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誰也沒想到，黃天浩與雷小喬這兩人，會因為「腰子」事件而拉近距離，也增加了對彼此的熟悉度。

隨著雷小喬陪着黃天浩上醫院推拿「腰子」的次數增加，這兩人相處的時間也與日俱增。不看診的日子裏，雷小喬甚至會主動邀約黃天浩外出吃飯，或是相約逛街、看電影。

「惡小姐，我覺得我的『腰子』已經完全康復了，你不必天天陪我去中醫診所了。」黃天浩還是不改對雷小喬的稱呼，邊吃面邊這麼說。

「真的嗎？你的『腰子』已經恢復以往的靈活了嗎？」雷小喬愛吃麵食，一碗炸醬麵已經快要見底。

「對啊！完全沒有受傷後的後遺症，靈活好用的很呢！」黃天浩扭扭腰。

「那真是太好了。我也可以放心了！要不要再吃一陣子的葯？也好確保完全康復了？」她一臉如釋重負。

「應該不用吧！這陣子承蒙你的油壓、指壓，外帶精油芳香療法，我覺得不只是『腰子』，渾身的筋骨都好舒服耶！」

這兩人一點也沒意識到這樣的對話有多曖昧，尤其是在這家小小的麵攤里，一點點的音量就能引來旁人的「關切」。

「你看，人家的女朋友多關心他的『腰子』啊！你也學學人家嘛！別老是知道用，也不關心一下怎麼保養。」隔桌的男子，這麼對自己的女友抱怨。

「不過是偶爾用用，你在抱怨什麼？別把人家當成需索無度的『欲女』好嗎？人家他們年輕啊！哪像我們？都快要變成中年人了，哼！」隔桌女子也不甘示弱。

隔桌的男女小小的口角，讓黃天浩意識到自己的話有多麼曖昧，當下不好意思起來。

「你干麻不說話？很熱嗎？臉好紅哦！」雷小喬張大眼睛盯着他瞧。

「沒有啦！有點熱。」黃天浩尷尬地埋頭吃面。

「這家的面真的好好吃！」雷小喬心滿意足地喝着湯，一大碗的炸醬麵吃得一點不剩。

黃天浩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我很意外你會跟着我吃路邊攤。」

「哦？為什麼？」

「你看你，一身的名牌貨，感覺上，是那種只會去大飯店或是高級餐廳用餐的人。」黃天浩實話實說。

「老實說，我真的不太吃路邊攤。可是這一家的面實在太好吃了，我沒辦法拒絕誘惑。」她也實話實說。

「你愛吃北方面食啊？你父親是外省人嗎？」

「是啊！小時候，我爸爸還會自己擀麵、包餃子，我最懷念在一旁幫忙和餃子餡兒的時光了。」雷小喬的童年記憶，難得有這種溫馨的時刻。

「那你出國這麼多年，想吃麵食怎麼辦？」

「自己做啊！雖然有點四不像。再不就是上中國餐館解饞。」

「你會下廚？」黃天浩睜大雙眼。

「簡單的會一些啦！煮麵條又不是很難，水滾了再下面，然後加點愛吃的料就好啦！」

雷小喬的回答，讓黃天浩對她的觀感頓時轉變——原來，她不全然是個「飯來張口，茶來伸手」的千金大小姐，也有她可愛的那一面。

「我以為你只會等著別人服侍呢！看不出來，真的看不出來……」黃天浩悶著頭吃面，傻傻地對自己笑。

「什麼話嘛！我也懂得照顧自己的！你真以為我是個大米蟲嗎？」雷小喬出乎意料地，並沒有動怒。

黃天浩抬起頭與她相視而笑，很迅速地將碗裏的麵條解決。「吃飽了。你下午要幹嘛？」

「我要去面試。」雷小喬看看手錶，盤算著交通上所需的時間。

「反正我下午也要外出查案，趁空檔時間送你一程吧？」

「真的？你不是很忙嗎？」

「還好。你對台北的路不熟，我送你過去會好一點，省點時間羅。」

「我可以搭計程車啊！」

「遇到壞人怎麼辦？」

「大白天？不至於吧？」雷小喬對他的反應覺得好笑。

「難說哦！」

「你幹嘛把我當成小孩子？我會照顧自己的啊！」

「就當成你陪我看診的回報。」黃天浩替兩人找了很好的理由。

「好吧。那我就先謝謝羅！」

其實，黃天浩沒辦法解釋自己，對雷小喬那份放不下的心情。天氣很熱，台北的交通狀況又糟糕，他不太忍心讓她獨自一人在街頭上摸索閑晃。

說到底，就是「不放心」這三個字。

「浩子，你的腰好點沒？小喬有對你全權負責吧？」麥林關心地問。

剛回到辦公室的黃天浩連忙作勢要他小聲點。「噓！你小聲點啦，想弄得辦公室里人盡皆知嗎？」

「很尷尬嗎？」麥林疑惑地看着他。

「拜託！一個大男人因為一個女人弄傷了腰，傳出去有多麼難聽啊？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做了什麼好事咧！」

「這倒是。尤其身為司法人員，更是不能有些難聽的傳聞。」麥林點點頭，壓低聲量說：「你的『腰子』到底怎麼樣了？康復了嗎？功能沒有受損嗎？」儘管嘴上關心，但怎麼瞧怎麼覺得沒誠意。

「說真的，我對於『腰子』的話題已經很厭倦了。」黃天浩放下手中卷宗，鬆開脖子上的扣子。「我們聊點別的好嗎？」

「那，小喬已經知道『腰子』對一個男人的重要性了吧？」顯然，麥林對這個話題依然非常有興趣。

「對！她已經完全懂了。她是個聰明好學的好學生。」黃天浩有些哭笑不得地點頭。

「那……」

「麥哥，我們真的該聊點『腰子』以外的話題了。」

麥林還想多問些什麼，卻被黃天浩不客氣地打斷。

「好啊！那我們來聊聊小喬好了。」

「她有什麼好聊的？」

麥林調整了一個姿勢，神秘兮兮地問：「聽說，你們最近走得很近？怎麼樣？你心動了，然後決定要行動了嗎？」

黃天浩突然一陣沒力。「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八卦？是被小幸傳染了嗎？」

「我是關心好朋友啊！不要拒人於千里之外！」

「你擔心雷家二小姐嫁不出去，會妨礙你跟小彤的兩人世界是吧？幹嘛這麼雞婆啊你？」黃天浩不客氣地「吐槽」。

「我哪會擔心這種事情啊？我們小喬條件可好的咧！聽說還有追求者遠從法國送禮物到家裏去呢！」

「真的啊？真是搶手。」他不置可否。

「對啊！所以我才跟你說，喜歡就要加把勁兒。你總不能一輩子打光棍吧？」

「我的條件有這麼差嗎？總有識貨的人出現吧？我都不急了，你急什麼？」

「沒有啊！我只是在替你物色好對象，順便也替我未來的小姨子挑選好男人罷了。」說得煞有其事。

「你又不姓喬，幹嘛亂點鴛鴦譜？少無聊了你！」黃天浩嗤之以鼻。

麥林傻笑。「大概是我覺得自己現在很幸福，所以也希望身邊的人都幸福。」

「這種事情急不來，更何況，幸福哪有這麼容易說有就有？結了婚也未必就是串福的保證。對吧？」黃天浩想起父母那場不知道為何而結的婚姻，不置可否。

麥林在心底嘆了口氣，拿出卷宗，換了個話題。「不說這些了。我們討論一下最近的跨國金融掏空案，上頭的指示下來了，看來又有得忙了。」

麥林和黃天浩一向是工作上的好搭檔，但，誰也沒想到這次接手的案件，竟與兩人的人生都息息相關……

很少有人知道，國際知名的「威富集團」創辦人黃威富，就是黃天浩的父親。

黃威富一輩子都在經營自己的事業，對於事業以外的事情一向很少放在心上，包括他的妻子夏彩琳，以及一雙兒女黃天浩與黃天愛。

夏彩琳嫁入黃家十年後，陸續為黃家生下一對兒女，但因為丈夫疏於關愛，為了打發時間，她投資了大把金錢創立了一間服裝公司。

以拓展公司業務以及開發人脈為由，她逐漸迷戀上紙醉金迷的社交應酬，常常將兒女丟給管家照顧，自己則全心全意以事業上的成就來滿足心底的空虛。

多年來，夏彩琳逐漸在業界以及社交圈打出自己的名聲，已經很少有人將她與威富集團的當家夫人的身分畫上等號。她所創立的服飾品牌，不僅在台灣有不錯的口碑，在國際上也逐漸嶄露頭角。

甚至，夏彩琳的情史，相較於自己丈夫黃威富，也不遑多讓地多采多姿起來。

黃天浩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就習慣了自己那個空蕩而華麗的家，也習慣了父母對他們兄妹倆等同於零的情感。

八歲那年，妹妹黃天愛才剛出生，黃天浩便目睹父母激烈的口角，而兩人日後漸行漸遠的情感，更讓他深切地明白，父母各自對這個婚姻的不忠。

黃天浩知道，這個家是徹底的沒救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讓自己早點長大，並且盡全力照顧小自己八歲的妹妹。

整整二十二年，黃天浩沒有一天不提醒自己，要學著讓自己對感情的渴求降到最低。

他知道：學會不期待，就不會輕易受傷害。

早熟而懂事的黃天浩，很成功地讓自己成為一個寡情少欲的人，而黃天愛在哥哥的照顧下，雖然缺乏父母的關愛，倒也仍像個處處備受寵愛的小公主。兄妹倆在沒有父母照顧的情況下，還算順利地長大了。

然而最近「威富集團」卻卷進讓社會震驚的跨國金融掏空案中，這讓承辦這起案件的黃天浩傷透了腦筋。

他本來就沒打算承接父親的事業，因此大學畢業後依照自己的志趣，選擇了成為檢察官為一生的職志。

而黃天愛還在就學，根本也幫不上父親的忙，黃威富更是不指望她。

「威富集團」旗下總共有四個事業體，包括金融、營造、百貨以及海空運輸。全部都由黃威富自己掌管。

有錢有勢的黃威富，當然不只有夏彩琳一個女人，另外還有一個眾所皆知的姨太大，以及兩個庶出的兒子，黃天盛與黃天利。

於是，逐漸老去的黃威富，特別倚重自己的庶出長子黃天盛，多年來，更有意栽培他接掌自己的事業。

可惜黃天盛聰明有餘，道德感卻不足，正當的集團事業，因為他一時的短視近利，惹出了一連串的風波。

黃天盛原本替父親掌管營造與金融事業，卻因為前幾年社會經濟動蕩等因素，投資失利，虧了大筆資金。

為了不讓父親察覺，他把腦筋動到金融事業上，在分析並不周全的情況下，即便幾番調度資金，仍舊彌補不了營造事業上的損失。最後，終於因為非法超貸案，引來政府機關的查察，進而牽扯出更多更大的弊端。

當黃天浩接手這個案件時，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向精明的父親，怎麼可能會讓黃天盛惹出這樣的大麻煩？

「麥哥，這個案子我沒辦法接手。」他拿着厚厚一疊卷宗，語重心長地說。

「為什麼？這種案件應該是你很有把握的啊！」

面對麥林的疑惑，黃天浩直說：「威富集團是我父親的，為了避嫌，我不能接手。」

「啊？你說什麼？」麥林的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他怎麼也想不到，隨和可親又風趣的黃天浩，竟然有個這麼大來頭的父親跟顯赫家世！

「黃威富是我父親，黃天盛是我的異母弟弟。」黃天浩簡明扼要地重複一次，並且簡單地交代自己家庭狀況。

「嗅，那你真的得要避嫌。先去跟上頭報告，這個案件就整個交給我吧！」麥林聽完後，沒多說什麼。

「要麥哥多費心了。」

「哪兒的話！工作嘛。」

黃天浩遲疑了一會兒，終於說道：「麥哥，凡事公事公辦，不必顧慮我……」

「你知道我不是個會徇私的人，你也不必有太多的包袱。去忙你該忙的，這件事情你就先別理會吧！」麥林心裏有感嘆，也有許多想法，但在這個當口，他除了克盡自己的本分，說真的，也無暇去思考什麼。

而黃天浩雖然沒有接手這個案件，心裏卻仍有滿滿的憂慮，對於自己的父親，他心裏仍感到挂念。

只是，多年來形同陌路的父子關係，在這樣的時刻里，他又該怎麼去表達身為人子的關切？

相較於黃威富的事業危機，夏彩琳的事業卻蒸蒸日上，除了台灣的總公司外，她在米蘭設置了採購部門，也在法國增設了負責歐洲行銷事業的子公司。

這會兒，夏彩琳正忙着為自己的事業增加新的生力軍。對於丈夫黃威富此刻的焦頭爛額，她覺得那是他應得的報應，這報應還來得太晚了些呢！她根本一點也不覺得焦慮或是擔心。

說到底，這對夫妻對彼此早就沒有絲毫夫妻情分了。

這天，夏彩琳滿意地看着雷小喬的履歷表，以及她在法國求學的成績單。

撇開資歷不談，對於一個注重外表儀態的行業來說，雷小喬對於流行時尚的美感與敏銳度，絕對能勝任她服飾公司的設計師一職。即使，這女孩兒一點經驗也沒有。

夏彩琳決定聘用雷小喬，並且親自與她面談。

雷小喬對於夏彩琳親自約見她，感到興奮與驕傲。夏彩琳是國內時街界數一數二的名人，也是個傳說眾多的傳奇人物，更是她打從心底佩服的一號人物。

夏彩琳一手創辦的「彩姿」，通常起用的都是已經累積一定實力的設計師，雷小喬根本不敢相信自己有這樣的好運，一畢業就能在「彩姿」擔任設計師的工作。

她原本以為，自己充其量只能由某個有名的設計師小助理做起，沒料到竟是這樣的好運氣！

面談的過程非常順利，夏彩琳對雷小喬有一份特殊的好感，因此在面談的過程中，她始終保持着慈藹的微笑。

雷小喬的態度從容不迫，夏彩琳問些什麼，她便據實以告，連自己複雜的身家也不加以隱瞞。在專業方面的對談，更是因為別有一番見地而深得夏彩琳的讚賞。

「雷小姐……」

「請叫我小喬就好。」

「小喬，我非常欣賞你的才華，還有你獨創的設計能力。我看過你之前在法國參賽的作品，非常的優秀！」

面對夏彩琳的稱讚，雷小喬謙虛地答謝，內心裏也充滿開懷。「謝謝。這些要謝謝我的指導老師，我的功力還很淺。」

「你很謙虛。然而……事實上，你的資歷也的確是我在任用你時一個很大的考量。『彩姿』從來沒有聘用過沒有就業經驗的設計師，即使你的成績再怎麼出色，我也沒有辦法說服我自己，或是其他資深的設計師，用什麼理由來破格任用你。」

雷小喬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彷彿漏了一拍。「所以，董事長今天約見我的目的，是要親自告訴我，我並沒有得到應徵的工作嗎？」

夏彩琳因為她的坦率而微笑：「是的。我沒有辦法一開始就任用你為設計師，可是，我想請你擔任我的公關特助。」

「公關特助？我不僅這個職務的內容，您不擔心我做不來嗎？」雷小喬心中依然有着志忑。

「我知道你的專長在於設計，可是我仔細觀察過你，我發現你對於時尚的流行非常敏感，而且獨具美感。擔任我的公關特助，除了必須很貼近我的工作之外，也必須負責打點我所有對外的公關事宜，包括服裝、行程安排，以及對外的發言。我想，你是個很聰明的女孩兒，應該能夠勝任愉快才是。」

這在時尚界不是常見的事，尤其是一個身為服飾品牌的專業級的老闆，是不會隨便起用一個完全沒有經驗的生手的。

可是夏彩琳獨具慧眼，她看好雷小喬眼中散發出來的野心，以及那股獨特而屬於社交圈的奢華氣質。

她想要好好地栽培雷小喬，讓她成為時尚圈的一個新話題。

這是一個雙贏的決策。

一來，夏彩琳可以有足夠的時間，讓雷小喬累積人脈與經驗，好正式成為一個頂尖的流行服飾設計師。

再來，就憑雷小喬本身的美艷與氣質，再加上一些交際手腕，很快的「彩姿」絕對會引起另一波注目的焦點與話題，對於需要大量曝光量的流行產業來說，絕對是有利無害。

雷小喬很快便懂了夏彩琳的用心，當下便決定接下這個她從未想過的工作，準備好好地大展身手一番。

對於一個習於參加各式應酬派對的女人來說，公關工作根本是遊刃有餘，沒什麼可懼怕的！

「謝謝董事長給我這個機會，我會全力以赴的。」雷小喬誠摯地向她道謝，眼中的神采灼燦而美麗。

「很好。那麼，我們下周一見。」夏彩琳滿意地點點頭。

雷小喬起身告別，夏彩琳突然又叫住她。「小喬，有男朋友嗎？」

「沒有，我剛從法國到台灣，只想專心在事業上有所成就。」她一邊回答，一邊在心底擔憂，夏彩琳該不會是想把自己的兒子還是侄子、外甥之類的傢伙塞給她當男友吧？

夏彩琳滿意地點頭。「很好。畢竟，你的工作內容，將來很有可能得在世界各地出差，也得應付許多的交際應酬。如果有男朋友，對工作來說，恐怕會產生許多不便之處。」

夏彩琳的話說得保守，雷小喬卻聽得很明白。

這個業界女強人，並不希望自己的特助與自己一樣，有太過豐富的感情世界，或許是擔心風采被搶走，或許是擔心員工無心於工作上。總之，她的指示很明顯，在雷小喬的工作交出成績之前，談戀愛這麼一回事，是不容許發生的。

幸好，雷小喬一向也不熱衷固定的戀愛關係，這樣一項在他人眼中不甚合理的要求，對她來說，根本不痛不癢！

「我明白。我不會讓自己的私事影響到工作半分，請董事長放心。」

當她這麼信心滿滿地回覆時，壓根不知道眼前這個未來的上司，竟然是黃天浩的母親。她也壓根沒想到：世事多變，根本毫無絕對的準則。

夏彩琳與雷小喬之間，這段突然演變生成的關係與緣分，對雷小喬來說，究竟是福是禍？是喜是憂？

除了命運的安排者，誰也看不出定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