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啊——”

即使隔着枕頭和房門，尖叫聲仍透過門縫傳了出來。

一行記者全都愣住，停在樓梯口。“這是……”

袁承飛深吸口氣，才又面帶微笑道：“這是湯博士在練氣。你們這些記者博學多聞，應該知道練功夫的人往往需要練聲、練氣才是。”

“是啊、是啊！我們家欣心就是這樣。”湯媽媽趕忙接話。“打小她就喜歡練這練那的，還老愛打抱不平，所以她今天會想要當女警，我們做父母的還真是一點兒也不意外。這點，承飛最清楚了。小時候欣心還老是打他，把他打得趴在地上求饒呢！你還記得這些事吧，承飛？”

“咳！”袁承飛很難回答。

“真的？！”記者們如同發現新大陸。“湯媽媽，你再多說一些湯博士和袁法官小時候的事，我們都很好奇哪！”

“咳！”

“好啊好啊，我準備些點心水果，大伙兒到樓下來，我一點一點地說給你們聽。”湯媽媽領着大家走在前頭。“你們都不知道，他們兩個小時候的故事可有趣了。咦？承飛，你是不是感冒了！怎麼一直咳？一起下來，我拿些咳嗽藥給你。”

“咳！我——不用了。”袁承飛無奈地回答。“謝謝伯母，只是小感冒罷了。咳咳！”

他只能說，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即使脾氣不同、應付記者的方式不同，所造成的結果還真是……有異曲同工之妙。

看來這下，事情很難不鬧大了。他忍不住苦笑。

“多保重啊！袁法官。”眾記者心知肚明地經過不斷咳嗽的袁承飛，跟着湯媽媽走向湯家客廳。

望着一群人往下走去，袁承飛站在樓梯口。既然事已至此，也沒什麼可說的了，他環起雙臂。

依欣心的個性，這會兒恐怕是暴跳如雷，把所有矛頭全指向他了。不過……他思索着。或許讓這些記者把事情曝了光，反倒對他有所助益。只是接下來該如何善後，他可得好好想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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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狡詐小男孩，今日正義大法官！

良緣天定，青梅竹馬！

博士警官展現英雌本色，強壓法官就範！

斗大的幾行字，出現在各大報章雜誌的影劇版頭條，配合聳動全版照片，讓人不想注意到都難。

看着手中的雜誌封面，剛進警校報到的欣心連手都忍不住發抖。這些記者……竟然寫出這樣的東西，而且還登了出來？！天！那她以後是不是用不着出門見人了？

她手上的雜誌封面大剌剌刊登的，正是她在床上壓住袁承飛的照片。最慘不忍睹的是，照片上清清楚楚地顯示着，是“她”跨坐在他身上，而且還神色慌張地回頭的模樣。而他，則高舉着雙手，一臉無辜。

天！她抱住頭。她到底做了什麼？！一覺起來，她只覺得頭痛欲裂，昨夜的一切就像一團模糊的影像，腦中不時出現些令人心跳的場景，卻又在她想要弄清楚時，變得更加模糊了。

她似乎……做了些不該做的事，還說了些不該說的話。

這一切，全都是因為那杯酒。

一杯！她從不知道自己的酒量遜到這種程度，竟然一杯酒就醉了？！

她只記得，喝下酒後，她全身暖烘烘的，好像天塌下來了都有人頂着。她還記得，她說了一大堆的話，可究竟說了些什麼，她也記不太清楚。然而，所有的過程中，似乎都有他的影像……

他抱着她、他大笑、他……

老天！

然後呢！然後就是她手上的這篇報導！

用不着看文字說明，光是那張照片，就足以讓所有人誤以為她湯欣心做了什麼事了。她那樣子，簡直就像是在強逼良家婦男就範！

若不是照片就在她眼前，她根本無法相信自己竟然真的做出了那種事……不！就算是看到了照片，她仍不相信自己會做出那種事。

“湯警官，好氣魄啊！”經過桌前，有人鼓噪着。“真不愧是留美博士、巾幗女英雄啊！佩服佩服。”

欣心唰地站起，一張臉脹得通紅。“身為執法人員，應該可以明辨報章雜誌的報導不一定是正確的。”她試圖解釋，手上的雜誌被她捏得死緊。可事實上，連她自己也還弄不清發生了什麼事。

“唉呀，湯警官你別這麼在意嘛！咱們大伙兒不過是開開玩笑罷了，雜誌都登出來的事，你也不能教我們視而不見啊！除非這照片是假的。但話又說回來，身為男人，我倒是挺羨慕那個姓袁的。”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欣心板起臉。

“還有什麼意思？”一個女警開口。“湯警官，你才剛進入警校就鬧了這麼大的新聞，儘管這是你私人的事，可你也該想想，你做的這些事是不是會影響別人對我們女警的看法？說得難聽點，警界可是因你而蒙羞了！”

“我——”欣心脹紅着臉，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這種情況根本不是她所預料得到的，但面對這樣的指控，她也無話可說。事實上，今天主角若換作是別人，或許她也會對此有所不滿，畢竟她現在的身分與警界的形象有着密切的關聯。

真是該死！如果不是袁承飛、不是那些好事的記者，她也不會陷入今天這種窘境。今天她非得要找他談個清楚不可！

“希望你以後可以收斂點。湯警官，要知道，警校里不只你一個女警，既然你是外界注目的焦點，就請留給大家一個好印象。”嚴謹的女警繼續道。

“我明白了。”欣心正色道。她知道現在再多作解釋也沒有用，只能以日後的表現來彌補此次的失誤。

而這筆帳，她會一併算在袁承飛頭上的！

“各位，有時候就算被人用相機拍起來了，也不見得就是事實的真相。更何況，照片中的男女本來就是青梅竹馬，事發現場更是在當事人家中，你們難道不覺得記者拍的這些照片，有值得商議的空間嗎？”

聽見有人為她說話，欣心不由得滿心感激。畢竟，還是有人能明辨是非、仗義執言的。她抬起頭，正想答謝，可望見的卻是——

他？！

“你來做什麼？”看見他，一股怒火直湧上她胸口。

“我相信，這裏應該有很多問題等着我解決。”他瞄了一眼她手中的雜誌。

“解決？你別再製造問題，我就要感謝老天保佑了！”她瞪着他，卻無法忽視他英挺的外表與一身的器宇軒昂。

“這裏是我的地方，請你離開。”

袁承飛搖搖頭。“我看很難。”

“很難？”欣心咬牙，壓低了聲線道：“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她強忍下怒氣。她和他的事已經是人盡皆知了，她可不想在這裏跟他吵架，然後再一次被登上報章雜誌。

他附近她耳邊，微笑着道：“你的長官來電，請我到警校來一趟，解釋一下我們之間的事。你說，我能離開嗎？”

“我們之間的事？”欣心整個人一震。

她早該想到，像這樣的事，勢必會影響到她的工作。但……

“這是我的事，我的長官通知你來做什麼？”她是警校的一員，再怎麼說，長官該找的也是她，怎麼會找上他呢？

“做什麼？”他轉身，朝行政大樓的方向走去。“想知道的話，跟上來看看不就得了。”說完，他逕自往前走。

欣心愣在當場。旋即，才又恢復正常，趕緊跟上前去。

開玩笑，讓他跟她的長官單獨說話？！誰知道他又會惹出什麼麻煩來？她非得趕在他惹出更多的麻煩之前制止才行。

望着迅速離開的一男一女所有在的警官全都面面相覷。

這兩人的關係，看起來實在是……太尋常。

或許，他們該跟上去看看，弄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以及……即將發生什麼事才對。

大伙兒互看一眼，然後心照不宣地……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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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承飛，你給我站住！”她跟在後面，氣喘吁吁地喊。

他停下等她。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她怒氣沖沖地質問。“到警校來跟我的長官說話？你以為這是什麼？母姊會嗎？你是我媽還是我爸？我警告你，在我還沒弄清楚發生什麼事之前，不准你踏進我長官的辦公室一步！”

“你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他揚眉，語帶曖昧地道。“你該不會告訴我，你忘了昨晚發生過的一切吧？”

“我……”她的臉因他的笑意而通紅，腦子卻像是一團漿糊。

老天，他說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除了那張照片，在她清醒之前，她還做了些什麼……不可告人的事！她不敢再往下想。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要不是昨天你讓我喝酒，也不會有這麼多事發生。反正，無論發生了什麼，那都不是我的本意，所以該想清楚怎麼對這場混亂負責的是你，你明不明白？”總之，她決定先撇清再說。

只是，他臉上那神情，讓她忍不住臉紅心跳。她似乎依稀還記得，他身上清新的氣味，和他堅實溫暖的懷抱。

是他抱着她上樓的？他將她放在床上，而她還……吻了他的頰？！驀地，回憶一幕幕鮮明地出現在她腦子裏，像是場夢境，又像是真的發生過……

“當然。”他點頭，毫不猶豫的。

“啊？”完全沒想到他會這麼回答，她愣住了。

“始作俑者是我，應該負責的自然也是我。所以，我才會一早就到這兒來解決問題。至少，我們兩人之間的事不能影響到你的前途，對嗎？”他揚眉。

“你——”聽見他這麼說，她不是不感動的。

仔細想來，這件事這樣大幅報導出來，受到影響的也不只是她一個人。

他身為法官，承受到的壓力想必也不少，而他卻願意放下自己的問題，到這兒來替她解決困境，或許，她對他的態度不該這麼惡劣。

“好吧，那麼至少告訴我，你想怎麼做？”她開口，語氣卻溫柔了不少。

他微笑。“這件事，我已經跟我們雙方父母都商量過了。”

“跟雙方父母商量過了？”她訝異地抬頭。“你們什麼時候商量這些事的？為什麼我一點兒都不知道？快告訴我，你們商量了些什麼？”

“昨晚和今早，就在你呼呼大睡的時候。”他回答她的問題。“至於我們商量的結果……是有些地方需要你的配合，但現在還不能告訴你。”

“什麼？！”她的怒氣又漸漸上揚。“既然是要我配合的決定，卻又不告訴我是什麼事？！這對我太不公平了！你們怎麼可以光瞞着我一個人？！”

“稍安勿躁。”他輕撫着她的頭，順了順她的髮絲。“你想，我們會做出不利於你的決定嗎？”

他的動作讓她渾身一震，心不由自主地顫悸。“那……我該怎麼辦？”不知為何，她的氣焰整個沒了，只能照着他的意思做。

“來。”他朝她伸出手。“跟我一起去見你的長官，把事情說清楚。”

“我……”看着他修長堅實的大手，她的心劇烈地跳動着。事情，怎麼跟她想的都不一樣？她本來是要找他算帳的，怎麼會變成聽他的話呢？

可，她卻又是這麼不由自主。

她緩緩地伸出手，他立即握住她的。

“待會見我說什麼，你都不要反駁，知道嗎？”他叮囑她。

“哪有這種——”她抬頭，還想抗議，卻在接觸到他深邃、溫柔且堅定的眼神時，什麼話也說不出口了。

“很好。”他滿意地點點頭，牽着她的手，一同走向警校的辦公大樓。

跟在後頭的幾個警官，看見這一幕情景，忍不住紛紛發表意見。

“真想不到，氣勢那麼盛的湯警官，遇上了袁法官，竟然一下子溫順得像只小貓一樣。看來袁法官還挺有能耐的嘛！”

“這你就不知道了。”一個女警開口道。“再強悍的女人，只要遇上了愛情，都會變得柔情似水。”

“是嗎？”另一人不解地開口。“可是他們兩人的關係看起來還真有點特別。像是情侶，卻又像是仇敵，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實在是看不太懂耶！”

“唉呀，人家情侶之間的事誰知道啊！說不定就像袁法官說的，都是那些記者惹的禍。我倒想知道袁法官想出了什麼解決辦法呢！”

“也對，我看咱們還是快跟上去看看。”

一群人，再度跟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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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欣心幾乎想尖叫，卻被袁承飛握住的大手制止住。

她萬萬沒想到，袁承飛所說的解決方法，竟然是要公佈他們兩人的婚事？！而且這個決定，還是經過他們雙方家長的同意？！

她簡直快氣瘋了！她自己的婚事，竟然是由別人來替她決定，而到袁承飛公佈前，她自己甚至還不知道！

她敢打包票，這事一定是袁承飛搞的鬼！可她卻完全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嗯——聽你這麼說，這倒是個不錯的解決方法。”警校長官坐在辦公桌前，臉上的神情顯得頗為滿意。“這不但可以平息之前的風波，也解決了我們警校聲譽的難題。湯警官。”他轉向欣心。“雖然我很清楚這件事錯並不在你，但事情上了報，還有這些……呃……不雅的照片卻是事實。你知道，為了維持警界的聲譽，本來我是不得不做出一些處置的。”

“長官——”聽見這話，欣心心上一緊，原先想抗議的話也吞了回去。

“不過現在，倒是讓我鬆了口氣。”長官起身，對着袁承飛伸出一手。“袁法官，我先恭喜你，抱得美人歸。既然是青悔竹馬，也算是天定良緣。趁着這事發佈你們訂婚的消息，應該是可以把那些負面的消息給蓋過去。”

“等等，我——”欣心開口。

“嗯？怎麼，湯警官，你還有什麼意見嗎？”長官瞪大眼。

“我……”欣心忍不住咽了口口水。“我只是想問，如果他……我的意思是，如果我和袁承飛沒有要發表訂婚聲明的話，長官會對我做出什麼處置？”

只要事情還沒發佈出去，只要長官不計前嫌，事情應該還有轉圜餘地的。

“咳！”長官一聽，背過手道：“湯警官，我們大家都知道，你年紀輕輕就成為美國犯罪學權威博士，你的加入也算是我們警界之光。但同樣的，你也應該知道，這次的事件確實鬧得不小，倘若因為你的事件而造成警界聲譽的受損，那麼，即使再覺得可惜，我還是不得不讓你離開這個地方，以維護多數人的權益。”

“事情……真有這麼嚴重嗎？”欣心皺眉。

“當然。事關警界風氣，我身為長官，自然不能不謹慎。本來一早看到消息，我就要請你過來談談的，不過袁法官先給了我通電話，算是解決了我的難題。”

袁承飛！欣心一雙眼瞪向他。

“用不着說謝了，欣心。”他對她微微一笑。“當然，如果你還有比這更好的解決方法，我絕對全力配合。”

欣心咬牙不語。

他明知道她有多麼想當女警，也知道她根本一點辦法也沒有，竟然還說出這種話來氣她！

“好吧，既然沒有別的問題，我就等着喝你們的喜酒了。”長官伸出手，握住了袁承飛。“再次恭喜你了。”

“多謝長官。”袁承飛圈住了欣心的肩。“到時還要請長官大駕光臨，做我們證婚人。”

“當然當然，有湯警官這樣優秀的屬下，我義不容辭！”長官朗聲大笑。

望着眼前達成共識的兩個男人，欣心突然覺得，自己的未來……一片慘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