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路趕到墾丁,已經將近三點了。黎偉穿過飯店內幽靜無聲的走廊,停在海兒的房間門口。欲敲門的手停在半空,帶點淘氣作弄的心情,他想給她個驚喜。掏出房間卡,他輕輕地側身進去,悄悄地關上門。
室內一片漆黑,厚重的窗帘拉上,他什麼也看不到。沿牆他摸黑來到床邊,雙手往床上探去,摸了個空,這才發現房間空無一人。
打開燈,他看到床鋪整齊地就像房務人員剛整理過,絲毫沒有睡過的痕迹。難道她離開了,還是房間搞錯了?
地上掉落一件金色的禮服,他不確定這是不是海兒的。梳妝枱上擺滿瓶瓶罐罐,還有一副太陽眼鏡。他看出這是海兒為掩飾身份常戴的墨鏡,不禁吁了口氣,看來她還在。可是這麼晚了,她去哪裏了呢?一大早出外景嗎?他要好好警告一下廣告公司,不準累倒海兒,黎偉提醒自己。
坐在書桌後面,黎偉隨意翻翻桌上的文件。都是廣告公司的通告,記錄所有工作人員注意事項,還有工作進度表。隨手翻到星期天,想知道他們一大早在哪裏出外景。
工作進度上寫着:“下午五點,外海,搭船拍夕陽。”看來不是清晨的景。
又往前看到星期六,寫着:“無外景,模特兒休息一天,工作人員找器材。”海兒不是說有外景所以不能回台北嗎?
百思不解地瀏覽進度表,突然一個名字閃到眼前。“Allen建議岩石邊的景重拍。”海兒在進度表上註解。
Allen?是那個攝影師?
黎偉開始仔細的掃過整個文件,Allen應該是廣告公司請來掌鏡的攝影師,顯然的,在他的充分授權下,沒有人告知他這件事。
審視一張散落下來的名單,他發現Allen就住在海兒的隔壁。一串無解的問號跳躍眼前。海兒為什麼沒來台北?今晚她在哪裏?她現在在哪裏?
再一次,黎偉獨坐在房間內,等待晚歸的海兒。
快四點了,穿着睡衣的海兒,肩上披着Allen的帆布外套,從她的房間悄悄出來。Allen再一次安靜地陪她度過。沒有追問任何原因或是發生什麼,兩個人斷斷續續談着大學時代單純的生活。Allen終於累得睡著了。
一路從台北搭機回來,她一直處於渾渾噩噩的狀態。宴會那幕景象,一口一口啃蝕她的愛意。最後殘留的是人性基本的尊嚴。
她決定放棄黎偉。這一個多月來,她已經做得夠多了,不值得把自己的尊嚴都賠下去。這份工作她還是會盡責的做完。接下來,她要回到以前的生活。完完全全忘了這個人。
打開房門,海兒將Allen的外套丟在旁邊的椅子上,摸黑爬上床。
“累了吧!”黎偉的聲音從黑暗的書桌後方傳來,嗓音沙啞。他打開桌上的枱燈,昏黃的燈火照射出他的臉,顯得有點陰沉與詭異。
海兒的身體彈跳起來。他在這裏做什麼?他不是應該和李薇在一起嗎?她無言的看他,什麼話都不想說,她已經很累了。帶着雀躍的心趕到台北,卻是千瘡百孔的回來。
兩人默默地注視對方。
黎偉將她的沉默解讀為“做賊心虛”。也好,現在任何一句話都會激怒他。
打從他聽到隔壁房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他就強迫自己面對現實。看到她透明的絲質睡衣和丟在椅子上的外套,他想,真是百口莫辯的證據。
原來他之前對她存有的質疑都成真了;她終究不能只屬於一個人,不能滿足於一個男人的懷抱。
他們倆開始交往後,他一直克制自己的慾念,希望給她足夠的時間有一段情慾上的空窗期。沒想到,卻是適得其反,將她推往另一個男人的懷裏。
回想起來,海兒似乎從未為她的行徑解釋過,他不禁苦笑。以前,他一直認為每個人都有過去,任何一個成熟的人都沒有資格去干預或是挖出來檢驗批判。只是,他從不知道那些不被攤開的過往會腐蝕一顆懷疑的心。
現在追問什麼都嫌太遲了。他們的關係從今天起,就由他掌控。
海兒冷冷的看着黎偉,完全搞不清楚他在想什麼,看起來似乎有點慍色。開什麼玩笑,應該生氣的人是她,他才是那個有罪的人。
冷笑一聲,她轉過身又躺下,合眼欲睡,她現在沒精神玩遊戲。
聽到身後的聲響,她知道他靠在床邊。一陣郞*‘,她聽到硬物掉落地毯的聲音,好像是皮帶。一會兒,他龐大的身軀重落在床上,緊緊靠在她的身後,這才發現他全身赤裸貼着她。
想到黎偉稍早可能和李薇在一起,她不禁覺得噁心,想離開床。
他洞燭先機地抱住她,陰沉地笑着。
“這是你擅用的調情技巧,還是只有對我是這樣?”
“你的懷抱讓我噁心。”她奮力掙扎。
“是嗎?我還以為愛一個人就要喜歡他的一切。”
“我根本不愛你,你不值得。”她不能再讓他踐踏她的心。
“你可真健忘呀!不到十天前說過的話也可以反悔。不過,對你而言,人生根本沒有所謂的忠貞或者是承諾吧!”黎偉的話冷颼颼地刺過來。
“對不起,我在這方面比不上高貴的李薇。讓你失望了。”海兒語帶嘲諷。
“不要提她。你是最沒有資格提她的人!”他生氣地吼叫。想到李薇為了不讓海兒背上第三者的罪狀,盡心地改變局勢,原來都是浪費時間。
一聽到他為心愛的人辯護,海兒快瘋掉了。
“你既然這麼愛她,為什麼不在她身邊?跑來這裏幹什麼!”“哼!你可能是一無可取,但,不幸的是,我的身體對你的反應特彆強烈,你剛好可以滿足我生理上的需求。”
“做夢都別想。”海兒使儘力氣地扭動,簡直不敢相信這是帶給她十多天快樂生活的人。她突然覺得自己好可悲。
“你可以到處接納別人,甚至包括一個娘娘腔的男人,為什麼要對我例外?我對於欲擒故縱的把戲一點興趣都沒有。”
“放開我!”
“我才不在乎你剛剛在誰的懷裏,我會讓你忘了一切!”
他在說什麼呀?海兒語無倫次地喊:“我恨你、我討厭你、我……我鄙視你……”
“很好,我也一樣。原來我們還是有共通點。”黎偉冷哼道。
“你……你,我……我……”海兒氣得說不出話。
“看得出來你認識的字句有限,沒關係,反正我們也不用多說。”
一隻手從背後搗住她的嘴,黎偉根本不想吻她;不想和另外一個男人分享她的甜美,也不想在她嘴裏嘗到另個男人的味道。他伸出另一隻手用力撕扯她的睡衣。
察覺到他的意圖,她兩手用力揮舞想要制止他。冷笑一地聲,他毫不費力的繼續他的破壞。絲質睡衣禁不住拉扯,嘶地一聲從領口裂到下擺。海兒的身體接觸到空氣,倏地一涼——
她過於驚嚇地怔了一會,現在她知道他要做什麼了。兩腳奮力地往後踢,聽到他的咒罵,她踢得更加用力。
他將強壯的腿橫跨過去,有效地圍困住她的雙腿,兩人更加緊密地黏在一起。
海兒因用力過度,急促地呼吸。
黎偉好整以暇地開始他的侵略行為。撥開撕裂的睡衣,她身無寸縷。他刻意延緩他的折磨,先讓手指從她頸部劃過胸前,再滑到柔嫩的腹部。
她又開始更激烈的扭動。
黎偉陰沉地低笑幾聲,張開手,用手掌與指腹撫摩她,徹底地愛撫她光滑柔軟的肌膚。他一直貼在她身後,不想看到她背叛的臉,或是看到她剛才曾經激情的痕迹。
即使在氣憤中,即使沒有他的愛與熱情,海兒還是對他有了反應。無法動彈的海兒,更加痛恨自己對他的深情,眼角流出受辱的淚水。順着臉頰,一路滴到捂住嘴巴的大手。
溫熱的水珠沾濕手背,黎偉猝然停止動作,閉上了眼睛。
她又再度讓他失控了。他憎恨自己。
好半晌,他抱着她微微啜泣的身軀,讓身體平靜下來。不發一語,他下床着衣,痛苦地凝視她柔弱瘦小的背影。
張口欲言,他卻不知道該說什麼。輕嘆一聲,黎偉抓起西裝外套,繞過大床,毅然離開房間,沒再回頭。
聽到關門的聲音,海兒微張雙唇,低低無聲喊着他的名字。
無論是上山下海的外景工作人員,或是“思絲”公司的員工,都過着暗無天日的日子。
黎偉整天咆哮聲不斷,連有時來訪的李薇都會慘遭池魚之殃,只能吐吐舌頭縮肩而去。黎飛曾嘗試要再多管一次閑事,不僅被罵得狗血淋頭,隔天又被派到泰國。為了避免被派到非洲,他決定就此收手。
海兒仍是盡責的工作,只是太過認真了。一個大家都滿意的場景,她卻東挑西揀,認為不符合國際水準。連一向追求完美的Allen都必須承認她有點過火了。一個月下來,海兒瘦了將近五公斤,原本苗條的身材,成了皮包骨。
廣告製作大功告成時,大家都鬆了口氣。
海兒回到只能再綁她半個月的別墅,開始過着無所事事、意志消沉的日子。
第二天近中午時,她懶懶地下樓,想找點東西填肚子。從冰箱取出剩下半瓶的牛奶,她一飲而盡,最後一口卻吃進去一團硬硬的東西。
急忙將嘴裏的東西吐出,居然是一張揉成團狀的紙。
慢慢地將紙攤開,赫然發現是一張剪貼拼湊而成的信條。
你是我一個人的。等我。
一陣作嘔,嘩地將胃裏的牛奶全吐出來。海兒虛弱地坐在地上,恐懼地看着四周。
當天,海兒將自己鎖在卧房,不吃不喝地昏睡一天。
隔天勉強起床,又不敢吃冰箱的東西,海兒煮水想泡麵吃。走進客廳,她看到茶几上擺了束枯萎爛掉的花,發出陣陣惡臭味,旁邊放了張紙條。伸出巍巍顫顫的手,她攤開紙條。
不要心急,我會來找你。
拖着虛弱的身子,海兒跌跌撞撞地上樓,將房門反鎖。顫抖地拿起話筒,緊咬下唇,忍不住撥給了施姊,哽哽咽咽,語不成句地低泣。
施姊接到電話后,與王剛在半小時內到達。一開門,海兒就撲入她的懷抱,身軀不停的顫抖。
施姊一來就展現大姊大的風範,幫海兒清洗整頓好。王剛召來一群訓練精良的工作小組,展開地毯式搜查,將腐爛的花、牛奶瓶用塑膠袋封好,還採集了幾個指紋。工作小組隨即無聲的又迅速離開,帶證物回去化驗。
現在,海兒身穿浴袍,輕啜着熱咖啡,情緒穩定不少,但還是恍恍惚惚。王剛則若有所思地研究桌上攤開的兩張恐嚇紙條。
屋外傳來雜亂緊急的腳步聲,黎偉神色慍怒地進門,後面跟着黎飛。
“怎麼回事,警衛通知我說你帶了大批不知名的人士闖進來。”一進來,黎偉看到怯縮在沙發上的海兒,心一緊,眉頭皺得更緊了。
“你不知道嗎?人在你的屋檐底下,怎麼你什麼都不知道?那堆警衛是幹什麼的!”施姊生氣的大聲指責黎偉,好好的一個人為他工作不到三個月,變成這樣,愈想愈氣。
“什麼意思?”黎偉不解的問。
“來,看看。”王剛指着桌上的兩張紙條。
黎氏兄弟相覷一眼,走過去看紙條,臉倏地刷白。
“什麼時候的事?”黎偉白着臉問。
“一張是昨天,一張是今天。但放置的時間可能更早些。”王剛指着紙條答。
“在哪裏發現的?”黎飛同樣震驚不已。
“這張放在冰箱喝過的半瓶牛奶里,那張放在這張桌子上,還有一束爛掉的玫瑰花。”
黎偉想衝出去宰了警衛,那麼多人還讓壞人可以來去自如!
“你剛剛做了些什麼?”黎飛質問王剛。
“我請工作小組將證物送去化驗,還檢查樓上樓下的所有門窗,搜集指紋。”
“有什麼發現嗎?”
“沒有,只有幾個指紋,不確定是海兒還是清潔人員的。所有門窗沒有破壞的痕迹。”王剛陳述他的觀察。
這可麻煩了,這表示是熟悉這棟別墅的人所為,或者是所有知道“神秘貓女”住在這裏的人。黎家兄弟相視一眼,深知可疑的範圍太廣了。有可能是外面二十多位警衛其中之一,也可能是附近的鄰居。再加上上禮拜一家扒糞小報的披露,現在可能有數千人已經猜到“神秘貓女”住在這裏了。
黎偉心疼地看着縮成一團的海兒,想走過去。一個月不見,她消瘦得不成人形,有可能是因為他嗎?
王剛擋在他的面前,眼神凌厲。“等等,你這幾天在哪裏?”
黎偉不敢置信地挑起眉毛,他簡直不相信他所聽到的指控。
“你搞錯對象了,我是全世界最不可能傷害海兒的人。”他不動聲色的回應。
“這可說不定。”王剛毫不鬆懈地盯住黎偉。
“犯罪要有動機,想想看,傷害海兒我能得到什麼好處?產品宣傳告停、耗資數千萬元全付諸流水,從另一個角度看,我會是最大的受害者。”黎偉語氣平淡。
“這都是從‘思絲’的角度來看。可是,對你個人呢?”
“要是你,你會傷害你喜歡的人嗎?”黎偉開始有點不悅。
“事實上,我們還不確定這兩張紙條的目的是要傷害海兒,說不定是想嚇嚇她,讓她投到你的懷抱。”王剛將犯罪動機廣義化。
“算了,我們都不要爭了,黎偉和我一起去日本簽代理權合約,直到今天中午才回來。”黎飛不耐煩的說。“這個做假不來,透過關係查一下馬上就知道了。”
“我當然會查。”王剛其實本來就不認為是他們,只是想更確定一點而已。
黎偉兀自走到海兒前面,單膝跪在她前面,慢慢地拿走她手上涼了的咖啡。他看到她瑟縮了一下。
難道她也懷疑他?想到這裏,他心揪緊。這一個月來,他不斷跟自己說要徹底忘了她。藉着忙碌工作、東奔西跑,但是一到夜深人靜時,她的影像又浮現。他一直知道廣告製作的進度與情況,也隱約聽到她的情形,但不知道她瘦成這樣。
是他一個月前的行為傷害到她嗎?若是如此,他絕對不能原諒自己。
海兒眼神獃滯地直視遠方,似乎沒有察覺到他在前面。
“海兒!”輕輕喚她。“一個月沒見了,還記得我嗎?”黎偉想用輕鬆的問話結束一個月的冷戰。
仍然沒有反應。
黎偉站起來小心翼翼坐在她旁邊,慢慢將手環繞在她肩上。他做得很小心,擔憂她會拒絕他的懷抱,或是想起上一次不快的經驗。
奇迹似的,海兒深深呼吸一口,頭就靠在他厚實的肩膀上,好像找到家一樣。不一會兒,眼睛疲憊地閉上,在他懷裏睡得像個嬰兒。
施姊看得鼻頭髮酸。不管黎偉如何對待她,海兒還是相信這個她始終深愛的人……
“王先生,根據你的判斷,你認為恐嚇的動機是……”黎飛回到主題。
“我也不太確定。海兒雖然頗具知名度,但行事低調,不與其他圈內人私下交往,也很少在公開場合曝光,一直到和你們合作消息傳出去后,才有一連串的事件,像是體育場的那場秀,現在則是恐嚇紙條。”王剛思索過去三個月發生的事。
“所以,有可能是因為‘思絲’的關係。”黎飛明了地說。
“嗯!‘思絲’最近動作太多,有些同業難免會眼紅,特別是海兒又跨刀宣傳,愈接近公開上市他們就愈心慌,難保不會採取非法的行為。”王剛初步認為這個可能性最高。
“可是這兩張紙條好像是個人的仰慕……”黎飛沉吟地看着紙條。
“有時候可能是聲東擊西的伎倆。讓查案人員誤以為是個人行為,誤導偵查方向,以方便下手。”多年的情報生涯中,不無這種案例。
“現在我們應該怎麼進行呢?”
“第一步先清查每一位警衛的身份,再來是調查同業業者是否有奇怪的舉動。直到證物與指紋化驗有結果后,再到情報系統查驗指紋。這段期間,我們必須確保海兒的安全。”
“海兒要跟我在一起。”一直未發言的黎偉輕聲說。
“不行。”施姊抗議,她還是不太相信他。
“我的公寓住所在最頂層,只有一個大門出口,所有窗戶都裝有保全系統,比這裏還安全。你可以派一組信得過的警衛,日夜輪守樓下大門、住所門口以及頂樓。”
“誰照顧她呢?”
“我和黎飛會輪流看着她。”
施姊轉頭尋求王剛的幫忙,王剛沉思半天,安撫地向她點點頭。“沒關係,我相信他們。你去幫海兒收拾衣物。”施姊不情不願地上樓,王剛的直覺一向很准,而他們現在也只能倚賴這個。
“我現在開始調派人員,大約兩小時后可以就緒,你再將海兒帶回家。”
三個男人神色凝重地望着彼此,知道未來必須戰戰兢兢才能保護海兒的生命。
黎偉的住所位於天母一棟高級公寓大廈,從十二樓陽台往外看,四周完全沒有遮蔽物,可以看到點點的萬家燈火。夜晚異常寧靜,是繁華台北市不為人知的桃花源。公寓裏僅有三十戶人家,每戶坪數都在一百坪左右。住戶組成相當單純,都是商業或是政界的名人。但若集合這棟公寓住戶所擁有的股票,足以搖晃台北股市的指標圖。
由於住戶皆為政商要人,建商規劃時也特別重視軟體設備;電腦網路專線、紅外線安全系統、聲控電源啟動裝置、隱藏式電視熒幕等高科技設備。公共設施可媲美五星級飯店,從健身房、造型游泳池、庭園小徑、網球場、小型高爾夫練習場等,應有盡有。
黎偉住所的裝潢設計委由法國皇室室內設計師負責。根據他行事作風簡潔利落的特性,採用米白、深藍色為屋內主要色調。傢具全數從國外進口,線條簡潔流行,設計感十足。將原本五大房的隔間全打通,運用傢具的擺設或是綠色盆栽,大略劃為卧房、書房、客廳與廚房。一百多坪的空間打通后,顯得更為寬敞。
現在,黎偉更加肯定打通隔間的想法是正確的。無論海兒坐在哪裏,他都可以在視線範圍內照顧到她;不必擔心她在房間內摔倒了,或是陷入無意識狀態中。
一個月來辛苦的工作及這兩天來的驚嚇,海兒早已心力交瘁,靠在他懷裏睡着后,一路上沉睡。將她安置后,黎飛返公司處理未完的公事,王剛開始着手接下來的調查。
不忍心吵醒熟睡的她,黎偉簡易吃點麵食,坐在書桌旁處理手邊的文件。
背後響起輕巧的腳步聲,黎偉回過頭看見穿着藍色絲綢睡衣的海兒兩眼茫然好像夢遊似地走向他。
他靜靜地放下手中的筆,轉身面向她。
她緩緩地拖着腳步走到他跟前,失去焦距地望着他,許久后,視線往下移至他的手。遲疑地,她伸出右手輕輕拉他的拇指,又慢慢地轉過身往回走。他跟着她時會搖晃的身軀來到床邊,她吃力地爬上床,仍然抓住他的手,要他一起躺下。
黎偉僵直地躺在她身邊,不知道該伸手抱住她,還是靠着她,但又害怕她還殘留上次二人發生衝突時的不愉快經驗。
海兒同樣也不舒服,一直動來動去調整睡姿。她的臀部不斷地往後靠,身軀也跟着后移,直到她碰到黎偉的身側。嘆口氣,她稍微轉過身子,伸出左手越過他的身體去拉他放在左側的手,再微抬身子,讓他的右手穿過她的肩側到她的胸前。就這樣,黎偉的胸腹緊貼她的背部,下巴抵住她的頭頂,一隻手抱住她的腰,另一隻手被她枕在頸側。
海兒輕輕呢喃一聲,長長的睫毛無力地煽動幾下,又沉沉地睡去。
這似乎是黎偉最常抱住她的姿勢;第一次看見她裸露的背部、她喝醉酒的那晚、在黎飛家戲弄穿和服的她,還有一個月前在飯店他曾經企圖以這種做愛姿勢發泄他的妒意。
即使都不是十分美好的回憶,但在她孤單無助時,下意識地要蜷縮在這個她已經熟悉的懷抱中。
聞着她髮際的芳香,身體感覺到她背部柔軟的曲線,兩手抱住她嬌小無助的身軀。只有她能輕而易舉侵佔他所有的感官。
他能再離開她一次嗎?他懷疑……
黎偉將碗裏的稀飯一口一口地餵給海兒。他知道她已經完全恢復意識了。
今天早上起床后,她雖然還是恍恍惚惚地左搖右晃,但她總是會朝與他相反的方向走去。眼神仍是迷迷峪櫻但卻不再直視着他。即使她餓得很,面對他伸過來的湯匙,仍刻意細嚼慢咽地讓他高舉的手臂發酸。
這是一種幾乎不易察覺的孩子氣,一個她現在能夠表達出來的抗議形式。
她是恨他上次失去理智的暴力行為?還是如她所說的討厭他?
他帶點期待地觀察她的轉變,深知如果她有能力可以抵抗,絕對不會乖乖地任由他擺佈。即使是對立的局面,總比她決定放逐自己的意志來得好。
黎偉故意舀了滿滿一湯匙超過她嘴巴容量的稀飯,推到她的嘴巴前。
她重施故技,慢慢咬嚼嘴內的一團稀爛,眼睛半垂若有所思地盯住湯匙,嘴巴合得比蛤蜊還緊。
他將湯匙更推進她嘴巴。
她仍然不動聲色的嚼動。
又過了一會兒,黎偉直接將湯匙前端塞在她的上下唇之間。
她完全停止嚼動,就這樣撐了一會,他又稍微使了點力,她的嘴巴被迫張開一條細縫,他看到她嘴角的肌肉稍稍拉緊。
長長黑黑的睫毛往上揚,她慢慢地抬起眼,最後圓瞠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帶點怒氣的直直瞪他。黎偉不為所動,揚起一邊眉毛,挑釁地回視她,湯匙又推進點。
雙方意志力的角力進行大約十秒,海兒瞪大眼睛凝視他,終於咽下嘴裏的稀飯,大大地張嘴含住湯匙,不情不願地完成這一餐。
黎偉不以為意地低笑,看來她已經完全恢復了。轉身走向廚房,再也無法保持紳土風度,他忍不住開懷大笑,他真的喜歡她的戰鬥力。
瞪着他笑得抖動的肩膀,海兒恨不得撲過去把他撞到地上,好好扁他一頓。
一整天,屋內充滿火藥味。
知道開口也不會得到回應的黎偉,聰明地保持緘默,只用強硬的手段逼迫她用餐、喝水。她佔據卧室、他擁有書房,沒有障礙的空間設計,讓他們對彼此的一舉一動瞭若指掌。
他數得出她基於生理需求,跑過幾趟浴廁,也知道她翻閱了幾本雜誌。一通李薇的電話,他馬上損失了三本珍藏詩集,顯然是被她手邊的果汁玷污了。施姊的電話,他兩、三句打發掉沒有接給她,他又損失了兩瓶古龍水。
就寢前,他看着她從衣櫥拿出乾淨睡衣往透明的淋浴間走去。像是突然意識到霧面玻璃可能沒有多少遮閉效果時,她環視四周想找出一件可撐住二人視線的障礙物。只可惜,多數傢具都是低低矮矮、根本遮不到她的臀部,要不然就是十分笨重、非得四名壯漢才搬得動。
好笑地臆測海兒的心思,黎偉好整以暇坐在沙發上感受她的無助。
終於,她無言地望着他,黎偉一直淺笑着,身體紋絲不動地面向淋浴間。直到她的眼神從憤怒轉為乞求,他才大笑着轉過身,並拿起報紙閱讀。
她才踏入浴室,他就聽到一連串咒罵聲,門馬上被打開,他仍然安然地保持背對的姿勢。過了好一會兒,他聽到門被用力甩上的聲音,顯然她正在生氣。
黎偉完全知道為什麼。因為——他的淋浴間沒有內鎖裝置。
在他的屋內,她無法用任何方式隔絕他,除非他願意在兩人間留有距離,否則他可以隨時隨地靠近她。
在他的屋內,控制權在他的手上,但他決定保留這項權力。
這晚,他睡在書房的沙發床上,留給她絕對的控制權。
海兒獨自躺在可容納四個人的大床上,翻來覆去無法入睡。這間房子真是安靜得可以。
在海邊的家;海浪拍岸的聲音是她的催眠曲;在別墅內,遠處警衛刻意壓低的陣陣笑聲,也是很有節奏的聲浪。現在,偌大的空間她只聽到自己的呼吸聲,那個傢伙還真能睡,連翻身都沒有。
這一個月來,她藉由工作麻木自己,勉迫自己不要回想那醜陋的一幕。她知道他的懷疑,但她仍不願意解釋;一方面是想讓他也嘗嘗嫉妒的滋味,另一方面則是她不願也不能向他解釋Allen其實是個女人。
可是,從恐嚇事件發生后,他卻不眠不休、毫無怨言地拋下公事,在她身邊陪伴她。親自下廚、一口一口喂她,還縱容她暴躁的脾氣。
他們倆中間隔了太多東西了;嫉妒、不信任、猜疑、自尊、背叛、秘密,足以分隔歐、美二大洲。他們還會有未來嗎?
她能感受到他仍存有愛意,只是,她能讓他完全放棄李薇嗎?
她輕輕地下床,走向黎偉。
熟睡的他,顯得柔和,嘴角不再露出譏誚自傲。黎偉小時候一定是個可愛的帥小子,在他還不知道如何運用自己的自信來打擊別人之前。
不假思索地,海兒爬上沙發床,將自己縮進他側躺的身子內,再輕輕地調整他的姿勢,直到她覺得舒服為止。聽着他沉穩的呼吸聲,不一會兒,她就睡著了。
當然,她不知道背後那張原本像天使的英俊臉孔,在她躺下后,就浮現出了惡魔的笑容。不過,除了得意的神情外,還有濃濃的深情……