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此言卻引來銀鷹的嘲諷。
「不許?一個連自己妻子都記不得的男人,還需要提出證據才肯接納我姊姊為妻子的男人,有什麼資格說不許我帶姊姊離開?銀雪,你仔細考慮清楚,這傢伙或許和『何勁風』是同一個人,但他已經不是以往和你朝夕相處的那個男人,他的記憶裏頭沒有你,這樣你還要繼續堅持作他的妻子嗎?」銀鷹忿忿不平地說道。
「銀雪,不要忘了我曾說過的話。」雲蕪名也堅定不移地看着她說。「不要在乎過去如何,我們還有無限的未來,相信我。」
「我……」一邊是自己的弟弟,一邊是自己的「失憶」夫君,這豈不是要她左右為難,兩邊不是人嗎?
「什麼未來,你別忘了,當初我姊姊要認你的時候,你還堅持自己不是她丈夫呢!現在怎麼了?聽自己爹娘這麼一說,馬上回心轉意,又要接納姊姊為妻子了?像你這種三心二意、心意不定的男人能相信嗎?」
「沒有什麼轉意不轉意,不論我是誰,現在的我愛的是銀雪,就是銀雪,我錯待銀雪的地方,我也會以我的一生來彌補她,我不會讓任何人來阻撓我們。」
「說得好聽,萬一哪天你又來一招我忘了,你又打算置她於何地?」
「就算我忘了她的人,我也一樣會再度愛上她,就像現在的我一樣!」
「話人人會說。」
「我無須你的信賴,我只要銀雪相信我就夠了。」
兩人激烈爭辯到最後,一致轉頭看向銀雪——
「姊,跟我回去吧!」
「銀雪,留在我身邊!」
被逼到無路可退的銀雪,咬着唇,看着兩人,搖着頭說:「別說了,你們別再說下去了,我誰也不需要,我誰也不跟,這總行了吧!」
說完,她猶如慌忙遁走的小兔般盲目地衝出大廳外,無視於外頭飄落的風雪。
「銀雪!」
蕪名厲聲一喊,緊接着追過去,銀鷹本也想隨後趕上,卻被阿金攔了下來。阿金張開雙臂,擋住他的去路說:「讓他們倆去吧,解少門主。我雖然了解你愛姊心切,但他是銀雪尋找了這麼久的男人,好不容易得到了圓滿收場,為何你要百般干預呢?銀雪她永遠會是你的姊姊,即使她身邊會多一個男人守護她,也永遠無人能奪走你身為弟弟的權利吧?」
「我是為姊姊的幸福着想,像那種人——」銀鷹氣急敗壞地解釋。
阿金默默地搖頭。「幸或不幸,不是由他人的眼光來判斷的,要問她自己。你又怎麼知道,你所謂的幸福,其實對她而言可能是不幸呢?」
「……」銀鷹一咬牙。
「放手吧,解少門主,你的姊姊已經找到她自己要走的路了。」
阿金這番語重心長的話,銀鷹聽不進去,可是他也知道就算現在追出去,也追不到人了。早知道當初即使是要把姊姊關在家中,也不該讓她嫁給那個來路不明的男人,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
☆☆☆
「銀雪!銀雪,別跑了,危險!」
天上降下的雪遮蔽了視線,漆黑的園子裏處處佈滿危險,銀雪以手背擦着不住奔流的淚水,根本無心去管腳下滿是碎石子、枯枝、落葉、爛泥覆蓋的崎嶇路上,隱藏着何許危機,即使耳朵聽到蕪名的呼喚,她還是不顧一切地直往前奔。
「銀雪!」
啪擦一聲踩斷了樹枝,銀雪的腳拐了一下。
求你別再叫我了,我不想聽,我不願去想了……
「銀雪你等一下。」
迎面打來的細枝劃破了臉頰,隱隱作痛,可是她仍舊置之不理。
我只是想與你平平凡凡地共度一生,我只是想要找回往日的幸福日子,我要求得太多了嗎?為什麼這種事會發生在我們身上……
「銀雪!」
最後一次呼喚,他終於追上來,迅速地握住她的手腕,強硬地要她停下來,可是銀雪不斷掙扎着,踢他、打他,蕪名忍着那些落在身上的小拳頭,堅持不肯鬆手,於是在黑暗的林子裏,兩人無言地拉扯着——
一不留神,有顆小石塊絆住她,一個重心不穩,銀雪整個人往後仰倒,雲蕪名以自己的肩膀充當她的襯墊,狠狠地撞上泥地,可是他成功地保護了她,兩手始終牢牢地抱住她。
「唔……」劇烈的痛楚由他的右肩傳來。
銀雪驚覺到身下代替自己受傷的蕪名,霎時間什麼逃跑、離開的念頭都飛散消失,她緊張地起身探視說:「蕪名、蕪名?你要不要緊!」
雖然眉頭因為痛楚而皺起,他還是勉強自己給了她一個安慰的笑容。「終於追到你了,你可別再跑了。」
「傻瓜,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你的傷——」
可是他卻緊握着她冰冷的小手說:「對我而言,你不再逃跑才是最重要的事。答應我,別再說要走,若你不答應我,我絕不放手。」
「我知道,我答應就是了。快點回屋子裏,讓我看看你傷得怎麼樣了?」銀雪從他嚴肅的目光,知道他說這句話有多認真,也無心再和他爭執下去,只得點頭應道。
蕪名讓銀雪撐起他,渾身沾着泥水污雪,肩膀處也陣陣疼痛,但兩人相互倚偎的這一刻,蕪名暗暗在心中想着:無論要他作什麼,他都不會再讓這份甜美的感動離開他的身邊。
他們一起回到了蕪名的房裏,他不願回主屋大廳,擔心那裏的人還未散去,爹娘、解銀鷹在場只是增添更多不必要的麻煩而已。所以他半強迫地讓銀雪送他回到自己住的東二院,那裏是雲家最為安靜、無人打擾的地方。
銀雪先是以乾淨的手巾用熱水燙過,再匆匆走回蕪名的身邊,而他已經解下上半身的袍子,露出了肩背——沒有明顯外傷,只是紅腫得厲害。
「如何?會很痛嗎?」將熱布貼在那紅腫的地方,她擔憂地問。
他黝黑的俊臉閃過几絲慘白,小聲地說:「有點。」
「還是去請大夫來看一下會比較好吧?」似乎他們重逢后,就不斷地在找大夫,銀雪感嘆地想着,都是自己的錯,給他惹出這麼多麻煩。
「不……我自己知道,骨頭沒有斷,只是挫傷而已。」他不想有人來打擾他們好不容易獨處的時光,蕪名指着屋內的一座木櫃說:「那裏面有我自己調配好的藥膏,貼着白紙的青色小瓶可以紆解疼痛,讓它不至於惡化。等明天我用血蛭吸出瘀血,就沒事了。」
「小青瓶是嗎?我立刻去拿。」
銀雪小跑步奔向他所說的木櫃,拉開抽屜翻找,青瓶、青瓶,念念有詞地看着滿柜子五顏六色的小瓶子,偏偏越是焦急,就越是找不着,找到了青瓶卻不是貼着白紙,要不就是貼着白紙的其它色瓶——快啊,貼白紙的青瓶在哪裏?
「啊!」
就在她被一瓶瓶小瓷瓶弄得眼花撩亂之際,她眼角的餘光注意到一隻錦色小袋,她伸手拿起它,顫抖地翻視着。
「那隻銀針錦囊怎麼了?」
銀雪摸着上頭精心繡的一朵朵銀白雪花,襯底的錦布也是在眾多料子裏,一挑再挑才決定好的。這是……為夫君而綉……並且親手在他們成親滿三年的那一日送給他的,想不到竟會在這兒!
「你……你知道這錦囊是哪裏來的嗎?」
「哪裏?它一直都在那裏,就收在我的——」蕪名蹙起的眉,忽然開展。「莫非這是你給『我』的?」
含着淚水一笑,銀雪點點頭,拿着錦囊走回他身邊。「你看這裏。」
雪白的小手翻出錦囊的黑色內里,就在縫合的邊緣,以紅絲綉着小小的「丁卯年,勁風」字樣。
「我當初只想記下咱們成親滿三年的日子,於是悄悄地在這錦囊里留下了記號,你一直都沒有發覺,對不對?」她摸着上面的字,還記得綉着這些字時,有種惡作劇的幸福,她打算等到這錦囊破了、舊了,再拿給夫君看,說「瞧,還記得嗎?我是在那年將錦囊送給你的。」
只是想不到竟是在這種情況下,告訴了他。
「我一直沒有發覺……」蕪名喃喃地說著,拿起那隻錦囊。「若是早一點發現的話……也許我們就可以早一點相認了,當初你昏過去時,我也曾拿出這錦囊,只是你當時失去了知覺,更不可能看到它。」
「命運之神開了我們一個很大的玩笑。」銀雪嘆息着說。「我怎麼也想不到,你竟然失去記憶。」
「抱歉,我竟然什麼也不記得,還讓你吃了許多苦頭。」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也許老天爺想給我一個考驗吧?想知道我能不能以自己的雙手守住我的幸福……」垂下頭,銀雪看着自己的雙手說。「失去之後,才知道它原是那麼脆弱,一不小心就會將它打破。」
蕪名以自己寬厚的大手將她的小手整個包起來,說道:「這次,我絕不會再讓它逃走了,我會好好地珍惜。」
灼熱的目光吐露着勝過言語千倍、萬倍的火樣慾望,看得人心慌意亂。
銀雪突然間意識到這屋子裏就只有他和她,即使深信他就是自己的夫君勁風,但相隔一年多的時間,他倆此刻與剛剛相識時的生疏並沒有兩樣,而他那咄咄逼人的熱焰雙眸,強健而裸露的肩膀,又是這樣的教人坪然心動。
她燒紅了臉,羞怯地說:「對了,葯、藥瓶,我還沒有拿藥瓶過來,你、你的傷口……要緊。」
「現在我痛的不是肩膀,而是別的地方。」他勾握住她的手腕,一寸寸地將她拉過來。
「你……」
他該不是想--銀雪不敢再往下想,許多羞人的念頭一個接着一個冒出來。
可是他壞壞地一笑。「這個地方除了你能幫我外,沒有葯能治好它的,銀雪,你肯幫幫我嗎?」
完了,她的腿發軟,根本沒力氣離開。
啊……他的手已經纏上她的腰了,自己正被往床上拖去,那意味着什麼,就算三歲孩子都知道。
「不、不行的……你……你的傷……」
「行、行的……」他心知她抗拒的念頭漸消,她閃爍不定的美眸中也和他一樣泛濫着無法遏抑的情火,蕪名嗄聲在銀雪的耳邊吹氣說。「我的這裏和這裏,都為了渴望你而發痛,你要對我見死不救嗎?讓我為渴望你過度、饑渴而死嗎?銀雪,我的好娘子,你不會吧?」
語畢,他咬着她綿軟潔白的小耳垂,本能地知曉這裏是她的弱點。
「啊……」
她渾身泛起波波快意的戰慄,多久了?她幾乎忘記,被人撫弄是什麼樣的感覺,她的身子憶起過去甜蜜的歲月,由漫長的寂寥冬眠沸騰地蘇醒過來。
被他握住的手,受到他牽引,來到他敞開的胸口,當她的掌心放在胸上時,可以感受到在厚實光滑的肌膚底下,滾熱的血與悸動的心,正合聲並頌着對她的愛。而他偎向她,將她平放在床榻上的頎長身軀,澎湃勃發的慾望已等不及想佔有她,奪取她最甜最美的寶藏。
「行嗎?銀雪?」他溫柔地請求着,最後一次確認。
銀雪腦海中竄過許多「不行、不行」、「這太羞人了」的念頭……才剛相認便迫不及待相好,他都尚未抬回過去的回憶呢,應該再等等。許多許多應該悍然拒絕的理由,卻敵不過他一抹深情凝視。
她閉上雙眼,雙頰火熱得像要融化了般,輕輕地一頷首。
☆☆☆
「那兩人到底去哪裏了?」銀雪和蕪名一去不歸,望着沓無人影的大廳門前,銀鷹急切地在廳里踱起步來。
另一端,雲母則夾起一塊雞肉放到小錦錦的碗裏頭說:「你真是個小不點呢,來,多吃點肉,好快快長大。」
「謝謝雲大娘。」錦錦伶牙俐齒地說著,模樣討喜又人見人愛的小男孩,沒花多少工夫,已經討得雲母的歡心。「雲大娘真是個好人,不但讓我們住在那麼漂亮的地方,還準備這麼多好吃的東西。可是為何雲大娘要對銀雪姊姊說那麼不好聽的話呢?還把銀雪姊姊氣跑了。」
「錦錦。」珠櫻掐掐他鼻頭說。「你這小鬼,少管大人閑事啦!」
「呵呵呵,不要緊。我不會跟孩子生氣的。」雲母擺擺手說。「我不是討厭你們的銀雪姊姊,相反地,我見那孩子端莊秀麗,給我們家那頑固的老么當媳婦兒,算是我們高攀了呢。不過……婆婆要是不挑剔媳婦兒,客客氣氣地說話,反而像是把她當外人看呢!所以該說的話就說,心中不存芥蒂是最好的。」
雲父愛憐地看了一眼妻子說:「你們雲大娘是刀子口豆腐心,很容易讓人誤以為她是壞人,這性子很吃虧,我也常這麼說她,她偏不愛聽。」
「有啥關係,只要你懂我就行了。」雲母嬌嗔地瞟了自己老伴一眼。
大伙兒和樂融融地笑着,銀鷹的忍耐也到此為止,他大步走到眾人面前,冷聲地說:「非常抱歉打擾了你們的愉快用餐,恕在下失陪,我要命人搜索我姊姊的下落。請雲老爺見諒,此舉可能會驚擾貴宅的安寧。」
放下碗筷,雲母起身,她二話不說,拉過了銀鷹的手,強行帶他到圓桌的空位處,按着他坐下,抬起頭以大嗓門吩咐道:「刑總管,替解少門主送上乾淨的碗筷。」並低頭拍拍銀鷹的肩膀說:「年輕人,吃點東西,人在餓肚子的時候,火氣總是特別大。有什麼事,都等吃飽了再說。」
「雲夫人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掛心家姊的安危,無心……」
「我不接受『不』字。」雲母使出長者的威嚴強硬地說。「你姊姊很平安。方才家丁不是已經向我報告過,他們沒有離開家裏嗎?既然沒離開,就不會有危險,所以你沒有借口不吃這頓飯。」
銀鷹綳起臉,他的教養令他無法公然忤逆長者。「恕我無法同意您的意見,既然家姊沒有離開雲宅,那她沒回大廳是怎麼回事?」
「人家說,夫妻吵架總是床頭吵、床尾和,小倆口要躲到哪裏去和好,我們管不着吧?」雲母擺擺手說。「我也想通了,反正媳婦是兒子的,只要兒子認她,我就認。我不會再說什麼。」
「我想兒子聽你這麼說,他一定會很高興的。」雲父欣慰地表示。
「重要的是他們兩人怎麼想,我們旁人就別再插手管人家的家務事了。」阿金也愉快地說著。
錦錦拍手說:「好耶、好耶!銀雪姊姊終於有歸宿了。」
「不過這樣一來,咱們『天下第一紅』又少了一人,該再找新成員進來,不然遲早咱們會落得只能演獨腳戲。」珠櫻立刻預想未來。
「好哇,這回找個漂亮的小女孩,我一直都想有個妹妹。」錦錦興奮地表示。
「啪」地彈了一下他的小額頭,珠櫻不客氣地道:「喝!又不是給你找娘子,你這小鬼頭未免太早熟了吧!」
「哎喲,我又沒叫你生,氣什麼?」
眾人聞言不禁哄堂大笑,獨獨銀鷹自始至終都無法融入這一團和氣的氣氛里。
要他承認雲蕪名是姊夫?讓那個三番兩次令姊姊傷心的礙眼男人,繼續留在姊姊身邊?他絕對無法原諒令姊姊如此傷心的男人,擺出「丈夫」的姿態,又重回姊姊身邊。他要破壞,這種虛假的幸福,不存在也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