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的好小姐啊,妳知道現在幾點了嗎?三點,是半夜三點耶!可以請問妳為什麼大半夜的不去爬枕頭山?還是妳是好心特地Call我起來上廁所?」成水沁有氣無力地說。
「對不起,水沁。」謹悠心裏好愧疚,可是她真的有話想找人傾訴。「我下午睡得很飽,現在睡不着,而且我真的好想找個人談談……」她回到家后便一直睡到剛才,真的再也睡不着了。
「妳說吧。」
「謝……」
「嘿,不用謝,我知道,如果沒有聽妳訴苦,今晚我恐怕也沒得睡。」成水沁認命地趴在床鋪上。
「水沁,我今天碰到他了。」
「我知道。」成水沁的聲音從枕頭裏傳出來。
「妳知道?」
「今天下午我打過電話去妳家,妳大哥告訴我的。」
「喔,原來是這樣。」她點點頭。「水沁,我的心好亂。」
「怎麼個亂法?」成水沁撐着沉重的眼皮問。
「捷運上,我累得倒在他肩上,雖然睡著了,什麼意識都沒有,但隱約覺得好安穩,感覺就像……自己是個躺在母親羊水中的胎兒。也許這樣說很誇張,但那份寧靜只有這個才足以形容。」
「那不就好了?表示妳對他的感覺猶在。」
「一點也不好。不見面就罷了,見過面后,就很難再壓抑對他的種種心思。如果可以,我真的想待在他身邊……」愛他。謹悠再次說出對他長久以來的感受。
我也想待在他身邊,不過是找機會幹掉那個王八蛋!就是他,害得她這些日子以來睡眠品質大大降低!成水沁掩不住心中的憤恨。
「他擾亂了我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謹悠接着道。
她的心根本沒有平靜過吧,成水沁對她知之甚詳。
「妳想怎麼做?」成水沁偷偷打了個呵欠。
「我在他心中難道沒有意義嗎?我真的很喜歡他。」
「告訴我有什麼用,告訴他啊。」
她是個直接的人,實在無法了解好友拖拖拉拉的心態,但她知道每個人個性不同,無法勉強,所以啰,身為死黨,給予好友支持的方式就是在大半夜時聽她訴苦。
「只要他說出口,我就毫不考慮的奔向他。」
是不是那種得不到的懸念,讓他的影像在她心中無限放大,使得她只想着究竟要怎麼做才能擁抱這段感情,而不是想究竟這男人有什麼地方值得她愛。
「小姐,我都不知道妳有這麼饑渴。」成水沁忘了自己是在和誰說話,未經修飾的語句就這麼說出口,才想到話筒那端的人會有多害羞。她吐了吐舌頭,猜想好友此刻恐怕已燒紅了臉頰。
「對於他,用『饑渴』這兩字來形容其實並不為過。」對他的渴望不停累積,就像沙漠中乾渴的旅人對水的追求、想望,才會在見到海市蜃樓時,理智雖然告訴自己那是假的,卻催促着腳下的步伐向前走去。
「不要這樣好嗎?」成水沁突然大聲地道。
「怎麼了?」對於好友的語氣突然變差,謹悠有些心慌。
看樣子,她好像把水沁惹火了。
「這樣下去是不會有結果的,妳對他的猜疑再多,渴望再深,心中受多大的折磨,妳不說,就根本沒有希望。面子真的那麼重要嗎?所以……」
「所以怎樣?」
「妳給我去告白!」
成水沁的吼聲幾乎震破她的耳膜,不斷在深夜裏回蕩。
哭了一晚后利用清晨補眠的謹悠,近中午時因為肚子頻頻唱着空城計,才拖着腳步下樓。
「早啊。」一到男聲對她道。
「大哥,早啊。」謹悠伸了個懶腰,向對方打聲招呼后便彎進廚房,順手打開冰箱倒了杯牛奶。
這麼聽來,就知道她根本還沒清醒。
「看來妳還沒有睡飽。」翟日煦打趣道。
她究竟有多累?他忍不住算着,從昨天下午四點睡到現在,至少有十五個小時了。
謹悠這才聽清楚那是誰的聲音,馬上瞪大眼睛從廚房裏奔出來。
她嘴緣留有一圈牛奶漬,看來十分可愛。
「早啊。」他重複同樣的話。
「日煦哥……」
這下翟日煦總算滿意地點頭。
「你、你怎麼來了?」她發現家中竟沒有其它人,抬頭看向時鐘,啊,已經十一點,大家都去上班了。
「來探望妳。妳還好嗎?」
「嗯,很好。」
事實上她糟透了,既累又傷心。
「我們一定要站這麼遠談話嗎?」翟日煦微笑着問。
謹悠聽出他的調侃,被逗笑了。沒了緊繃,她拿着牛奶緩緩走到他面前。
看着她身穿睡衣,赤着腳朝他走來,這一幕跟昨天她赤着腳的印象重迭。
他仔細端詳着站在他眼前的人兒,別後六年來頭一回細細領會她的改變。
原本羞澀的少女臉龐,現在多了些成熟的韻味,細緻的眉,深邃的雙眼,小巧的鼻子,還有嬌嫩欲滴的唇,看起來完美而遙遠。
她的改變太多,才會讓他在尾牙那天無意中見着她時認不出來。
但無論如何,她仍是那個名叫謹悠的女孩,那個一直深嵌在他心底的人兒。
她一定近,他才看見她的雙眼腫得如核桃般大,而且眼裏佈滿血絲。
「妳看起來一點也不好。」他揪緊眉頭,神情有些凝重。
「會嗎?」她撐了下酸澀的眼皮。
翟日煦從桌上抽了張面紙,溫柔地替她擦去嘴邊牛奶的痕迹。他縱容自己流泄真實的情緒,不再壓抑。
「妳睡了十五個小時,可是看起來依舊缺乏睡眠。」
「也許是因為我睡太多了。」她找不到更好的借口。
「是不是生病了?有什麼事要告訴我?」如果不是失戀,到底還有什麼事困擾她?他的冷靜和聰明才智在她身上全派不上用場,讓他有很深的無力感。
「不是生病,你不要擔心。」他對她的這份關心是因為她是好友的妹妹,還是……
「好久不見妳,妳看起來心事重重,一點也不快樂。」他心疼地以指關節輕撫她的臉頰。
「我可以快樂的,只要……只要……」她突然激動起來。
「只要什麼?」
謹悠搖搖頭。
「怎麼說到一半便不說了?」
「沒什麼……不能說……」
當他摸她臉頰時,一股感動的熱流湧上她心頭,有一瞬間,她真的想衝動的告訴他一切,卻又想到,如果他為此而困擾呢?從此他們是不是連以家人的姿態面對面都變得困難?
這麼一想,她便開不了口。沒辦法,她的膽子早被麻雀叼走了。
「什麼不能說?我在妳心中一點也不值得依靠嗎?」翟日煦說得苦澀。
直到昨天,他都還不清楚自己下一步該怎麼做。
他躺在床上思索着,一夜無眠,直到晨曦刺眼,他心中忽然有個想法。
為什麼還要等?六年的時間還不夠嗎?為何不把時間用在讓她漸漸適應他呢?所以他來了。
「不是、不是。」不是不能說,是不敢說。
謹悠好氣自己,心裏不斷催促自己大聲說出口,卻還是有所顧忌。
她握緊拳頭,在說與不說之間掙扎。
最後,她突然逃避地倚進翟日煦懷中。
她為何不待在他懷裏,什麼都不必顧忌?
在兩個懷抱密實地相嵌合的那一刻,兩人心中同時嘆息。
完全沒有考慮,翟日煦抱緊了她。
「妳在哭嗎?」他發現懷中的人兒顫抖着。
「沒有。」
他稍稍推開她,確定沒有看見她的淚水,才又將她摟回懷中。
「還是冷?」他收緊了雙臂,給她溫暖。
謹悠仍搖頭。
不是,都不是,她只是氣,氣自己。
翟日煦的心紛亂不已,冷靜二字早跑得不見蹤影。她到底怎麼了,卻什麼也不說,再這樣下去他會發瘋的!
「妳可不可以不要只是搖頭,可不可以不要只是沉默,可不可以給我個響應!」他低啞地嘶吼,幾乎掐着她纖細的肩搖晃。
「日煦哥?」她錯愕地看向他,頭一回目睹他失控。「你怎麼了?」
該死的,翟日煦暗咒一聲,知道自己嚇着了她。
「是我自己的問題,不是生妳的氣。」他很快的恢復原本溫和的模樣。
「可是你剛才明明是在罵我啊。」她無辜地道,忘了自己在他面前總會害羞的事。
「天!」翟日煦為她的抱怨笑了。「那妳現在想不想說了?不怕我會再生氣嗎?」他半威脅道。
「我只是生自己的氣。」她靠在他肩上悶悶地說。
能和他貼得這麼近真好,他也曾將她摟在懷裏安慰,但都不如這次讓她感動。
「氣什麼?」
「氣自己有話卻說不出口。」
「什麼話?」他有耐心地循循誘導着她。
她又搖了搖頭,忽然想起剛才他是為何發怒,她的頭猛然定住,整個人僵在他懷裏。
他知道她在想什麼,覺得又好氣又好笑,拍拍她的頭道:「別怕,這次我沒生氣。」
謹悠意識到自己對他投懷送抱的舉動,忽覺尷尬,掙扎着想退開。
「做什麼?」像條蟲似的。
「這樣好像不太好。」她該矜持些才是。
「我無所謂。」他兩手一攤,「還是妳想現在跟我說說為何氣自己的理由?」
他一提,謹悠又覺得氣悶,沉默的將額頭抵着他的肩。
翟日煦莞爾,清清喉嚨道:「既然妳不想說,那可以安靜地聽我說話嗎?」
她點點頭。
這樣不用與她面對面也許是好的吧,翟日煦思忖着。
他對所有事皆能平靜以對,卻在這個年紀小他數歲的女孩面前慌了手腳。
吐實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他一拖就是六年,的確太久了。
「這些年妳都在做什麼?」
「沒有做什麼,大學畢業后就開始工作,跟一般人一樣。」日子平淡得沒有任何特別之處。
「做什麼樣的工作?」
「畫圖。」
「喔?畫什麼圖?」
「什麼都畫,畫各種書籍的插畫,如果接到計算機動畫的Case我也畫,工作很單純,在家裏靠窗的位置擺一張大桌子,一邊放計算機,一邊擺比例繪圖儀,坐下來就可以工作了。」寧靜的氣氛讓她說起話來懶洋洋的。
同時她還想着,她和他怎麼會然靠得這麼近?究竟是怎麼回事?
過了今天,她要怎麼樣才能再貼近他呢?
「呵。」
「笑什麼?」她有點氣惱的小聲反問。
「笑妳還是一點都沒有變,從前就是這麼單純,好幾年過去,連選擇的工作也一樣單純。」畫可愛的插畫的確很像她會做的工作。
「這份工作很好啊,不用出門就可以賺錢。」
「嗯,妳喜歡就好。」他拍拍她的頭,接着問道:「男朋友呢?沒有交男朋友嗎?」
這個問題讓謹悠回起話來結結巴巴。「你……你問這個幹嘛?」
「關心妳啊。我們的小女孩如今出落得清秀大方,該是談戀愛的年紀了,卻只是每天窩在家畫圖,我當然關心了。」他似笑非笑地說,讓人聽不出他話里的認真程度有多少。
「是嗎……」她靠在他肩頭上的小臉一白。
他是什麼意思?幹嘛關心她談戀愛的事,他就這麼恨不得她早點嫁人嗎?
謹悠的思緒被這樣的猜測攪得一團混亂,心不住地往下沉。
「而且,我這兒正巧有個適當的人選想要介紹給妳。」
「是嗎?」她的聲音充滿失望透頂后的冷靜。
翟日煦的臉在瞬間閃過一絲狡猾的笑。
如果懷抱中的身子傳來的僵硬感的確屬實的話,那麼,他是不是可以猜想她對他並沒有想像中那麼無所謂呢?
「妳不想知道那個人是誰嗎?」
「不想。」她賭氣地回道。
「妳不想知道,可是我想說。」
「隨便你。」她生氣了,用力在他厚實的胸膛上捏了一把。
翟日煦吃痛地悶哼。天,她哪來的勇氣,但他揚起的嘴角顯露出他的好心情。
「我要介紹的人,其實妳早就認識了。」
「誰?」這個提示勾起她的好奇。
她認識的人?而且他也認識,這樣的人其實並不多。
該不會是……
「我。」
「啊?誰?」她的腦子一瞬間轉不過來。
「我。」他以指關節輕敲她的頭,有種懲罰的意味。
「誰?」她有沒有聽錯!他、他說的是他自己嗎?怎麼會?
這答案超乎她想像,從他的暗示里,她所想到的是跟她同年齡的翟家老三,怎麼……怎麼會是他自己呢?他該不會是開玩笑的吧?
這個字有這麼難理解嗎?他心裏暗笑。
翟日煦將胸前的謹悠拉開,堅定地握着她的肩膀,直視她的雙眼。
「我。」
真的是他?但是……
「我不懂。」她一臉迷糊,眼裏充滿疑惑。
「凌謹悠。」他十分無奈,幾乎為此嘆息。
「有。」從沒聽過他連名帶姓地喊她,謹悠怯怯地回了聲。
「我有那麼差嗎?」讓她嚇成這樣?
「沒有。」
「那還有什麼問題?」
「可是為什麼呢?」
她從來都不認為他喜歡她,如果真的喜歡,早該表示了不是嗎?她也不會心心念念了好些年。
這突來的表白讓她驚訝,又有些興奮。
「我嚇到妳了是吧?」他安撫地摸摸她的頭和臉頰。
「嗯……」這些動作令她有些手足無措。
「悠悠,我很喜歡妳。」他想這樣喚她,也只有他能這樣喚她。
他雖說得雲淡風清,刻意隱藏着表白的尷尬,但情意真摯。
紅暈霎時染上謹悠的臉龐。
她根本說不出話來。這句話她期盼了太久,等到真的從他口中聽到后,她反而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我真的很喜歡妳。」說出口后,他才發現其實不太難。
是啊,如果真心的表白算是困難的話,他哪還有資格去愛一個人呢。
「為什麼現在告訴我?」她因為太慌張而有些詞不達意,其實她是想知道他什麼時候對她有這番心思,在她對兩人之間已經不敢懷有遐想之後,他突然又投下這顆炸彈,轟然一聲,炸毀她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心牆。
「其實我在國外的時候一直很想念妳,那時候我不清楚這是一種喜歡。」
他算是說謊吧。
其實,那六年的時間裏,他想她的次數十隻指頭便夠用。
出國前,有一段時間他沒有再見到先前總是頻繁出現在他身邊的纖影,久了便覺得自討沒趣。
他一直感到很受挫,於是將喜歡的情緒壓抑在心底。
然而,昨天的偶遇像一把鑰匙,無意間打開了他心中的那道門,裏頭的情感便猶如洪水急於宣洩,波瀾壯闊。
謹悠咬緊了下唇沒有回話,只是緊盯着他。
他說的一字一句她都聽進去了,就是不敢開口,怕一開口會忍不住嗚咽,潸然淚下。
「妳聽進去了嗎?」
雖然不懂她為何傷心,也不懂她的想法,他決定暫時不想那麼多,只想先完整表達對她的情意。
她點點頭,含在眼眶裏的淚珠最終還是滾了下來。
翟日煦見狀,不舍地伸出手撫着她的髮絲,然後將她摟進懷中。
他輕拍着她的背,像個母親安撫哭泣的孩子般。
「昨天,妳的模樣讓我好心疼。妳倒在我肩上后,我馬上明白了自己的心,我不希望這樣的感受只是留存心中,獨自品嘗,最後成了遺憾,我想讓我心繫的妳清楚這份感情……妳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謹悠的頭不停地點着。
翟日煦低啞地問:「這會令妳無法接受嗎?」
她的答案比什麼都重要,他不禁屏息以待。
謹悠在他懷裏猛搖着頭。她怎麼會嫌棄他,相反的,她愛了他好久,就為了等待今天這一刻。
翟日煦聽見她的低泣聲,收緊了手臂,心中極為不舍。
「這是什麼意思?」他故意裝傻,輕晃着她問道。
「不會……不會嫌棄你。」她邊抽噎着邊說。
她比他想像中愛他呀,可是她不打算說出口,因為她覺得自己在這一刻佔了上風,想要細細品嘗這樣被人喜歡着的感覺。
「那麼,妳願意和這個男人交往嗎?」他鄭重地詢問道。
「嗯!」她破涕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