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李齊一打開門,就看見高烈站在陽台抽煙,口裏還哼着「YesterdayOnceMore」。

這個不大的房間,就是李齊和高烈的窩。兩張單人床、兩張書桌、再加上附加的浴室,讓房間感覺十分擁擠。

不過所幸還有個小陽台可以讓他們透透氣、欣賞山景。

高烈和資管系的李齊是因為大二那年李齊加入登山社才熟識起來的。

那時高烈因為不想在學校與位於基隆的家來回奔波,加上家裏只有他和父親兩個人,而父親又是個閑不下來的人,退休后就常常跟朋友到世界各地旅遊,所以他就想乾脆在學校附近租房子。

碰巧當時李齊正在找室友分攤房租,就這樣,他和李齊湊合在一起,相安無事至今。

「你吃過飯沒?」高烈指指他的書桌。「如果餓了,我有給你帶了塊蛋糕回來。」

李齊走到桌前,若有所思的看着那塊堤拉米蘇,薄唇輕揚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他伸手脫掉上衣,光着上身直接進去浴室沖澡。

五分鐘后,李齊圍着一條毛巾出來,他一手擦拭着頭髮、一手拉開小冰箱拿出一瓶啤酒,起身,發現高烈仍在陽台,且還在哼那首「YesterdayOnceMore」,他又取出一瓶啤酒。

他走到陽台上,將其中一瓶遞給高烈,然後拉開拉環,呼嚕呼嚕的灌了好大一口,用手背拭去唇邊的汁液,再將一隻手伸向高烈叼在唇邊的煙,漫不經心的問道:

「楊盼盼喜歡那個八音盒嗎?」

「八音盒?喔--」因為心思在別的地方,高烈一時沒意會李齊的問題。「她看起來挺開心的。」他取下唇邊的煙給他,然後拉開啤酒拉環,啜了口啤酒。「你為什麼不親自拿給她呢?」

李齊把煙咬在嘴邊。「我又不是你大少爺,哪有閑情唱歌、看夜景,我得打工養活自己。」

高烈只是笑笑,不在意他的嘲弄,早已習慣了他那帶點冷情戲謔、偶爾損人的個性。

他並不是李齊所說的「大少爺」,也沒有雄厚的背景家世。只是因為父親有一筆豐厚的退休金,加上股市投資有成,另外還有母親留下來的保險金,所以生活能夠無後顧之憂。

接着,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有一口、沒一口地喝着酒、抽着煙。

當酒喝完、煙也抽完時,李齊的頭髮也幹得差不多了。

他打了個呵欠,轉過身跟高烈說:「我先去睡了。」

高烈暫時還不想睡。「對了,你怎麼知道盼盼喜歡藍色多瑙河?」他突然想起。

其實,那份禮物是李齊送的。

高烈傍晚要出門時,李齊正好要去打工,兩個身形差不多的人,一起擠在門口穿鞋。

「你準備送楊盼盼什麼?」李齊問他。

「花吧。」他愣了一下后,聳聳肩的回答。女孩子應該都喜歡花吧?!他對女孩子的喜好一向沒有什麼概念。

李齊大笑起來。「要不要打賭,楊盼盼今天收到的花應該多得可以開一間花店了。」說到這裏,他像想到什麼似,「等我一下。」丟下這句話他便轉身進屋,不久就拿了一個八音盒出來。「拿這個送她吧,我聽說她喜歡藍色多瑙河。」

李齊匆匆把八音盒塞到他手上就趕去打工了。

高烈當時沒問他,直到剛剛才突然想起。

聽到高烈這麼問,李齊停頓了一下腳步,然後沒說什麼就進屋裏去了。

高烈沒注意到他的沉默,也沒特意要李齊回答,他只是不經意的想起才隨口問問而已。

屋裏的燈光被捻暗了,高烈又開始哼起「YesterdayOnceMore」。

「你已經哼那首歌一整晚了。」李齊從屋裏丟出一句。

高烈低笑沒應話,仍舊有一搭、沒一搭的哼着歌。

今晚,他首次提起了柔,跟一個談不上認識的小女生。

整晚,他不斷地面對熟識他與歐楊柔的朋友們關懷的眼神、以及他們關心的詢問。

「你的腿傷好點了嗎?」

「讓我問問看。」他敲敲大腿,低頭問道:「嘿,老兄,有朋友問候你呢。」然後故作傾聽狀,再抬頭對他們笑說:「它說托您的福,都康復了。」

「哈哈……」朋友的表情變得有些古怪,僵硬地乾笑了幾聲。「你最近看起來氣色不錯。」

「哦,真的嗎?那是跟女生借了粉撲,才製造出來的好氣色。」

「……」朋友的表情像是有幾隻烏鴉從頭上飛過去的感覺。

欸,他覺得自己跟從前一樣幽默風趣呀,本來還想學化妝品的廣告,請他們再靠近一點,但看到他們不自在的神情,只好作罷。

整個晚上,他都在笑,笑得嘴巴都發酸了,如果再笑下去,臉上的面具就要崩裂了。

他很需要獨處,所以才窩在那個暗黑的庭院,小女生卻在他最脆弱的時候闖了進來,他雖然覺得私隱被侵犯了,但個性使然,他沒有兇巴巴的要求她離開。

小女生就安安靜靜的坐在一旁,小口小口吃着蛋糕、小口小口喝着飲料。屋裏喧嘩不絕;屋外,他與小女生之間,奇異的織就了一個寧靜的空間。當那首熟悉的歌傳來,到小女生最後加入他,兩人一同合唱着那首歌時,他才恍然大悟,一直以來,人們避免在他面前談起柔,但其實,他一直很想找個人談談柔。

他覺得好笑,好像每個人都認為他脆弱得不堪一擊,事情發生后,竟沒有人敢當著他的面苛責他。

痛失愛女的歐陽爸爸與歐陽媽媽都是很虔誠的佛教徒,他們還反過來安慰他,說那是意外,要他不要放在心上,這都是柔的命。

學校的師長也都跟他說,他們都知道他已經儘力了,要他一定要打起精神來,人生還很長,日子得要好好過下去。

盼盼更是天天都跑來醫院陪他,給他帶一些勵志的書來。

「學長,這不是你的錯,你千萬不要想不開。」這是她最常對他說的一句話。從八月到現在,她不時來找他、或傳簡訊給他,晚上睡覺前一定會打電話跟他聊天,好像真的怕他去尋死。

他覺得自己好像失去了傷心的權利,因為只要他不小心流露出悲傷的神色,其它人就會緊張兮兮,開始擔心東、擔心西的;偶爾發個呆,大家就會圍上來拚命地和他說話。記得有一次社團的人到醫院看他,有一個人不小心提到了歐陽柔的名字,其它人就拚命的瞪他、捏他、踩他,然後趕快找個話題掩護過去。

天知道,他也好想摔東西、咆哮、對無辜路人舉中指、打一場架、跑去無人島躲起來……做一切任性的事情,來發泄心中的憤怒與不甘。

他們對他愈好,愈是不要他有虧欠感,就愈容易提醒他,他是那場意外中存活下來的人,他是最沒有資格要任性與頹廢的人。

於是,他總是在笑,總是拚命壓抑自己的真實情緒。

今晚那首「YesterdayOnceMore」意外地開啟了他和小女生的連結,他自然而然就談起與柔曾經擁有的過往。原本他以為會心痛得死掉,但,並沒有,直到小女生天真的說:「把她找回來,好好的向她道歉嘛!」他才醒轉過來。

如果真能把柔找回來,不管是上天堂、入地獄,天涯海角他也會把她尋回來。

他抬頭看看天邊高掛的月亮,不覺想起有一次與柔去看電影,結果他竟在電影院裏睡著了。事後柔跟他抱怨這件事,為了賠罪,他租了很多片子陪她在家裏看,其中一部是幾年前轟動一時的「鐵達尼號」。

「這部片子我已經看了好幾次,還是很感動。」她說,還不住的拿面紙擦眼淚。

「是因為李奧納多嗎?」他的語氣有些吃味。

「我當然喜歡李奧納多,但不是所有喜歡李奧納多的女生都很膚淺的,好嗎?」她睨了他一眼。「我感動,是因為這部戲裏頭有很多可愛又可憐的小人物,例如那些樂手、那對把生命交給上帝相互依偎的老夫婦、唱歌哄小孩入睡的母親,還有蘿絲放開傑克的手,讓他沉人海里的那一幕。」

高烈沒說話,因為他根本沒認真在看,呵欠倒是打了不下少個。

「烈,我不喜歡那一幕。」歐陽柔又接著說,她的眼神定定的注視着他,「如果我是蘿絲,我一定一定不會放開傑克的。一定!」

句句強烈,言猶在耳,結果放開他的手的人……是她。

登山社為加入的新成員舉辦了迎新會--健行至擎天崗。

禮拜天一大早,在位於陽明山的學校門口集合,登山社幹部說明幾個注意事項后,大家就出發了。

一路上,大家嘻嘻哈哈,像小學生要去遠足似地興奮不已。

沿途風景如畫,大家三五成群的拍照留念,最後來到了視野遼闊的擎天崗。

一眼望去是連綿的草原像地毯似地覆蓋著大地,滿眼青翠,頓時令人感到心曠神怡。

登山社幹部要大家圍成圈圈,然後教唱山歌和遊戲,在學長、學姐充滿活力的帶動下,留下了令人難忘的回憶。

歡樂的時光總是過得比較快,大家在夕陽餘暉中拍下團體照,然後踏上歸程。

「噢!」

回程的路上,楊亞南一個不注意,被路面上的凹坑絆着,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她坐在地上撫着扭傷的腳踝,痛得齜牙咧嘴、冷汗直流。

「學妹妳沒事吧?」、「要不要緊啊?」、「哪裏受傷了?」……

幾個學長、學姐圍在她身邊,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關切的問着,問得楊亞南都不知該先回答誰,最後有一個人推開眾人蹲在她身旁,吐出一口煙圈,涼涼地問:

「學妹,妳還活着嗎?」

楊亞南認出是那個老是自稱副社長的社長李齊學長。

「社長……」她真不知道是要哭還是要笑,哪有人這麼問的!

「副社長。」李齊第N次強調。「哪裏傷着了?」他低頭看着她的腳。

「我的腳踝……啊!」最後一聲凄厲慘叫是因為李齊一把握住她傷着的腳踝。

「學長,」娃娃臉已經學聰明了,直接喊李齊為學長。「你對女生太粗魯了啦。」說著他便在楊亞南身邊蹲了下來。「學妹,我幫妳看看喔。」

娃娃臉才捲起她的褲管,楊亞南就已經疼得眼淚直流,她像摔角節目裏的摔角選手,只拚命的握拳猛搥地面,就是不開口說痛。

李齊見她痛得那麼厲害,又不讓人碰她,便拿出手機按了幾個號碼,接通(后,他對着手機講了幾句話,然後掛掉電話,轉身對其他社員說:

「其它人就地解散,可以回家了,學妹我來陪就好。」

於是,大家開始道別,陸續的離開。

「對不起,社長。」楊亞南覺得很不好意思。

「叫我副社長。」李齊挑眉再次糾正她。「恭喜妳,學妹。」他嘴角壞壞的揚起。「由於妳是本社團開學后第一個挂彩的人,所以,我要給妳一個特別優惠,我請咱們鎮社之寶送妳回家,這可是別人求之不得的。」

「社……」才啟口,李齊那雙上揚的鳳眼睨了過來,楊亞南趕緊改口,「學長,這種事沒什麼好得意的吧?」她沒好氣的說。全社團就只有她一個人受傷,別人可是連個蚊蟲叮咬的傷口都沒有耶。

李齊瞥了楊亞南一眼,看見她的眼淚還流個不停。

「學妹,我知道妳很感動,但也用不着感激涕零成這副模樣。」

「……」拜託,她是痛得受不了好不好!楊亞南真的是無言以對。

面對她哀怨的眼神,李齊不由得輕笑出聲。「手伸出來。」

「喔。」她獃獃的把手伸出來。

李齊從口袋裏掏出一包煙--

「我不會抽煙。」楊亞南馬上說。

李齊翻了翻白眼,把一條蔓陀珠放到她手上。「蔓陀珠給妳好心情。」他說。

楊亞南噗哧笑出聲,她心想,或許社長並不像傳言中那麼惡劣。

不知等了多久,一輛機車駛過他們身旁,突然轉了個彎,又回到他們身邊。

「李齊!」那人拿下安全帽,是高烈,他在住處睡覺睡到一半時,被李齊打來的電話吵醒,要他馬上趕來這裏。「我在路上遇到大頭他們,他們說這裏有人受傷。」

李齊的下巴往旁邊點了點。

高烈往下一看,這時,楊亞南拾起還留着殘淚的眼睛,兩雙眼睛遇上--

楊亞南瞪大眼睛。「你!」這不是姊姊暗戀的高烈學長嗎?

「紅豆生南國!」他也大叫一聲。

李齊看看高烈,又看看楊亞南。「你們認識?」他問。

「她是盼盼的妹妹小南。」說到這裏,高烈不由得露出微笑。「記住喔,是紅豆生南國的『南』。」

呵,他還記得她!楊亞南心裏升起了一個小小的喜悅。

「妳是盼盼的妹妹?」李齊蹲了下來,托着臉直盯着她瞧。「妳們一點也不像。」

「很多人都這麼說。」一說到姊姊,楊亞南就不由得驕傲起來。「姊姊又漂亮、又聰明。」

「她是漂亮啦,至於聰明……我可就不確定了。」李齊眼裏有着富含意味的光芒。他站起身,然後皺眉的看了看手錶。「高烈,學妹交給你了,我打工快要來不及了。」

「騎我的車去吧,我路上再招出租車。」高烈邊說邊從車箱內取出急救箱,然後又拿出一包剛剛在便利商店買的冰塊。他習慣在車子裏擺急救箱,以備不時之需。

李齊離開后,高烈蹲下身想要查看她的傷勢,楊亞南忍不住身體往後瑟縮。

高烈抬頭對她揚起安撫的笑容,「嘿,我會很小心不弄痛妳的。」

他的話像定心丸似地,楊亞南點點頭,交出信任。

高烈小心的慢慢捲起她的褲管,拉下她的襪子,發現她的腳踝已經腫得像「面龜」,他輕壓她的傷處,楊亞南忍不住呻吟,一顆眼淚綳了出來滾落在他的手背,他抬起眼看着她,「對不起,一定很疼吧?」

楊亞南咬着唇搖搖頭。

高烈嘴角一揚,像安撫一個不聽話的小朋友似伸手摸摸她的頭。

「痛就說出來,我不會笑妳的。」

楊亞南還是搖搖頭。

「妳喔!」高烈拿她沒辦法又摸摸她的頭。

他用膠袋將冰塊包起來,單腿跪着,把她的腳踝抬到他的大腿上,冰敷(她的疼痛處約十五分鐘,再從急救箱取出彈性繃帶從她的腳趾近端開始壓迫包紮,防止出血、腫脹,最後,才小心翼翼的扶她站起來。

「謝謝學長。」

高烈含笑又摸摸她的頭,楊亞南皺眉,一臉不明白的也伸手摸摸自己的頭。

高烈看在眼裏,又忍不住地笑了。

「還沒完呢,我得送妳去醫院檢查看看有沒有骨折或傷着韌帶。」他在她身前蹲下。「來吧,我背妳,這裏叫不到出租車,得走一段路。」

楊亞南連忙搖頭。「不用了、不用了,我好多了,我可以自己走。」才怪!她痛死了,但為了不讓他擔心,她硬是走了幾步。「你看,我真的沒事……啊啊啊……」

她回身想看高烈,結果轉得太快身體失去平衡,眼看又要摔倒了,高烈一個大步向前,正好跌進他懷裏。

「對、對不起,學長。」楊亞南窘困的在他懷中掙扎,一顆心像小鹿亂撞。「你可以放開我了,我剛剛是不小心的,我真的可以自己走。」

「走?」高烈皺眉。「照妳這種三步一跌、五步一跤,三天五夜可能都還回不了家。」他扶好她,又蹲下身。「聽話,上來吧,再拖下去,天都要黑了。」

聽他這麼說,楊亞南也不好再堅持。

走了一段路,「學長,我會不會很重?」楊亞南小小聲的問。

「嗯,好重,像一頭大象那麼重。」高烈聲音里藏着笑意,感覺是有那麼一點重。其實楊亞南看起來瘦瘦的,甚至可以說是發育不良,該長的沒長,全都長到身高去了。以往這個重量對他是沒什麼負擔的,大概是因為前些時候住院,加上最近胃口變差,瘦了不少,體力也大為降低了。高烈暗忖,他要開始鍛煉體力才行了。

「真的嗎?」楊亞南信以為真。「學長你快點放我下來!」她拚命掙扎地想下來。

「哈哈哈……妳真是好騙。」

高烈朗朗的笑聲蕩漾在晚風中。

為什麼這個小女生總是能讓他打從心底的發笑呢?他不只一次的想。

在診所包紮好傷口、也吃過晚飯後,高烈才送楊亞南回家。

出租車才在楊家門前停下,楊亞南就急忙開門下車,深怕高烈要背她,趕緊自己拄着拐杖,一拐一拐的走到紅色的大門前,高烈付完車錢立即來到她身邊幫她按下門鈴。

「學長,醫藥費、還有車錢多少?我待會拿給你。」楊亞南很不好意思的問。

「不用了,都是小錢。」高烈擺擺手,不以為意。

「這樣不好,我今天麻煩學長太多了……」

「不要跟學長客氣好嗎?」高烈對她笑了笑。

「學長,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楊亞南實在管不住嘴巴,就這麼問出口。說完,心跳像在打鼓似的等他的答案,自己也不懂為什麼心跳會加速。

高烈伸手摸摸她的頭,他似乎改不掉這個習慣了,連他自己也沒有察覺。

「因為妳是盼盼的妹妹,盼盼是我學妹,妳當然也是我的妹妹,所以我照顧妳是應該的。」

妹妹呀……高烈對她這麼好,原來只是因為她是楊盼盼的妹妹呀!如果不是這個原因,他大概就不會注意到她,那晚也不會跟她說話,還莫名其妙的拉她跳舞了吧?楊亞南心裏有說不出的失落感,她到底在期待什麼呢?希望自己在高烈眼中是特別的嗎?楊亞南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麼,只是覺得好煩躁,心間有一股陌生的怒氣在蔓延。

「怎麼啦?是不是腳在痛?」見她神情怔忡,臉色蒼白,高烈關心的問。

楊亞南把唇咬得緊緊的,搖搖頭。

「妳呀,該說妳傻還是倔強?」高烈看到被她咬成粉白色的唇,心裏不由得泛起一股心疼。「妳在診所包紮的時候,李齊有打電話來問妳的情形,他說從沒見過像妳這麼會忍耐的女生,腳踝已經腫成那樣了,卻連痛都沒叫過一聲。」他不贊同的對她搖搖頭。「這樣的個性很吃虧,痛就不要忍,受到委屈不要藏在心裏,難過的時候就老實的表現出來,如果沒說出來,別人又怎麼會知道呢?妳這樣人家會當妳是沒脾氣的老虎,以為妳就是那樣的人。最後,妳忍久了就會變成一個習慣、一種病了,永遠就沒有自己的情緒了。」高烈說到最後,倒像是在說給自己聽,他有些自嘲的笑了起來,低眼看着楊亞南,「我說了這麼多,妳有沒有聽懂?」

楊亞南一徑地沉浸在自己的情緒里,仍固執的搖搖頭,「我的腳真的好多了。」

高烈嘴角泄出不可察覺的嘆息。「真倔強。」說著伸手又要摸她的頭。

他的手才伸出去,門便開了,楊盼盼站在那裏。

「姊姊!」楊亞南叫了一聲,向前一步。

高烈的手落了空,只觸着無形無狀的空氣,他將手舉到眼前,納悶的看着自己的手,不知怎地,竟感到一陣空虛。

「小南,妳怎麼這副模樣?妳的腳怎麼了……」話講到一半,楊盼盼才看見站在楊亞南身後的高烈,「學長!」一抹驚喜毫無掩飾地飛上眉眼,緊接着她發現自己才剛洗完澡,所以只着輕便的居家服,長發又隨便用鯊魚夾夾起,那一剎那,她真想關上門,讓情景倒退,再重來一次,那她就能以更好的外表來面對高烈。「學長你怎麼來了?」她不自在的取下鯊魚夾,再趕緊用手指梳理頭髮。

一向自信漂亮的姊姊竟然會露出這樣扭捏羞澀的神情?楊亞南全看在眼裏,看來,姊姊真的很喜歡很喜歡高烈。

「我受傷了,高烈學長送我回來。」楊亞南單腿跳進門裏,轉過身對高烈鞠了個躬,「謝謝學長。」然後她轉頭對楊盼盼說:「姊姊,我累了,先進去了。」說完,她轉身就往屋裏去,好把高烈留給姊姊。

「小南,記得要多浸泡熱水或熱敷喔!」高烈揚聲叮嚀。

小南?聽高烈叫得如此熟稔,楊盼盼心裏有股說不出的古怪。

「學長,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怎麼會遇到小南?」她不由得問。

見楊亞南的身影安全的走進屋裏,高烈才放心的將視線調回至眼前的楊盼盼身上。

「今天登山社有活動,我臨時被李齊叫出來出公差,說要照顧受傷社員,沒想到受傷的人就是小南。」

「這樣呀。」她都不知道小南進了登山社呢。「學長,謝謝你送小南回來,要不要進來坐坐、喝杯茶?」

高烈看看手錶。「時間有些晚了,我該走了。」他回以抱歉的笑。

「喔。」楊盼盼一臉失望。「那麼,我送學長到巷口。」

儘管高烈說不用,楊盼盼還是堅持要送他這一段路。

二樓的樓梯窗口,有個黑色的人影站在那裏,目送他們倆的身影。

楊亞南一直盯着那兩條身影,看着他們有說有笑,一直到只剩姊姊一人走回來,她才有些體力不支的坐倒在樓梯上。一樓,傳來爸爸、媽媽和姊姊的談話聲。

「盼盼,剛送南南回家的人是誰?」楊震問。

「是我的直系學長高烈。小南他們登山社今天有活動,她在山上扭傷了腳,所以學長送她去醫院包紮。」楊盼盼回答父親。

「聽起來是個不錯的人。」

「是呀,學長是個很好很好的人喔!」楊盼盼話里充滿對高烈的愛慕。

「咦?我是不是嗅到了一點戀愛的氣息呀?」楊震捉弄女兒。

「爸!」

「咦,害羞了?老婆,咱們的女兒長大了喔,唉,我已經開始感到寂寞了呢!」

「盼盼,這麼喜歡人家,就帶回來給我們瞧瞧。」倪淑如也樂見女兒交男朋友。

「爸、媽,你們在說什麼啦!」楊盼盼有些不好意思。「學長又不是我的男朋友。」

楊震捉弄大女兒夠了,便關心起小女兒。

「南南的傷勢要不要緊?我要幫她看,她直說不要緊。」

「有傷到韌帶,不過不是很大的問題,學長說要休息到四到五周,這期間腳盡量少使力。」

「真是!這孩子做什麼事就是笨手笨腳、心不在焉,你看,像這樣扭傷腳,明天怎麼去上課?」倪淑如責怪的說。

「我開車送她去。」楊盼盼立即說。她考上大學那年,母親就送了她一部汽車,所以很早以前她就是有車一族了。

「我記得妳第一、二堂不是沒課嗎?」倪淑如問。

「沒關係的。」

「那孩子為什麼不能像盼盼一樣懂事、機伶點,老是莽莽撞撞、傻呼呼的,一點都長不大!哪天若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鈔票,我可是一點都不意外。」說起小女兒溫吞的個性,倪淑如就有一堆的抱怨。

楊亞南站起身,沒再聽下去,一拐一拐的回到自己的房間。

她沒聽見父親這樣說:

「南南這樣沒什麼不好呀!老婆,我們的女兒都是獨一無二的呢,咱們已經有一個盼盼,不需要再有另一個了,盼盼是盼盼,南南是南南,都是再特別不過的了,都是我們的心肝寶貝……」

「叩叩!」門上傳來幾聲敲門聲。

「門沒鎖。」楊亞南躺在床上應門。

門開了,是楊盼盼,她手裏拿了一床棉被。

「小南,」楊盼盼衝著她一笑。「我拿棉被來給妳墊腳,學長說妳要盡量把腳抬高,這樣可以促進血液循環,降低踝部腫脹。」

「姊,謝謝。」

楊盼盼走到床前,一面把棉被迭成四方形墊到小南扭傷的腳下,一面閑聊似地問:「小南,妳在登山社一定常常見到高烈學長吧?他對妳很好呢!」

楊亞南愣了一下,「沒有,今天是第二次見到學長。」她其實很想問姊姊,「妳很喜歡他吧?」但卻不敢問出來,她好怕姊姊承認……等一下!她為什麼那麼在乎姊姊的感受呢?姊姊喜歡誰又不關她的事。「高烈學長對我好是因為姊姊妳,他說,我是姊姊的妹妹,當然也算是他妹妹,所以照顧我也是應該的。」她對着楊盼盼笑了笑,心裏卻泛起了苦澀。

楊盼盼聽了很高興,那是表示高烈在乎她啰?這時,壓在心裏的石頭才悄悄的放下了,真是,她怎麼可以像防賊似地提防自己的妹妹呢!

「晚安。」弄好后,楊盼盼關上房門。

楊亞南閉上眼睛,一會兒,又聽到姊姊房裏傳來「藍色多瑙河」。

是什麼樣的感情,可以讓人如此執着呢?

光走在t旁觀看姊姊的感情,我已經覺得很痛苦了,更何況是姊姊。

如果喜歡一個人這麼痛苦,我寧願不要去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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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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