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你別碰我!我還要喝酒……”她甩開他伸過來欲扶她的手。
“才喝了一杯就醉,你還要喝?”他搖搖頭。“來,我抱你進房裏去休息。”他是猜到她酒量可能不好,所以才買了冰酒來慶祝,但卻沒想到,她竟然喝一杯就醉。
望着她因酒精而變得酡紅的雙頰,他忍不住想笑。這情況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無視於她的抗議,他逕自將她抱起。
“唔!”她驚呼出聲,因酒力而酥軟的身子,整個兒靠向他身上。幾乎是在同時,她本能地偎向他。“你身上好暖、好香喔!”她貼近,深深地吸攝着屬於他的氣息。
好奇怪的感覺。偎在他溫暖的胸前,她覺得自己變得好奇怪。她知道自己應該用力推開他、不理他的,可是她卻一點兒也不想這麼做,反而本能地想接近他。是因為喝了酒的關係嗎?怎麼她的腦子變得不清楚了?
他深吸口氣,試圖平息她對他造成的影響。他是喜歡她,更喜歡她靠近他,但卻不想在她不清醒的時刻乘人之危。
“如果你清醒的時候也能這麼想就好了。”他苦笑。
“清醒?”她睜開迷濛的雙眼。“我很清醒啊!我知道你是討人厭的袁承飛!”
“討人厭?”他停下腳步。“欣心,你真這麼討厭我?”他忍不住開口問。臉上雖是笑着的,聲音卻不再輕鬆。
人說酒後吐真言。雖然,他對她的性子有着一定的了解,但聽見她在酒後說出這樣的話,卻不免令他心驚。
“對!討厭!好討厭!”她揮舞着雙手。“我討厭你長得這麼好看!討厭你老是讓我生氣!討厭你沒事就讓我覺得心跳加速!討厭你為什麼越來越讓我不能討厭你!”
她喊出一連串的字句,喊得頭都有些暈了。不過,喊出心裏的話,讓她覺得——好痛快!她忍不住眯起眼,微微地笑。
他整個人愣住。緩緩的,臉上才又浮起一絲笑意。“我明白了。”他確定她是喝醉了,而且是酒後吐“真言”。
看來,他還真該感謝那杯酒,讓她對他卸下防備。雖然,他不確定她清醒後會記得多少,或是會有多生氣,不過至少他可以確知她的心意,這對他會有利得多。
“你明白就好!要知道,我湯欣心跟你是勢不兩立的!”話雖這麼說,但她的手卻不由自主地攀住他的頸項,整個人窩進他胸膛。“嗯——你連身上都香得令人討厭!呃!”順道,她還打了個酒嗝。
“是,我知道我很討厭。”他大笑,笑聲震動胸膛。“我總是讓你生氣,對嗎?”無論經過多少年,他的欣心仍是如此真切可人,如此……深深牽動他的心。
她抬頭,忍不住皺眉。“你這人真怪,我是說我討厭你,你高興個什麼勁兒?”
她真的覺得他越來越奇怪了。以前,她似乎沒注意到他笑起來是這麼迷人。是她看錯了嗎?她彷彿看到陽光灑在他臉上,讓她不由自主地受到吸引。
不,應該說,以前的他就很迷人,只是,她討厭他對所有的女人都露出一樣的笑容。可現在,他的笑似乎不太一樣了。
“你問我嗎?”他一腳跨上階梯,往她的卧房走去。“那麼,如果我告訴你答案,你準備要拿什麼回報我?”
她一怔。“回……報?”她的腦子有些混亂。
是不是她真的喝醉了?否則為什麼她老覺得跟他的對話怪怪的,他的反應也怪怪的。總覺得他好像心情很好,又好像是在耍着她玩?是她剛剛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嗎?
“是啊,難道你不想知道我為什麼這麼高興?”他揚眉,知道她一向好奇。
“呃……”她是很想知道。
而且,她還想知道他心裏究竟在想些什麼。想知道他對她是怎麼想的?想知道他為什麼吻她?更想知道他為什麼吻了她之後又不來找她?
喔!她想得頭更暈了。她真的不該喝酒的,似乎,酒精真的會讓人神智不清楚。經過這麼多年之後,她確信自己是比以前聰明理智得多了,可不知為什麼,她怎麼覺得自己又像六年前那個什麼都不懂的女孩了。是因為喝了酒,還是因為他的笑容的緣故嗎?
“還是,你還想知道其他的問題?”他微笑。六年來,他知道她明顯地變得成熟了,包括外貌、學術上的成就和許許多多。然而他卻發現,面對感情,她似乎比他所想的還要純真得多。
或許是因為,在他眼裏,她始終是他的小女孩。
“我——”她倒抽一口氣,覺得腦子稍稍清醒了點。雖然她猜不透他怎麼會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麼?但為了不讓他佔上風,她嘴硬地道:“你想說就說,不想說就別說,少在那兒要脅我!”
“我並沒有要脅。”他逕自走上階梯,來到她的房門口,眼底卻閃過一抹笑意。“不如就當是個遊戲吧!猜一猜,說不定我會告訴你,你想知道的一切。當然,如果你不想玩這個遊戲,沒有人會勉強你。”
“遊戲?”然後他就會告訴她她想知道的一切?她任由他帶進卧房。
“對,不過是一個遊戲。”他將她輕放在床上,坐在她身邊,定定地望着她。
頓時,她竟感到一股莫名的失落。是因為他放下她,因為他沒再抱着她嗎?她幾乎有一股衝動,想伸手摟住他。
她眼底閃爍的光芒令他心動,但他心裏清楚,即使她喝醉了酒,即使他有多麼渴望,他都必須讓她自己採取主動。否則,等她酒醒后,她將會豎起更強的心防,而那並不是他要的。
“一個……遊戲嗎?”她躺在床上望着他,覺得自己是如此脆弱,卻又是如此的……充滿力量?因為她似乎發現,從他深邃晶亮的黑眸里看見的,是她對他有着奇異的影響力,並不是只有他會如此輕易地影響她……
思及此,她的心跳加速。
“當然。”他俯向她。“還是,你連玩個遊戲都害怕?或是,我該在你沒有喝醉,腦子更清醒時再向你下戰書?”
“誰……誰怕誰啊!我腦子清醒得很!”她嘴硬地道:“好,你說吧!要玩什麼遊戲我都奉陪!”
“遊戲很簡單。”他微笑。“一個秘密交換一個秘密。如果不想說出真話,或是被對方發現說了假話,就要親吻對方一下。”
“這……”她一愣。“這算什麼遊戲?我覺得對我一點好處也沒有。”
“是嗎?”他聳肩,露出深感可惜的神情。“我還以為你會想知道一些有關我的秘密……”
她的雙眼頓時亮了起來。“你保證你會說實話?”
“我保證。”他舉起童子軍的手勢。“那你呢?”他反問她。
她徹笑。“我也保證。”反正,她向來也沒什麼秘密,所以應該不會吃虧。倒是有些問題,她一直很想知道……
“好,那麼我先問了。”他揚眉。
她屏住呼吸。
“六年前,你為什麼要突然離開?”他單刀直入地問。
“啊?我……”她沒想到他會突然問出這個問題,酒醒了大半。“都已經是六年前的事了……那個……還不是因為想出國學點東西嘛,我覺得自己應該……”
“你說謊。”他提醒她。“別忘了你做過的保證。”
“我……誰說我……”她仍想辯駁,卻被他的眼神所震住。“好吧,算我沒全說實話好了,不過那本來就是我出國的原因之一。另一個原因就是為了……為了……”
“嗯哼?”他等着她的回答。
“為了躲你。”她全盤托出。“這樣你滿意了吧?”
“為什麼要躲我?”他的雙眼熠熠生輝。
“喂喂!你已經問過一個問題,現在該我問了!”她抗議。這回她可學聰明了,才不會讓他佔了便宜。
他揚眉聳肩。“當然。不過,你還欠我一個吻。看是要現在就還,還是等會兒一併還都可以。”
她氣得坐起,一張俏臉在瞬間脹得通紅。“我都說了實話了,怎麼可能還欠你一個吻?袁承飛,是你說要玩遊戲的,你竟然還耍我!”
“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吻罷了。”他輕撫她的臉頰。“而且你別忘了,要不是我先發現你說謊,你怎麼會說真話?所以,依我們先前的約定,被發現說了假話,就要親吻對方一不,難道你想食言嗎?新上任的湯警官。”他刻意激她。
“我……”可惡!她推開他的手。這該死的傢伙,竟然拿她剛考上的女警身分來壓她!“親就親!反正又不會少塊肉!”她咬牙,心一橫,拉過他的手臂,在他頰上印下一吻。“好了!省得你在那邊啰唆!”
她語氣雖硬,可事實上,心跳卻是快得不得了。雖說這並不是他們第一次的“接觸”,卻仍令她受到極大的震顫。
“信守諾言是件好事。”他開口,眼底臉上儘是笑意。“身為人民的保姆,是應該這麼做的。”
“你——”她咬牙。“好了,現在換我問你問題!”
“問吧。”
“六年前你為什麼吻我?”事實上,她想問的是六年前他為什麼會那樣對她?不過她可學乖了,以他的奸詐,說不定會故意裝作聽不懂她的問題,所以她決定直接問個清楚明白。
“因為我想吻你。”他回答得乾脆俐落。
“因為你想?!”她幾乎氣結。“這算什麼回答?袁承飛!你太過分了!”
“我說的,句句實言。”他乾脆靠在床頭柜上,雙臂環胸。“一個男人想吻一個美麗的女人,毋須任何原因。”
“我……”她為之語塞,頰上的紅暈更加深了幾分。一個美麗的女人?他指的是她嗎?“你的意思是,只要是長得還過得去的女人,你都會吻她?”
“這是另一個問題嗎?”他揚眉。
這下可惹火她了。她一個翻身,揪住他的衣襟,整個人跨坐在他身上。“袁承飛!你是故意要耍我的對不對?”
他高舉雙手。“冤枉,湯警官!我可沒有這個意思。你問什麼我答什麼,我們的遊戲規則你忘了嗎?”
在他看來,她溫柔可人的模樣,和她生氣時的模樣,都同樣地吸引人。
“我才不管你什麼遊戲規則,本姑娘現在不玩了!”她氣得滿臉通紅。“我要你說清楚,六年前究竟是怎麼回事?現在你又是怎麼回事?三個星期前你說了那些話后,為什麼又整整三個星期不見人影?”
砰!砰!砰!
門外突然傳來一陣陣急促的腳步聲。
“你們不能隨便進去啊!”湯媽媽的聲音跟着傳來。
袁承飛皺眉。
說時遲那時快,房門應聲而開,衝進門來的,是一群群帶着相機、攝影機的記者。“湯博士,恭喜你考上女警!請向大家發表一下你的——”
待眾人衝進房裏定睛一看,頓時一片鴉雀無聲。
眾人所看見的畫面,是湯欣心整個人跨坐在一個男人身上,而那個男人則高舉雙手,似是完全屈服在她的“武力”之下。
咔嚓!咔嚓!緊接着,閃光燈四起。
“這位不是鼎鼎有名的袁承飛袁法官嗎?”一名眼尖的記者開口。“沒想到袁法官和湯博士警官是這樣的關係啊……”八卦的意味濃厚至極。
欣心的酒完全醒了,整個人飛躍而起,卻因體內殘存的酒精,使得身子失去平衡,一陣搖晃,險些掉下床去。幸而袁承飛一把摟住她,才避免她再次出糗。
“鎮定點。”他在她耳邊低語。
面對記者,尤其是台灣擁有緊追不捨能耐的記者,他的經驗不少。只是,他沒想到這些記者竟然會闖進私宅。
他瞥向站在門口,一臉心虛的湯伯母,心上有了個底。
想必是湯伯母一時心軟,放這些人進屋子裏,結果卻無法阻止他們一路衝進卧房裏來了。
“你們——”欣心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這簡直是太離譜了!怎麼會有這麼一大堆人闖進她房裏?而且是……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天!
她就算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請問湯博士,你要不要向我們解釋一下眼前的情況?你和人稱黃金單身漢的袁法官又是什麼關係?這裏是湯博士的家,我們想知道的是,你和袁法官這樣的關係是雙方父母默許的嗎?”
“各位!這裏是我的卧——”她氣紅了臉開口。
“各位記者先生小姐。”袁承飛一個箭步上前,將她擋在身後。“我和湯博士本就是自小住在同一個社區的舊識,剛才你們所見到的,不過是我們兩人正在練習擒拿技巧罷了。我相信各位應該是為了採訪剛進入警界的湯博士而來。”他轉向門口。“湯伯母,我們是不是該請各位記者到外頭坐坐,順便喝杯茶休息一下?”
他太清楚欣心的個性了。如果這時他不出面,這些記者必定會惹得她惱羞成怒,到時事情就更難解決了。更何況,他還必須顧及她的女警形象。
“啊!是啊、是啊!大家請樓下坐……”湯媽媽開口,卻沒人理會。
“喔——原來袁法官和湯博士是青梅竹馬啊!那還真是良緣天定,郎才女貌啊!”捉住其中一句話的記者不肯離開。
“什麼?!”欣心整個人跳起來。這算什麼跟什麼?這些記者究竟是怎麼回事?不但隨便闖進人家的卧室,還在那兒胡說八道?!
袁承飛按住她。
“湯博士,我們大家都看得出來,你和袁法官本來就稱得上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對,這是件好事啊!你就坦白地告訴我們大家吧?”
“是啊、是啊,告訴我們吧!”
“對啊!這樣一樁佳話,實在是令人羨慕呢!”一位女記者以愛慕的眼光望向袁承飛。
“你們在胡說八道些什麼?!”欣心再也忍不住,一把推開袁承飛。“我跟袁承飛除了鄰居關係外,其他的什麼都沒有!而且,這裏是我的卧房,你們憑什麼闖進來?”
她簡直不敢相信,現在的人竟然這般囂張!
她望向袁承飛,卻發現他仍是一派氣定神閑的模樣,看得她心中有氣。
今天要不是因為他,事情也不會演變成這副局面。玩遊戲?現在可好,玩出大問題來了!
“湯博士,你這樣說就不對了,我們可是誠心誠意地登門採訪,也是湯媽媽讓我們進來的,不是嗎?”有人發難。
“媽?”欣心立刻望向母親。
“不是這樣的!我是說欣心在樓上休息,請大家到客廳坐坐。你們就這樣闖進人家的卧房,不太好吧?”湯媽媽皺起眉頭。
“湯媽媽,這是我們記者的天職。瞧,要是咱們不闖進來,怎麼會發現這麼令人……呃……驚喜的事。這樣的好事,身為公眾人物,湯博士,你們不該瞞着社會大眾,大眾是有知的權利。還是,既然當事人不肯說話,我們就請湯媽媽來發表一下意見好了。”
“啊?我?”湯媽媽立刻慌了起來。
“夠了!你們全都給我出去!”欣心大吼。“否則別怪我以私闖民宅的罪名辦你們!你們這些人,簡直是太過分了!”
“喲!湯警官的架子可真大啊!”有人開始表示不滿。“既然咱們這麼不受歡迎,我看我們還是趁早離開好了,省得惹毛了警官,要吃不完兜着走嘍!”
“就是啊!”另一人接着發言。“反正我們該拍的也拍到了,該知道的也知道了,別說我們記者不給面子,現在可是當事人不願意配合,那我們也只有把我們拍到、知道的東西寫出來了。”
“你們這是在威脅我?”欣心睜大了眼。
“唉呀!誰敢威脅一個警官啊!湯博士你這樣說就太嚴重了。更何況,如果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也就沒什麼好威脅的了,大家說是嗎?”
“各位記者先生小姐。”袁承飛站出來。“今天因為湯博士在家中慶祝考上警校,剛才吃飯的時候多喝了幾杯酒,有些不勝酒力,緊接着又練習了些擒拿技巧,情緒還沒穩定下來。所以,如果有什麼冒犯各位的地方,還請各位見諒。至於各位若還有什麼其他的疑問,或許我可以稍作解答。現在還是請大家先離開,讓湯博士好好休息一下吧。”
有了台階下,眾人也不是不知趣的,於是其中一人開口道:“是嗎?既然袁法官都這麼說,那我們不賣面子也不成了。好吧!反正從袁法官那兒也是有新聞可以寫,我們就先走吧。”
“大家這邊請。”袁承飛拉開房門。
眾人魚貫而出。
房門關上之前,袁承飛對欣心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她別再輕舉妄動。
欣心瞪着大眼,在房門關上的那一剎那,將自己埋進枕頭裏,大聲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