泰。許泰是京師將領,平素與楊廷和關係密切,不得不防啊。這不,太后了新的迎帝詔書後,江彬派出特使快馬加鞭地向二王報信,欲拔頭籌大功;他已暗中派出高手親信藏於荒僻山林,攔截南方安6興王府進京的車駕。還有對朝中官宦的拉攏,京城要地的防務……都一一安排就緒。現在只等新帝到京,就能挾天子以令諸侯……江彬想,他楊廷和算老幾?皇帝我都能拿在手上把玩,他還自不量力地跟我斗?
楊廷和看到坤寧宮的殘缺獸吻,心裏起了主意,這主意一定要與太后相商才行。派誰去呢?司禮監宦官韋彬倒是最合適的人選,但韋彬與江彬關係密切,又是姻親,弄不好會暴露。楊廷和知道,江彬與宮內許多官宦的關係複雜,一有風吹草動,他們就會向江彬邀功請賞。但只要說話時注意,他們是不可能識破其中奧秘的。
原來,楊廷和是在謀划怎麼逮捕江彬。這幾天,他與大學士蔣冕、毛紀和司禮監宦官張永密謀,決定以皇太后密旨的名譽捕獲這個禍害朝廷的奸臣。但採取什麼方法,如何逮捕,卻成了大難題。江彬身材高大,勇猛無比,又是四鎮邊兵駐京的總兵提督,雖然已下詔遣返邊軍,但這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啊,所以楊廷和總是提醒自己說話辦事皆要慎之又慎。
這天,司禮監宦官韋彬來到內閣請求道:“輔大人,您抽一點時間給大行皇帝題寫銘旗吧。”
楊廷和一看是韋彬,毫不推辭,一語應承。臨到寫字的那天,楊廷和不經意地說:“依老臣看,坤寧宮的獸吻應該修理啦,不然,新皇后入宮住到哪兒呢?”
“輔說的極是,我正準備稟報皇太后辦這件事哩。”
“這麼說我倆想到一塊兒了。我看這事不能遲疑,你抓緊時間稟報太后,最好這兩天動工。你說行嗎?”楊廷和不動聲色地說。
“這還不容易,我這就去跟太后說。輔大人放心,就是明天動工也來得及。”韋彬毫不懷疑自己的辦事能力,也不忘在輔面前表現自己。
“好,就按你說的辦。如果皇太后同意的話,你就通知我一聲。”楊廷和不斷地激將韋彬,使他頃刻間感覺到了楊輔的可愛,並不像江彬說的是個朽木殭屍。
皇宮的建築開工有嚴格的規定,不管大小建築或是修修補補,皆視為重大事情,在動工之前,都要舉行祭典儀式。參加這種儀式的人選也有嚴格規定,必須由工部尚書和一位德高權重的武官在動土之前親自祭祀。被選中的大臣,意味着獲得了一種崇高的榮譽,自然感到萬分高興,往往推掉一切事務和應酬,也要按時參加。經稟報皇太后,祭祀大臣決定由工部尚書李遂和邊軍總兵提督江彬擔任。
江彬接到懿旨后,心裏暗暗高興。他知道一般的臣僚是擔當不起祭祀重任的,這又一次說明皇太后對他的器重,也說明楊廷和確實願意與他盡棄前嫌,合作共事。許泰的話不假。
誰知團練營提督李琮聽說后,極力阻止江彬參加,並毫不掩飾地說:“現在內廷陰森可怖,只見刀光劍影,並無協商共存。提督要三思而行,不要功虧一簣,遺恨終身啊!”
江彬卻平靜道:“你看見什麼刀光劍影了?整天緊張兮兮的。我看這幾天宮裏平靜得很,楊廷和並沒有什麼大舉措。告訴你吧,朝廷里所有派別都在伸着頭巴望,等着新帝的到來。你要知道,誰得到皇帝,誰就得到天下。武宗在的時候是這樣,武宗不在的時候還是這樣。”
“提督,你錯誤地估計了形勢。這次的祭祀儀式就是楊輔最大的舉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