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李薇被溫暖的陽光緩緩叫醒,她伸展一下身體,全身酸痛不已。她微微笑了笑,這就是不知節制的後果。
禮明沒躺在身旁,應該是起床了,看這陽光少說也接近中午。
她急於想看到他,披着睡袍閑晃,從浴室找起。
他不在樓上。她咚隆咚隆地下樓,起居室、書房都沒有他的人影。也許他在吃飯,匆匆跑進飯廳,看見管家正在擺設餐具——一人份。
原來他肚子餓了,她開心對着管家說:“我肚子也餓了,順道幫我準備一份吧。”
管家沒抬頭,持續手中機械化的動作。
“我知道,飯已經準備好了,待會兒就可以開飯了。”
看來這副餐具是為她準備的,禮明呢?對了,今天是星期一,他應該上班了。
“唐先生上班了嗎?”
管家微抬頭,眼睛卻是低垂着。
“唐先生今天早上回美國了。”
李薇胸口一緊,不安的恐懼爬上心頭。“不可能的,他怎麼會回美國呢?”
管家終於看着她,眼神流露出一絲憐憫。
“今天一早的飛機,老張送他去機場的。”
李薇整個人呆愣住,管家也沉默了,將已然整齊的餐具又調整了一次。
許久,李薇才找到自己的聲音。
“唐先生……有交代什麼嗎?”
“沒有,什麼都沒有,只說他要回美國了。”管家稍微彎了下身,隨即匆忙地離開餐廳。
李薇扶着把手坐下,整個人靠在高高的椅背,雙手緊捉住睡袍的衣襟,鼻頭一酸,她用力眨了眨眼。
他還是走了。
即使她咋晚悔過地告白,即使她將完整保留的自己交給他,即使他們歡愉度過“新婚之夜”,他還是選擇離開她。
為什麼?他還在恨她嗎?這也是他復仇的步驟之一嗎?
她不知道。
昨夜的熱情是偽裝的嗎?不,不可能。李薇逕自搖着頭。
迷惘與痛苦之中,她決定等下去。也許,他是因為急事才回美國,過一、兩天會打電話知會她。
李薇在唐家足足等了一整個星期,時時刻刻豎著耳朵,一點小聲響都會驚嚇她,但是,電話鈴聲一直沒響過。
第二個星期,她開始正常上班,但整個人如同遊魂一般,沒花多少心思在公事上。每到下班時刻,她就趕着回去唐家別墅,詢問管家是否有禮明的消息,答案都是否定的。
他就這樣消失,也沒有交代這邊要如何處理,整件事就像沒發生過。
她從黎偉處拿到唐氏集團在美國各分公司及總公司的電話,一一打電話詢問,都沒有他的蹤影,打到唐家大宅,僕人說他出去了。
有一天,她碰碰運氣又打到總公司,禮明的秘書說他正在開會,李薇興奮地留下訊息,請他務必回電。她睜大眼睛足足等了一整夜,他仍是沒有迴音。
直到那一刻,她才真正明了他是刻意遺棄了她。
所有的熱情與需求,都是他復仇的手段罷了。
那天起她不再等電話,也不再打電話,但仍不放棄最後一線希望。她開始數着日子,希望那夜的纏綿能幸運地懷孕,讓他們之間有一個共通的聯繫。
負責的禮明絕對不會丟下自己的小孩,屆時,她可以光明正大的要求留在他的身邊。他也說過,生下小孩後走與不走隨便她。只要留在他身邊,她就還有機會可以再次贏回他的愛。
她每天提心弔膽地害怕月事會來,每遠離預定來潮日一天,她就興奮異常。其實,她可以簡便地買個驗孕劑測試,但她就是鼓不起勇氣,情願每天等着,感覺希望仍在。
到了第十天,月事毫無警訊來了,她在床上哭了一小時,明白自己再也沒有任何藉口與理由留下了。
麻木無知覺地收拾行李,隔天她又搬回原來的住處。
一切都恢復到原狀,如同這兩個月從未發生變化一樣。她還是照常上下班、拜訪客戶、接新的案子,回復到以往那個堅強冷漠的女強人。
只有思絲企業的變化有留下禮明的痕迹。
“李薇,還好嗎?”黎偉的聲音透過電話線傳來,有刻意淡化的關切。
“不錯。”面對朋友的關心,她強打起精神。
“唐禮明回美國了?”這句話不像是詢問禮明的蹤跡,反倒像是探詢李薇對他離去的觀感。
“嗯。”即使黎偉是好朋友,但李薇仍覺得感情的事很難對他傾吐,更何況她和禮明之間的關係實在大過複雜了些。
“他前幾天透過律師聯繫,要將手中思絲企業股票以低於市價的價格全數賣給我們。”
思絲企業的股票是禮明拿來威脅李薇的工具,現在他卻主動放手。這代表着他正在撤出這場戰局,再也不和她有瓜葛。
“價格非常合理,我們已經開始進行這件事了。”
“對不起,這場無妄之災讓你忙了一遭。”
“別提了,我們根本沒受到傷害,你呢?”
李薇苦笑着問:“哪一方面?”
“各方面。”黎偉謹慎地挑選字句,李薇又回到以往過度保護自己了。有一陣子,他和海兒曾經帶領她離開孤僻的城牆,這一次唐禮明又硬生生將她推了回去。
“都很好,謝謝你的關心,黎飛……還好嗎?”
“還可以,過幾天他要離開台灣。最近思絲企業迅速地在海外市場擴展,需要專人在世界各地處理海外事務。黎飛一直想接手這些案子,所以,可能會出國幾年再回來。”黎偉將黎飛的離去說得極為公事化,彷佛這件事完全在規劃行程內,與李薇沒有關係。
李薇聽了卻是難過無語。
她為什麼傷害這麼多曾經愛她的人?
自食惡果是應該的。
辦公室外有不尋常的嘈雜聲,李薇從滿桌的公文堆里抬起頭,是女同事們聒噪的交談聲,還有受到壓抑的驚呼聲。
顯然的,外面有令人興奮的事情正在發生。
她的女秘書小跑步的衝到門口,一手扶着門框,臉頰泛着紅暈,兩眼放射出晶亮的光芒,很不端莊且氣喘吁吁地說,“李總,思絲企業的黎總來了,您要請他進來嗎?”
她早該想到是黎飛來了。他來的次數不多,但每次總是引起極大的震撼與迴響,這群娘子軍對黎飛的笑容完全沒有招架能力,他微微一笑,對方的腿就軟了。
已經好一陣子沒看到他,從黎偉那知道他即將出國,但一直沒有勇氣為他送行,他還怨她嗎?
黎飛穿着一身休閑裝,掛着弔兒郎當的笑容進門,爽朗地向她問好,瀟洒地丟了一盒巧克力給她。
“送你的,今年情人節我不會回來了。”他雙手按在桌面,傾身與她對望,以笑刻意掩飾眼裏依存的深情。
李薇接過巧克力,感謝他沒有在她的拒絕後,斷了所有的情誼,依然如往常一樣體貼。
“謝謝你,過去一年你的巧克力是我唯一的情人節禮物。”她半開玩笑回答。
“我知道。”他誇張地揚起眉毛。“我一向特別照顧弱勢族群,直到你結婚前,巧克力是少不了你這份的。”
“看來,你要送我一輩子情人節巧克力了。”李薇含蓄的暗示自己的情況。他應該從黎偉那聽到些片段。
黎飛突然正色地看着她。“李薇,從我這拿巧克力絕對彌補不了你對情感的需求,想要一個完整的自我,就自己去爭取。”
李薇拉下了臉,她不喜歡討論這個話題。
“少裝那副臉嚇我,我還是要講。你是個聰明人,知道自己要什麼,既然找到了,就不要輕易放棄。”黎飛擺出長官訓話的姿勢,當李薇是個犯錯不知悔改的下屬。
“黎飛,你不懂。”
“是嗎?”
“我和他之間的恩恩怨怨涉及大多環境因素、家族問題,很多事情發生了,就無法彌補。”
“是嗎?”黎飛雙手抱在胸前,對她的話極不認同。“那為什麼我和你之間沒有環境因素干擾,我們全家人都喜歡你,我們兩人相處也很愉快,可是我們卻不能在一起呢?”
李薇頓時啞口無言。為什麼呢?她也不知道。
“我長得不夠帥嗎?”
李薇看着體格一流、五官俊秀的黎飛,實在無法說謊,辦公室外十多位同事會義不容辭地為他背書。
“你帥呆了。”她嘆口氣,無奈地回答。
“我不夠體貼嗎?”
“你比聖誕老公公還會送禮物。”李薇用手摸着包裝精美的巧克力,銀色的半透明包裝紙,結上金色的綵帶,他連她的品味都摸得一清二楚。
“我沒錢嗎?”
李薇認命地翻着白眼。“你富可敵國,可以嗎?”
“不錯,我喜歡這個形容詞。還有,我沒有情調,不夠浪漫嗎?”
對一個吃飯喜歡點蠟燭,飯後喜歡聽古典音樂的男人,如果說他沒有情調,實在會遭天譴。
“你和唐璜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可以了嗎?好了,這話題結束,我們已經討論出你的優點了。”李薇沒好氣地說。
“最重要的,”黎飛放低的聲調,傾身對她柔聲說。“我不夠愛你嗎?”
李薇的話梗在喉頭,只能睜着大眼望他。
“我有這麼多優點,可是你還是拒絕我,因為你不愛我,是嗎?”黎飛自嘲地說。“所以,你看,面對一個條件這麼好又愛你的人,你無法接受他也就算了。可是,當你遇上一個你不顧一切困難,失去理智瘋狂愛上的人時,你又不花點力氣去爭取,我說你簡直不是普通的笨。”
黎飛說得義正辭嚴,語氣肯定得令人無法反駁。李薇明白他使用的是激將法,顯然他看不慣她每天像鴕鳥一樣躲在公事堆里。
“黎飛……”
“李薇,愛一個人卻不能和他在一起,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如果有機會的話,就放大膽子去試試看吧。”黎飛感性低沉的聲調,觸動她的痛處,也說出自己的心底話。
李薇瑟縮了一下,她一向自認是膽子大、勇往直前的現代女性,但遇到感情的匿逐,都是躊躇不前已,害怕受傷,害怕沒有完美的結局,害怕再次遭到拒絕。和勇於表達愛意的黎飛相比,她比黎飛懦弱許多。
看來,黎飛今天來不是強迫她試着接受他,反而勸她去找尋自己的真愛,這份恩情她又要怎麼還呢?
黎飛望着她痛苦的神情,知道今天是來對了。他深愛着她,無法看她一輩子躲在龜殼內肩我療傷,即使數年後她可能會考慮嫁給他,但他還是得不到她的心。
“好了,說得夠多了,今天來是和你道別,我這次出去沒有一年半載是不會回來的,你短期內很難看到我親切友善的臉孔。”
“什麼時候走?”
“明天。”
李薇沉吟了半晌,誠摯地說:“保重。”
“偶爾想想我吧,不要斷了消息,我們的關係沒惡劣到那種地步。”
李薇想到他送的戒指,趕緊打開抽屜拿出來。
“這隻戒指還你,不論如何,還是謝謝你。”
黎飛接過戒指,拿在手指間繞了一圈,又遞迴去給李薇。
“先寄放在你這邊,總有一天我會要回來的。”他的笑容有着一絲的凄涼,這畢竟是他付出去的愛,雖然不被接受,但至今心仍是在她身上,沒必要也無法這麼快收回,就讓戒指留在她身邊,直到他的心找到新的主人為止吧!
李薇略微恐懼地又接過來,不知如何處理。
“暫時幫我保管,等我找到對象時,你再還我吧!”
黎飛傾身在她額頭上輕吻一下,允許自己的唇多逗留了一秒,隨即洒脫地轉身離開,走到門口時,又特意回頭看了她一眼,滿是柔情與不舍。
“李薇,愛一個人就是要看她活得幸福快樂,你就成全我這個願望吧!”
黎飛說完走出辦公室,馬上被一群垂涎的女人包圍。
李薇聽着吱吱喳喳的聲音,悵然若失地想,她何德何能可以得到他的關心是如此不幸無法接受這份愛意。
許多事就是勉強不來的。
黎飛的話句句是箴言,她的確是怯縮了點。
許多疑點她都無法釋懷;那夜禮明為什麼要在耳鬢廝磨時叮嚀她記得自己的承諾?他為什麼在纏綿過後斷然離開她?他為什麼那天要放她和黎飛走?
大多的疑點擱在心底,她決定要去探尋原因,為的是不讓這些疑雲困擾自己一輩子。
唉,也算是給黎飛一個交代,回來時可以告訴他,她真的努力過了。
美園
加州唐家大宅
唐家大宅還是一如記憶中的宏偉、冷清,肅穆得令人生畏。
不讓自己有反海的機會,黎飛一出國門,她就上了飛機直奔美國。現在,李薇站在唐家大門外,兩手緊張得發冷。下午時刻,加州熱情的陽光卻無法溫暖她。
禮明現在在哪裏,其實她也沒個底,唐家企業遍佈全美,她不可能搭飛機和他玩捉迷藏的遊戲。直覺的,她又回到五年前離開的地方。
見了禮明要說些什麼,她還沒想出來,她只知道必須來這一趟。他會直接趕她出去,還是嘲弄她一番?他的女朋友茱莉亞呢?他們……在一起嗎?
唐家大門應聲而開,僕人告訴她,禮明出外洽公,要到晚上才會回來。
她決定在唐家大宅等他。
整個唐家異常冷清,僕人說唐夫人也不住在這裏了,雖然沒有女主人,整個大宅還是有條不紊的運作,絲毫不見散亂。
一人坐在大廳內,李薇用不同的心境看這個多年前改變她命運的地方。依舊是古色古香的中國式傢具,畫龍點睛的字畫,不知是不是沒有了唐夫人的影子,李薇對這棟大宅竟感覺親切。
如果她從小生長在這種環境,血液里一定充滿對家族的使命感,怎麼也擺脫不了。這次禮明是因為無法割捨對家族的責任,才要回美國嗎?還是單純為了報復她的遺棄,讓她嘗嘗他曾經熬過的苦澀?
從落地窗往外望,庭園裏林木茂密,娓娓道出唐家在這陌生土地的紮根歷程。
李薇滿腔的勇氣,從下午等到晚上一滴一滴流失了,大宅的燈火“啪”地全開,李薇卻愈來愈恐懼,瞬間茫然地不知道自己為何而來。她從來不做這麼沒把握的事,五年前也是因為沒量禮明會選擇她,才會毅然離開,選擇可以馬上拿在手中溫熱的支票。
萬一禮明對她非常冷淡,她能夠承受得了嗎?萬一他已經和茱莉亞結婚,她豈不是自找羞辱?心裏一慌,她急忙抓起皮包沖向門口。
踏出門口,就在庭院間與踱步過來的禮明碰個正着。
禮明看見門前熟悉的身影時,幾乎抑制不住心底的興奮,快要放棄的期待與希望又被點燃。
那天與李薇纏綿后,她很快地熟睡,他在晨曦中凝視她,打不定主意要如何破除他們之間的隔閡與猜疑。她欠他的不只是一個遲來的道歉及“新婚之夜”,她對他的愛也不是口頭說說就可以令他信服的。
他需要的是長久、穩定的關係,而這樣的關係必須維繫在相互信任的基礎下,他無法每天過着猜忌的生活,害怕每一次出門后回家看不到她的身影。
上一次的分離他已經用盡所有復元的能力,他不想再一次受到傷害。
如果他們註定不能在一起,倒不如在感情尚未全數重新投入前,斬斷一切。
就這樣,他在天亮后離開了台灣。他不敢期待什麼,只希望她欠他的,能夠先還清。
他沒有留下任何訊息,是希望她出於自願來找他。當管家告訴他她搬離別墅的消息時,他的心一下子被打入谷底。
原本以為這段緣分就此結束,卻意外的看到她佇立門旁,旁徨無助的神情,似乎在等待生命中很重要的人,像極焦急等候新婚夫婿的妻子。
五年前,當他返回大宅時,滿心期待的景象總算出現了。
禮明停下了腳步,情緒澎湃翻騰,他站在陰影處掩飾住自己的脆弱與激動。
“嗨!”李薇怯聲地打招呼。
“嗨!”禮明的聲音平靜如唐家大宅的夜,暗夜中李薇看不到他臉上的企盼。
“好久不見。”李薇兩手慌亂地拉扯皮包肩帶。
“一個多月。”禮明說出兩人分開的正確時間。
兩人相隔十步遠的距離,相互凝視,兩旁高大的樹木在夜風徐徐吹送下,發出嗡嗡的聲響,大宅一片寂靜。
李薇清清喉嚨,反正現在要逃也太遲了,倒不如將事情間清楚。
“這邊有什麼事嗎?趕着回來,連再見也沒說。”李薇冷得雙手環胸,抱住自己。她看見禮明發亮的雙眼,其他的表情在樹影晃動下模糊一片,但,他的聲音是冰冷的。
“我去台灣也快三個多月了,很多事情要處理。你呢,過得還好嗎?”
過得還好嗎?要告訴他她曾守在電話旁兩個星期,不時的四處撥電話到他公司,還是要告訴他她非常期待能有他的小孩?李薇苦笑地想。
“還好,又有新案子進來,比較忙一點。”
兩人又靜默了一會兒,突然同時開口。
“黎家……”
“茱莉亞……”
李薇緊張地牽動唇角,點頭示意禮明先問。
“黎家還好嗎?”離開台灣后,禮明便撤銷對李薇的監控行動,這一個多月來他只從管家那知道她何時去上班,何時搬離別墅,其他的事他都不清楚。與黎家的聯繫也都透過律師處理,倒是黎偉行事的爽朗與魄力,令他印象深刻。
如果他們單純在商場相識,他應該會欣賞黎偉。
“很好,喔,謝謝你將股票賣回給黎偉,他提過價格十分優惠。”
“是嗎?純粹是商場交易,唐家在這次炒作上也有獲利。”禮明淡淡地說。
“茱莉亞還好嗎?”李薇盡量不讓聲調泄漏出自己的緊張,他和女朋友住在一起嗎?
“她很好。”
“她住在這嗎?”李薇的心坪抨地跳,這個問題困擾了她一個多月,光是想到他在美國每天與女友相倚相偎,她的心就抽緊。
“是,她住在這裏,剛出去散步,待會兒就回來了。”
李薇如遭雷極,眼底泛着淚光,他們果然是住在一起,她怎麼會痴心妄想他會在美國等她呢?她對自己苦笑着,既然如此何苦再留下來。
她微低頭,不讓他察覺她紅了眼眶,向前走幾步,慌張對禮明說:“嗯,我只是順道過來看看你,我還有事,先走了。”說完,低頭急速地走過禮明身邊,朝唐家大門走去。
她的淚水奪眶而出,淚珠串串滴落,視線一片模糊,顛簸地走在石子路上。
走了幾步,她聽到禮明的叫聲,她走得更快了。
禮明追過來,一手攔住她的肩頭。“薇。”
李薇仍低着頭,不想讓他看到她的淚水。
禮明站在她的身後,手中拎着她剛剛掉落在地上的皮包,一手輕輕搭在她的肩頭,她的身體似乎在抖動。
她在哭嗎?為什麼?她不是大老遠跑來找他嗎?為什麼趕着回去?
他不知如何開口,傻傻地將皮包交給她。
“薇,你的皮包掉了。”
李薇一把搶回皮包,又朝大門跑了過去,忍不住低聲啜泣。
禮明愣了一會兒,快步追過來,從她身後攔腰抱住她,將她的身軀貼在自己身前。天啊!他就是不忍放她走。
李薇被緊緊摟住,她將頭靠在禮明寬厚的胸前,透過淚水兩眼迷濛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唐家大門。再幾步路,她就會再一次離他而去,可是,她卻發現自己沒有勇氣跨過那個門檻。她不想走,她想留在他身邊。
李薇咬住嘴唇,不讓哭聲逸出。身體因為強力壓抑情緒,而顫抖不已。
禮明用臉頰摩掌着她的頭頂,低聲問:“薇、薇,告訴我,你為什麼來?”禮明掩不住急切的聲調。
“我……我不知道。”李薇邊哭、邊搖頭。
“告訴我,你為什麼要來?”他一定要知道答案,這對他們倆來說太重要了。
“我……我懷孕了。”李薇撒了謊,這是她唯一能找到的藉口。
“你騙我。”禮明馬上拆穿她的謊言,他們之間最不需要的就是虛偽。
“沒有……我……真的……”
“你沒有懷孕,管家都告訴我了。”禮明在她月事來的第一天,就接到管家的訊息。
“對,”李薇搖晃着頭。“我記錯了,好嗎?我沒有懷孕,我……我根本不記得為什麼要來了。”李薇忍不住吼叫出來,他為什麼不藉着這個理由留住她?
她恨透他的無情,轉身用拳頭擊他,打累了,就倒在他胸前放聲大哭。
“我恨你。”
李薇不停的抽噎,淚水滴在他的衣襟。
“我知道,你還是沒告訴我你為什麼要來。”禮明對這問題緊咬不放,他要知道這個答案。
李薇淚水漸漸停了,身體仍顫抖着。
“我想來。”
“為什麼?”這答案仍太模糊了。
大哭過後,她覺得好累、好疲憊,無力再偽裝下去。
“我要知道你為什麼離開我。”
“為什麼?”禮明柔聲問,不斷地來回撫摸她的背脊。這答案很接近了,但還是不夠。
“你到底要知道什麼?”李薇被逼急了,抬頭對他發怒。
“我想知道你為什麼大老遠跑來這裏。”禮明心疼地看着她滿臉的淚痕,卻不讓自己心軟。
“我不要臉可以嗎?我根本不在乎你的金髮女友,我要你回來,我要在你身邊,我愛你。”李薇說到這裏,又哭了出來。“不要離開我。”
夠了,這樣就可以了。禮明將她抱在胸前,內心激動不已。這就是他要的,這幾年她欠他的就是這些。
現在,她全還清了。
他的下巴抵住李薇柔順的秀髮,微微發癢刺痛的感覺呼應他內心的吶喊。他對她的愛從以前到現在未曾改變。
“薇,我不會再離開你了,從現在開始,我也不允許你離開我。”
“可是……”
“沒有可是了,所有都過去了,從現在起我們重新開始。”
李薇靜靜地倚偎在他的胸前,臉頰貼近他的體溫。這個熟悉的臂膀令她的心與生命完整,她一度輕易地放棄他,失去后她才發覺自己的不完整。
她再也不會重蹈復轍。
門外傳來輕快的腳步及女孩吹口哨的聲音,茱莉亞,他們全忘了禮明這位外國女友,難道是茱莉亞回來了?
李薇趕緊從禮明的臂彎掙開,轉身緊盯住門口,這聲音聽起來很年輕、很快樂,天啊!她居然可恥到想要不顧一切搶回舊情人。
禮明鎮定地站在她身邊,氣定神閑看着門口,似乎兩位情人碰面對他而言是意料中的事。李薇一面不安地睨視他,一面緊張地等待對方現身。
一位黑髮的女孩拉着一條狼犬走進唐家大門;五官高挺分明、身體曲線豐滿,看得出是中美混血,年紀相當輕,只有二十齣頭。她一看到禮明就綻放出天真燦爛的笑容,笑起來相當甜美。
見到這女孩,李薇彷彿被推入冰窖,有着十足的無力感。對方不是成熟世故的女人,倒像是位剛出社會的新鮮人,她頓時覺得自己已歷盡滄桑。
禮明突然兩手拍掌,大聲地喊:“茱莉亞。”
女孩旁邊的狼犬奮力地跑來,直衝向禮明,嚇了李薇一跳。禮明半彎腰撫摸狼犬的頭,女孩則慢慢地走到他們跟前,澄亮有神的大眼端詳着李薇。
“你是李薇?”中美混血的女孩操着字正腔圓的北京話。
這女孩除了一半是美國血統以外,其他都相當中國化,禮明卻只為了她的血統不肯和她生小孩?
“你認識我?”李薇反問。
“當然,五年前我見過你。”
“五年前?”李薇非常詫異,那時這小孩頂多才十七、八歲吧,難道唐家時興童養媳?
“在大廳里,我躲在玄關那邊看到你,老夫人不准我們看新娘子。”
禮明站起身,狼犬乖乖地趴伏在他的腳下,溫馴地貼近他。
禮明含笑對李薇說:“來,見過茱莉亞。”
李薇深深吸了口氣,向女孩伸出顫抖的手。
“茱莉亞,你好,我就是李薇。”
禮明和女孩瞠目而視,兩人隨即笑得前仆後仰,喘不過氣。李薇尷尬地站在一旁,感到莫名其妙,倒是狼犬興奮地直搖尾巴,呼呼地吐氣。
“我的天啊,我是茱莉亞,哈,哈!”女孩笑得極為誇張,清亮的笑聲響遍大宅,幾位僕人探頭出來看。
禮明看見李薇的不悅,強忍住笑意,對女孩說:“是我的錯,我回台灣后一直跟她說我要和茱莉亞結婚,只不過不能有小孩。”
女孩聞言“噗”地一聲又笑開。“這還真妙,你的確不能和茱莉亞有小孩。”
李薇兩道眉都全聚攏了,她顯然是整個笑話的主角。
禮明這時又叫了一聲。“茱莉亞。”
狼犬又興奮地上下蹦跳,急於取悅主人。
禮明伸手摸着狼大的頭,轉身對李薇說:“它才是‘茱莉亞’。”
李薇感覺到臉上一片燥熱,她嫉妒的對象居然是一隻狗,可惡的禮明居然開這種玩笑。
“你說過‘茱莉亞’是你的心靈伴侶。”
禮明笑着回答。“它是啊,你離開之後沒多久,有一天它就趴在大門口,那一陣子都是它陪我度過的,養了這麼多年,它聽得懂我說的話,不是心靈伴侶是什麼?”
“那她是誰?”李薇看着還在肆意狂笑的女孩。
“我的表妹,丫丫。”
“嗨,我是丫丫,因為中美混血,在唐家的地位很低,僅高於丫頭一級,所以叫丫丫。”女孩大方地解釋自己的名字,禮明眉宇間的唐家氣勢在她身上也十分明顯,是個很有主見、很有自信的女孩。
“‘茱莉亞’是一隻狗?”李薇仍兀自呢喃着。
“是的,薇。”
李薇臉上夾雜震驚與如釋重負的表情。禮明對這結局顯然非常滿意,他用力摟住李薇,往唐家大宅走去,這一天也累了。他的腳步比往常都輕快許多,臉上的陰霾一掃而空,當年對未來充滿期待與熱情的男孩又回來了。
經歷過這一切,學會的就是珍惜。
“你和一隻狗成為心靈伴侶?”李薇順從地跟着禮明走入大宅,仍處在混亂中,台灣的女強人到了美國居然成了柔順的小女人。
“是的,你也是我的心靈伴侶。”禮明正經地說。
“你的意思是,我和一隻狗都是你的心靈伴侶?”
“完全正確。”
“唐——禮——明——”
唐家大宅傳出罕有的嬉鬧聲,一男一女的追逐戰,一個女孩在旁敲邊鼓,大聲吆喝。
當然,還有狗吠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