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七色花 六 小冤家,你幹嗎,像個傻瓜
我和善美姐在內蒙古大草原一夜情,肌膚相親,使我完全撩開了隔在我們之間最後一層神秘的面紗,我洋洋得意,這是哪輩子修來的福,我多麼了不起,氣死大哥!可惜大哥原是死人,壓根兒不會生氣,他對我們做的愛的遊戲毫無察覺,連一絲絲“心靈感應”都沒有,完全沒有,他還從長沙打來電話,與善美姐暢談草原上“風吹草低見牛羊”的詩情畫意呢!
我們先後返回長沙。麗麗喜氣洋洋,我一進門她便迫不及待拉我上床,結果我們做的既不是愛,也不算恨,這便是尋常夫妻,說做就做,做完拉倒。
我心下明白,我和善美姐此次玩火是要付出代價的,她付出的代價自然比我付出的大得多,因此今後相當長一段時間,我們不能見面,想都不要想,可是我怎能不想呢?我坐立不安,胸前掛的那把長命鎖不能摘,怎麼也不能摘;給善美姐打手機吧,有來電顯示,她不接,就是不接;去報社找她,只怕她更反感。見不到她的人,聽不到她的聲音,我只好上網留言,跟她開開玩笑,試圖緩解她內疚的痛苦,她的失眠症肯定又犯了。
“平兒接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着平兒報告平安,着平兒好好生活,天天快樂。欽此!”
“平兒抗旨!大膽!放肆!”
“平兒,你敢藐視朕?”
“來人呀,把平兒推出去斬了!”
“慢,平兒,你知不知罪,你笑一笑,朕就免你一死!”
不論我怎樣“降旨”,善美姐始終不理會,莫非她說到做到,真要與我一刀兩斷?抽刀斷水水更流,我就不信我送她的那把玉石寶劍能斬斷似水柔情!我沒有繼續糾纏她,‘不見少欲,使心不亂’,我避開她靜一靜也好。
過了很久,大約三、四個月吧,有一天晚上,我決定硬着頭皮去拜訪從來看我不順眼的老修女李姐,看能不能打聽到善美姐的一些消息,我甚至巴望着在李家遇見善美姐,我知道李姐是善美姐最好的朋友,兩人走得很近,無話不說。我的見面禮不是鮮花——送鮮花多半會嚇死她的,而是一塊珍貴的徽墨。我沒有打電話預約是怕主人謝絕,我魯莽地做了一回不之客。
我懷着緊張而又期待的心情敲開了斜對面八樓李姐家的門。“李姐好!”李姐一看是我,沉下臉說:“你怎麼來了?”我有點兒尷尬,笑了笑。“進來吧。”一語未了,李姐轉身走了。
我進門即現一個女人,果然是善美姐,跪在客廳的香案前,案子上香煙繚繞,那尊善美姐送給李姐的女觀音,此刻儼然一副男神父的模樣,正在接受淚水漣漣的善美姐的懺悔。
“善美姐!”我走過去扶她。善美姐抬頭看了我一眼,厭惡地說:“別碰我!”李姐則更不客氣:“你是怎麼回事兒,連這個也不懂,‘男女授受不清’不懂嗎?你知道你給善美造成了多大的痛苦!大得了癌症,善美痛苦不堪,十分自責!”
原來如此,我說善美姐從內蒙回來後為何判若兩人,對我這般絕情,原來她的大君不是沒有心靈感應,而是一賭氣“自尋短見”——這個玩笑開不得呀!
我仍然不肯相信大哥遭此厄運。善美姐不是說過“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別人不知就當沒有這回事兒”嗎?不過,也許,正因為大哥一直蒙在鼓裏,善美姐才更內疚更自責。我明白了,女人畢竟是女人,她們承受的壓力太大,這種壓力由外入內,變成深深的內疚、自責,所以更是一場煎熬,哪怕像善美姐這種通情達理的女人現在也不通不達了。我決定為善美姐分擔一部分痛苦,能分擔多少就分擔多少,我把善美姐一把推開,也顧不得她倒在地上,佔據她的位置,跪下:“求觀音菩薩保佑大哥,求觀音菩薩保佑善美姐,求觀音菩薩懲罰我,叫我不得好死!是我獸性大,**了趙善美,我這就去派出所投案自,只求觀音菩薩放過善美姐!”
“我就知道是你這個禽獸不如的傢伙乾的!”李姐在我背上狠狠踹了一腳,我一頭撞在香案上,善美姐立刻抱起我,瘋似的大喊:“捲毛頭,捲毛頭,你醒醒,你醒醒,你快醒醒啊!”
事實上,我並沒有撞暈,我無意以苦肉計嚇唬可憐的善美姐,她還經得起嚇唬嗎?只是睜不開眼睛——不敢面對善美姐,又捨不得離開她溫暖的懷抱,所以,便是那麼一副死相,頭歪着枕在善美姐的腿上,妄圖善美姐慈悲,再次寬恕我。
善美姐真糊塗,我的眼睛閉得那麼緊,一望而知是個有知覺的人,可她還是要哭要喊:“我怎麼這麼命苦呀,都怪我是男人的剋星,我會剋死我身邊所有的男人!李姐,你不如拿把刀一刀殺了我吧!他怎麼會**我,那麼瘦小、虛弱的身體!這全是我的罪過,是我糾纏、誘惑他,我是淫婦,我是巫婆,只配燒死、溺死——”
善美姐哭個不停,我於心不忍,不得不慢慢睜開眼睛,說:“對不起,我害苦了你,姐!”“不,”善美姐趕緊親親我,用手抹去我臉上的淚水,“是姐害苦了你,姐姐不得好死!你沒事兒吧?沒事兒就好!去沙上躺一會兒,好嗎?額頭磕破了一點皮,沒關係,李姐,有創可貼嗎?”
“有有有!”嚇傻了的李姐這時回過了神兒,連連答道。
善美姐用她的唾沫為我的傷口消毒,然後吹一吹,貼上創可貼,然後又變成我的痒痒撓,唱了一句歌兒,逗我笑:“小冤家,你幹嗎,像個傻瓜?”
“多虧了這把長命鎖保住了你,”善美姐摸出我貼胸的長命鎖,“永遠不要摘下!對不起,我得走了,大哥病重,更需要我,我不能離開他太久,姐姐顧不得你了,你自己保重吧!”說著她擦擦自己的眼淚起身走了。
李姐坐到我的身邊,我往裏挪挪**,李姐按住我,說:“別動,讓我看看你的額頭,頭暈不暈,要不要去醫院檢查一下,不會撞成腦震蕩吧?”我說:“沒那麼嚴重,今兒我被你們兩個菩薩‘摸頭’,高興着呢!我是金剛不壞身!你剛才那一腳踢得好,踢得呱呱叫,讓善美姐哭了一場,泄了一通,說出了自己想要說的話。人各有命,就算我和善美姐不相愛,大哥也會得這種病,誰叫他抽那麼多的煙!”
“是這樣,大命不好,沒有和我們善美白頭偕老的福氣,以後就靠你支撐她。不過,眼下不許找她,不能加重她的自責,有什麼事兒先告訴我,我會替你們安排。麗麗那邊怎麼樣,她還好嗎,不會鬧事吧?”
“麗麗知道我深愛善美姐,只求我別離婚,她一天到晚打理她的字畫店,錢越賺越多,哪有時間、閑情跟我鬧,她倒是完完全全變了一個人兒!對了,”我欠欠身,從口袋掏出我的見面禮,“這是我在安徽黃山買的,一塊非常名貴的徽墨,據說是清乾隆年間的,不知是真是假,這玩意兒還是你收着妥當。”
“大姐能收下嗎?”李姐眼睛一亮,接過我的禮物細看,“當然是真的!”
“人各有命,物各有主。大姐還問什麼,巴不得收下吧?”
“你這個捲毛頭,怪道善美那麼喜歡你!我送你什麼呢,讓我想想,乾脆下次再說,給你一個驚喜,如何?”
“隨你的便,但必須是驚喜!”
人人都說冤家路窄,為什麼我總碰不到善美姐?我守候在善美姐上班必經之地——銀山小區我是不敢去了,望眼欲穿,但見黃葉飄飄,一片凄涼。打電話問李姐善美姐的情況,李姐說最近善美姐也不來訴苦了,她並且告訴我,由於大哥來日無多,善美姐辭去了工作。善美姐善美姐,如果你不見我心裏要好受些,那麼我寧肯再次流浪遠方,問題是不見我,你真的好受些嗎?我感同身受,感情這東西反覆無常,有時善美姐氣得叫我滾,我知道那不是她的真心話,過後她會盼着我乖乖再滾回去,我樂意成為她滾來滾去的奴才,我就是臣服於趙善美,我的漂亮姐姐!
有一天下午,我守候在珊珊的學校門口,想通過她打聽善美姐的消息。到了放學的時間,卻望見珊珊她媽提着一摞疊起的中藥包從學校出來,珊珊跟在後面,她邊走邊罵,頭也不回:“以後不許跟趙善美那婊子說話,她不是個好東西,你別學壞了樣兒,一股狐狸精騷樣兒,看見男人便裝可憐!”
這個該死的女人,若非怕孩子受驚,我一定要揪住她的頭往樹上撞!李姐告訴我,自打大哥確診為肺癌,她每來送一次中藥必破口大罵一次,見誰罵誰,連奄奄一息的大哥也不放過,什麼刻薄難聽的話都敢罵,而善美姐日夜伺候病人,以淚洗面,難道不可憐,需要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