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麥林總覺得這幾天來氣氛有點不對勁，只要他一離開地檢署的辦公室，不管走到哪兒？背後都像是有幾雙眼睛盯着他瞧。
他不是神經質，而是敏感度很高。
麥林在調至專案小組之前，專門負責承辦各式各樣的社會刑案，根據以往的辦案經驗，被人跟蹤恐嚇的次數高達八成。也許，這一回偵辦獻金弊案也遇到了同樣的危機。然而，麥林天生鐵膽熱血，他一點也不畏懼這些社會惡勢力。
即使這些天以來，他已經接過幾封未具名的警告恐嚇信，也接過幾通來自高層的關切電話，他卻一點也不打算放緩自己偵調的步伐，更確定自己要打擊犯罪黑金的決心。
「壞蛋就是應該統統關進牢裏，接受司法的懲處！」麥林總是將這些話掛在嘴邊，幾乎成了他的口頭禪。
這天，麥林步出辦公室，正打算前去「大力集團」所投資開發的高球場訪查，黃天浩在後頭叫住了他。
「麥哥，你待會兒要去『大力集團』新開發的高球場嗎？要不要我跟你一塊兒去？」黃天浩跑得有點上氣不接下氣。
「不用了！我自己去行了。你別忘了你還要去調閱『大力』的開發權狀，等你資料都調齊了，再過來跟我會合吧！」麥林拍拍黃天浩的肩膀。
「小心點！我聽說，你最近接到恐嚇信函，還有『高層』給的關切壓力，你要量力而為，別逞強了。」黃天浩有點擔憂，總覺得事情有點不對勁。
「你放心，我查案這麼多年，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就算有把槍抵在我的腦袋上，我也會堅持下去的！」麥林輕輕地一笑，覺得他太過杞人憂天。
「敵暗我明，凡事還是多注意些。我看，你開自己的車去吧！公務車太過顯眼了。」黃天浩的個性比較謹慎。
「也好，公務車留給你用。你找齊資料就過來找我吧！我想，我應該會待上一個下午。」
「嗯。小心點！」
麥林沒帶公事包，一身輕便地上了自己的車，與黃天浩告別之後，逕自往郊外而去。
他們都沒想到，這可能是最後一次交談。
雷小彤開着心愛的跑車，心情愉悅地在郊外享受着難得的艷陽與和風。
她打算到「大力集團」的高球場取景，行銷案幾天前已經正式開始，正進行到拍攝廣告畫面的階段，她這個創意總監自然得到場。
可惜是為了工作，不然，換上輕便點的衣物，好好地兜風該有多好？雷小彤忍住心中的哀嘆。然而工作至上，一向是她的生活教條。
「小彤，妳看我們從這兒取景怎麼樣？可以表現出整個球場的寬敞，也可以把景緻的優點表現出來。」廣告導演阿咪徵詢着雷小彤的意見。
雷小彤四處踱步，仔細地看着球場，點點頭：「可以。不過，後頭的山水可以拍進去嗎？我希望表現出球場的度假性質。」
「這個不難。對了，要不要先找模特兒來試鏡？」
「不用了，那個擺在後天拍攝，先把景取好，我還要想文案呢！」
雷小彤瞇起眼睛看着球場遠方，意外地發現麥林的身影。
「哦？這麼巧，難不成是冤家路窄？」雷小彤自言自語着。
「啊？妳說什麼？」阿咪轉過頭問。
「沒事，我看見一個『熟人』了，我去打聲招呼，你們忙！」雷小彤賊笑着，往麥林的方向跑去。
「嘿嘿！這麼巧啊？檢察官也來打球嗎？這麼有閒情逸緻啊？」雷小彤背着雙手，一臉賊兮兮的機車樣。
麥林一看是她，當場很不給面子地裝作沒看見，繞過雷小彤往前走。
「喂！你這個人很沒禮貌耶！我在跟你打招呼，你幹嘛不理我？」雷小彤氣呼呼地攔下麥林。
麥林的個子高，一百八十幾接近一百九的個頭，即便是身高一百七的雷小彤，在他面前也像是個小孩子似的。
他斜眼瞄了瞄雷小彤，不置可否地說：「我們認識嗎？」
雷小彤簡直就要氣炸了，她不相信會有男人在第二次見到她時認不出她來。
事實上，麥林怎麼可能認不出這個曾經讓他動念想掐死的女人呢？佯裝不識，不過是為了挫挫雷小彤的傲氣。
「你忘了你上次還說要辦我妨礙公務嗎？在『大力』集團啊！」雷小彤氣極，一時不察，竟然就自己招了。
「真的嗎？身分證給我。」麥林嘴角微揚，忍不住在心底偷笑。
「啊？身分證給你幹嘛？」雷小彤警戒地往後退了一步。
「抄資料告妳妨礙公務啊！難不成拿去登記結婚啊？」麥林沒好氣地說。
「你想得美咧！我哪有真的妨礙你什麼公務？幹嘛要栽贓給我？」雷小彤一雙美目幾乎就要噴出火來了。
「還說沒有？上次就算了。現在也是一樣，我是來查案的，妳卻把我給攔了下來，還跟我說了這麼多有的沒的，妳說，妳這不是妨礙公務是什麼？」麥林一臉正色。
「你……」一向口才便給的雷小彤，今天不知道是怎麼了，突然舌頭打結，什麼惡毒的話都說不出口。
「我是特地來跟你打招呼的，我一片好心，你幹嘛這樣為難我？」雷小彤轉變戰術，當下淚水盈眶，一副欲淚的可憐模樣。
「不必了！禮多必詐。我們又不認識，妳幹嘛這麼熱情？我最討厭不熟裝熟的人了，尤其是女人。」麥林還是一副不買帳的機車樣。
雷小彤被他這麼一說，又氣又羞，一張臉漲得通紅，雙腳一蹬，快步離開麥林的視線範圍。
可惡！可惡！太可惡了！雷小彤在心底不住的咒罵麥林，差點把人家的十八代祖宗都給罵透了。
雷小彤也不住地咒罵自己，平時這麼能言善道、牙尖嘴利，怎麼會在今天「凸槌」咧？還是在那個根本不是她對手的蠢蛋檢察官面前！
「一定是早上出門前忘了把紅內褲反穿啦！看我今天衰的！」雷小彤又開始習慣性的自言自語了。她的思考邏輯一向異於常人，大有左右顛倒之嫌。
麥林看着雷小彤氣呼呼的背影，忍不住直發噱。終於扳回一城的感覺，真的有說不出的暢快！
這女的是長得不錯，可惜個性差了點，簡直是生來擾亂社會秩序的！還是能避則避吧！麥林心裏不住地胡思亂想，總覺得一定還有機會與她交手。
原地待了一會兒，麥林笑着搖搖頭，阻止自己的心思移轉，加緊腳步往高球場的辦公室走去。他還有一大堆事情待辦呢！哪有這閑工夫去想別的啊？
雷小彤疲倦地揉揉小腿，忙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才搞定取景。看看手錶，都已經接近五點了。
適才與麥林短暫的過招，她輸得不情不願，總想着他日一定要討回這口怨氣！
小幸幾天前說的「報應」二字，卻在這時候浮上腦海。「莫非真是報應？才讓我吵架輸給了那個二楞子？」雷小彤又習慣性地自言自語。
「啐！幹嘛自己嚇自己？這是不可能的！」雷小彤隨即笑着敲敲自己的頭，恥笑自己的莫名其妙。
「小彤，要不要一起吃晚飯？」阿咪遠遠地問着。
雷小彤搖搖頭：「不了。我有點累，你們去吧！」
「那妳待會兒開車要小心點，山路不是太好走哦！」阿咪叮嚀他。
「知道了！」她的笑容里浮起一絲疲倦。
看看天色，雷小彤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山裏的新鮮空氣，突然很渴望駕着愛車兜兜風。
城市裏習以為常的擁擠，幾乎讓她想不起身處在山林里的自在快意。
偶爾抽一天空偷懶一下，應該說得過去吧？雷小彤在心裏說服着自己，當下打定主意，心動不如馬上行動！
接近秋末，起霧的山裏視線不是太好，加上沒有路燈，麥林小心地駕駛車子。他看來有些疲憊，但是心情卻是振奮的。
黃天浩因為調閱資料趕不過來，可是，卻無損於他訪查的進度。適才，麥林掌握了更多的證據，可以繼續偵調「大力集團」藉著政治獻金，以不法的手段爭取到高球場開發的資料。這是個令人精神一振的好消息！他連忙與黃天浩通了電話，並且相約於辦公室見面討論。
眼前的山路，突然出現了一個大幅度的彎道，麥林放緩了車速，卻發現後面有來車跟進，而且是以超乎尋常的速度往他逼近。
麥林敏感地注意着來車，並且更為小心地駕駛，過了兩三個連續彎道之後，來車加速超前了麥林。
就在他正要鬆一口氣時，前方卻出現一部車橫亘在路上，阻擋了他的去路，麥林猛地踩下了煞車。
麥林還來不及回神，車外已經站了四、五個人，手裏拿着球棒或鋁條，一邊敲擊着擋風玻璃，一邊叫囂。這群人不由分說地猛砸麥林的汽車，其中一個還掏出了手槍。
麥林眼見情勢不對，油門一踩，方向盤一轉，急忙掉頭往來路駛去。
那群人並沒有因此放棄，上了車之後，繼續朝着麥林的車子加速追趕而去，好像非要好好修理他一頓不可。
麥林找出行動電話，按下通話鍵找上了黃天浩。
「浩子，我在高球場附近的山路上出事了，你趕快通知附近的轄區，請他們趕緊派人過來！」
黃天浩驚得從椅子上跳起：「出了什麼事？你還好吧？」
「有一輛車在追我，車上大概有四、五個人，都帶着傢伙。我現在沒事，待會兒就不知道了！你快點通知員警過來吧！時間寶貴！」麥林匆忙掛上電話，聚精會神地開着車躲避危險。
「喂？麥哥？麥哥？！」黃天浩無奈地掛上電話，他急出一身的汗，除了忙着通知附近警局前往察看，自己也駕車急忙前往。
麥林卯足了勁兒，死命地踩踏着油門，希望擺脫緊追不捨的來車。
雖然他不知道對方是何方神聖？所為何來？但是，確實是針對着他。
不知道自己的國民平價車，能不能躲得過對方進口改裝房車的追趕？山路崎嶇難行，加上天色昏暗，麥林心裏幾乎抱定了最壞的打算。
果然如他所料，兩車追逐了幾分鐘，過了幾個驚險的彎道后，麥林的車已經躲不開對方的追趕，在稍微寬敞的山路邊，麥林被迫停下車子。
幾個手持棍棒的男子一齊下車，如同之前一樣，對着車子一陣猛砸狂敲，逼得麥林不得不下車。
麥林一走出車外，就被兩個男子一左一右地架住，其他三人就站在他面前，手裏不斷把玩着棍棒，態度滿是恫嚇。
帶頭的那一個開口問道：「你是麥林？」
麥林沒說話，點了點頭。
那男子繼續說：「很好，那我們沒找錯人。小子，做人做事別太囂張！你永遠不知道你會惹上什麼人！今天只是個小教訓，你看起來不笨，應該知道怎麼做！」
麥林心裏有數地冷哼了一聲：「職責所在。除非你打死我，不然我是不會輕易退縮妥協的！」
那些人顯然不意外麥林這麼說，互看了幾眼后，很有默契地拿起手上的傢伙，一起往麥林身上招呼。
即便麥林練過柔道，但在孤掌難鳴的情況下，加上赤手空拳，又怎麼會是這幾個傢伙的對手？雖然如此，麥林依舊很有骨氣地忍痛不出聲，抓住機會就反擊，閃不過的就咬牙承受。
直到麥林被打得不支倒地，這幾個人才罷手。
「這樣應該就夠他受的了！我就不信他醒來以後還能那麼有骨氣！」帶頭的男子啐了口唾沫在地上，領着一干人不慌不忙地離開現場。
麥林頭上有個很大的傷口，鮮血汨汨，整個人昏了過去。
不知道昏過去多久？麥林從昏迷間醒來，忍着一身的傷，掙扎着站起身，山路昏暗，只看得見天上閃爍滿天的星星。
他有些疑惑，也有些茫然。
一道燈光遠遠地照射而來，麥林依照本能走了幾步，往路中間一站，雙手張開攔住來車，求救。
雷小彤一改平日瘋狂女飈車手的行徑，慢慢地開着車，看完落日，跟着看了會兒滿天星斗，直到肚子咕嚕咕嚕地抗議，她才心滿意足地開車往城裏走。
山路的彎拐難不倒開車技術一流的雷小彤，她在迎面而來的山風中，汲取着久違的新鮮空氣，順便平復一下積累多時的情緒。
雷小彤平日作風凌厲強勢，其實，面對龐大的工作壓力，以及情感上的空虛，她還是有感到寂寞的時候。尤其是看到小幸跟凱子不時出現在眼前的甜蜜幸福樣，雷小彤心裏的酸楚根本無人能懂！
突然間，漆黑的山路上出現一個人影，簡直要把雷小彤給嚇壞了。
若不是車速慢，雷小彤恐怕就要撞上那堵黑壓壓的人影了！
雷小彤把車子停下來，在車燈照射下，仔細地打量着路中央的人影，直到她看清楚那個渾身是傷的攔車人竟然是麥林時，她簡直不知道心裏是嘆息、是驚恐、還是興奮？！才剛說著下次碰面要給他好看，這回，麥林竟然自動上門來了！老天果然還是眷顧她雷小彤的！
只是，這個二楞子怎麼一身的傷啊？
雷小彤打開車門走向麥林，口氣中帶着點狂傲地問着：「檢察官，你怎麼這麼晚了還在山裏頭？車子拋錨啊？要不要我載你一程啊？」
雷小彤原本打算，若是麥林真的因為車子拋錨被困在山裏，她在假意問過之後就要拍拍屁股走人，給他一個教訓，也好好地出一口氣。
誰知道麥林眼神渙散地看着她，不點頭也不搖頭，那副痴傻樣也不知道是不是那身傷造成的？
「我、我不知道……」麥林遲疑地、困難地說著。
「不知道？你怎麼一身的傷？被打劫啦？」她這才看清楚麥林一頭一臉的血。
「我不知道，真的……」麥林話都還沒說完，就這麼一聲不吭地暈死在雷小彤腳邊。
「喂！你怎麼了？你醒醒啊！喂！」雷小彤驚恐地蹲下身子，死命地拍着麥林的臉。但他卻像是死了一樣，一動也不動。
「完蛋了！真的是報應來了啦！」雷小彤忍不住哀號。
雷小彤慌亂地打電話問小幸，連基本的處置都沒做，就這麼蹲坐在昏死過去的麥林身邊。「小幸，我現在該怎麼辦？」
她已經被眼前這一幕給嚇得六神無主了。
「妳先別慌！他的傷勢怎麼樣？」小幸倒是冷靜。
「嗯……我看看。」雷小彤小心地翻動着麥林的頭。「好像傷得挺厲害的，他的後腦杓上有傷口，還在流血耶！」
「妳這個笨蛋！先找東西幫他止血啊！要是他流血過多，一個不小心就這麼死了，那妳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啰！」小幸拉高嗓子在電話里喊着。
「關我什麼事啊？我只是路過被他攔下來的。」雷小彤可憐兮兮地這麼說著。
「妳別頂嘴啦！先幫他止血再說！」小幸幾乎要抓狂了！搞不懂這個女人怎麼這麼「盧」啊？
「噢！好啦！」雷小彤往車上跑去，慌亂地拿出面紙盒跑回麥林身邊，抽出大把大把的面紙，再抱起他的頭，一個勁兒地往他頭上的傷口按壓下去。
昏迷中的麥林還是有些反應的，雷小彤的動作太過粗魯，讓他因此而痛醒了，還睜大了雙眼瞪着雷小彤瞧。而麥林忽然睜開的雙眼，也讓雷小彤嚇了好大一跳，她慘叫一聲，連忙放開雙手，麥林的頭又這麼猛地撞上地，再度暈了過去。
「小幸，我剛剛幫他止血的時候，他有睜開眼睛看我一眼。可是我手一放開，他的頭撞到地上，現在又暈過去了，怎麼辦啦？」雷小彤簡直要暈倒了。
「一定是妳太用力了啦！現在妳只好送他去醫院啰！等救護車到就太遲了。人命關天！快快快！」小幸才想暈倒咧！
「噢！」雷小彤正要掛上電話，想想又不對。「他好重耶，我怎麼把他弄上車啊？」
「想辦法啊！管妳是用拖、用扛、用抱，反正啊，妳現在趕快把人家送去醫院急救就對了！」小幸終於忍不住吼了出來。
「好啦！你這麼凶幹嘛？人家慌了嘛！」雷小彤委屈地抱怨着。
「唉呦喂呀！我的大小姐啊，妳動作快一點吧！先把電話掛了。」小幸無奈地在電話這頭呻吟。
「小幸，我跟你說哦！我終於相信這世上有報應了……」雷小彤實在忍不住要跟小幸說說她的新發現。
「雷小彤！」小幸抓狂了。
「好啦！拜拜！」雷小彤也快抓狂了。
麥林的血還在流，雖然出血量不大，但是也夠嚇人了。
雷小彤實在很不願意讓麥林的血弄髒了她的高級套裝，可是，人命關天耶，好像也沒別的辦法了。
然而，她心裏還是掙扎！
不要管他了，先開溜吧！幹嘛找麻煩？反正這邊也沒人……雷小彤心裏的惡魔這麼說。
怎麼可以見死不救呢？這人雖然討厭，怎麼說也是人命一條。雷小彤心裏的天使這麼說。
幾秒鐘內，雷小彤的心思轉了又轉。「不行！小幸要是知道我落跑了，一定會掐死我的啦！」雷小彤還是決定救麥林一命。
她認命地攙扶起麥林，不知道是害怕還是緊張？腎上腺素在此時發揮出最大的作用，她竟然一口氣就把麥林給弄上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