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雖然找到了孩子，但洪鎮邦的心情沒有想像中高興，原因是他見到這一生中，他最怨恨的女人。
見到她，往日的一切情仇，像走馬燈在腦中往來迴轉，他無法忘記她當時分手所說的一言一語。
負面的情緒，形成一股晦暗的氣勢，間接影響周遭的人。
“老王開車!”
“是!”
超級低氣壓，讓司機不敢多吭一聲、更不敢問老闆怎麼了，便馬上發動車子，往回家的路上前進。
悶了頗久，洪鎮邦才察覺，小毅一直盯着手裏的繪本看。
他伸手抓住繪本的一邊，想要拿來看看是什麼樣子的繪本，會讓小毅看得如此入神。
“小毅，把繪本給爸爸。”
用力緊扣住繪本的小毅不願意鬆手，直覺父親想要搶走楊老師送給他的繪本。
小毅猛力的甩頭，以最直接的方式和行動告訴父親自己的心情。
“小毅?”
兩人爭着一本繪本僵持不下，拗不過小毅緊張的小手，洪鎮邦決定換另一種方式。
硬的不行，那他只得來軟性作戰的方法，希望小毅能夠明白自己的意思。
“小毅，把書給爸爸，我只是想看看小毅喜歡什麼書而已。”
把繪本抱在懷裏，小毅閃爍的眼光，偷偷覷了父親的表情。
“而且，爸爸想知道故事內容，就像楊老師說的，晚上可以跟小毅一起看書，說故事給小毅聽。”
他說得真摯，事實上理由也是這麼單純，他的確想多了解、多接近自己心愛的兒子。
小毅聽見父親說了“楊老師”這三個字后，他瘦小肩膀輕輕抖動，有了與原先不同的反應。
他動作緩慢的低下頭，猶豫一會兒抬起頭，滴溜溜的大眼盯着自己父親的臉，沒有說話。
過了十幾秒，他又低下頭，看了繪本一眼后，乖乖的將繪本交到洪鎮邦手上。
兒子第一次乖順的把東西交給他，當下，洪鎮邦激動得差點想抱緊兒子流淚。
“小毅，謝謝，爸爸答應你看完后馬上還你，還會說故事給你聽。”
從小毅手裏拿走杜桑·凱利的繪本時，不禁想到楊思淳那個女人。
他微微的皺起雙眉，“楊老師”這三個字還真有效用，她居然比自己對小毅更有影響力啊!
***
風和日麗，夏天依舊悶熱，用肉眼透過大馬路所冒出的熱氣，看着四周形形色色的物件，感覺都變得不真實。
就連商場老將——太慶集團發生財務危機的消息，一樣讓人感到不真實。
一聽到這個商場巨變的消息，教人只想大喊一聲騙人!
“這是真的嗎?”
原本坐在鎮邦大樓總裁辦公室里的洪鎮邦，驚訝的從辦公椅上站了起來。
“是的!總裁，太慶集團確實發生財務危機。”
一名秘書畢恭畢敬的站在辦公桌前，回答他的疑問。
“這樣……吳秘書，麻煩你整理太慶集團的詳細資料給我，謝謝!”
“是!總裁。”
待吳秘書走出辦公室外，洪鎮邦才徐徐的坐回椅子上，開始沉思。
他從沒想到商場老將——太慶集團居然會發生財務危機。
太慶集團不是一向穩紮穩打嗎?真是風水輪流轉，楊太慶也有今天!
楊太慶是楊思淳的父親，當初他就是瞧不起洪鎮邦貧窮，而極力阻止洪鎮邦與楊思淳來往。
甚至用他太慶集團的財力、勢力來羞辱洪鎮邦，回想楊太慶瞧不起人的嘴臉，着實可恨!
算了!也罷，如今楊太慶嘗到苦果，財務危機若不解決，太慶集團應該會毀於他的手裏，這樣夠他受的。
一切都不關他的事，他只需要打理好自己的鎮邦企業即可。
會想調閱太慶集團的資料，純粹認為那是一塊大餅，若收購后能好好經營，絕對會替他帶來不少豐厚利潤。
思緒不斷跳躍，忽然間他想起楊思淳那個人——
她父親的公司發生財務危機，家裏必亂成一團，她一定非常擔心自己的家人。
不曉得她現在怎麼樣了?
他何必想她現在的狀況呢?根本不關他的閑事!
不過她的志願當一個好老師，似乎是實現了。
十年前，兩人交往時，她總是把要當老師的事情掛在嘴邊，時事不停變遷，她所有的承諾都化為烏有。
看來她惟一堅持做到的，就是只有當個好老師的承諾……
她的志願，如今成了她的工作，就算父親破產，還是能生存下去，只是會辛苦一點而已，反正死不了!
但他知道她對小毅真的很有一套，這幾天自己照着她的話做，多陪小毅看書、說故事，似乎真的稍微拉近他和小毅的距離。
感覺上小毅較之前不怕他，也比較好溝通了……
或許他更應該多花一些時間在自己兒子身上，不應該老想着工作、工作!
洪鎮邦想了一下，按了吳秘書的分機號碼，心想如果今天要是沒有什麼重要的事情，那他乾脆去接小毅回家。
***
來到學校，洪鎮邦請司機直接把車開走，他打算帶小毅到處去走一走。
走進校門，他往小毅的教室去，因為小毅比較特殊，所以他都是由老師在教室里陪着，等家長接送。
一到了小毅的教室，卻發現只有班級導師陳老師在裏面。
見到洪鎮邦，陳老師表現出鬆了一口氣的樣子，馬上跑到他面前。
“洪先生，今天怎麼是你過來?”
“我今天正好有空，陳老師，請問小毅呢?他怎麼不在教室?”
“洪先生是這樣的，小毅他在學校里跟別的同學互動很差，注意力也不集中，誰的話都不聽。
除了輔導室的楊老師以外，根本沒有人能跟他相處，所以他常常跑到輔導室找楊老師，現在他人就在輔導室。
不過，因楊老師家裏有一些事情，今天就請了假，結果小毅見不着楊老師，怎麼也不肯離開那裏。
既然洪先生出現就好辦了，我剛剛還在煩惱，萬一小毅不肯跟司機回去，要怎麼辦呢?”
聽完陳老師的敘述，洪鎮邦無力的嘆了一口氣，心想就算是他，也未必勸得了小毅。
“這樣啊，陳老師麻煩你帶我去輔導室。”
“哦!洪先生，請往這邊走。”
兩人雙雙往輔導室前進。
輔導室前的一排銀杏樹，看來頗詩情畫意，不過對他而言，卻沒有任何感覺。
慢慢的，他接近輔導室，在窗外，他看見小毅坐在輔導室沙發上，獃獃抱着繪本，一副在等人的樣子，他想小毅應該是在等他最喜歡的楊老師吧?
突然間，他倒是對楊思淳吃起醋來。
小毅明明是他的兒子啊……
“小毅。”
他蹲在小毅面前，柔聲叫着他的名字，但小毅對他的聲音沒有反應，還是傻傻的盯住繪本。
沒有反應……那他就換另外一種說法。
“小毅在等楊老師嗎?”
果然，一說到“楊老師”，小毅有了不同反應，他抬起小臉看着自己。
“嗯……”
小手捉住他衣角，小毅點點頭，似乎認出眼前的人是自己的父親。
“小毅乖，楊老師要爸爸來接你去吃飯、買書，然後回家睡覺，只要小毅乖乖的，楊老師說她明天就會自己來找小毅。”
為了讓小毅回家，洪鎮邦不得已借用楊思淳的力量。
他的話對小毅而言太困難，過長的句子，小毅只能慢慢消化。
等着小毅回答的他，知道自己的孩子，需要時間來吸收自己冗長的話語。
經過一段時間，小毅看着父親，然後輕輕的微笑點頭，似乎是答應他去吃飯、買書、回家這些事情。
雖然，他有時比較嚴肅，和小毅沒有很好的溝通，但最近照着楊思淳的提議去接近小毅，的確收到效果。
小毅比之前更貼近他，重點是他從來沒騙過自己的小孩，所以小毅相信父親的話。
看見孩子笑了，他也跟着笑了，牽住小毅的小手，兩人走出輔導室。
“走吧!小毅，爸爸帶你去吃飯、買書，晚上回家睡覺后，明天你一定可以看見楊老師的……”
是，他不會欺騙小毅的……
***
現今小孩子最喜歡的地方，莫過於麥當勞。
洪鎮邦是個疼愛孩子的普通父親，他帶着小毅到麥當勞吃東西，雖然他自己不喜歡速食，不過為了孩子他可以勉強接受。
一般的小孩，在麥當勞里除了吃，更喜歡到室內遊樂場玩。
但，小毅顯然跟一般孩子不一樣，洪鎮邦點了兩份餐后，小毅完全不理會身旁的人，默默吃着食物。
他不會吵鬧、也不想玩，只是安安靜靜的坐着吃東西。
唉——他多希望，小毅像其他孩子吵鬧、愛玩，至少那樣的方式，比較容易教育。
“小毅，好吃嗎?”
摸摸他的頭髮，洪鎮邦溫柔的笑着，看見小毅點點頭。
語言是基本的溝通方式，可是小毅很少使用，讓他非常擔心。
如果有任何辦法，能改善小毅的狀況，他都願意試試。
但要小毅馬上從以前的陰影走出來，的確不太可能，如果妻子沒有遇到那場意外，那今天小毅就有媽媽的呵護了。
如果有媽媽……小毅就不會有自閉的傾向，如果自己再幫小毅找一個母親，他的情形會改善嗎?
可以嗎……小毅根本不太和其他人接近，隨便找一個人當他媽媽，恐怕會弄巧成拙。
若真要幫小毅找個新母親，那個人必須要很有耐心，而且小毅也喜歡對方。
小毅喜歡的人……小毅喜歡的人……楊思淳!
念頭一轉到這裏，連洪鎮邦自己也嚇了一跳，他想來想去，只有楊思淳是小毅喜歡的人。
他不否認，她對小毅的影響大過自己，假使她能幫助小毅，那麼娶她過門，未嘗不是一個方法。
是的!最近自己會一直想到她，純粹是因為她可以幫助小毅改善自閉的傾向。
他已不是當年的懵懂少年，對她已經完全沒有愛意了……
為了讓心愛的兒子能擁有正常的人生，對於當時的陳年舊事，他根本無須有任何芥蒂。
“小毅，看着爸爸，爸爸有事想問你。”
小毅經過十幾秒鐘，抬起頭來，黑色大眼對上父親溫柔的神情。
“我問你，你喜不喜歡楊老師?”
父親的問話讓他高興，平板的臉出現一絲好似快樂的表情，緩慢的擠出一句喜歡的話。
“……喜歡……”
喜歡!他當然喜歡溫柔的楊老師!她對自己溫柔、疼愛的方式，就好像是已經消失的——“媽媽”!
不過……楊老師還是老師……
“那要是楊老師每天都跟小毅在一起，你說好不好?”
每天都能夠見到喜歡的楊老師，那是小毅多麼求之不得的事情呀!
興奮、快樂的心情，使小毅的臉頰泛紅，難得的咧開嘴笑着拚命點頭。
“如果小毅喜歡，爸爸就會施展讓小毅跟楊老師整天見面的魔法哦!”
再度摩挲小毅的頭髮，洪鎮邦也非常的開心，他的小孩難得有了如此豐富的表情。
他眼眸閃過一絲算計的光芒，既然是小毅喜歡，他自然有辦法，把楊思淳弄到手。
因為，他從來就不會欺騙小毅。
***
翌日
洪鎮邦在公司里交代完一些事後，自公司出發到小毅的學校。
往學校的輔導室走去，輔導室前面一排銀杏樹，讓他記億猶新。
接近輔導室的門口，他就看見楊思淳坐在辦公桌前打電腦，不過她似乎有些憔悴。
叩叩——敲門聲引起楊思淳的注意。
別過螢幕，她探頭一看，發現是一個意外的訪客——洪鎮邦。
她站了起來，眼中流露難以言喻的驚訝。
“鎮邦，你怎麼會過來?”
“你等會中午有空嗎?一起和我還有小毅吃頓飯吧!”
他走進輔導室里，劈頭的第一句話，再度使她眼睛瞪得更大。
“我沒聽錯吧……你說想和我一起吃飯?”
她從位子上走出來，表情既驚奇又興奮，心裏有一絲期待，莫非對方已經原諒她當初的背叛行為?
“對!我有事想跟你商量，是關於你父親的事。”
洪鎮邦英俊冷靜的臉龐，泛起心有城府的笑容，他意有所指的回答她，讓她當下臉色遽變。
“我父親?到底是什麼事?”
她小心翼翼的詢問，她知道他不喜歡她父親，甚至於恨他，但他突然提及，教她心裏不免擔心。
“我知道太慶集團發生財務危機，我可以出資幫助你父親度過難關。”
他的笑容完全掩蓋住他真正的心思，不同以往，她再也無法猜測這個男人的心情。
“你……為什麼要幫助我父親?你不是不喜歡他嗎?”
難道是因為她嗎?
不可能……她想得太美好了，十年後再度相見時，他的眼神已經告訴她，即使經過十年，他對自己行為仍舊感到憤怒。
明人不說暗話，她的反應，讓他一點也不驚訝，反而輕鬆的笑了兩聲。
“我會資助你父親，當然是有條件，總之吃飯時再慢慢談，我想去看看小毅，中午時我會過來接你。”
語畢，洪鎮邦就往小毅的教室前去。
望向他寬闊的背影，楊思淳深深感覺他比十年前更精明、自信，變得完全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