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其實武彥不會特別想要知道母親的事，正如黑崎茂說的一樣，從未見過的人不存在感情的牽絆，所以也不會去思念，所謂的天倫對武彥來說就是和爺爺待在一起而已。

武彥一邊回想着一邊往學會走去，數學樓二樓的加環長廊出去是一片櫻花林，在春天櫻花盛開的季節里，漫天飛舞的粉色花雨成為橋聯的一大景觀。不過現在，當武彥把目光轉向窗外時，看見的竟然是老跟他過不去的緒方策。但是緒方並沒有看見他，他站在劍道部門外不遠的草地上，正與好幾個身穿劍道服的劍道社社員對峙着。

在幹什麼呢？武彥想道，在窗邊停了下來。仔細看時，緒方依然是那副木無表情的模樣，而圍在他身邊的那些劍道社社員們則個個面帶怒容。

「難道說……」武彥一驚，不及細想便轉身往樓下跑去。

想想也是，以緒方那種惡劣的個性根本就不可能交到什麼朋友的嘛，他只會製造麻煩，惹上一大堆是非而已。天知道我為什麼要為這種傢伙奔前跑后的。武彥一邊跑一邊在心裏抱怨着。

本想由中庭穿過去，但到了中庭，武彥才發現中庭的門被鎖上了，他只得繞着教學樓外跑了一圈。好不容易趕到劍道部的外牆，遠遠便看到了緒方那挺拔的身影。還好，看樣子還沒動手。武彥剛鬆了口氣，就聽到了緒方的聲音。

「……學長最好三思而後行。」緒方慢條斯理地說道：「加入社團的人不是不能打架的嗎？」

「我們不是打架，只是切磋而已。」劍道部的社員說。

「原來如此。有勞這麼多位學長一起和我切磋，真是榮幸啊。」

「不用客氣，對一手就扳倒了我們主將的怪物，這只是一般性的回禮。」

「這不能怪別人吧？是你們的主將沒有用啊，只是把劍舉起來可不是劍道。」

「你這混帳傢伙！別跟他廢話了，動手吧！」其它的社員開始起鬨。

糟了！武彥看情勢不對，忙自牆后跑了出來。「嘿，你們在幹什麼呢？」

緒方見到他禁不住『嘖』地一聲說道：「愛管閑事的傢伙！」

劍道部的人也立刻收起了架式，笑着跟武彥打招呼。「真巧啊，會長，你怎麼到這兒來了？」

武彥這才發現原來人群里有他認識的人，其中兩個還是曾代表學校參加過劍道比賽的學長。一個是三年一班的津川平，一個是三年六班的富野仁貴。

「原來是津川學長和富野學長啊，我還以為是有人在打群架。」武彥刻意微笑地說。

「怎麼可能，我們是社員啊。」津川忙說：「我們只是想和這位一年級的緒方同學切磋一下劍道而已。」

「原來是這樣。」武彥朝緒方看了一眼。「不過學長是不是找錯對象了，這位緒方同學是我們弓道部的社員。」

「沒有錯。因為他對我們劍道部似乎很不滿意的樣子，所以我們才想和他好好切磋一下。是這樣沒錯吧，緒方同學？」津川轉向緒方問。

「難道學長剛剛說的是想和我來場劍道比賽嗎？」緒方故作恍然之狀。

「當然是這樣。」津川只好順勢說道。

「呀，那真是太好了。」緒方看着武彥。「你有空做個裁判嗎？我記得你對劍道也很在行。」

到了這時候，明知道他們雙方都在說謊的武彥只得點頭答應。「我還有一點時間，一局決勝負好嗎？」他問。

津川和緒方沒有意見。進入道場后，兩人在沒有商議的情況下不約而同的默認了採用不戴護具的直接比試方法。武彥本想反對，但見到緒方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似乎對劍道也有相當的把握，決定允許他們就這樣進行比試。

武彥雖然是按個人興趣選擇了弓道部，但是他從小就在爺爺黑崎茂的安排下，對各種運動如：空手道、柔道、劍道和散打等進行了特殊的訓練，所以比賽才剛開始，武彥已看出緒方的實力絕不比津川學長差，憑速度和力量是緒方佔優，至於經驗和技術卻是津川學長略勝半籌。應該是一場勢均力敵的比賽。武彥在腦海里很快地分析了戰況，也預料到了結果。

不過比賽在雙方都拿下一分后，武彥發現緒方的動作開始顯得有些猶豫不決，他的每一下攻擊雖然仍是不慌不忙，迅猛有效，但總是在攻擊的最後關頭出現半秒的停頓而讓津川學長及時地避開他的竹劍。這一下變化非常微妙，只有像武彥這樣的高手才看得出來，但武彥雖然看得出來卻不明白緒方的用意，而其它的社員就更加連這一點都看不出來了。最後津川學長順利以點數勝出。

見到劍道部的社員們都暗中鬆了口氣，武彥在宣佈結果后笑着對緒方說道：「想不到你的劍道練得這麼好，不過幸好你最後還是輸給了津川學長，不然我真要勸你乾脆加入劍道部

「別開玩笑了，我是正式加入弓道部的。」緒方說。

「津川學長。」武彥轉向津川。「我們就不打擾你們練習了，再見。」

津川微微躬身，對緒方道：「緒方學弟，今天謝啦，有機會再切磋吧。」

「學長說的該不會是集體切磋吧？」緒方反問了一句。

「當然不是。像今天這樣的比試你應該可以接受吧？」津川笑着說。

「那麼緒方隨時候教。」緒方也微微還了一禮，跟武彥一起離開劍道部。

兩人默默地走了好一會兒，緒方才問：「你怎麼會這麼巧出現在這裏？」

「就是這麼巧啊。」武彥一邊走一邊看着一排排的櫻花樹說。

「說謊！」緒方直接揭穿他的謊言。

「那麼你又為什麼會出現在劍道部呢？該不會是和劍道部發生了什麼事吧？」要知道社員私鬥的話會被立刻要求退社。

「呃，我也只是碰巧經過那裏……」這回輪到緒方支吾了。

武彥回頭一笑。「你很不擅長說謊，而且也不擅長演戲。」

「什麼意思？」

「剛開始我也覺得你和津川學長的實力應該在伯仲之間，但現在看來是你略勝一籌，因為津川學長連你故意留手都看不出來。」

「你在說什麼？我只是技不如人。」緒方把臉轉向一邊。

「這麼做既能免去紛爭又能省卻麻煩，的確是個好方法。」

「我已經說了不是那樣，是你誤會了。」緒方堅持說。

「不管到底是不是那樣，你能這麼做我很高興。」武彥笑着說，根本不理會緒方的辯解。

緒方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拜託你不要笑得那麼噁心好不好？好像你什麼都知道似的。」

「是，是。」武彥一邊笑應着，一邊想道，其實緒方這種愛鬧彆扭的性格很可愛，雖然嘴巴有點壞，人倒是不錯。可惜這種個性最容易招惹是非得罪人，滿吃虧的。

第一次看到笑得如此開懷的武彥，緒方不由得看失了神。那是一張非常精緻的臉，光潔的面孔，眉清目秀，鼻挺唇薄，有種介於男人與女人之間的中性美。就算緒方再怎麼挑剔，也無法否認它的魅力。

不知道為什麼，和武彥待在一起時感覺很舒服，明明沒有打算要和他和平共處，可是緒方卻不想在這時候破壞氣氛。

正想得出神，旁邊的武彥突然叫了起來。

「幹麼突然大叫？」被打擾了的緒方不滿地問。

「我忘了我還要去開會。」武彥一邊往庭院跑去一邊對緒方說。

「讓他們等等又能怎樣，那些人應該連要你道歉的膽量都沒有吧？」緒方不高興地說。

「我沒有虐待別人的興趣！對了，我今天大概不能到社團練習了，你要加油喔！」說完這句話，武彥已繞過櫻花林見不到身影了。

他今天不去社團嗎？真無聊！緒方想道。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找武彥的麻煩和他拌嘴成為了一種樂趣，就像已經養成的壞習慣一樣有點改不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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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等到了二年一班翹首以盼的校園祭。武彥剛忙完校園祭籌備組的事後就被班上的女生圍住了，不由分說地把他推進了候備室。

「咦？這是幹什麼？」武彥詫異地問。

其中一個女生笑吟吟地看着他說：「黑崎同學，雖然你穿起制服來也很帥，但和我們設計的舞台不相襯，所以想請你換件衣服而已。」她拿起早準備好了的衣服讓武彥看，原來是一套非常漂亮的白色禮服。

「呃，不用穿得這麼正式吧？」武彥為難地說。

「黑崎同學一點也不了解我們的苦心！」另一個女生說：「這可是我們全體女生親手做的衣服耶！」

「你……你們做的？」武彥聽了不免驚慌失措，你們做的衣服能穿嗎？他差點脫口而出這句話。要知道這群千金大小姐，平時上家政課的時候連顆鈕扣都縫不好，更別說是做衣服了，怪不得他驚慌。

「當然，很厲害吧？」女生們自豪地說。

「對，哈哈，對。」武彥不由得苦笑連連。

「所以你一定要穿上這套衣服喔！」女生們笑吟吟的齊聲說道。

就這樣，一向在女生面前遊刃有餘的武彥首先打了個敗仗。一開始就這麼不順利，武彥有預感今天一定不會好過。

「那，那我先換衣服了。」武彥說，卻發現那些女生並沒有離開的意思。

「黑崎同學要我們幫忙嗎？」女生們大膽的目光在武彥的身上游栘不去。

「不，不，我……我自己來就可以了。」武彥急忙說。聽到女生們的笑聲才發覺自己被耍了，心裏直發窘。事事認真的他最怕這種真假不分的玩笑了。

女生們離開后，武彥把那套衣服里裡外外，翻來覆去的看了好幾遍，沒有發現不妥才把它換上。他的經驗告訴他，對付這些厲害的女生不小心一點不行。

剛對着鏡子結好領結，門外的女生已經在問了。「黑崎同學換好衣服了嗎？」

「是，已經換好了。」武彥轉身正要去開門，門外女生的聲音又傳進來說道：「請你從後面的那扇門出去。」

「後面？」武彥回過頭，果然在候備室的另一邊看到了一扇後門。像認定那裏面有什麼陰謀似的，武彥不禁打起了退堂鼓，可是他也知道守在前門的女生一定不會放過他。猶豫再三，知道逃不掉的武彥在幾個深呼吸后，終於鼓起勇氣推開了門。

「呀啊──」

已做好任何心裏準備的武彥還是被這巨大的歡呼聲嚇退了兩步。他定下神，才知道原來自己正身處體育館，四面高大的窗戶被掛上了黑布，所以大白天裏館內卻如同黑夜，燈光都聚集在自己站着的臨時舞台上──大家竟瞞着他設計了這麼一個華麗的舞台，當他發現台上還擺着從音樂教室搬來的鋼琴時，副班長前田向他走了過來。

「好了，各位請靜一靜，現在主角已經出來了，拍賣會即將開始。」前田對着台下說：「不過在開始之前，我們有請我們多才多藝的學生會會長黑崎同學為我們即興表演幾首鋼琴曲，大家說好不好？」

「好！」台下熱烈回應。

前田看着武彥，只見一向從容不迫的他尷尬萬分地脹紅了臉，那樣子實在讓人忍不住想欺負欺負他。於是前田對着台下大聲地問道：「大家說，今天的黑崎同學帥不帥呀？」

「帥呀！」台下彷彿大合唱似的，很有默契地異口同聲。

「雪白的禮服配上他紅蘋果似的臉蛋，很可愛吧？」

「可愛呀！」看着武彥那張越來越難堪的臉，大家都了解前田是有意促狹，於是再次帶笑回應。

「那麼等一下開始的拍賣會請各位不要太吝嗇錢包羅！」前田忍着笑轉向武彥說：「黑崎同學，請吧！」

這種場面還真難熬啊，武彥不禁想到在另一個『拍賣場』里的緒方策，那傢伙沒問題吧？那些纏人的女生當然也不會輕易放過他的，咦？等等，我幹麼要為那傢伙擔心啊？說不定他在這種場合里如魚得水，正高興得很呢！說到底，我會遇上現在這種狀況全部都是那傢伙害的。

看着前田做了個『請』的手勢，武彥只好硬着頭皮到鋼琴旁坐了下來。彈什麼好呢？武彥一邊想着一邊伸手按下了幾個單音鍵，清脆的聲音如投石入湖般在館內盪開，吵雜的人群瞬間安靜了下來。事實上，知道武彥會彈琴的人不少，但真正聽過他彈琴的人卻不多。

隨着幾個單音的結束，武彥的手指隨心所欲地動了起來，一串串優美悅耳的音符在館內飄揚，他輕鬆而悠閑地彈起了自己熟悉的曲子，彷彿和思想無關似的，修長的手指在琴鍵上自由自在地流連，琴聲在指問盤旋、纏繞、飛縱。

武彥小時候常常被爺爺黑崎茂強迫學琴，因此對鋼琴感到非常厭煩，但長大后的他卻常常忙得連觸摸鋼琴的時間都沒有，現在再次彈琴使他覺得既熟悉又愉快。只一會兒，音樂就把他帶到了另一個空間，武彥也暫時擺脫了眼前令人煩躁的束縛，讓自己完全沈浸在音樂之中。

像個人演奏會一樣，武彥沒有停歇地一首接一首地彈着，台下不時有人發出驚嘆聲，這已不是他們所能想像得到的高水平表演了，完全是出乎意料的大贈送。十首……二十首曲后，武彥唇角含笑，滿足地在鋼琴上敲下了最後一個音符，結束了他的『表演』。台下隨即爆發出熱烈的掌聲。

「好優美的旋律！」

「太捧了，學長！」

「簡直就是專業水平喔，黑崎。」

「安可，安可啦，學長，請繼續彈下去。」

「……」

武彥睜開眼，看到台下狂叫着的熱情人群，才突然被拉回到現實中──拍賣會還在進行着。

「好了，好了。」看到時機成熟的前田一邊吩咐把館內所有的燈光打開，一邊跳上台說道：「現在拍賣會正式開始，請各位出價！」

「五萬！」

一開始就是個不小的數目。

「我出六萬。」

「八萬！」

「……」

台下競投非常激烈，台上的武彥只覺得頭好痛，受歡迎是一回事，被迫坐在這裏待價而言又是另一回事，現在的他只想找個地方躲起來。

就在武彥出了會神的這當兒，台下的競價也進行到了白熱化階段。

「十萬！」

報出十萬的是結城船業的獨女結城美香。

「十萬五千！」

接下這個價的是六本木財閥的二小姐六本木綾子。

「十一萬！」結城不肯相讓。

「十二萬！」六本木也不甘示弱。

到了這裏，其它的同學全都不做聲了，畢竟十二萬可不是一般人能隨便出得起的價。

「十二萬五千！」結城繼續出價。

「十五萬！」

一個男人的聲音突然喊道。

「咦？」館內一陣騷動，大家循聲望去，站在體育館門邊報出十五萬這個價的竟是另一個拍賣場的主角──緒方策。台上的前田、武彥和台下的所有人都愕然地看着他。

「怎麼？有規定我不能參加黑崎武彥的拍賣會嗎？」緒方微揚起嘴角，用他慣有的冷淡態度問道。

「呀，不是的。」前田首先反應過來。「十五萬，十五萬，還有誰想繼續出價嗎？」

六本木綾子看了看台上的武彥，又看了看台下的緒方，心裏不由得湧出一個念頭，竟放棄再出價。另一邊的結城美香也沒有動靜，看來這回是兩人心意相通。結果在沒有人再出價的情況下，緒方以十五萬標得了黑崎武彥一天的使用權。

「恭喜你，緒方同學，請到這裏來。」前田對緒方說。

大家自覺地向兩邊讓開，緒方大步定上台，站在一臉困惑的武彥身邊時，不自禁地露出了玩味的神情，看得武彥背脊直發寒。

和武彥剛好相反，緒方今天穿着一身黑色的夾克，他恣意地笑着，顯得既隨意又不羈，站在舞台上，他的狂野和武彥的優雅形成了強烈的對比，但卻同樣的耀眼醒目，顧盼生輝，讓台下眾人大飽了眼福。

「你究竟是什麼意思？」瞪着一臉閑適的緒方，武彥忍不住低聲問道。

「對你來說當然是不懷好意吧？」

「拜託你不要亂來……」

「亂來是指什麼？」緒方淡笑着問道。

「緒方同學。」副班長前田的聲音打斷了他們的對話。「緒方同學，你以十五萬標得了黑崎同學一天的使用權，我們很好奇，想知道你想要黑崎同學為你做些什麼事呢？能不能請你稍微透露一點？」

「這個嘛。」緒方嘴角的笑意加深。「叫黑崎脫光了衣服秀－秀，這主意怎麼樣？」

「哇呀──」台下一片嘩然，女生興奮地大叫了起來。

「不要開那種玩笑！」當事人也在大叫。

武彥只覺得氣血上涌，霎時燒紅了一張臉，他咬着唇死死地瞪着緒方策，像恨不得要咬他一口似的。可惜他這兇狠的目光配上一張緋紅的臉看在緒方的眼裏竟可愛得要命，反而惹得緒方更想捉弄他了。

「不過，」緒方悠哉地把話說完。「黑崎畢竟是我一個人標得的，就算要看也只能我一個人獨享。」

此話一出，台下立刻又吵成了一團。

「呀，緒方同學好色哦！」

「好曖昧啊！兩個都是男生……」

「那樣太可惜了，有好東西看應該公之同好嘛！」

「想不到平常酷酷的緒方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唉，武彥嘆了口氣，覺得自己這次不僅僅是頭痛，連胃也跟着抽痛起來了。早知道會遇到今天這種狀況，當初就不該存有一念之仁讓緒方留下來。被一個男生，而且還是被這種難纏的男生標得，只能說是不幸之中的不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