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禱，叫醫生！」祈未衝出房間。「快準備冰枕！」

「怎麼了？」祈禱皺眉。

「他發燒了！」祈未一臉慌張。昨晚他替釋懷洗澡時還好好的呀，怎麼才睡了一晚就變成這樣？

「你是不是太超過了？」祈禱立刻進房間審視狀況。他一探釋懷的額……好燙啊！天。四十度跑不掉！「未，要老陳開車，等大夫來太慢了！」

「好。」祈未用棉被緊緊裹住釋懷，抱起他跟在祈禱身後。

十分鐘后，他們被安置在頭等病房裏。

釋懷吊著點滴。

祈未十分頹喪的坐落床邊，緊緊握住釋懷瘦弱的手。為什麼，他總把釋懷害成這樣？為什麼釋懷在他身邊一刻也不好過？

「未。」祈禱推門而入。「沒事的。因為他之前……」祈禱頓了頤，不知如何措辭。「總之，他身體從小就沒有養好，或許表面上看不出來，但事實上他的確比一般人虛弱。」

祈未完全沒有說話，也沒有看他。

「這次他會發高燒是因為體力透支，而且他原本就有一點感冒。所以你還是節制一點吧！」祈禱拍拍他后就出去了。

感冒？為什麼他一點也不知道？原來他哭就是因為不舒服嗎？

而他不說是因為……怕被罵嗎？

釋懷的確很怕他生氣。

原來釋懷不肯說是因為怕惹他生氣！

該死！

祈未厭惡起自己。

他竟然完全看不出他不舒服？還拚命逼問他為什麼哭！他到底……在看釋懷的哪裏啊？還說要好好保護他……

全是狗屁！

難怪釋懷要哭了。不舒服不能說，連哭都要經過他的允許！自己到底是哪門子的棍球啊！他把釋懷囚禁在他身邊，就是為讓他哭泣嗎？

仔細想想，釋懷在他身邊從未有好事發生。他總是害釋懷陷入災難。釋懷在他身邊有開心過嗎？他有嗎？

祈未想回答自己有，卻說不出口。

他從未讓釋懷好過。

強行將另一個人佔為己有……這樣的惡行，終究會招致不幸。

釋懷已經夠可憐了！他還要帶多少不幸給他呢？

祈未望着他血色盡失的面容……

突然間笑了起來。

他以為自己可以給釋懷快樂的。

真的，一直到一秒鐘前，他都如此以為。

可是他錯了。

釋懷待在他的身邊只會令釋懷自己更加凄慘而已。不但得不到快樂，反而不停地受苦……

畢竟一個連哭泣自由都沒有的人要做快樂談何容易？

從一開始他想獨佔自己以外的人就是錯的。

他憑什麼成為釋懷生命的主宰？憑什麼啊！？

是他剝奪了釋懷的快樂。

一個連自由都失去的人怎麼可能快樂？

為什麼他沒有察覺呢？

釋懷會哭，是因為他不快樂呀！

「其實我才是笨蛋……」祈未放開握着釋懷的手。

彎下腰吻他的額時，祈未看見了自己為釋懷戴上的項鏈。原來一直都在呀……祈未笑了。於是他伸手拿下這條已經失丟光澤的白金項鏈，也取下他們曾經的誓約——釋懷是屬於祈未的。

「其實我一直都沒有跟你說，這條鏈子是我特地為你買的。因為它看起來很適合你……我看到它的第一眼，就覺得它很適合你了。」

可是，祈未已經不再適合你了……

祈未已經不再適合你了。

＊＊＊

釋懷三天後醒過來，總覺得渾身上下都不對勁。

他是睡了個舒舒服服的覺沒錯，燒也退了，可是……

似乎少了什麼。

他習慣性的摸摸胸前，赫然發現——他的項鏈不見了！

項鏈竟然不見了！

釋懷覺得眼前一黑，他的項鏈……祈未給他的項鏈……

「欸？你醒啦？」祈禱抱了一堆水果進來。

「祈禱，我的項鏈呢？」釋懷急得快哭了，他不能弄丟的！那是祈未給他唯一的東西呀！比他生命都重要的……怎麼會弄丟呢？

「項鏈？我之前幫你換衣服時還在呀，會不會是掉在床上了？」祈禱也開始幫他找。

釋懷一聽急忙掀開被子，可是卻不見蹤影。

「沒有嗎？我幫你問問好了。別緊張，不會丟的。」祈禱安慰他。可憐的孩子，臉都嚇白了。「絕對找得回來的，所以不要擔心，好嗎？」祈禱拍拍他的頭，他看起來快要哭了。

「祈未呢？」釋懷很努力讓眼淚不要掉下來，所以問起祈未。他不可以再讓祈未看見他哭了。

「祈未？他不是一直都在這裏嗎？」祈禱奇怪的問。他在說什麼傻話？

「沒有啊，我沒有看見他。」

「可是他都有打電話給我說你沒事啊！」這三天早晚各一通，很周到呢！

「可是我真的從沒看見他呀！」曾經夜裏他迷迷糊糊醒來，身邊都是空無一人啊，祈未怎麼可能一直都在呢？

「奇怪了……」難道未又認為釋懷生病是他的錯嗎？他怎麼老是往不好的地方想呀？而且為什麼每次都把錯攬到自己身上呢？

「祈禱？」釋懷突然有些擔心。因為他有很不好的預感……項鏈又弄丟……怎麼會這樣？為什麼他突然有種就要失去什麼的感覺？

「沒事的，放心。我去替你問問項鏈的事，你先在這裏休息好不好？晚點我回來再替你辦出院，好嗎？」

釋懷點點頭。

等祈禱離去，他又沒命的開始找他的項鏈……

但翻遍病房卻不見蹤影。

怎麼會呢？項鏈怎麼會弄丟呢？釋懷的眼皮突然不規則的跳動起來。

他內心不祥的預感更加擴大了……

祈禱說祈未應該在這裏……

那人呢？為什麼他不在？他到哪裏去了？

＊＊＊

當祈禱辦好出院手續，病房也整理好的同時，電話響了起來。響了兩聲斷掉，隔五秒后又響了

釋懷接了。「喂？」

「好一點沒？」

「祈未！」釋懷驚呼。「你在哪裏？」

「是好多了吧！」祈未笑。釋懷的聲音轉來很有精神。這樣他就放心了。

本來……他並不想跟釋懷說話的，卻老是放心不下。他放開釋懷，並不代表他去得下他。唉……真是沒用啊祈未。你的男子氣概到哪裏去了？不告而別做不到，不聞不問做不到，請問你的「決定放手」到底是在哪裏實施啊？

忍不住，祈未在話筒另一端責備自己的氣短。

可是他沒辦法放着釋懷一個人啊！怎麼會這樣呢？

「祈未，我的項鏈呢？」釋懷根本沒有察覺他複雜心境，急着問項鏈下落。

「在我這。」

「真的！？」原來是他拿走了呀！好險，不是弄丟了。釋懷大大鬆了口氣。

「所以你自由了。」

「咦？」釋懷呆住。他……在說什麼呀？為什麼他睡了一覺起來就變成這樣？

「你可以繼續住那，我要搬走了。」祈未還是笑着。

原來說這些話，沒有想像中困難。大概是因為……他沒有看見釋懷的緣故。

他會選擇打電話，也是因為不想看見釋懷。祈未不願意不告而別，因為這樣太小人了。他不希望自己與釋懷走到那樣的局面。因為他們只是……不再屬於對方而已。沒必要搞得自己裡外不是人。他走，因為這樣對釋懷最好。

只要祈未不在，釋懷會好過些吧？至少不會以淚洗面。他真害怕他那模樣。

但祈未沒有當面跟他說。因為如果再看見釋懷，他一定會反悔的。

他會繼續獨佔他一輩子。

「你要搬走？」

「嗯，阿兔們總不能沒人照顧吧？我二十了，也該為將來打算。」祈未笑得雲淡風清，好象在說晚上要吃什麼一樣平靜。

「帶我走嗎？」釋懷問得天真。

「不。」

「你要丟下我？」釋懷已有些哽咽。為什麼突然……

「不，是給你自由。」

「我才不要！」一不留神，釋懷搶出了淚。「什麼狗屁自由？我要那自由幹什麼！？」祈未就是他的自由！如果自由就是一切的話，祈未就是！

「釋懷？」他解除契約，釋懷該高興才對呀……釋懷不就是因為失去自由，才不快樂的嗎？

「我做錯事情嗎？我可以改……我什麼都改！祈未，我做錯事了對不對？所以你才要丟下我……對不起……對不起！」釋懷拚命鞠躬道歉，即使祈未不在眼前。

「你哭什麼啊？」祈未不解。又道歉幹嘛？

「祈未，別丟下我……」釋懷已經哭得說不出話了。為什麼祈未突然這樣呢？是氣他老是生病嗎？他會努力養好身體，努力不再生病……所以，請不要拋棄他！為什麼祈未在抱他之後又不要他了呢？

祈禱在一旁看不下去了，拿過電話。「未，你又欺負釋懷了。」祈禱指控。

「禱，幫我看好釋懷，不準讓他離開你的視線！」他擔心釋懷激動之下又想不開。

「我已經幫他辦好出院了，現在正要回家……」祈禱報備。

「要老陳專心開車。」不得有任何閃失！

「是。」祈禱笑了，第一次……聽見祈未這麼著急的聲音。他們終於自覺到自己已經在談戀愛了嗎？

真是反應遲鈍的兩人吶！

＊＊＊

「祈未！」一回家，發現祈未在門口等着，釋懷就迫不及待沖向他。

他怎麼可以……被這個人丟下呢？

他會活不下去呀！

「怎麼又哭了呢？」祈未接住飛奔而來的釋懷，皺起眉。「我真的是搞不懂你耶！」祈未對他沒輒，只有讓他哭濕自己胸膛。「以前你不是都不哭的嗎，怎麼搬到我家就變得這麼愛哭啊？」他嘆息。「為什麼要哭呢？」

「為什麼不哭？」釋懷突然吼了起來。

溫順的模樣消失不見。

他豁出去了！今天——不，現在，他就要告訴祈未釋懷愛他！反正他都要失去祈未了，有什麼不能說的！？「你把我的項鏈帶走，又說要丟下我……王八蛋！我為什麼不能哭！？」

「釋懷？」祈未傻眼。王八蛋？這是髒話耶。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寶貝那條鏈子？你知不知道我每天睡前都要拿下來擦拭一遍？」釋懷哭喊：「你根本就是個渾蛋！你怎麼可以擅自拿走我的東西！？」

「因為……我只是想要解除我們之間的約定……」祈未像只小綿羊一樣被釋懷指着鼻子罵。平時沒有脾氣的人生起氣來像海嘯一樣，好可怕哦！

「為什麼不經過我同意？你是小偷還是強盜啊？我有說要解除嗎？為什麼你自己就擅自決定了！？」

「因為你不開心！」祈未也火了。小偷？強盜？還魔鬼咧！「你待在我身邊一點都不開心！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我收回項鏈、解除契約！」

「誰說我不開心了？」

他們已經呈現對罵的狀態。唯一的不同是釋懷哭了，祈未沒有。

「那你哭什麼？別告訴我你是喜極而泣！」祈未吼回去。「哭哭啼啼的，你那是開心的樣子嗎？我又不是瞎子！就算是瞎子都知道你不開心！」

「我不開心還不都是因為你！」祈未大聲，釋懷比他更大聲。

祈未覺得自己被刺傷了。

釋懷不開心……果然是因為他嗎？

「我……我知道啊！所以我放你走啊！」祈未有點傷心，卻假裝沒有。「我知道你並不願意屬於我、不想被我束縛，所以我拿走項鏈、讓以前的一切全都一筆勾銷……這樣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你到底在不滿什麼啊？」

「你都不用大腦思考的嗎？」

釋懷簡直不敢相信世界上會有祈未這種笨蛋。如果他不願意屬於祈未……為什麼要被他抱？如果釋懷討厭祈未……

這根本不可能的事竟然被他當成事實！？

笨到底了他！

「啊？」祈未已青筋爆起。要不是這人是釋懷，早就掛點。

「我說你根本沒有大腦！」

「你再說一次！」祈未向前一步。

「如果你有腦，你就不會說這種沒腦子的話！」釋懷哭喊。

祈未瞪着釋懷，突然間背過身去。

怎麼辦，他好想揍他！這輩子沒被人這麼歧視過！

可是釋懷卻從祈未身後抱住了他。

氣氛忽然一轉，沉澱成深深的藍色。憤怒的紅，在一瞬間成了憂傷的藍。他們都籠罩在憂鬱的藍色情感里，承受巨大的憂傷。

釋懷哭了，祈未想哭。

他們都不想傷害對方，可是他們都受傷了。

「祈未，別丟下我……」釋懷忽然沉下嗓子。「你不在我怎麼辦？」他哭了起來。「你不在，我會死的。我好不容易等到你帶光給我，你卻要丟下我……如果你要丟下我，為什麼不一開始就讓我死了算了？」他緊緊抱住祈未，彷佛那樣就夠除去憂傷。「因為我該死，所以你不要我了嗎？」

「不準說自己該死！」祈未氣極。「你要是沒活着，我都想死了！」他破口大罵。動不動說死，壞習慣！要真死了還得了？小王八。

「祈未？」

祈未嘆息。抓住釋懷繞在自己胸前的手。垂下頭。過了很久，又抬起頭……

有些話不能不說。

因為錯過了就說不出口。

祈未不希望他們之間走到盡頭，更不希望釋懷因此而絕望難過。

於是他嘆口氣。「從你剛剛的話，我知道你很在乎我了……」祈未有些不知所措的摸摸鼻子，卻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說真的，我好高興哦！」原來釋懷是在乎他的呀？原來釋懷是甘願屬於他的呀？他真的好高興哦，怎麼辦。

可是他想起什麼又嘆了口氣。「你很聽話，我卻因此而不知道你在想什麼。雖然我既霸道又粗魯，可是我也會不安啊。我根本不知道你為什麼哭，問你又不告訴我……我要怎麼辦？」

「祈未，」釋懷再也忍不住了。「不是在乎，是愛！我愛你，比你能夠想像的都愛你！所以……才會因為得不到你的愛而哭泣……」

「你……」祈未不敢相信，這傢伙……

「你白痴啊！」祈未忍不住罵。

「咦？」釋懷傻眼。為什麼他誠摯的愛的告白會得到這種響應啊？

「你真是夠笨了耶！得不到的不會去要啊！哭有屁用？你開口我會不給你嗎？沒看過你這麼笨的人了！」

「真的嗎？」

「廢話！不給你要給誰？」祈未沒好氣。

「那給我。」釋懷認真的繞到祈未前頭，認真的伸手。「我現在就向你要，你全部的愛情，都給我。」

祈未都不曉得，原來釋懷瘦弱的身體裏，有這麼大的勇氣。

他竟然伸手跟他要愛情。

要這個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在哪裏的東西。

突然，祈未笑了起來。笑得比任何時候都燦爛……

「你確定你還沒收到嗎？」

祈未的愛情，不是早就給了釋懷嗎？

從他逼釋懷發誓的那一刻起，祈未的愛情就已經送出去了。否則他為什麼要將一個不相干的人佔為己有呢？

「咦？」

「我的愛情，你不是一直裝在懷裏嗎？」他從口袋掏出已被擦拭過的項鏈。「只是被我拿走一下，你就感受不到我的愛了嗎？」祈未極其溫柔的，為釋懷重新戴上。

「祈未，你愛我嗎？」

「嗯。」應該是吧？如果不是，以後慢慢培養也不遲，反正他們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耗。

「你想擁有我，因為那個人是我嗎？」

「不是你是誰啊？」祈未沒好氣的罵。釋懷的心真的很曲折耶！

「真的嗎？」釋懷問。

「喂，我警告你從現再開始不準懷疑我了哦！我都說想擁有你、想抱你、愛你了你還想怎麼樣？」

「不想……因為已經死而無憾了了……」他只是好想哭，好想讓這全部的幸福被自己記住……

「叫你不準說死聽不懂啊！？」祈未又罵人了。

釋懷卻一點也沒有受到驚嚇，反而伸出雙手緊緊抱住祈未。

祈未也反抱住他。「不準說死……因為你死了，我會傷心的。」祈未好輕好輕地說，他吻着釋懷如絲的發，嘆息。「你不可以沒有經過我同意就傷我的心，所以不要再說那些不好的話了，好嗎？」

被祈未抱着，釋懷覺得世界上再也沒有比這更幸福的事。因為祈未的愛、祈未的關懷，在釋懷的懷抱里閃閃發亮着。

——「Takeca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