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紫晴表妹。」一個年約十七,文質彬彬、儀錶不凡,但神韻仍稚氣未脫的錦衣少年,邊追着任紫晴邊喚道。

已是及笄年華,亭亭玉立的任紫晴,聽見叫喚本能地停下腳步,轉身回望,拉着她玉手的柳慕雲自然也停下了腳步。

待林秉勛來到面前,任紫晴問道:「有什麼事嗎?秉勛表哥。」

林秉勛只是露出靦腆的笑容,俊顏亦浮上兩朵紅雲,左顧右盼了會才說:「我聽說任家莊的花園美景是蘇州數一數二的,所以想請紫晴表妹領我去參觀一下。」

任紫晴注視他片刻。基於主人的身分,只得點頭應允。

林秉勛見她點頭同意,不覺驚喜有加,心兒怦然,連連點頭稱謝。

「謝謝紫晴表妹!」

任紫晴對他比了個邀請的手勢,隨即牽着柳慕雲走在前頭領路。

林秉勛是余惠君的遠房表親,林家世居鳳陽,數日前因南下紹興訪友,回程之際興起念頭,遂帶着林秉勛至林家作客。

林秉勛初見任紫晴即驚為天人,更對她一見鍾情,林家二老也察覺到兒子的心意。在任漢文夫婦熱情的挽留下,應允在任家多停留數天。

林夫人對娉婷乖巧、心性靈巧的任紫晴亦十分欣賞。任家是蘇州城的大富商,和鳳陽大地主的林家,是如此的門當戶對;若能結成親家,定能皆大歡喜。

林秉勛緩步跟在她身後,雖有數步之遙,但隱約可聞那散發自她身上的淡淡幽香,雙胖凝視佳人婀娜多姿的身影,不覺一陣怦然心動。

被任紫晴牽着小手的柳慕雲,卻頻頻回首看那露出傻笑的大哥哥。

走着走着,林秉勛突然停下腳步,看着園裏盛開的花兒,驚嘆道:「好漂亮的牡丹花呀!」

任紫晴聞言亦停下步伐,看了之後睇他一眼,不置一詞,只是點頭微微一笑。

這時,從她身側探出一張俊秀小臉,稚嫩地說道:「大哥哥看錯了,那花叫芍藥,不是牡丹。」

從小,每當晴姐姐帶他來花園遊玩時,總會逐一告訴他,園裏的花花草草叫什麼名字;久而久之,他自然也認得花園裏栽植的各種植物。

林秉勛被他說得一愣,接着羞紅了一張俊臉,不覺吶吶地說:「是……是……芍藥呀!抱歉……我……看錯了。」

任紫晴見狀心念微轉,心想不該讓遠道而來的客人難堪,正想找個台階讓他下,

不意,小雲兒卻揪着他界面說:「我就不會看錯!」

這話只教林秉勛更加羞得無地自容,直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任紫晴轉眸白了雲弟弟一眼,柳慕雲見了忙縮回頭,躲進晴姐姐的身側。

任紫晴遂微笑說道:「因為牡丹和芍藥的花形有幾分相似,所以有很多人都會看錯,表哥不用介意雲弟弟的話。」

聞言林秉勛靦腆笑笑說:「我平日甚少注意什麼花花草草的,只在畫裏見過牡丹的模樣,所以……」

任紫晴只是點頭,表示贊同他的意思。

林秉勛見她柔美動人的笑容里有着深深的諒解,愛慕之心不禁更為熾烈,更認定她是好妻子的不二人選。

穿過紫藤花攀爬的拱形花道后,林秉勛看見樹蔭下有數只白蝶飛舞,有了方才的教訓,他不敢再貿然贊說蝶兒漂亮,免得再次出醜。待細看清楚之後,卻訝然發現那不是真的白蝶,而是一棵攀附在樹上的奇異植物所開的花朵。

他忙喚住任紫晴。

「紫晴表妹,那是什麼花?我從沒見過。」

任紫晴停步順勢看去。

「那是蘭花,家父的一個朋友從南方帶回來的。據說是生長在深林的大樹上,所以何伯把他固定在樹上,開出的花常讓人誤認為是成群蝶兒在飛舞。」

林秉勛聽了露出無限驚奇的表情,點點頭說:「原來如此。這麼說來,這花兒的確是罕見呢!」語畢,他轉首溫柔一笑,含情凝視着她。「睛妹妹喜歡蘭花嗎?」

從「紫晴表妹」變成「晴妹妹」,情竇初開的任紫晴怎會不明白他的心意,更被他看得臻首低垂、嬌顏緋紅,不敢與之對視。

一旁的柳慕雲,看見晴姐姐臉紅紅的,又見那大哥哥一直看着晴姐姐,小小心眼裏雖不知兩人是怎麼回事,卻也十分了解,晴姐姐最喜歡的花是蓮花。

他轉首看着前方不遠慮的蓮池,想去摘一朵蓮花送給任紫晴;於是他悄然離開任紫晴的身邊,往蓮池畔走去。

到了蓮池邊,他一眼就看中了一朵半開的蓮花。他知道晴姐姐每次都會剪一枝這樣的蓮花,拿回房裏插在瓶中觀賞。

柳慕雲跪在池畔,伸長小手想去摘蓮花,無奈手臂太短,構不到花兒的長梗,他硬是不死心地拚命傾身向前,只差一點點就構着了……

正當此時,他因身體過於探出岸邊,一個重心不穩,整個人撲進水裏,喝了一大口水后,他驚慌失措地高聲呼救。

「晴姐姐,救命呀!晴姐姐……」

任紫晴與林秉勛正眉目傳情之際,忽聞呼救聲,兩人轉首望向發聲處。當她看見柳慕雲掉進蓮池裏掙扎呼救時,整個人嚇得呆住了。怎麼剛才還在身邊的雲弟弟,這會卻跌進了池裏呢?

她立刻回神,輕拉起裙擺奔向池畔,也顧不得池水會弄濕衣裙,立時涉入蓄水不深的蓮池中,一把將柳慕雲抱起擁在胸前。

柳慕雲於驚慌害怕中獲救,不由哇地一聲哭出來,更緊抱着她的玉頸,泣聲喚道:「晴姐姐……晴姐姐……」

任紫晴輕拍他的背,安定他的心神,柔聲安慰道:「別怕、別怕!已經沒事了。」

林秉勛這時也來到池畔,見立在蓮池中的任紫晴,全身幾乎濕透了,本能地就想上前伸手拉她上岸。

這時,一個年約十六、七歲,侍女裝扮的少女,慌慌張張地跑過來。

「怎麼了?我聽見小少爺在喊救命。」

任紫晴轉首對她說:「雲弟弟掉到池裏了。」

春桃見兩人衣服都濕透了,忙伸手去扶她。

「趕快帶小少爺回房換衣服,否則會生病的。」

任紫晴走上岸邊,主婢二人匆匆忙忙離開池邊,只留下猶呆立池畔的林秉勛。

回到房裏,主婢兩人迅速除去柳慕雲身上的濕衣,擦乾身子后,連忙再為他穿上一套乾淨衣服。

柳慕雲讓兩人幫他穿衣,一雙小俊目只是盯着任紫晴。

「晴姐姐的衣服也濕了。」

經他這一提醒,任紫晴才察覺自己的羅衫也幾乎濕透了。

春桃見狀忙說:「小姐,妳先去換衣服吧!這裏我來就可以了。」

任紫晴見雲弟弟不再害怕哭泣,遂點頭應好,轉身離開小雲兒的房間,回到自己閨房換下濕衣。

不一會,余惠君聞訊趕來,神色焦急地走至床邊,關心地間:「雲兒,你有沒有怎麼樣?!」

柳慕雲撲進余惠君懷裏,才剛收起的淚水又湧上來。

「娘,雲兒好怕!」

余惠君心疼不已地將他樓在懷裏,輕拍背部柔聲安慰。

「雲兒別怕、雲兒別怕!」接着轉首問春桃:「雲兒怎麼會掉進池裏呢?」

春桃搖頭。「奴婢也不知道,奴婢聽見小少爺的呼救聲趕到時,小姐已經把小少爺救起來了。」

余惠君轉首不見女兒的蹤影,春桃立刻解釋:「小姐的衣服也濕了,所以回房換衣服。」

余惠君明了,回頭掏出手絹,無限憐惜地輕拭去小雲兒的淚水,柔聲輕間:「雲兒不哭喔!來,告訴娘,你為什麼會掉進蓮池裏呢?」

柳慕雲看看余惠君又看看春桃,小小心眼想着:一定要等晴姐姐回來才能說,因此只是輕聲啜泣着。

余惠君見他不說,以為是驚嚇過度,更是心疼不已地將他擁在胸前,憐惜也安慰他。

「雲兒別哭了,娘就在你身邊喔!」

「娘。」小雲兒順勢緊樓着余惠君的頸項,甜膩地輕喚一聲。

春桃一雙美目直盯着小少爺。

剛才他一雙小俊目滴溜溜轉着,小小心眼裏定然另有主意,她和小姐從小一起照顧他長大,深知這個小少爺的小小心眼,機靈得很呢!

一會,任紫晴換好衣服來到柳慕雲房間,看見娘親也來了,遂輕喚一聲:「娘。」余惠君轉首看着女兒。「雲兒為什麼會掉進蓮池裏呢?」任紫螓蝶首微搖。「我也不知道。」

心裏十分自責,只因一時疏忽,讓雲弟弟離開了自己身邊,才會發生這種事。

這時,柳慕雲鬆手離開余惠君的懷抱,垂首邊擦眼淚邊道:「我……我想去摘朵蓮花給晴姐姐,因為晴姐姐最喜歡蓮花了。」

母女倆相視一眼。任紫晴在床沿坐下,張臂將他摟至胸前,既感窩心又憐愛地輕罵道:「小笨蛋!怎麼可以一聲不響就跑去做這種事。」

柳慕雲埋首於她的胸前,悶聲啜泣:「我只是想採蓮花送給晴姐姐。」語畢不忘抱怨一句。「那個池水好難喝!」

任紫晴就是拿他沒辦法,只能掏出絹帕,憐惜地幫他拭去淚水。

「別哭了!晴姐姐知道你的心意了。」

不會吧!這個年方五歲的小鬼頭,已經知道如何討小姐歡心了嗎?春桃看着小少爺心裏這麼想。

余惠君心憐這個稚憨嬌兒,思忖片刻開口說:「明天就叫老何把蓮花挖起來重種在池畔邊,把鯉魚撈起放在假山下的水塘里,蓮池的水放低一點。」

任紫晴擁着柳慕雲點點頭。「這樣也比較安全一點。」

一旁的春桃卻聽得直搖頭。

老爺、夫人和小姐實在太寵愛小少爺了!到時候可別把小少爺寵壞了。不過,比起同時期進任家莊當奴婢,如今被派去照顧表小姐的夏兒,她的際遇可好多了,因為夏兒老是向她抱怨表小姐是多麼地任性難伺候。

林家莊的林秉勛,正想請教任家莊的譚總賬房,如何融懂帳目、對帳及核算的事。

當他一踏進賬房,乍見心儀愛戀的任紫晴也在裏頭,不由心中暗喜,綻開一抹迷人的微笑。

「真巧,晴妹妹也在這裏啊!」

任紫晴聽見腳步聲,轉首看見是他,心中亦湧上一股異樣感受,遂綻開一抹人比花嬌的微笑。

「表哥有事嗎?」

她那淺淺的一笑,如同出水芙蓉、空谷幽蘭般令人舒暢。

林秉勛只是雙目發直,迷醉地看着她,片刻才回神,待察覺到自己似乎失態了,俊面不禁泛起酡紅,垂眸不敢與之對視。

「那個……表姨父要我來向譚大叔學如何管帳。」

自林秉勛回家之後,對任紫晴一百念念不忘、朝思暮想,幾乎相思成疾;最後更央求父親修書一封,希望以向任漢文學做生意為借口,讓他到任家莊住一段時日,好多多親近任紫晴,更期盼能擄獲佳人芳心。後來,任漢文回函應允他的請求,林秉勛遂動身來到任家莊,開始學習如何做生意。

任紫晴聞言朝外看了一眼。

林秉勛只是微笑點頭。

任紫晴翻開帳簿,纖指指着上頭帳目名稱,逐一解釋說明。

林秉勛聆聽那宛如出谷黃鶯般的嬌脆悅耳嗓音,更頻頻轉眸偷覷佳人賽雪般的粉嫩肌膚,那吐氣如蘭的氣息,散發自她身上的淡淡幽香,不禁令他心醉神迷……

任紫晴將所有帳目名稱解釋一遍后,轉首問:「我這樣解釋,表哥懂了嗎?」

林秉勛這才猛然回神。剛才他只顧凝睇佳人,根本沒專心聽她解說,不覺脹紅了一張俊臉,吶吶地說:「愚兄是第一次接觸這種東西,所以……所以聽不太懂。」

任紫晴只是嫣然微笑,理解地說:「我也是如此。譚大哥第一次為我解說的時候,我也聽不懂,不過沒關係,我可以再多解釋幾次。」

林秉勛微笑點頭,佳人如此體諒自己,不覺讓他更加深一分愛意。

門口,一個小小的身影,雙目一瞬也不瞬地注視着裏頭兩人,小嘴緊眠,黑白分明的雙睜閃動着異樣光芒,那是揉合著忿怒與悲凄的眼神。

好一會,小小身影對兩人甚是親昵的舉動,已按捺不住心裏氣憤。他奔向前喊了聲:「晴姐姐!」

任紫晴聞聲回頭一看,看見是柳慕雲,不覺秀眉微皺。

「你怎麼會在這裏?不是要念書了嗎?」

柳慕雲只是緊扯着任紫晴的衣衫,央求道:「我不要念書!我要跟晴姐姐在一起!」

任紫晴聽了眉頭皺得更緊。

最近雲弟弟不知怎麼了,似乎黏她黏得特別緊。

這時,春桃突然出現在門口,神色微顯焦急地朝裏頭張望。

「小姐……」待看見她身邊那小小身影,忙上前說:「小少爺,你怎麼跑到了這裏來了!老師和表小姐都在書房等你,快跟我來!」

柳慕雲只是挪動小小身軀,偎近任紫晴身邊,猛搖頭。

「不要!我不要去念書,我要和晴姐姐在一起!」

春桃見狀也不知該拿他如何是好,只得向小姐投以求助的眼神。

任紫晴只得板起面孔,神情轉為嚴峻。

「你很不乖喔!快點去書房跟老師念書,不然晴姐姐要生氣了。」

柳慕雲聽說晴姐姐要生氣了,只得緩緩放開揪住她衣服的手,無限哀凄地仰視她一眼,然後心不甘情不願地跟着春桃離開賬房。

林秉勛對這個粉妝玉琢、唇紅齒白的小表弟,印象十分深刻。看他猶似拖着十分沉重的腳步往外走,不覺感到有趣。

「我小時候也是這樣,一聽到讀書就嚇得想跑去躲起來。」

任紫晴目送着他小小的背影離去,心裏有種直覺。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可是又說不出是什麼地方出了問題。

書房裏,一個梳着雙髻,年約五、六歲的小女孩,正乖巧地坐在書桌前。她面前桌上攤放着一本書,一雙靈秀大眼卻盯着書房門口。

一旁,垂手隨侍在側的夏兒,一雙美眸卻盯着年約三十,長相斯文、氣質儒雅的男子。

韋夫子是個落第秀才,因屢試不中,又有沉重的家計負擔,不得已只好放棄「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的志向,經由在任家莊擔任賬房的好友推薦,到任家莊擔任家庭教師。

春桃帶着小少爺來到書房,對韋夫子露出歉然笑意,然後讓小少爺到椅子上坐好。

董心屏見他來了,立刻綻開甜美可人的笑容。「雲哥哥,你今天好慢喔!我等你好久了!」

柳慕雲不理睬她,逕自打開書本,等着老師開始教書。

董心屏碰了個釘子,不覺嘟高了小嘴,別過臉去也不再理他。

春桃見了只朝夏兒投視一眼,夏兒明了地微點頭,春桃遂離開書房,去忙自己的事。

韋夫子看了兩個小學生一眼,又看了陪侍的夏兒一眼,心想應該可以開始教課了,遂走到兩人面前問道:「昨天教你們的詩,都背好了嗎?」

董心屏低着頭,抬睜偷覷了老師一眼,小小臻首垂得更低。

韋夫子見狀就知她沒背,只好轉而看向天資聰穎的柳慕雲。

柳慕雲毫無懼色地直視着他搖搖頭。

「為什麼?」韋夫子問。

「背不下去,記不起來。」

韋夫子微一思忖,又間:「是老師教得太難了嗎?」

柳慕雲搖頭。「不是,我就是記不住。」

沒背?董心屏偏頭偷偷瞧着柳慕雲。在她小小心裏,雲哥哥好勇敢喔,竟敢老實說他沒背書。

思忖一會,韋夫子只好說:「那我們先來複習昨天的,然後再教一點新的就好。來!跟着我念:空山不見人,但聞……」

不到半個時辰,董心屏已垂首頻頻點頭,柳慕雲兒則無意識地跟着老師念詩,心神卻老早不知飄向何處。

最後,韋夫子只得暗嘆口氣,抬手輕撫他頭頂,語氣輕柔地說:「慕雲,專心點。」

柳慕雲忙收攝心神,抬眸看了老師一眼,轉眼卻正好瞧見董心屏側臉枕着書本睡著了,微張的小口還垂着一絲亮晶晶的口涎。

他臉上一把擰上她臉頰,罵道:「睡什麼覺!還不趕快起來念書。」

董心屏睡得正甜,突然被吵醒,臉頰又被擰得疼痛,不心生怒意,伸手就朝他臉上用力抓了一把。

柳慕雲沒想到她會突然反擊,不覺將剛才在賬房所受的怨氣,一古腦發泄在她身上,也毫不客氣地伸手用力去扯她髮髻。

「我好心叫醒妳,妳還敢抓我!」

「啊--」董心屏被他扯得好痛,也不甘示弱地伸手去扯他頭髻。

此舉更激怒了柳慕雲,他再伸手用力去拉扯她另一邊的髮髻。

董心屏被他扯痛了,也毫不遲疑地加以反擊,抓起他的手張嘴就咬。柳慕雲吃痛便用力甩開她;不一會,兩人竟扭打成一團。

韋夫子和夏兒見了大驚失色,連忙丟下手中書本,和夏兒雙雙上前,一人抱起一個。

髮髻被扯散的董心屏,左頰又痛又腫,混戰中還挨柳慕雲打了兩拳,不禁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柳慕雲左頰有三道紅紅的抓痕,右手背也遭董心屏咬了口,他靈秀的眼眸飽含晶瑩的淚水,小嘴卻緊抿着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韋夫子和夏兒第一次遇到這種狀況,不由相視一眼,暗問道:怎麼會這樣?

下午,春桃來到柳慕雲的房裏,準備喚醒他,再到書房去和韋夫子念半時辰的書。

「不要、不要!我不要去念書!」

柳慕雲死命地賴在床上不肯起來,只要春桃一靠近,他雙腿便亂燈亂踢,不讓她靠近。

「小少爺!」春桃秀眉緊皺,神情透着焦急與無奈。

「我不要念書,我要晴姐姐陪我!」

春桃無計可施之下,只好轉身去找小姐來。

一會,任紫晴走進到柳慕雲房裏,走至床邊輕喚一聲:「雲弟弟。」

柳慕雲聽見晴姐姐真的來了,連忙翻身爬起撲進她懷裏,哽咽輕喚一聲:「晴姐姐!」

任紫晴擁着他,玉手輕抬起他小臉,輕撫着他左頰,再拉起他小手,手背上那明顯的齒印更讓她心疼不已。可是,小孩子偶爾打鬧也是正常的事,只是這次打得特別凶,竟雙雙挂彩。

她暗嘆口氣,柔聲問:「快起來,跟老師念書的時間到了。」

柳慕雲猛搖頭。「不要、不要!我不要去念書!」

任紫晴秀眉微皺。「你怎麼可以不去念書呢?」

「不要、不要!就是不要!」

「你再說不要,晴姐姐要生氣了。」

柳慕雲垂着頭,只是低聲抽泣。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任紫晴不明白一向乖巧聽話的雲弟弟,為什麼會突然鬧起彆扭。

這時,余惠君由侍女陪同來到嬌兒房間。

她走至床邊坐下,張臂將柳慕雲擁進懷裏,無限憐惜地說:「雲兒乖,娘最疼你了!」語畢,拉起他的小手,無限疼惜地注視那明顯的齒痕。「屏兒也真是野蠻!竟把雲兒咬得這麼嚴重。」

任紫晴覺得娘親這話太偏袒雲弟弟了,遂道:「娘,您太偏愛雲弟弟了,屏妹妹的臉頰也被他捏得又紅又腫的。」

聞言,余惠君不由向女兒眨眨眼。

剛才她已到小姑房裏去看過小屏兒了,幸好小姑也十分明理,認為小孩子鬧脾氣打架是在所難免的事。

任紫晴見娘親猛向她眨眼,才明了那是安撫雲弟弟的話。

柳慕雲在她懷裏撒嬌、哭訴道:「娘,我不要去念書!我要晴姐姐陪我!」語畢更是放聲大哭,將隱忍心中多時的委屈,一古腦地宣洩出來。

余惠君將他擁在胸前,柔聲說:「好、好!不想念就不要念了,我們好好玩幾天吧!」

「娘,這怎麼可以--」

余惠君橫了女兒一眼。

「為什麼不可以!又不是要去考狀元,休息個兩三天又有什麼關係。要一個才六歲多的孩子成天坐在那兒,他怎麼可能坐得住嘛!」語畢,她又轉首吩咐春桃:

「妳去告訴老師,說雲兒人不舒服,要休息個兩三天,屏兒也是。」

「是!」春桃領命離去。

任紫晴只能暗嘆口氣。娘實在太寵雲弟弟了。

余惠君讓他盡情發泄了好一會,才抬起他涕淚縱橫的小臉,拿出手絹輕輕拭去他臉上的涕淚,柔聲勸道:「雲兒乖,別哭了!有什麼煩惱告訴娘,好不好?」

柳慕雲仍哭泣着,哭得通紅的眼盈滿淚水,轉眸看了任紫晴一眼,一把撲進任母的懷裏,再度痛哭出聲。

「我要晴姐姐陪着我!我要晴姐姐陪着我!」

余惠君只能依他,她輕拍他的背道:「好、好!娘叫晴姐姐陪着你,不要哭了喔!」

柳慕雲點頭,但仍埋首在她懷裏,輕聲啜泣着。

余惠君只是輕撫他的頭,無聲地安撫着他。

任紫晴注視着他小小身軀,暗忖也許是自己平時太寵他了,一直將他帶在身邊,才會造成他今日依賴心如此重。

許久,柳慕雲哭累睡著了,余惠君再次拭去他滿臉涕淚,讓他躺下睡好,拉過被子輕輕蓋上,然後示意女兒有話到外面說。

母女相偕離開房間,余惠君開口道:「我等會請大夫過來看看雲兒。」

任紫晴聽了心頭一驚,忙問:「雲弟弟生病了嗎?」

余惠君搖首,不甚確定地說:「小孩兒不比大人,有時候說不清是哪裏不舒服,只能用哭和鬧脾氣來引起大人注意。」

任紫晴想了想點點頭。

余惠君又說:「最近大家都說雲兒有點不對勁,變得不愛笑也不愛說話,好像有什麼心事的樣子。」

心事?任紫晴覺得有點不可思議,也感到有點好笑。

「小孩子怎麼可能有什麼心事!」

余惠君看了女兒一眼,不以為然地說:「妳別這麼想。小孩也許沒有大人的複雜心思,可是小孩也有小孩的煩惱啊!」

任紫晴聽了頓時有所領悟。自己也曾經是小孩子,當自己還是小孩的時候也有過煩惱的事;雖然這時回想起那時煩憂的事,覺得不過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可是對當時還是小孩的她來說,卻是了不得的大事呢!

「這兩天妳就陪着雲兒吧!」

余惠君看着女兒,張口欲言卻又打住,轉眼朝房間看了一眼,暗想是自己多心了,接着便領着侍女轉身離去。

任紫晴瞧見娘親那欲言又止的神情,本想追問,但娘已轉身離去。

也許雲弟弟真是生病了,亦或許有什麼心事困擾着他。

她回到房間,在床邊坐下,見他的小小眉心微擰,紅腫的雙眼,哭紅的鼻頭,不覺感到心疼。

翌日下午,在花園的八角涼亭里,柳慕雲坐在石椅上吃着點心,有甜而不膩的桂花糕,芳香的玫瑰花糕和甜蜜蜜的紅豆糕。

涼亭的另一邊,林秉勛借口觀賞園景想親近佳人,進而向她表達愛意。

「晴妹。」

任紫晴轉眸看見是他,立刻嫣然微笑道:「有事嗎?表哥。」

林秉勛靦腆地微笑着,低頭看了地上一眼,又轉眸看了春桃和柳慕雲一眼,略略遲疑道:「那……那帳目的事,晴妹昨天講解得實在太好了!今早李大哥教我如何核對時,我已經能看得懂,且核對無誤。」

「表哥過獎了,是表哥天資聰穎,才能學得那麼快。」

「不、不是的!是晴妹教得好的關係,李大哥也是這麼說的!」林秉勛脹紅了一張俊臉,神情略顯激動。

任紫晴睇了他一眼,羞怯一笑,螓首微垂。

「表哥何須這麼客氣呢!就算是我教得好,也要表哥用心學才能有這樣的成果。」

佳人對自己的肯定,不由令林秉勛心生感激。

他踏前一步,大膽執起佳人的玉手,含情脈脈地凝視佳人嬌顏,輕柔喚聲:「晴妹。」

哪個少女不懷春,少女的心都是敏感多情的,任紫晴怎會不知他的用心與情意。她垂眸不敢與之對視,嬌顏上的酡紅更加深了幾許。

花兒再美也比不上佳人此刻嬌羞無限的俏模樣,林秉勛看得痴了,心也迷醉了,眼裏、心裏只有她一人。

一旁的春桃看着眉目傳情的二人,心裏有尷尬也有羞怯,拿不定主意該不該迴避,轉眸卻瞥見一張滿含怒意的小臉。

柳慕雲含着怒意的雙眸注視着林秉勛,手中糕點早捏得粉碎;片刻,他拿起面前的點心,用力扔向林秉勛。

亭內三人對他這突然的舉動俱感錯愕。

柳慕雲丟完了糕點,溜下石椅用力把林秉勛推離任紫晴身邊。

「你走開啦!」

林秉勛沒想到這個小孩會跑來推他,猝不及防下,被推得踉蹌後退一大步。

柳慕雲推開他之後,張臂擋在任紫晴的身前,小臉因生氣而脹紅,雙腳直跺,淚眼汪汪地嚷着:「晴姐姐是我的!晴姐姐是我的!」

主婢二人被他的舉動嚇呆了,春桃更是驚呼出聲。「小少爺!」

林秉勛也對這小表弟的舉動感到不解。

任紫晴覺得他實在太頑皮了,怎麼可以這麼不禮貌呢!她秀眉微皺,正想開口責備之際--

「林少爺。」

一個女子身影從樹叢后出現,赫然是任家莊的總管夫人--池秋月--她已於去年在任老爺和夫人的撮合下,嫁給喪偶多年的任家莊總管。

池秋月姍姍走至涼亭,愛憐地看了小少爺一眼,轉眸直視着林秉勛,緩聲道:「林少爺,有一件事您也許不知道,小姐從小就已經許配給柳家少爺了。」

聽到心儀的晴妹已許配給他人,林秉勛呆愕了好半晌才回神。

「誰是柳家少爺?」

池秋月看了小少爺一眼,答道:「就是小姐身前的孩子。」

林秉勛簡直不敢置信。

這怎麼可能!他們不是親姊弟嗎?再者,晴妹已屆出閣年紀,而小雲兒卻還只是個孩子呀!

池伙月的話像一記響雷,瞬間震醒了任紫晴……她幾乎忘了,雲弟弟不只是弟弟,更是她的小小未婚夫。

「怎麼可能有這種事!我不相信!」林秉勛看着沉默不語的任紫晴。

為什麼她不否認,難道這是真的?

「林少爺,這婚約是老爺和夫人親口允諾,小姐同意的。」池秋月語調和緩。「您若不信,盡可向庄內任何一個人求證。」

林秉勛看向春桃,春桃左右掃視了一眼,對他微點頭。

林秉勛還是不相信,遂向任紫晴求證:「晴妹,這是真的嗎?!」

任紫晴螓首低垂,輕聲道:「是--真的。」

這話猶如青天霹靂,使林秉勛腦中有一瞬間的空白,俊顏也於霎時變得十分蒼白。

「不……我不信!這世間怎會有這麼離譜的事!我要去向表姨父問個明白,請他別把晴妹的終生幸福當兒戲!」語畢轉身快步離去。

池秋月目送他離去,回眸看了任紫晴一眼亦轉身離去。只要是危及小少爺權益的人事物,她都要設法加以排除。

任紫晴垂首不語,剛才池秋月那一眼,彷彿在責備她是個違誓背約的小人,心裏剛萌芽的情苗,於一瞬間亦枯萎了,濃情蜜意的喜悅全化成了苦澀滋味,她心中有着淡淡的悔意。

「晴姐姐。」

一聲稚嫩的嗓音喚得她回過神來,任紫晴看着小臉微仰的雲弟弟,黑白分明的星眸里,盈滿晶瑩剔透的淚水。她蹲下身看着神情令人憐愛的柳慕雲,心中竟莫名湧上一股悲凄,淚水於瞬間奪眶而出。

柳慕雲見了忙伸手去幫她拭淚,急聲說:「晴姐姐別哭!」

任紫晴只是將他擁在胸前,輕喃道:「為什麼你不能快點長大……」

春桃看着小姐和小少爺,心裏有着萬般感慨。她老早就察覺小少爺的反常與小姐有關;只是沒想到他小小年紀也會有這般明顯的敵意和妒意。

翌日,午飯時間,春桃帶着柳慕雲到飯廳準備用餐。柳慕雲自個爬上椅子坐好等着春桃幫他盛飯。

春桃看老爺、夫人和小姐都還沒到,便要轉身去通知他們用餐時間到了。

這時,柳慕雲突然開口問:「桃姐姐,要怎樣才能快快長大?」

春桃被問得一愣。心想小少爺怎會突然問起這個,接着又想平常小少爺吃頓飯連半碗都嫌多,總要夫人、小姐聲聲催,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把飯吃完。

「想快快長大就要吃飯,要吃很多、很多的飯。」

柳慕雲仰首看她,眉心微鎖。「要吃很多的飯?」

「對!要吃很多的飯。」

得到桃姐姐肯定的答案,柳慕雲拿過空碗溜下椅子就想自己盛飯。

春桃見狀忙上前幫他。

柳慕雲看她只盛了半碗飯,又不解地問:「不是要吃很多的飯嗎?這樣不夠多啊!」

春桃哪敢真的幫他盛「很多」的飯,只得解釋道:「這些吃完了再盛啊!」

柳慕雲看了飯鍋一眼,心想裏面還有很多飯可以吃,不必怕沒有「很多很多」的飯。

春桃把筷匙擺好,接着抱他坐上椅子。

「你先吃沒關係,桃姐姐去叫老爺、夫人和小姐來吃飯。」語畢即轉身離開。

柳慕雲待她離開后立刻站上椅子,伸長手臂拿過大湯杓,舀了湯就往飯上澆,坐下后抓起筷子拌拌,就將白飯拚命往嘴裏撥。

不一會,半碗飯已吞得精光。他溜下椅子到飯鍋邊又盛了滿滿一碗白飯,又爬上椅子站起,舀了湯又往飯上澆,直到他已吃下「很多很多」的飯,覺得可以快快長大之後,才心滿意足地地離開飯桌。

不久,任漢文偕同夫人和女兒來到飯廳,三人尚未入座即為觸目所及的景象愕然一驚。只見飯桌一角飯粒掉滿桌,擺在中央的菜湯湯汁四濺,飯鍋邊也掉滿了飯粒;原本應有八分滿的白米飯,這時也剩下不到兩碗。

任紫晴一看就知道是誰的傑作,她上前拿過一條手巾,將掉落的飯粒統統撥進還剩下不少飯粒的空碗。

「一定是雲弟弟吃的,還真像只小貓兒!」

余惠君走近飯桌邊,看着飯鍋里僅剩兩碗的白米飯,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要喚春桃再去廚房添些飯來。

任漢文見狀知其意,遂道:「我今天不太餓,吃半碗飯也就夠了。」

「娘,我也是。」

余惠君也覺得不大餓,遂替父女倆及自己各盛了半碗飯,三人入座后默然無語地進食着,都為林秉勛與柳慕雲的事而各懷心事。

任漢文和余惠君用過午飯後,在偏廳小坐休息片刻。兩人正為女兒與柳慕雲的事煩惱不已,不知是該為女兒的幸福着想,還是該堅守自己親許的承諾。

「如果秉勛值得晴兒託付終生的話,我就當個小人,取消任家與柳家的婚約。」

余惠君嘆口氣說:「晴兒不會這麼做的。晴兒雖是女兒身,但襟懷不讓鬚眉,她不會當個言而無信的小人。」

「可是……」任漢文也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做才好。

這時,春桃神色慌張地跑進來。

「老爺,夫人!小少爺在床上打滾,直嚷着肚子痛,該怎麼辦?!」

「什麼?!」任漢文和余惠君同時站起,余惠君更是焦急地直奔柳慕雲房間。

任漢文問道:「雲兒為什麼會肚子痛,請大夫了沒?」

「還沒。」春桃搖頭。

「還不趕快叫阿富去請大夫!」

「是!」春桃轉身匆匆離去。

任漢文也神情焦急地轉往柳慕雲房間。

房裏,任紫晴又慌又急地安慰抱着肚子,在床上不住翻滾的柳慕雲。

「雲弟弟,你哪裏不舒服,快告訴晴姐姐呀!」

柳慕雲只是哭喊着:「肚子痛!我的肚子好痛!」

任紫晴頓時慌了手腳,不知該如何是好。

「雲兒怎麼了?」余惠君來到床邊,看見嬌兒痛苦打滾的模樣,既焦急又心疼,上前抱起他擁進懷裏,擔憂地問:「雲兒,哪裏不舒服,告訴娘!」

柳慕雲只是泣聲道:「娘,好痛!我的肚子好痛!」

「雲兒怎麼了,要不要緊?」任漢文隨後也來到房間,看見被夫人擁在懷裏的柳慕雲,痛得小臉發白、滿頭大汗,亦是心疼不已。「你再忍一忍,爹已經找人去請大夫了。」

柳慕雲只是依偎在任夫人懷裏哭泣着,任紫晴見狀掏出了手絹,心疼地拭去他額上汗珠。

約莫一刻鐘,春桃領着年約四旬的齊大夫走了進來。

「老爺、夫人,大夫來了!」

任漢文立刻上前,難掩焦急神色。

「大夫,雲兒直嚷着肚子痛,麻煩你幫他看看!」

齊大夫將背來的藥箱置於桌上,微點頭走向床邊,任紫晴立刻讓出位置。

齊大夫上前執起他的小手把脈,又撫觸他額頭,接着柔聲問:「孩子,你中午吃了什麼東西?」

小雲兒看着慈眉善目的齊大夫,抹了抹淚水,嗚咽答道:「飯。」

「只有吃飯?」齊大夫問。

柳慕雲點點頭。

齊大夫眉頭微皺,伸手輕按他胸腹一下。不意,柳慕雲卻立刻痛叫出聲--「好痛!」

齊大夫看着他沉吟片刻,柔聲問:「可以告訴伯伯,你吃了多少飯嗎?」

柳慕雲伸出小手比了四根手指頭。「四碗。」

此話一出,在場的人皆感驚詫。

一個大人都不太可能一次吃下這麼多飯,他一個小孩一次吃了這麼多,小小的胃當然受不了。

任漢文真不知該說些什麼好,只能向齊大夫詢問:「大夫,該怎麼辦?」

齊大夫實在看不出這個小孩這麼會吃飯,只是笑笑說:「讓他暍點催吐葯,把飯吐出來就沒事了。」

他走至桌邊打開藥箱,取出催吐藥粉將它溶在茶水裏。

余惠君怎麼也想不到,平常吃個半碗飯都要三催四哄的嬌兒,竟會一次吃下四碗飯,真令人大感意外。

任紫晴也是滿心不解地看着雲弟弟,而春桃則是忐忑不安地看着眾人。

齊大夫將溶有催吐葯的茶水端過來,柔聲說:「來,這葯不會苦,你只要喝兩口,把飯吐出來,肚子就不痛了。」

柳慕雲看着大夫又看看晴姐姐,心想如果把飯吐掉就不能快快長大了,可是不吐掉肚子又好痛。

余惠君見狀,從大夫手中接過茶水,端近嬌兒唇邊,柔聲勸道:「來,雲兒乖!喝兩口就沒事了。」

柳慕雲雖想快快長大,卻又不敵肚子疼的折磨,只好張口暍下催吐葯。

齊大夫見他喝下了葯,回頭要春桃準備一下。

一會,藥效發揮作用,柳慕雲將中午吃的飯全數吐了出來,任紫晴擰乾面巾幫他擦去涕淚與穢物。

齊大夫蓋上藥箱,微笑着對任漢文說:「這樣就行了,讓他休息一會就沒事了。」

「多謝大夫!」語畢,任漢文親自送大夫出去。

「雲兒,肚子還痛不痛?」余惠君柔聲問道。

柳慕雲垂首搖頭。

余惠君又問:「還覺得哪裏不舒服嗎?」

柳慕雲不答,轉身撲進任紫晴懷裏。

任紫晴愛憐地低視他一眼,向任母說:「娘,雲弟弟我來照顧就好,您去歇息吧!」

任母只是愛憐地輕撫嬌兒的頭。經過這番折騰,他也累了吧!

待任母離開后,柳慕雲竟開始輕泣出聲,任紫晴聽到泣聲,不由急問:「雲弟弟,怎麼了?還覺得哪裏痛嗎?告訴晴姐姐沒關係。」

柳慕雲只是嗚咽地說:「我要快快長大,要吃很多、很多的飯!」

任紫晴聽了秀眉緊皺。

他在說什麼呀!怎麼會突然想吃很多的飯?

這時,春桃慢慢上前,螓首低垂怯聲說:「小姐,這都是我的錯。是我告訴小少爺,說要吃很多很多的飯才能快快長大,所以小少爺才會吃了太多飯而鬧肚子痛。」

任紫晴愣愣地看着她。

春桃的話並沒有錯啊!只是她不明白,雲弟弟為什麼會突然想快快長大?

突然,埋首於她懷裏的柳慕雲,仰起滿是淚水的小臉,淚眼迷濛地看着任紫晴,凄聲道:「晴姐姐,對不起!我想快快長大,可是沒辦法快快長大。」

片刻,任紫晴猛然醒悟。是她昨天一時感慨說出口的話,沒料到竟會教他迫不及待想順從她的心愿快快長大。一思及此,她不由鼻頭一酸,眼眶微感濕潤……

明知他差了自己十歲,他卻天真地想以一次吃下很多的飯來達到快快長大的目的。看着小小星眸里那深深的歉意,不禁令她感到心疼又自責。

「別急,晴姐姐會等你慢慢長大。」

柳慕雲伸手抹去淚水。

「真的嗎?」

任紫晴綻開一抹溫柔無限的笑容,點頭說:「真的!」

柳慕雲見任紫晴不怪他無法快快長大,立刻綻開一抹可愛甜蜜的笑容。

任紫晴只是愛憐地輕撫他的頭。

「我要長多大才算長大?」

「長多大啊?」任紫晴思索片刻才模稜兩可答道:「只要長得比晴姐姐大就算是長大了。」

柳慕雲仰頭看她,眉頭不覺深深皺起。

在他眼中,晴姐姐是高高在上的;現在的自己僅及她一半高,要長多久才會比晴姐姐高?

他不覺小嘴微扁,欲哭泣般沮喪地說:「那不是要很久很久嗎?」

他哭喪的小臉真是惹人憐愛,任紫晴低頭在他額上輕輕一吻,將他摟進懷裏笑說:「沒關係!不管要多久的時間,晴姐姐一定等你;因為你是我的小小相公呀!」

柳慕雲聽說晴姐姐會等他,立刻高興得破涕為笑。「雲兒好喜歡晴姐姐!」

「晴姐姐也好喜歡雲弟弟呀!」

過一會,任紫晴將他哄睡后,輕拉被子蓋好,回頭吩咐春桃。

「妳在這兒陪着雲弟弟,我去辦件事馬上回來。」

「是。」

任紫晴來到客房門外,抬手輕敲兩下。

房門開啟,林秉勛乍見是她,既感欣喜又忐忑不安。因為經他求證的結果,小雲兒果真是表妹的未婚夫;但表姨父說,如果表妹願意把終生託付給他,兩位老人家也會完全尊重女兒的決定,所以一切都看錶妹的意思。

任紫晴綻開一抹微笑。「打擾了,表哥。」

「哪裏。」林秉勛側身比了個請的手勢。「表妹請裏面坐!」

「我只是來向表哥說幾句話的。」任紫晴微笑搖頭。

林秉勛聞言頓感心頭一揪,心跳也加快不少。他十分期待表妹會給予他肯定的答案。

「表哥,對不起,我要辜負你的情意了。」任紫晴注視着他,唇邊漾着淡淡笑意,眸中有着深深的歉意。

林秉勛沒想到她真的就這麼拒絕了自己的情意,不由心焦地說:「可是表姨父也說過,妳可以不必為他當年一時的欠慮負責。」

「可是,是我親口答應爹娘,會等雲弟弟長大的。」

「可是他還那麼小,怎懂得什麼叫情呢?」林秉勛不死心地說。

任紫晴直視着他,神色凜然地說:「難道可以因為他還不懂就背信忘義?我們做為一個人,最重要的就是『誠』與『信』。」

林秉勛知道情急之下失言了,但他仍想極力挽回。

「問題是,妳要等他多久?十年、十五年?妳要虛擲寶貴的青春去等他?恕我直言,等他長大了,他真會如約娶妳嗎?若不,到時候妳又該怎麼辦?!」

這個變量她不是沒想過,但是難道為了這個不可測的因素,就必須在這時候毀婚背信嗎?

任紫晴輕吸了一口氣,緩聲說:「我想過了,即使如此,我還是願意等他。」

林秉動聞言已知希望落空,不禁激動地說:「妳為他如此犧牲,根本是不值得啊!」

任紫晴沉默片刻輕語道:「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計較值不值得。」語畢,她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林秉勛只能忍着錐心刺骨的心痛,含淚目送她離去。既然如此,他也無任何理由繼續留在這裏了。

數日後,他帶着一顆受傷的心、破碎的情夢離開任家莊,轉回鳳陽林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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娃娃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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